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2025-03-22 07:18:57

谢家别院吕修逸已经被崔朝远和王绣鸢拖走了, 大理寺卿郑明,王放还有他们带来的仵作在房中验尸。

萧璃在屋外的花园里,随便坐在地上, 抱着膝盖看着天,一言不发。

霍毕学着萧璃,坐在她旁边,安静地陪着她。

很久之后, 萧璃忽然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沙哑,她说:从前我听母后跟父皇说过, 我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阿娘觉得‘璃’音同‘离’,听着不似好兆头。

阿爹却说,我的女儿,合该身如琉璃, 内外明澈……呵……萧璃说着说着, 却笑了起来, 说实话,我现在都有些怨我父皇了, 他若是随便拿些花啊草啊珍珠宝器之类的给我取名字, 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是不是很多人, 就不会离开了。

阿爹阿娘仍是恩爱帝后, 墨姐姐会成为南境军中威风赫赫的女将军,阿砚在亲姐帐下做个小将。

至于阿兄……阿兄或许可以勉强做个军师。

霍师父镇守北境, 每日习武练兵揍霍毕。

燕必行终日里在江湖中行侠仗义, 令狐允则一边给燕必行收拾烂摊子, 一边为他管着船帮。

阿璃。

霍毕转过头, 看着萧璃,认真说道:阿璃,我的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

所以我不会轻易离开你。

萧璃收回目光,看向霍毕,勉强地提起嘴角,笑了笑,说:那你可一定要努力活得久一点。

好,一言为定。

阿璃。

这时,谢娴霏走了过来,在萧璃面前站定,崔朝远走前,让我带话给你。

说完,她瞥了一眼霍毕。

无妨,说罢。

萧璃说。

谢娴霏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如今长安贵胄府邸中有一个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你迟早会知道……谢娴霏看着萧璃,目光中带着担忧与不忍,终于还是狠心继续说下去:流言说……陛下其实一直觊觎先皇后……先皇后抑郁而终是假,为陛下所囚……才是真。

这流言实在太过荒唐恶毒,霍毕转头看向萧璃,想要嘲笑斥责造谣之人,却震惊地发现萧璃的脸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一直到半丝血色都无。

谢娴霏也看见了,她艰难地继续说:流言传到这种程度,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无风不起浪,这件事必然是针对你与陛下……阿璃,你当有所准备。

说完,她对霍毕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怎么会有这种流……霍毕话未说完便停住了,因为他看见萧璃在浑身发着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不能自控。

电光火石之间,霍毕忽然全都明白了。

这件事是真的?先皇后没有死!而且……你知道?!一时间,从前种种令霍毕感到违和之处,瞬间都有了解释。

因为先皇后还活着,所以当初大护国寺相见时萧璃只道祭拜先皇,却只字未提先皇后;所以那枚药师玉佛明明是由父母所赠,她却只说让它陪着阿爹;所以她明明可以活得逍遥自在,却偏偏要搅和进这争权夺利的泥潭浑水!*荣景五年大明宫鲜有人至的假山群中,有男女身影交叠,男子行狭侮玩弄之举,下流龌龊的狂言几乎从未止歇……那个男子,正是大明宫的主人,荣景帝,萧霄。

因他太过纵情忘形,所以也没有注意到从峦叠嶂的假山后,站着的三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的嫡长子死死咬住嘴唇,人已几乎崩溃,可他的怀里却仍然揽着一个小姑娘,手掌纵然发抖,却仍紧紧地捂住小姑娘的嘴,不让她发出一丝声音。

而另一个少年则伸手,挡住了女孩的眼睛,然后自己也闭上了眼。

*裴府,书房裴晏安静地看着文书,时不时拿笔做些批注。

守在门口的梅期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连影子都显得暴躁。

裴晏放下笔,叹了口气,道:进来。

公子!梅期得了话,立刻推门而入,问:您不去见见主人吗?不去。

裴晏又拿起一份公文,头也不抬,道。

可是……你可知如今有多少人盯着她?裴晏撩起眼,问。

那不然我去?梅期退而求其次。

你也不行。

裴晏想也没想地拒绝。

为什么?!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过,她让你最近少动作?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了回来,梅期很想打人。

