消失了好些时日, 王放才又跑到崔吕王谢这里蹭吃蹭喝。
他现如今也不管什么贵公子不贵公子的形象了,摊靠着,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王家阿兄这懒散模样, 倒是跟阿霏有些相似。
吕修逸笑着说。
王放扒开眼皮,想开口反驳一下,但他实在是太累,于是就随他们说了。
这些时日里, 王放在大理寺和京兆尹府寻了些看起来不那么凶神恶煞的人,跟着他探访了一些私娼妓馆。
他本就很少出入青楼楚馆,没什么对敌经验, 要套话打听, 却又要伪装成嫖客不能亮明身份,真的是劳心费力。
偏偏那些姑娘们似乎看出了他不是常客,总喜欢来逗他,东摸一把西戳一下, 让王放常常觉得他才像是那个被嫖的。
其中种种辛酸泪, 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王家阿兄看起来似乎有所收获。
谢娴霏道。
王放无力地点点头, 因为事涉案情,便没有多说。
去岁有姐妹替我掩护, 让我有机会偷偷出门, 我……去京兆衙门认了尸。
席上, 王放与同僚假装无意说起了女尸之案时, 注意到在场的几名妓子神色有异。
王放和几位同僚交换了一下眼神,于是各自带了一个妓子回房, 私下问话。
没等王放怎么套话, 跟着他回房的那个叫做芳娘的女子就吐露了重要的讯息。
你确定她是你们失踪的姐妹?王放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但同时也有些疑惑, 那些尸身皆损毁严重, 根本无法辨认容貌,也没有胎记,这个芳娘又是怎么确认的呢?我们日日在一处,即便脸毁了,但身形还在。
芳娘说:而且,她身上有两个胎记,可偏偏这两个胎记处都损毁严重全无一丝好皮肉……简直好像是要故意毁掉,不让人认尸一样。
姑娘若是男子,凭这缜密思虑,可以去大理寺混口饭吃了。
王放有些可惜,你既然可以确认,为何当时没有上报京兆府?芳娘静静地看着王放,忽而浅浅一笑,上报又有何用?将我的姐妹带走之人一见便知是贵人,与那等人物相比,我们这样的人怕是连阴沟里的蛆虫还不如。
芳娘的语气中并无怨愤,只有死寂一样的平静和认命,让王放听了觉得心里有些堵。
公子,我们这样的人,也能求公道,也配求公道吗?也能……把自己的命当成命吗?芳娘直视着王放的眼睛,继续问。
可即便我们把自己当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又会把我们当人吗?芳娘自嘲一笑。
被芳娘看着的时候,王放忽然有一种羞耻之感,仿佛自己被扒干净了衣裳暴露在朗朗烈日之下,无所遁形,任人围观指点。
他不知是在说服芳娘,还是在说服自己,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这世上,还是有人愿意还她们公道的。
我愿意相信大人,毕竟大人已经查到了这里。
不等王放询问自己哪里露了破绽,芳娘已然缓缓跪下,五体投地,郑重大礼。
王芳娘,替诸位姐妹谢大人。
*显国公府,深夜国公爷,您说这事儿可到底怎么办啊。
吏部尚书周吉安坐在下首,一脸的焦急道:杨恭俭他根本就是个闻到肉味儿的狗,被他咬住,他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啊!你也知道御史台的人都是疯狗,怎么还能这么不小心,漏了行藏?显国公头疼道:他在朝上参你的那些,都是真的?周吉安尴尬地咧了咧嘴。
想到杨御史在朝上上报的那些人名数字,显国公怒道:我们自己的人寻你办事儿,你也要收受那么多金银?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国公爷,冤枉啊,如今江南道儿那些官员谁不知道是烫手的山芋,想要把他们调去别处的肥缺,也并非我一人说了算,总要拿钱疏通的。
周吉安苦着脸说。
杨恭俭到底是怎么查的,为何竟能把金银数目查得那么准?显国公觉得这事儿总透着不对劲儿。
这……我若是知道,就不会让他查到了呀国公爷。
显国公思索了片刻,慢慢说道:这件事儿说到底还是需要查实,也不是全无回旋的余地,杨恭俭虽说没什么问题,但他下面的人也不是全无错漏,看看能不能做个交易吧。
那陛下那里……?陛下那里……显国公倒是轻松了些,说:说到底,地方官员回京述职总是要四处拜访,讨好上官的,有门路的谁不使门路?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陛下也是明白的。
国公爷这么说,下官就放心了。
吏部尚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至于你,回去查清楚消息是怎么漏出去的?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你出这种岔子了!是是是,下官遵命。
