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霍毕听到钟声, 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东宫,正好见到荣景帝的驾辇抵达。
车驾尚未停稳,荣景帝便急急下车, 险些被自己的衣袍绊到,显然心绪极是混乱。
陛下,东宫鸣钟,这是怎么……霍毕急急开口问, □□景帝却理都没理,径自疾步走入东宫。
霍毕又把视线移向荣景帝身后的裴晏,却见裴晏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霍毕担心萧璃, 未加思索, 就也跟了进去。
这一路都无人值守,全没有东宫该有的模样。
一直走到了最偏僻的那处小院儿,他们才见到了跪了一地的侍婢护卫,所有人神色皆满是哀戚。
走进小院儿, 陈公公跪在房门口, 泪流不止。
荣景帝仍是难以相信, 一脚踏进房间,却在见到屋内景象时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萧璃一动不动地跪在床榻前, 仿佛在看着什么, 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 神色木然, 目光涣散。
床榻上,萧煦与杨墨相拥而卧, 若非面带死气, 简直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萧璃!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煦半日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般突然……听到荣景帝的话, 僵如雕塑的萧璃终于动了动,她缓缓地扭过头,看了荣景帝好一会儿,似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她的发丝凌乱,衣裙上还沾着污渍血迹,双眼遍布血丝。
裴晏瞳孔一缩,脸色瞬间变了,只是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萧璃身上,并无人注意到他。
萧璃没有回答荣景帝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说道,皇伯伯,你可,满意了?你说什么?荣景帝因为震惊而提高声音,站在他身后的裴晏却闭上了眼睛。
萧璃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跪了太久,整个人有些摇摇晃晃。
霍毕见了,连忙走过去想要扶她。
萧璃一把挥开霍毕的手,固执地独自站了起来,她直直地看着荣景帝,一边走,一边问:我说,你终于逼死了兄长,可!满!意了!你!荣景帝周身一震。
萧璃满眼血丝,眼底有怎么压也压不住的癫狂,震得荣景帝不由后退了一步。
殿下!您实在太放肆了!未等郭威动手,裴晏先站了出来。
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萧璃与荣景帝之间,直面着已经失去了理智的萧璃,大声呵斥道。
你让开!萧璃看着裴晏,声音嘶哑喝道。
公主殿下!裴晏不避不闪,直直地看进萧璃的双眼,与她对峙。
你知道什么,我阿兄他死了,死了!我也想问啊,皇伯伯……萧璃的目光越过裴晏看向他身后的荣景帝,你对兄长做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他肝肠寸断,让他心肺皆损!说到此处,萧璃像是心中痛极,她忽然一手捂住心口,咳出一口血来。
霍将军!裴晏喊道。
霍毕心领神会,一掌劈在萧璃后颈,将她击晕。
萧璃身子一软,倒在霍毕的怀里。
霍毕抱着萧璃,低头向荣景帝请罪道:陛下,公主殿下悲痛欲绝,周身真气逆行,神志不清,还请陛下恕大不敬之罪。
陛下,陛下。
陈公公此时跪着来到门口,哭着说道,公主殿下今日接连目睹两位主子离开,精神早已溃崩,求陛下恕罪。
荣景帝看着萧璃,又看向床榻上的萧煦,似乎仍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裴晏低声道:陛下节哀,如今当务之急,乃是太子殿下的治丧之事。
*萧璃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在东宫她常居住的那个屋子里,看看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你醒了?霍毕就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他见萧璃醒了,掏出火折子点燃油灯,然后端着油灯走到萧璃身边,低声道:你今日怎可那般莽撞,即便是心中千万怨愤,也该忍下。
幸亏她当时确实是真气逆行,郭威也能看得出来,不然肯定逃不脱一个大不敬之罪。
萧璃一动未动,她看着床顶上的刺绣,半晌,木然开口,从我十岁起,无一日不忍,无一日不煎熬,我们忍了两千多个日夜,可……又换来了什么?如今连阿兄都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继续忍下去。
萧璃闭上眼睛,泪珠沿着眼角滚落。
