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把你叫来是想跟你说, 那件事,朕也听说了。
荣景帝看着坐在下首,面容中带着些憔悴的萧烈, 放缓语气,温和道:既然那姑娘福薄,你也当看开些。
见萧烈不言不语,他又道:若你不喜兵部尚书之女, 也可叫皇后为你挑选几个性子和婉的。
萧烈闻言抬眼,盯着荣景帝,忽而开口问道:阿锦……去了, 是不是合了父皇心意?你说什么?荣景帝眉头一皱, 不解其意。
父皇,我今日进宫,并不是为了让人挑什么性子和婉的王妃的,我只是想问您一句……萧烈站起身, 直视着荣景帝, 直声问道:阿锦的死, 可跟您有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荣景帝沉下脸,问。
我当然知道。
萧烈逼视着荣景帝, 说:我只想从您这求一句话, 阿锦的事跟您是否有关。
放肆!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朕说话?荣景帝怒道:区区一介平民医女, 朕为何要与她为难?因为儿臣为了她忤逆了父皇的意思……萧烈苦涩一笑, 道:不是吗?你还知道你行事忤逆!荣景帝道:那你就该知道朕对你已经是百般容忍!朕虽恼你,却也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弱女子!那阿锦为何会出事?萧烈忍不住质问道:说什么入山时遭遇了马匪, 可云州一带早已清剿干净, 哪来的什么马匪!我走时还留了几人保护她, 若非有人可以针对, 怎么可能……那你就怀疑是朕派人做的?她从来只知治病救人,与人为善,即便是匪徒也鲜少会伤害医者。
萧烈道:除了您,还有谁会想要她的性命!萧!烈!荣景帝怒不可遏,厉声喝道:就为了个女人,你就敢这般与朕顶撞!如今看来,她倒是死得好,再留着,还不知会将你蛊惑成何等模样!那句‘死得好’让萧烈心口剧痛,他不由大声道:父皇!您已经逼死兄长了,您是一定要也把我逼死才罢休吗?你……你说什么?荣景帝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指着萧烈,语带颤抖,道:你再说一遍?父皇,儿臣不聋不瞎也不傻,当夜便是我骑马带兄长回的东宫,东宫发生何事我都看见了!萧烈道:若非杨墨惨死,兄长何至于肝肠寸断?可杨墨自小习武,身子缘何会虚弱至此,父皇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说罢,萧烈嘲讽一笑,您不就是因为忌惮杨家,忌惮兄长,才降罪杨氏抄家灭族,才累得杨墨进了诏狱,被废了一身功夫,坏了身子吗?兄长对杨墨一片真心,难道不是您怀疑他结党营私,然后生生将他们二人拆散!连那种事您都做了,又怎会放过阿锦一个没有依靠的医女?胡说!荣景帝暴怒,杨氏拥兵自重,还私自屯兵铸器,意图谋逆,这叫朕如何能容忍?!如何能忍!至于太子,他身为储君,当断不断,不明是非,为私情所累,怎么就成了被朕逼死的了?还有你!朕对你这般容忍,你却如此不识抬举!抬举?萧烈重复了一遍,然后嘲道:父皇,您逼我娶高官贵女,让我执掌兵马,真的是为了抬举我吗?若不然,还能是为何?父皇。
萧烈抬头,认真地看着荣景帝,问:您如此这般,难道不是为了让我跟三弟打擂台吗?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整个紫宸殿都安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荣景帝的怒火像是一下子都消失了,他冷下脸,声音冰冷地问。
兄长在时,您‘抬举’三弟,要他分太子的权势,如今兄长不在了,您便‘抬举’我,好不让三弟一家独大,对吗?这话是谁教你的?谁!教!你!的!荣景帝大手一挥,将桌案上的物什尽数扫落在地,显然已是怒极。
父皇,我说了,我不是傻子。
萧烈闭了闭眼,说:我也不是您的提线木偶。
说罢,萧烈转身欲走。
你去哪里?荣景帝喊住萧烈。
北境。
就为了个女人,你就要扔下京中诸多事宜,你眼中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大局!父皇!我的心上人惨死北境,我自当亲自前往,为她收殓安葬,调查死因,报仇雪恨萧烈直视着荣景帝,双目泛红,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父皇最好与此事无关。
