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你这天天往东宫跑, 旁人真的不会觉得奇怪吗?东宫角落的小院子中,杨墨放下汤碗,拭了拭嘴, 问道。
她如今已有七月身孕,肚子虽然大了,可人却不太见丰润。
若不是精神还算不错,太子与萧璃怕不是要轮流调换, 寸步不离。
没事儿,我去平康坊随便找个看不顺眼的显贵揍一顿,兄长就有理由叫我来东宫抄书受罚, 操作早就熟练了, 那些家有逆子的勋贵们也早就被我打得没脾气了。
萧璃满不在意地摆摆手。
自打前些日子宫宴上萧璃一剑削掉北狄王子半片头皮,勋贵们对萧璃的态度倒是好了起来。
想来是意识到她之前有多么手下留情了。
萧璃擦擦嘴,也放下碗,说:没见到陈公公如今常备桂花圆子吗?还不是因为知道我会天天来吃。
原来也没见你这么馋嘴, 在外的两年你是受了什么苦, 如今要这么找补?杨墨好笑道。
墨姐姐, 你是不知道,我们在山里剿匪的时候, 那是几个月嘴里没味儿, 只能靠猎些野物打打牙祭。
每日就靠着嚼带着甜味儿的草梗以自娱。
她都快把草皮撸秃了。
带着甜味儿的草梗?杨墨眼睛一亮, 说:那时你定是在岭南道, 我小时候也总是会采来吃。
萧璃愣了愣,然后嘴角落了下去。
你不必怕我伤怀。
杨墨一见萧璃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伸手弹了弹萧璃的额头:平日里不要总是那么多心思, 小时候就那么精, 现在简直莲藕成精。
噗——莲藕成精。
萧璃哈哈哈大笑起来, 说:我又不是哪吒。
哪吒可没有你聪明。
杨墨说道,说起哪吒,阿璃,你去我房里将那柄红缨枪拿出来。
萧璃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听话的进屋将枪拿了出来。
墨姐姐。
萧璃双手拖着枪,举到了杨墨的眼下。
她知道如今杨墨的腕力根本拿不得枪,又不愿直说惹她伤心,于是全身戒备着,她若是想把玩,自己就这么举着,她若是想拿起来,自己也能随时帮她扶住长,枪。
谁知杨墨根本就没有伸手,她看着这把枪,笑了笑,然后道:阿璃,我知道这两年你跟秦义将军习过武,今日便舞枪给我看,好吗?现在?嗯。
杨墨点头,说:你阿兄只会比划两下花架子,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人使枪了。
萧璃说不出拒绝的话,拿起红缨枪,走到稍远处,起招。
萧璃爱武是事实,她在南境时虽然日日自夸,叫自己天纵奇才,但也确实是认真修习过的。
为此,她不知被秦叔打倒多少次,在泥里打了多少滚儿。
出了十几招,萧璃收了势,向杨墨看去,却见杨墨的眉头微微皱起,说:你这些年内力修习都荒废了吗?怎么绵软无力到这个程度?萧璃不语。
不用怕冲撞到我,你都走到那么远了,还能伤到我不成?杨墨随意一笑,然后挑了挑眉毛,说:阿璃,不用些真本事,可是糊弄不了我的。
萧璃抿嘴,然后扬起下巴,大声说:那墨姐姐可看清楚了!说罢,宁心静气,而后——出枪——树上将落未落的枯叶被这枪势一扫,纷纷扬扬地掉落,仿佛一只只蝴蝶,随着萧璃的动作起舞,不愿离去。
院中的婢女们都看得呆了,杨墨却仿佛仍不太满意一样。
她眯了眯眼,大声指点道:这一招单枪勾马,当迅疾如风,不可拖沓!萧璃的动作一顿,而后动作更加迅猛,疾刺出枪。
用横扫千军时,要心有山岳,以意带形,一往无前,不可犹疑!萧璃的目光一利,院中顿时凭生杀气,两个侍女不由得互相靠近,隐隐开始有些发抖。
杨墨终于觉得满意了,脸上也露出笑容。
最后一招收势,本遮天蔽日的大树上已经不剩几片叶子,全都被枪风扫落在地。
哎呦喂,我的公主殿下。
闹出的动静儿太大,陈公公探了个头进来,见院子里一片狼藉,连忙苦着脸走了进来,说:您要拆家,去大明宫拆,可别在东宫拆啊。
萧璃一手拿枪,一手挠头,赧然道:这也不算拆家吧,这叶子早掉晚掉不都是要掉的。
……陈公公语塞,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好了,陈公公,是我让阿璃舞枪给我看的。
杨墨笑着开口解围。
一直以来杨墨在东宫的地位都是最高的,她开口了,本也只是打趣萧璃的陈公公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俯了俯首,便退了出去。
