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将军倒是仗义。
裴晏的语气很有些不阴不阳, 但是霍毕并非心思细腻之人,也没听出来。
他挠挠头,说:毕竟南境两年, 也算有同袍之情。
霍将军待殿下,当真只是同袍之情吗?裴晏犹豫片刻,却还是问了出来。
这话中的意味太过明显,霍毕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头皮一炸,立刻反驳:当然,不然呢?你不会以为我对萧璃有男女之情吧?这句‘男女之情’一出, 立刻令霍毕想到了之前在江南萧璃对范烨说过的话, 再之前在南境萧璃对令羽说过的话,还有再再之前刚相识时萧璃对自己说过的话。
萧璃那些绝情的话霍毕不说记得一字不差,那也是清清楚楚,他连连摇头, 说:没有, 绝对没有。
裴晏看着霍毕浑身炸毛, 满身拒绝的样子,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叹了口气。
有的人既然想要自欺欺人, 那便最好一直这样欺下去。
霍毕回到国公府时, 看见书叁就坐在自家的院子里, 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
你来做什么?是萧璃有什么事?我今日便会启程去北境,殿下要我向霍将军借一些在北境可用的人手, 要功夫高的。
书叁回答。
霍毕虽然人在长安, 可根基仍在北境, 若是欲在北境行事, 向他借人确实是最方便的。
霍毕点点头,转头去了书房暗格取出了一个令信,问:她要多少人?殿下说二十个好手,足矣。
书叁道。
霍毕点点头,低头写下一封简短的信件,然后将信与令信一同交给书叁,又问:这般匆忙,既派了你,又要借人,这是要做什么?书叁接过令信收好,听到问话,抬头瞧了眼霍毕,反问:霍将军尚不知道殿下所欲为何,便愿意将人手借出吗?不过二十人,还是在千里之外的北境,是能揭竿起义,还是行刺谋反?霍毕不甚在意地说。
霍将军该知道,便是一个极不起眼的棋子,只要用好了,有时也能起扭转乾坤之事。
霍毕心中本没多想什么,书叁这话一出,倒是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可书叁却就此停了嘴,什么也不再说了,他收好东西,笑眯眯地对霍毕行了个礼,说:殿下要我替她向霍将军道谢。
*那夜过后,日子依旧如同流水一样潺潺而过。
霍毕依旧时时去长安近郊或是临城治军,每隔十几二十日才会回到长安。
刑部侍郎告老还乡,陛下擢大理寺少卿王放入刑部,与前刑部侍郎进行交接。
不过短短几年,王放也自从四品上一跃至了正四品上,摸到了三品的边,任谁见了不说一声年少有为。
虽然无法跟裴晏的晋升速度相比,但也是裴晏之下第一人了,这一时间,王家的门槛也快被媒人踩平。
黎州别驾吴勉因协助公主殿下剿匪有功,从边境小城的下州别驾变成了岭南道韶州的上州别驾,连跳了三级。
他虽然素来胆小怕事,且时常偷懒,但于民生建设上颇有些天赋,后来得了萧璃撑腰,没了那些地头蛇县令掣肘,更是放开了手大干了一番,在黎州也颇得了些民心。
离开黎州时,吴勉看着前来送行的百姓,不由得湿了眼。
吴别驾可是舍不得?秦义见吴勉双眼泛红,开口问道。
到底也是呆了这么些年的地方,怎会无不舍之情?韶州所辖之地更大,吴别驾官职更高,能做之事更多,别驾当踌躇满志才对。
秦义道。
一说起这个,吴勉心里就有些犯嘀咕。
虽说他的任职调任皆是吏部所决,照理说那位殿下该是插不上手的,但他怎么想都觉得他被调去韶州不是巧合。
若他没记错,公主殿下最后剿匪之地就是在岭南道的韶州附近,怎么就这么恰好,他被调去了那里,还连升了三级。
怎么看怎么像踩坑之前的诱饵。
像是看出了吴勉心中的忐忑,秦义微微缓和了脸色,让他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冷硬,所行途正,不违本心,纵前有荆棘,大丈夫又有何惧之?吴勉……吴勉差点儿给秦义跪下。
若说他之前只是有些不祥的预感,但秦义这话,几乎就是将不详坐实了呀!他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小官,做些实事,平日里抱抱娇妻美妾,可并不是很想披荆斩棘的啊。
时候不早了,别驾上路吧。
秦义拱手行礼,道。
吴勉:……昂~吴勉的升调虽说是连升三级,放在往常确实是太显眼了些,但今年却不然。
因着江南道的贪渎之案和吏部的污糟事,牵扯到了不少别驾长史,江南道更是直接折损了大半的别驾和刺史,故而,如吴勉一样被升职补漏的并不算少。
秦义看着吴勉的车架越走越远,然后对身边副将说:一路护送,不可叫他有任何闪失。
