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入冬日, 只是初雪未至,每日天都阴沉沉的,让人看着心情就不太好。
萧璃走到书房, 将身上的披风递给陈公公,然后走到火盆那烘烘,去去寒气,这才走近太子。
都安排好了?萧煦问。
已让书叁哥全部布置妥当。
萧璃点头, 回答完,犹豫了一下,又问:当真要送墨姐姐走吗?不是早已说定, 怎么还问?太子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说。
太子首次提及此事时正是秋日,但那时杨墨身子已沉,不论是太子还是萧璃都不放心让她这时候赶路。
三人商量一整日,终是决定等墨姐姐安全生产之后, 再将母子送走。
且不走萧煦的路子, 而是由萧璃安排江湖的人手护送杨墨母子离开。
其实……萧璃犹豫许久, 终于说道:杨氏已然不在,墨姐姐武功又被废, 在他眼里根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所以他才容兄长救了墨姐姐……事到如今, 他真的还会对墨姐姐不利吗?因为没威胁了, 所以才容我救了阿墨……萧煦低低重复着萧璃的话,然后垂目自嘲一笑, 阿墨是我的软肋, 又无自保之力, 如今已隐隐有了苗头, 以后父皇定会以她做要挟,让我妥协。
为今之计,只有送她走,我才可安心。
那孩子……一并送走。
萧煦闭上眼睛,压下眼中的不舍,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那是阿墨的孩子。
是杨氏的血脉。
萧璃没吭声,脑中却回想起墨姐姐让她教孩子习武的嘱托……总觉得墨姐姐跟阿兄想的好像不一样。
不过好在距离临盆之日还有些时日,倒也不必这么早做决定。
若真如兄长所想,皇上打算以墨姐姐要挟,那只要这两个月兄长不去惹怒皇上就行了,总能撑到阿姐生产做完月子离开的。
目光落到书案上,看到熟悉的字迹,萧璃一愣,问:这是王放的笔迹,大理寺的文书为何呈给了兄长?这是女尸之案,大理寺和京兆尹详查之后的记录。
太子说:如今已能确认长安水渠中被虐杀的女尸皆是出自显国公府。
萧璃睁大眼睛,难道是显国公?你为何一下子就猜是他?萧煦歪歪头,问道。
范烨跟我离京两年,分/身乏术,至于范炟那个傻子……也就仗着护卫逞威风。
但显国公不同,他是上过战场上的杀伐之人,不是范炟那种没见过血的菜鸡。
阿璃机敏聪慧,远超为兄。
萧煦叹了一声。
但大理寺为何要把这事报给兄长?萧璃皱眉,不解。
如今显国公势大,若是直接上交内阁,大概率会被压下,还会走漏消息。
且虐杀不比寻常因情仇杀人,郑寺卿想亲自向父皇陈明利害。
此事萧杰自然一定会帮显国公说话,有我在侧,好歹父皇不会随意将此事压下。
萧煦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书案的纸张上。
只希望父皇此次不要糊涂。
*紫宸殿见过陛下……早朝过后,显国公就被荣景帝招到紫宸殿中。
才刚行礼,话还没说完,就被荣景帝劈头盖脸扔了好几本折子下来。
你干的好事!荣景帝阴着脸,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怒气。
显国公打开最上面的折子,才看了几行字,瞳孔就是一缩。
陛下!显国公当即跪下,以头触地,颤抖着回道:臣有罪!荣景帝冷冷地看着显国公,开口问:你就没什么要跟朕辩解的吗?毕竟没有人赃并获,也没有进府搜查,大理寺和京兆府顶破天也只是查到了尸首与显国公府的联系,至于是显国公府里谁人犯案,就不得而知了。
显国公大可将此事推到总管下人身上,大理寺查不到实证,也没有办法治显国公的罪。
臣行事不端,私德有亏,有负陛下圣恩,不敢为自己狡辩,请陛下责罚。
责罚?!杀人是什么罪过?你到底知不知道?!荣景帝啪地一拍桌子,怒道:这不是在战场上杀敌!你只因自己私欲就去虐杀手无寸铁的女人?范济,你知不知道要点儿脸!臣罪不可恕。
显国公砰砰地磕着头,一边说道:臣……臣也不是故意要杀人,只是床笫之间想玩点儿花样,有时……有时下手重了一点儿,就……你都把人玩死了!荣景帝更怒,说:那是下手稍微重了一点儿?所以臣找的都是私娼暗妓之流,那都是些低贱之人……你还有理了?荣景帝提高声音,你以前也没这样的毛病,怎么老了老了,反倒开始不修德行。
朕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你能做出的事!从前带兵时,若非战时,那些士兵闲暇时确实三句不离女人,且多有粗鄙下流之语。