霍毕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举着油灯,无措地站着。
他们,可是已经给兄长收殓了?萧璃想到了什么,问道。
是。
吕太常已带着一应物品器具来了东宫,陛下命裴晏督办太子殿下的治丧事宜。
萧璃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又问:那墨姐姐呢?霍毕一滞,没有回答。
萧璃看着霍毕闪躲的模样,便都明白了。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若是没迁怒我,定然迁怒墨姐姐。
霍毕,你实话告诉我,墨姐姐的尸身如何处置了。
这……霍毕脑中转瞬间想了好多种说辞,却沮丧的发现没一个能骗过萧璃,只好实话实说,陛下不许两人同棺,裴晏说他会处置好杨墨的尸身。
不许同棺……不许同棺……萧璃红着眼笑了起来,然后猛地捂住心口,像是再坚持不住,倒在床上,整个人如同虾子一样蜷缩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霍毕慌了神,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萧璃。
她虽然周身完好一点伤痕都无,却无端给霍毕一种已然破碎成一片一片的感觉,就好像一个满身裂纹的花瓶,只要轻轻一碰就会骤然碎裂一样。
我心里……好疼,真的好疼啊……萧璃蜷缩在床上,死死按着心口,一声声喊着疼。
你……你是真气又紊乱逆行了吗?霍毕一惊,连忙握住萧璃的手腕探她脉搏。
刚才她昏迷时他才给她推过气血,照理说不应该有什么让人疼痛的暗伤才对。
这一探脉,就如霍毕所料,并无任何内伤,但萧璃却还是一声声喊着疼,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嘴唇也被深深咬破,满嘴的血,但萧璃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还在死死地咬。
哎,你别再咬了。
霍毕束手无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终于想到了办法,快步走了出去。
……霍将军,你在干什么?刚刚将灵堂设好,裴晏来到萧璃所住的院子,却见到霍毕在鬼鬼祟祟点着什么。
嘘!霍毕听见,立刻让裴晏安静,他往房里看了一眼,然后把裴晏拉远了一些,这才低声说:我在点迷香。
迷香?!裴晏神色瞬间一冷。
萧璃她……霍毕不知道怎么说,想了半天,才道:她一直捂着心口喊疼,我探脉又探不出什么毛病……这应该是心病,我捉摸着,让她睡下可能就好了。
听到霍毕的话,裴晏闭上眼睛,盖住了眼中神色,半晌才道:霍将军,东宫应当有安神香备下。
你当我傻吗,我问那个陈公公要安神香了,但根本就没用。
霍毕也是无可奈何,若非实在无计可施,他也不愿出此下策,迷晕了总好过让她继续这么疼下去。
霍毕眼中满是焦急,从前只知道她与太子殿下关系要好,却不知这关系会让她心伤至此,理智全无。
裴晏的目光从萧璃那边收回,低声道:殿下垂髫之年便失了怙恃,算是被太子殿下一手带大……殿下视他如兄如父,如今太子骤然离世,她怎会不心伤。
更何况还有杨墨……他根本无法想象她是怎样独自挨过这一日的。
裴晏脑中想起陈公公所说,她接连送走杨墨与萧煦……袖中的手狠狠握紧,又骤然无力松开。
杨墨便是杨大将军的后人?我从未听阿璃跟我提起过。
霍毕是今日才知道东宫还有这一人。
杨墨身份敏感,是东宫至密的存在,殿下怎会轻易对旁人提起。
裴晏心神稍有涣散,于言辞上露了些破绽。
这话莫名让霍毕不太舒服,他目光审视地看着裴晏,问: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你一直知道?裴晏回过神,他抿了抿嘴角,而后道:我到底做过太子殿下几年伴读,心中有所猜测,却也是今日才得了证实。
霍毕还想再问,可这时房间里却再次传来了萧璃喊疼的声音。
迷香都没有用处,这得是多疼。
霍毕现下彻底无计可施,总不能再去劈她一手刀让她晕过去吧。
裴晏闭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隔壁的房间里。
霍毕跟过去,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管玉箫。
裴晏拿着箫走回庭院中,霍毕看去,见那玉箫质地极好,周身也没什么灰尘,显然一直被保养地很好。
月色凄凄,箫声却悠扬,清冷又不让人觉得悲苦。
裴晏长身而立,一阵风吹过,将他的衣袖带起,显得他更为单薄。
可这单薄身躯中却又好像有着无穷的力量,支撑着悠扬箫声,从月上中天,到东方既白。
随着箫声响起,房中的痛呼□□声竟然真的逐渐消失了,令霍毕震惊不已,惊喜莫名。
房间里,萧璃脸上的痛色逐渐褪去,人渐渐沉沉睡去,意识也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阿兄背我!今日跟萧烈打架,被他咬了腿。
什么?可受伤了?嘻嘻,没事,我也啃了他的胳膊,留下了牙印!实在是想象不出你们打架的姿势。
阿兄背我,背我嘛!好~怎么就知道跟兄长撒娇?当然是因为只有阿兄会宠我呀!你呀……拿你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