副将立刻道:得令!说完又咧嘴一笑,道:要我说,这从剑南到岭南的一路都被公主殿下清扫干净了,吴别驾横着走都没事。
*长安城中,太子殿下薨逝之哀已然留在了荣景十二年的冬天,如今逐渐入夏,平康坊也恢复了从前的歌舞升平,热闹了起来。
如今朝堂上没什么大事儿,要说最新鲜的,就是二皇子殿下初掌兵马之事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不愿娶兵部尚书之女这事儿让兵部尚书觉得丢了脸面,又或是二皇子殿下只擅带兵,不擅琐事,这自打他主管兵部与太仆寺之后,便一直磕磕绊绊,短短几月,就出了好几次纰漏。
气得荣景帝天天在紫宸殿骂萧烈,而萧烈就天天在府上骂兵部尚书老匹夫。
父皇这是逼我娶那老匹夫家的女儿是吧?萧烈啪的一拍桌子,说:我就不信了,我还非要靠卖身来管好兵部!把文书拿来,我自己看!亲随苦着脸,想说那是娶妻,不是卖身,但想了想殿下说得好像也没错,这不情不愿地,以身体交换利益,可不就是卖身吗?反驳不得,劝慰不得,只能沉默着将文书递上去。
萧烈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的兵籍械令之事,太阳穴立刻开始砰砰砰地跳,从前读书时的头痛病立刻又犯了。
一头撞在书案上,萧烈苦兮兮道:我好想阿锦啊。
说完,歪头看向亲随,问:你说阿锦有没有想我?亲随眨眨眼,心想这几日又是锦姑娘去为山民义诊的日子,怕是没什么闲暇思念殿下。
你怎么当人亲随的?就不会说好话哄哄我?亲随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萧烈不满。
殿下,您选小的做亲随不就是因为小的不会说瞎话吗?亲随无奈回答。
你竟如此不思上进,还顶撞主人,明日我就换个亲随!萧烈怒道。
亲随:恕我直言,这话您已说过好多遍了,可我不还在吗?算啦,凑合凑合得啦。
*大明宫,立政殿快看快看,小殿下又在吃脚趾了!宫女一边低声唤着,一边拍着身旁的嬷嬷。
若是半年前,有人询问立政殿上上下下,阖宫上下谁最重要,每个人定然毫不犹豫地回答皇后娘娘。
但现在你若再问这个问题,大约有半数立政殿的宫人会在娘娘与小殿下之间犹豫不决。
阿诺出生时已经接近足月,是个健健康康的宝宝。
他像是从一出生就知道他已然失去了最亲的人一样,很少哭闹,乖巧地让人觉得心疼。
嬷嬷没有像宫女一样大惊小怪,见到宫女想要把脚趾从阿诺嘴中拿出来,开口道:这个月份的娃娃都会如此。
皇后娘娘说了,小殿下身体健康,照顾上不需要太过精细,那样反而不好。
宫女闻言立刻收回手,然后满眼喜爱地看着阿诺,说:这世上还有比小殿下更可爱的娃娃吗?肯定没有了吧!嬷嬷看宫女的样子,倒也没有苛责,只低声说道:陛下下了朝可能会过来,你记着要时刻谨言慎行。
宫女闻言,立刻站好收了笑容,垂下头道:奴知道了。
前阵子,陛下有一日突然在清晨出现在立政殿,没人通报也没人传驾,就那么不声不响的来了立政殿,身边只有宋公公一人,他无视一片跪倒的宫人,径直走到了阿诺的房间。
当皇后梳洗完毕到来时,荣景帝已经盯着仍在熟睡的阿诺,看了有好一会儿了。
穆皇后见到荣景帝时愣了愣,这是自萧煦离世后,夫妻两人第一次见面。
穆皇后很快移开目光,无可指摘地行过礼后,开口道:已到了乳母喂奶的时辰了,还请陛下移步。
那一天,乳母喂过奶后,荣景帝对着再次睡去的阿诺,又看了许久。
这期间,穆皇后就立在一旁,无任何礼数不周之处,却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说阿诺会吐泡泡玩,也没说阿诺刚刚学会翻身,任谁都看得出穆皇后的冷漠以对。
荣景帝也没有怪罪,看够了,便自行离开了。
自那以后,荣景帝就会时不时地来到立政殿看阿诺,阿诺有时是睡着的,有时醒着。
若是醒着,荣景帝就会凑得更近一些,阿诺觉得新奇,就会咧嘴对他笑。
有一次,荣景帝下意识对穆皇后道:他笑起来真的跟阿煦小时候一模一样。
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然后他便看见穆皇后闭上了眼睛,泪如雨下。
那一次在宫女与嬷嬷看来,陛下简直称得上落荒而逃。
就在她们以为陛下不会再来时,陛下又来了,甚至越跑越勤,一直到今日。
前几日陛下忙于朝政,未曾过来,算算日子,今天也该来了,故而嬷嬷才提醒宫女,要她谨言慎行,毕竟,陛下不如皇后娘娘宽和,容不得她放肆失礼。
只不过,这一次是嬷嬷想错了,陛下今日并没有过来立政殿,因为二皇子殿下进宫了,还大闹了紫宸殿。
听说……二皇子殿下一直闹着要娶的那个医女姑娘,死在了北境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