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府衙萧璃穿着一身骑装, 身上一侧挂着马鞭,另一侧配着宝剑,斜靠在兵部府衙的书案旁, 手里拿着兵部尚书所拟的条陈,看得认真又仔细。
堂堂公主殿下都站着,虽说站得不是很端正,但兵部众人也是无人敢落座的。
萧璃这一看就看得有点儿久, 她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分给他们半丝眼神。
站得久了脚有些酸,兵部尚书悄悄动了动腿, 与身边的兵部侍郎交换了个眼神。
我说……就在这时, 萧璃‘啪’地一声将条陈合上,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道:蒋大人,您就打算让我拿这个回禀陛下吗?殿下这是何意?萧璃一开口就是来者不善, 兵部尚书眉心一皱, 回道。
也没什么意思。
萧璃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条陈, 说:就是觉得蒋大人在欺负我读书少。
下官不敢。
蒋盛连忙道:有何处不妥,还请殿下明示。
有何不妥?萧璃哂笑, 就这所需银两数目首先便过不了户部那一关。
再说说这武官的栓选……你们这是打算糊弄谁呢?是, 吏部不管低阶武官栓选, 但这么大的漏洞摆在这里, 你当裴晏那个尚书是摆设吗?兵部侍郎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就怕她不说哪里不好, 既然指出了具体的点, 那他们也自然有所应对。
他深吸一口气, 正想罗列出种种理由,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萧璃阻止。
本宫没心情在这里听你们说一二三四,这条陈拟地如何你们心里有数。
我通篇看下来,简直不知道是你们太蠢……见蒋盛几人面露愠色,萧璃蓦地提高声音,还是你们故意如此,就是为了叫本宫丢脸,然后知难而退!萧璃这突然而来的怒气让蒋盛心中一惊,赶紧道:下官不敢。
行,本宫这次就当你们不敢。
萧璃一笑,脸上哪还有半点怒色。
她随意将手中条陈扔开,道:这份不合格,重新写一份来。
萧璃一边说,一边玩着自己的指甲,本宫也不叫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了,落笔时摸摸自己的脑子,别总把别人当傻子。
这……萧璃才第一次来兵部,就这么着急给他们下马威,还让兵部尚书跟兵部侍郎两人在下属面前丢着么大的脸……蒋盛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面上却恭谨地问:殿下对预算与栓选细则不满意……那殿下认为这预算该多少,栓选规则又该如何改制?听到蒋盛的问话,萧璃的目光从指甲移到了兵部尚书的脸上。
她扬了扬眉,讶异问:蒋大人,你是兵部尚书还是我是兵部尚书?你想让本宫干你的活,那你干什么?告老还乡吗?蒋盛被萧璃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过去这五年受的气都没有这一天受的多。
就在这时,兵部侍郎悄悄拉拉他的袖子,拽回了他的理智。
萧璃说的没错,他们本就抱着让萧璃知难而退的心思,既然隐晦的不妥之处被她瞧了出来,是他们棋差一招,没事儿,走着瞧。
蒋盛呼出气,平复了心情,然后低头应道:殿下说的是,下官这就重新拟一份条陈来。
萧璃沉默地站着,没说话。
殿下?兵部侍郎抬头,小心地请示道:如今已快至下衙,殿下可以先行回府,我等一定尽快拟好新的条陈交由殿下过目。
下衙?回府?萧璃脸上带着怎么看怎么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道:既是本宫让你们返工重做,我又怎能先行回府?说罢,萧璃走到一处空置的书案后,坐下来,随手抄起一本书,道:开始吧,要做多久,本宫陪着。
正打算下衙回府的一众兵部官员:……殿下……兵部尚书带着一众官员的期待开口说:可是如今天色已晚……萧璃看着书,眼都没抬,没事,本宫不介意。
诸位官员:可我们介意。
殿下的意思是……要我等今日连夜将新的条陈赶出来?兵部侍郎试探问道。
听到这句话,萧璃终于赏了他们个眼神,指着被随手仍开的旧条陈说:不然呢?五日之后可就又是大朝会了,你们总不会要我拿着那玩意去御前对奏吧?说罢,目光重新投到书上,五天虽然听着挺长,可保不齐下一版还要返工,所以,只能劳烦各位大人了。
如今天色渐晚,大人们抓紧时间。
兵部尚书与兵部侍郎面面相觑,又看着萧璃如老僧坐定一般,终于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蒋盛与下属们交换了个眼神,最终只能对萧璃行了个礼,带着属下去隔壁廨房商讨新版的条陈。
哦对了。
即将离开时此房时萧璃忽然开口。
她双指夹住书页翻页,口中却对兵部侍郎道:马大人是吧。
下官在。
本宫听说后日你家要为幺子办满月宴?是,殿下。
马侍郎不知萧璃为何忽然提起这个,正心下疑惑,便听见萧璃又说:那马大人可要加把劲儿啊,不然,就只能让大人家的男丁代为迎客了。