行军辛苦寂寞,荣景帝不是不能理解,可如今显国公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怎还可如此行事,甚至闹出人命?显国公以头触地,不敢抬头,更不敢再为自己辩解。
做下这种丑恶之事,还被大理寺与京兆尹查个正着,朕也保不得你!给我出去跪着!掌一境兵权的堂堂国公被罚在人来人往的紫宸殿前下跪,那是相当丢脸面的事,可显国公毫无怨言,甚至面露感激谢恩之意,人仍跪着,一下一下地挪到殿外,然后才端端正正地跪好了。
荣景帝见显国公老老实实地跪了,心里的气消了那么一些。
他接过宋公公送来的茶,慢慢饮了一口。
陛下,安阳王求见。
值守的太监禀报道。
让他进来。
陛下。
安阳王走进紫宸殿,行礼问安过后,道:太仆寺已将大周南北各处的朝廷马场马匹增减之数统计完毕,特来回报于陛下。
安阳王呈上奏折。
汇总统计呈上即可,倒也不用你特地跑一趟。
荣景帝打开奏表,沉着声音说。
禀陛下,北地四处马场均有奏请,请求朝廷拨款购入优良种马进行配种选育,臣看其所耗颇多,不敢擅专,这才进宫搅扰,请陛下恕罪。
原来如此。
荣景帝这时也看到了所需数字,冷哼一声,一天天的就知道找朕要钱。
安阳王低头,不敢应声。
战马乃军备基础,尤其北境,准了。
谢陛下。
安阳王得了准话,本欲告辞,却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问:陛下,不知显国公是犯了什么错?为何……何错?荣景帝说起这个就生气,闹得满长安沸沸扬扬的女尸之案,竟是他做下的!玩女人玩出这么大动静,朕也是闻所未闻。
显国公犯了错,陛下惩处就是了,别气坏了身子。
安阳王连忙劝道。
怎么听你之言,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一样?不过是些低贱之人,难道还真的让显国公赔命不成?安阳王说。
范济好歹算是皇亲国戚,又跟了朕这么多年,朕倒也不至于让他给些妓子赔命。
荣景帝黑着脸,说:但他行事不周,叫人抓住了首尾,又叫大理寺找到了关联证据,再加上阿煦,朕若是不处置,倒显得是朕徇情枉法了。
太子殿下?安阳王一愣,问:为何太子殿下也会知晓此事?估计是大理寺卿胆小怕事,畏惧范济,所以才找阿煦保驾护航吧。
荣景帝不甚在意道:而且阿煦那性子,方正耿介,叫他知道了这种事,怎么不管。
确实,尤其这事儿还是显国公犯下的,可不是更要追究了。
安阳王跟着说了一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荣景帝皱眉问道。
安阳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连连告罪。
荣景帝板着脸,没有作声。
安阳王的无心之语倒是点醒了荣景帝。
不过是些低贱之人罢了,阿煦缘何要那么义愤填膺。
是不是,其实他只是借题发挥,只因犯事的对象是显国公,老三的外家而已?荣景帝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知道这几年他确实不少抬举老三还有范济,但也没有威胁到他太子的地位,他中宫所出,既嫡又长,何至于这么沉不住气!荣景帝的思绪几经转折,忽而道:说起来,范济倒是直截了当认了罪,没有欺瞒于朕。
陛下圣明,显国公哪敢隐瞒。
安阳王笑了笑,又道:人嘛,谁没点儿缺点。
安阳王嘿嘿一笑,说:都是男人嘛。
荣景帝嫌弃地看了一眼安阳王。
其实臣觉得吧,这事儿私下罚了,比大张旗鼓了罚要好些。
此话怎讲?显国公不管怎么说都是触犯了大周律,若真的按照大理寺那帮死脑筋的来刑判,说不定真的要被判成什么重刑,就如陛下所言,难道还真的让高贵的国公给低贱妓子赔命?陛下若是私下处置了,既全了君臣之情,又保了朝廷的颜面,最重要的,显国公定然对陛下感恩戴德。
说到这里,安阳王放慢了语速,加重了语气,道:陛下,这么大的把柄啊,显国公还不对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荣景帝闻言,慢慢眯起了眼。
显国公府阿姐,父亲真的会没事吗?范烨看着皇城的方向,眉目间有些焦虑。
我也不知……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赌陛下对父亲的旧情谊。
范烟眉心微蹙,继续道:还有安阳王的口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