*公主府今日在紫宸殿,我按照你们说的与陛下应对,看陛下的样子是对我挺满意的。
霍毕靠在鱼池边的栏杆上,看着萧璃喂鱼。
萧璃连喂鱼都不老实,一粒一粒地扔,看着鱼群抢破了头。
你们?你知不知道……霍毕凑近萧璃,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裴晏跟你说了类似的话,给我出了类似的主意,你们心脏的人想法倒是很像。
萧璃手一抖,一把鱼食全都掉进了鱼池。
哎,你也不用想太多,我觉得裴晏对我们没有什么恶意。
霍毕看到萧璃手捏成了拳,连忙宽慰道,我的直觉向来很准,再说我们在江南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他也该投桃报李了吧。
同一时间,显国公也从皇城出来,回到了府邸。
下马车时他脸上还是笑呵呵的,一进了书房,脸便立刻沉了下来。
阿爹,出了何事?范烟看到显国公的神态,不由出声问道:可是陛下打算严惩周尚书?他们好不容易才把周吉安拉到了自己这条船上,若是就这么折了,那是真的肉痛地很。
显国公摇了摇头,说:这一点倒是没出我所料,周尚书的事,只要杨恭俭不死咬着不放,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便他真要死咬着,也有办法脱罪……那阿爹脸色为何如此不好?范烨跟着问道。
显国公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长叹了一声,说:尚主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范烨一愣,脸白了白。
范烟范烨姐弟两人没有追问显国公是否确定,这个世上,大约没有人会比显国公更了解荣景帝的人了。
可惜了。
范烟沉吟道。
之前显国公去挑起荣景帝对萧璃与裴晏两人的怀疑,就是为了让荣景帝戒备萧璃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公主。
若是他对萧璃起了戒备之心,自然不会由着她的心意嫁人,如此,备受信任的显国公世子就是最好的尚主选择。
阿烟,之前看你如此戒备萧璃,阿爹心中还有些不以为然。
显国公拍了拍范烟的肩膀,说:这个公主,不简单啊……我之前倒是看错了她。
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竟反让陛下对他起了些许猜疑之心。
幸亏他足够了解陛下,不然还真的不太好办。
说罢,见范烨失魂落魄的样子,显国公冷哼一声,说:让你尚主,是要把这个筹码捏在手心,而不是让你反被她捏在手心的。
孩儿明白。
范烨低头回答。
范烟看了看弟弟,然后对显国公说:阿爹,只要太子倒了,萧璃再不足为惧,到时候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周尚书。
阿烟说得对啊。
显国公点头,赞许道。
*显国公说杨恭俭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那是真的一点儿都没说错。
不论周尚书怎么交涉,他都丝毫不肯通融,下一次大朝会上,又一次提起吏部尚书收受贿赂,中饱私囊,且这一次已经由御史台大理寺查实,内眷流水与妻眷在外的铺面账目不清,显然是借内眷之手收受金银贿赂!陛下。
周吉安当即跪下请罪,道:臣有罪,臣治家不严,请陛下责罚。
周大人,我们现在说的是贪腐之罪。
杨御史眯着眼说道。
杨大人,您不妨先听周大人说完?刑部尚书开口道。
陛下!周吉安说:臣有罪,罪在纵容妾室管家。
我只道那妾室素来懂事明理,即便是收礼,也是寻常往来走动而已,谁知道,谁知道她竟然如此贪心短视,犯下如此大错!吏部尚书家宅不安宁这是满长安都知晓的事,御史台也没少拿这事儿参他宠妾灭妻。
两年前封赏霍毕的宫宴上萧璃还当众骂过他老色胚子,至今仍令人记忆犹新。
寻常走动?杨御史冷笑道:周大人这寻常走动手笔未免太大!一介小小妇人,又是妾室,何来的胆量收受如此大笔的金银?!说罢,他甩开账册,开始念道:江南,汞州别驾,五万钱;江南,台州别驾,五万钱;江南,越州别驾,五万钱……周大人这明码标价,倒是公允啊!听到杨御史所念,裴晏忽然动了动,脸上浮上些许犹疑。
清和,你可有话要说?荣景帝问道。
陛下,臣只是觉得……说到这儿,又摇摇头,道:可能是巧合吧。
有话就说,你何时也学得吞吞吐吐了?荣景帝怒道。
陛下,臣有事上奏,本是想等到此事之后再说,如今看来……或许可以一并解决。
裴晏道。
三皇子回过身,看向裴晏,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何事?吉州别驾两日前已抵达长安,此刻已候在殿外,请陛下宣召。
宣。
荣景帝没什么犹豫,允了。
宣——吉州别驾——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