兵部侍郎:……马侍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公主殿下什么意思,是说做不到让她满意就不让他们回家,甚至连他儿子的满月宴都不让回去,是吗?她怎么敢?马侍郎心中又惊又怒,但在看见萧璃身侧宝剑的那一刻这怒气又泄了。
他怎么忘了,他面前这人可是萧璃,随随便便削掉北狄王子半片头发的人,她,她什么不敢啊!最终,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回了一句:下官明白了。
兵部的好日子就此结束了。
*这一日并无大朝会,荣景帝在紫宸殿见了几个朝臣,议定一些朝事之后就带着宋公公来到了立政殿。
不出所料,皇后就在偏殿中,手里拿着一个小布老虎逗弄着阿诺。
阿诺仰头看着小老虎,藕段儿一样的小胳膊努力地往上够着,嘴里还咯咯咯地笑。
这些时日以来皇上得了空便会来看望小阿诺,立政殿的宫人早已经见怪不怪。
摆摆手免了皇后的礼,荣景帝来到小床边,低头一起看着。
穆皇后脸上的笑意未收,阿诺如今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这语带笑意,宛如家常一般的对话却让荣景帝愣了愣。
此情此景,一瞬间仿佛把他带回了阿煦刚出生的时候。
他们两人初为父母,孩子每一个新的动作都能叫两人惊奇不已。
荣景帝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拿过宫人递来的布偶,也跟着一起逗弄,想叫阿诺坐起来。
两人一时无言,荣景帝轻咳一声,率先开口道:皇后可曾听说,兵部的人叫阿璃整治得不轻。
穆皇后一怔,淡淡回道:我这些日子只顾着阿诺了,倒是未听说这些前朝之事。
荣景帝一想也是,皇后素来很少插手朝政,便是连朝臣的内眷都很少见,这也是他一直对她很是放心的理由。
不过,以阿璃的性子,不论到哪怕是都免不了折腾。
穆皇后又开口了,言语中带着淡淡笑意,那孩子是被陛下宠坏了。
说得也是。
荣景帝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乐。
听闻那兵部侍郎连幺子的满月宴都未出席,还是他十五岁的长子出来代父迎的客。
又听说兵部的人被萧璃放出府衙时,各个面色憔悴,走路都走得踉踉跄跄,仿佛被妖精吸干了体力。
阿璃这性子好,以后朕瞧哪部不顺眼了,就叫她去治治。
说完,荣景帝的目光又落在阿诺的身上,温声说:我们得好好教导阿诺,可不能叫他像他姑姑一样混不吝。
穆皇后垂下眼帘,嘴角露出一个极清浅的笑容。
*显国公府。
前几日朝会过后,父皇叫了宗正寺,太常寺还有礼部的人去了紫宸殿。
萧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如今谁人不知,父皇这是打算给那孩子上谱录碟。
这若是以萧煦嫡长子的身份录了进去,那萧诺的身份可就比我还高了。
殿下稍安勿躁。
显国公开口道:身份再高,他如今也是个未满一岁的幼儿,又有什么能力与殿下为敌?但他有皇后,还有萧璃!说起萧璃萧杰心下就不爽快,他一直以来礼贤下士都未能收服兵部,萧璃却如个螃蟹一样张牙舞爪,反倒把兵部上下管的服服帖帖。
兵部那些人……真是一帮贱骨头!萧杰心中着恼,眼中便划过一丝阴狠。
皇后无母族势力,又从不涉朝政,不足为惧。
范烨忽而开口:萧诺唯一依仗不过是萧璃罢了。
范烨看着手中茶杯,笑了笑,继续说:而萧璃最大的依仗不过是霍毕,或许还要加一个裴晏。
只要除掉这两人,只凭萧璃一人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说得容易。
萧杰道:虽说现在北境无战事,可霍毕在北境威望甚高,他本人又老老实实地呆在长安,无半点异动,只等与萧璃成婚,父皇不可能动他!听到那句‘只等与萧璃成婚’,范烨面色冷了冷。
至于裴晏,那更是滴水不露,破绽全无,除掉,怎么除?萧杰继续道。
阿烟,你可有什么办法?显国公问一直未曾出声的范烟。
擒贼先擒王,殿下,父亲,我们该对付的难道不是已经掌握实权的萧璃吗?就算除掉裴晏和霍毕又怎样,又能碍着萧璃什么?还有,父亲不要忘了,先太子虽并未结党,可不代表朝中没人偏向于他。
如今这些人会倒向谁,也不需我再多言了吧。
为父明白。
显国公点头,可那些人不过是些墙头之草罢了,无利益维系,又能紧密到哪里?当务之急仍是霍毕与裴晏。
萧杰与范烨亦是点头。
范烟笑了笑,表情有些无奈,最终却是顺着三人的思路说道:想要彻底除掉或许不易,但也并非不可离间。
此话怎讲?范烨先萧杰一步问。
范烟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她看着自己的弟弟,说:他们两人会帮萧璃,说到底是因为一个‘情’字。
但以‘情’为谋,便如风中执炬,随时随地都有烧手之患。
这因爱生恨之途,阿弟该最明白吧。
范烨脸色一青,并未搭话。
表姐打算如何做?萧杰好奇问。
具体怎样行事,还要细细考虑。
范烟柔柔一笑,然后对萧杰说:殿下还有婚约一事需要思量。
阿烟说的是。
显国公道:过几日府上便会于牡丹园设宴,邀各府贵女赏花,到时候殿下还得好好看看才是。
娶妻嘛,除了家世,也要殿下喜欢才是。
舅父说的是,劳舅父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