怎么?荣景帝怒问:若这事与朕有关,你还要反了不成?萧烈的唇抖了抖,他深深地看着荣景帝,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就走。
萧烈!萧烈站住,却没有回头。
你若是敢离开长安一步,那朕便当没你这个儿子!你也别想再回长安!萧烈背对着荣景帝,嘲讽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公主府你说这事儿到底是不是陛下所为?霍毕捧着萧璃递来的茶杯,浅浅饮了一口,然后急急问。
早朝后紫宸殿中荣景帝与二皇子的争吵很快传了个遍,霍毕一听说,便立刻来了公主府,本意只是想将这事儿转达给萧璃知道,没想到却被下人请进了府中。
跟着下人走到了庭院中,看见倚着栏杆看鱼的萧璃,霍毕的目光落在她仿佛被削尖了的下巴上,又看向她瘦削的肩膀,眉头不由得紧紧地皱了起来。
你即便是为太子殿下守孝,也该好好照顾自己才对,怎么能瘦成这样?霍毕责备道。
无事,只是有些苦夏罢了。
萧璃浑不在意,又问:你这么着急来此,可是为了紫宸殿发生的事?你已经知道了?霍毕没想到萧璃消息这么灵通,不过也没多想,然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说这事儿到底是不是陛下所为?陛下独断专行惯了,此事一出,不论是谁都会觉得是陛下所为。
萧璃俯身看着鱼,随意说道。
那究竟是不是……是不是还有何意义?萧璃打断霍毕的话,说:如今应该看的,是此事所造成的后果。
后果?萧烈这人性子急,脑子直,从不是个能隐忍的性格。
他肯为了那个医女放着高门贵女不娶,想来是动了真心。
如今那医女惨死,但凡对他的性子稍有了解,都能猜到他定会与陛下为此事闹翻。
可是太子殿下当初都未曾……兄长心有牵挂,自然不能随心所欲。
萧璃闭上眼睛,说:为了墨姐姐,为了皇后娘娘,为了我,兄长都要忍。
可萧烈却不是这样,也算是无欲则刚吧,他心无挂碍,又有什么不敢闹的。
萧璃收回目光,摇晃着手中的茶杯,说:轻则,父子之间永远留下一道疤痕沟壑,重则,便如今日这般,父子之间近乎决裂。
不论是何种结果,都能绝了萧烈入朝的路。
萧璃忽然松开了手,任茶杯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而做到这一切,不过,只需要一个女人的命而已。
你……你之前向我借人……你派书叁去北境……霍毕看着萧璃,脑中一片混乱。
萧璃抬眸,她眼中幽深,见不到底。
她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说:兵部和太仆寺,这位同太尉的权力,我也很想要啊。
明明已经入夏,可霍毕却从内到外打了个寒颤。
*哈哈哈,这个萧烈,要我说什么好啊。
显国公大笑着说:竟然真的去找陛下大闹一番,我听说陛下气得把书案都给踢翻了。
萧杰闻言也勾了勾嘴角,俊秀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温声道:二兄性子急,怕是情急之下说了什么冒犯父皇的话。
重情好,重情好啊。
显国公收了笑,说:若是不重情,哪有这么好对付?如今兵部尚书算是被他彻底给得罪了,即便到时候陛下还想让他执掌兵部,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我听说二兄执意回北境,为那个女子收尸下葬。
萧杰说。
显国公摸了摸胡子,沉吟片刻,道:萧烈功夫不弱,护卫也多,怕是不易下手。
我并无此意。
萧杰说:只要让二兄认定此事是父皇所为,便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
显国公摸着胡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然后点点头,说:这个倒是不太难办。
至于兵部那边……殿下放心。
显国公说:没了萧烈,且陛下已允了让阿烨入兵部任侍郎,有阿烨在,定不会让兵部旁落于他人之手。
说到这儿,显国公笑了笑,道:且现在已无人能与殿下相争。
等再过个一年半载,便是我们不提,朝臣也定会上奏请陛下立太子,定储君。
显国公笑道:而除了殿下,又有谁可当储君之大任呢?*荣景十三年,长乐公主萧璃终于踏出了她的公主府,却非她自愿出府,而是被荣景帝的一道口谕,宣至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