见陈公公出去了,萧璃拿衣袖随意擦擦汗,然后往杨墨那走去,边走还边得意,怎么样墨姐姐,我枪法学的还不错吧。
不是我吹牛,就我这习武的天赋,等再过几年,我就去江湖上逐一踢馆,不,挑战,没准能打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回来!杨墨与婢女们:……你好歹克制一下自己,等我夸完你再来自吹自擂。
杨墨的两个侍女忍笑忍得辛苦,杨墨也是一脸无言,她无奈摇头,道:我本还想称赞你两句的。
是嘛?墨姐姐想说什么?一脸的赶快来夸我。
现在夸不出了。
杨墨面无表情道:你都预支天下第一了,我还能夸你什么?扑哧——侍女终于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萧璃被笑话了也不恼,她接过侍女递来的茶,一饮而尽。
杨墨忽然道:这柄枪,名唤疾火,是父亲请名匠为我打造的。
其疾如风,侵略如火,确实是好枪。
萧璃抚摸着枪身,跟着说。
今日,便把她送于你吧。
杨墨看着萧璃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笑了,说:我做不到的事情,阿璃却能做到。
以后让她跟着你,斩敌寇,护家国,也算偿我平生夙愿。
可这不是杨伯伯为你……别急着拒绝,也不是白白送了你。
杨墨一笑,她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面色温柔,然后抬头对萧璃说:等日后这个出来了,你教他习武。
萧璃眨眨眼睛,没吭声。
怎么?不乐意?杨墨竖毛问。
倒也不是……萧璃慢吞吞说道:我要求可是很高的,若是太过严厉,墨姐姐到时候可别心疼阻拦。
既是‘天下第一’,严厉些也是应当,放心,我定不会阻拦。
杨墨打趣道。
墨姐姐!东宫的另一边,书房里啪——素来温和儒雅的太子,此刻面带怒色,一掌拍在桌案之上,却仍难泻心中怒火。
大理寺卿郑明与王放坐在下首处,低头不语。
残忍虐杀那些无辜女子之人,竟然是出自显国公府?太子深吸一口气,问道。
回太子殿下,被捉住的抛尸人扛不住京兆尹的审讯,吐露了实情,说指使他抛尸的人正是显国公的总管。
时间,地点,过程,装尸的方式他都说得详尽细致,不像是胡编。
郑明说:京兆尹事后也查证过,这抛尸人与国公府总管乃是同乡,也正是因着这层关系,他才能得了为显国公府倒粪的活计。
而且我们也查证过,显国公是他所接活计中,唯一一个显贵人家。
王放跟着说。
其他都是小门小户,最大不过三进的院子,家里的动静儿便是稍微大点儿左邻右舍都能听得见,又怎么可能会有人频频在家中虐杀女子而不被察觉。
所以大理寺与京兆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那些尸体定是从显国公府出来的无疑了。
显国公府共有三位男主子……你们缘何就认定是显国公所为?萧煦问。
这……郑明道:回殿下,前两年间,范世子与公主殿下在南境,千里之遥,怕是无法做案。
至于范炟范二公子,下官也曾去平康坊打探过,只知道他素来出手大方,按照歌姬舞娘的原话,便是人……人傻钱多,且极为痴迷清音阁的头牌乐伎嫣娘。
说到这里,郑明老脸一红,声音渐低,说:据说在房事上并没什么残虐的恶名,且所问的几个妓子还曾说过范二公子‘很好打发’……这,下官瞧着不像谎言。
纨绔子弟是真的,却也不是丧心病狂之人。
既然你们心中已有定论,又为何来找孤?萧煦问道。
这……郑明与王放对视,然后由郑明开口道:正是因为怀疑显国公,才更让下官为难……陛下与显国公……你们觉得,父皇会因为与显国公的旧谊而纵容,不去处置他。
萧煦说。
下官不敢。
郑明与王放连忙站了起来,躬身回道。
可若你们心不存疑,直接报与父皇即可,又何必到东宫来。
萧煦心中说道。
萧煦闭上眼,压住眼底的难堪之色。
他身为储君,身为人子,眼见朝臣对主君心存疑虑,眼见他们质疑父亲品性,这叫他如何能不觉难堪。
父皇身为天下之主,竟被人看低至此,质疑至此……萧煦沉默了好久,沉默到让郑明与王放都已对此行不再抱有希望时,萧煦睁开了眼睛,说:孤明白了,孤会帮你们。
郑明与王放目露惊喜。
只是此案还需要你们继续查证。
显国公不比别人,需将一应物证查实,才能呈于父皇面前。
下官明白。
郑明与王放异口同声道:臣,多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