公子!梅期微微提高声音,说:但凡主人在皇上面前露出一丝半点儿……那便是万劫不复!她是你的殿下。

裴晏抬起头,打断了梅期的话,你该相信她。

过了一会儿,裴晏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你该相信她。

*公主府殿下回来了!萧璃出现在公主府大门口时,画肆,诗舞还有酒流都迎了出来。

殿下怎么不养好伤就急急赶回来了?画肆和诗舞看见萧璃苍白的模样,心疼道。

如今萧璃与霍毕遇刺的消息早已传开,受伤的事情自然也是人尽皆知。

兵部到底还有许多公事,耽搁不得。

萧璃笑笑,把缰绳交给酒流,然后抬脚走回府中。

殿下如今可是很受陛下倚重呢。

画肆闻言一笑,说:知道殿下回来了,陛下定会召殿下入宫询问的。

瞧你这话说的,便是皇伯伯不召我进宫,我也得进宫去告状啊。

走到住院时,萧璃说:好了,连日赶路,我要好好休息休息,你们退下吧。

是。

画肆与诗舞屈膝行礼,一同退下。

萧璃走回卧房,靠在门上,闭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第二日一大早,才用过朝食,萧璃就骑马出府,往皇城而去。

……荣景五年东宫自皇宫而归,三人未曾说过一句话。

萧煦看着面前的两人,几次三番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煦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便是他自己都尚未回过神来。

所谓天翻地覆,信仰崩裂,所需也不过一瞬而已。

萧煦胸中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内疚,还有汹涌而起的愤怒与失望,搅得他五脏六腑俱不得安宁。

那是他的父亲,他引以为傲,视以为天的父亲!他怎么能,他怎么敢?!许久之后,他看着呆呆坐在塌上的萧璃,开口,只是声音干涩嘶哑,阿璃,兄长会想办法的……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将婶母……说到这里,萧煦就再说不下去,他甚至不知从今以后应该如何面对阿璃,更不知他日九泉之下,他要如何面对待他如亲子的叔父。

裴晏看着两个人,面色冷峻,似乎是忍着怒意,道:两位殿下可知道,君者失德,悖逆人伦,是何等大事?萧煦闭上眼睛,点头。

所以此事,万万不能泄露一分一毫。

裴晏继续说道。

荣景帝在意声名,若是此事泄露出去,莫说林皇后可能性命不保,便是萧璃都可能会有危险。

那个人如今已经是九五至尊,他若起了狠毒之心,以他们如今的力量,根本就只是蚍蜉撼树。

说罢,裴晏单膝跪在萧璃面前,抬起头看向她的眼中,无视她的彷徨无助,说:殿下。

他深深地看着她,说:殿下的阿娘,还活着。

萧璃的眼睛终于不再一片空茫,她回过神来,喃喃道:是啊,我阿娘还活着,还活着。

但是从今日起,殿下要忘记这件事。

虽然不忍,但裴晏仍是如此说。

萧璃愣住了。

不仅萧璃,一同愣住的还有站在一旁的萧煦。

太子殿下与我,一样会忘掉此事,明日与昨日,并无任何区别。

阿晏……萧璃逐渐明白过来裴晏的意思,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摇着头。

殿下!裴晏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你只能如此。

萧璃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殿下不仅要忘了这件事,殿下还要一如既往,人前人后,都做那个明澈的公主殿下,殿下要比谁都肆意,殿下要笑得比谁都张扬,殿下还要……视那个人,如同亲父。

明明是芝兰玉树,谪仙之姿,却偏偏说着最残忍的话。

萧煦闭上了眼睛,无法再听下去。

唯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才能保全皇后娘娘。

若是未来有一日消息走漏,也只有如此,才可伪装得毫无破绽。

阿晏,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萧璃摇着头说。

她的头此刻剧痛无比,几欲炸裂,她无法思考,不知道怎样当作若无其事,更不知道今后怎样面对那个人。

殿下,你可以的。

裴晏伸出手,将萧璃的双手拢在手心,握紧,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力量一样,因为皇后娘娘还在等着你。

萧璃看着裴晏的双眼,嘴唇颤抖着,良久之后,脑中的纷繁杂音渐渐褪去,她说道:你说得对,阿娘还在等我。

萧璃的目光逐渐聚拢,彷徨犹疑逐渐消失。

以卵击石,智者所不为,敌强我弱,当分而化之,当取而代之。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从前太傅教过的功课,每说一字,人便镇定平静一分,说到最后,眼中已几乎见不到软弱。

裴晏仰头,看着萧璃的眼神一点一点改变,手越拢越紧。

兄长,阿晏。

萧璃说:我会忍耐。

忍到不能忍处,要忍。

忍到牙齿咬碎,忍到脊梁断折,也还是要忍。

裴晏从萧璃的眼中读出这未尽之意,知道他可稍稍心安,却不知为何,更加心痛难耐。

殿下,我的殿下。

……皇城里,萧璃身着绛紫朝服,金珠玉冠,华贵非常。

她跟在宫人身后,一路往紫宸殿行去,举止无半丝不妥,表情无一点儿破绽。

及至紫宸殿,宋公公高声喊道——宣,长乐公主进殿。

萧璃举步而入,抬头看向御座之上那人,倏然一笑,大声抱怨道:皇伯伯,阿璃这次真的差点儿就回不来了!您可得给我撑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