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2025-03-22 07:18:57

萧璃在紫宸殿里胡搅蛮缠了近一个时辰, 总算磨得荣景帝下了旨意,令北境各个关卡军镇戒严,捉拿北狄大王子翰雷, 生死不计,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皇宫。

荣景帝坐在御座之上,看着萧璃连脚步都透着洋洋得意的背影,面沉如水。

萧璃离开后, 紫宸殿立时变得空空荡荡,除了荣景帝,唯有宋公公在御前伺候, 可他远不似萧璃那样张扬, 甚至常常让荣景帝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荣景帝忽然开口。

宋公公作为紫宸殿中唯一的听众,听到这个问题却一声都不敢吭,只能深深地把头低下去, 久久不动。

好在荣景帝问出这个问题, 也不是真的想要听到答案。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 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忽然暴怒, 一把将桌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陛下息怒!宋公公惶恐地跪下。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是谁放出这种消息, 所欲为何, 所求为何?!他定要将此人找出来, 千刀万剐,剥皮抽筋!……阿璃。

萧璃停住脚步, 转头看去。

萧杰站在御花园的小径上, 微笑着看着自己。

他朝萧璃走来, 笑容一如既往地清润温雅。

萧璃认真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脑中充斥着杨砚已无一块好皮肉的身体和满是伤痕的脸,胸腔中涌上一阵阵恶心。

那恶心不是对阿砚,却是对眼前这个如玉君子一样的人。

阿璃这样疾步匆匆,是急着去立政殿看望阿诺吗?萧杰问道。

前阵子忙于公务,也有许久没去看他了。

萧璃压下种种思绪,露出一个笑容,说:都说小孩儿见风长,也不知道阿诺是否也是如此。

阿璃确实该多多去看望阿诺才对。

萧杰笑着说。

三皇兄这是何意?萧璃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问道。

小孩子嘛,总是需要大人多看顾一些的,不然若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容易夭折。

萧杰看着萧璃脸上那令人厌恶的笑容终于消失,心中掠过一丝快意,然后轻声说:便如……我们的兄长一样。

说完,萧杰就看见萧璃的下颚猛地收紧,仿佛在强忍着一拳打过来的冲动。

良久,她眼中流露出一丝丝的脆弱,却又一副强撑着放狠话的模样,色厉内荏地说:萧杰,阿诺是我最后的底线。

说完,她紧紧地盯住萧杰,道:若兄长的孩子出了任何意外,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呵。

萧杰像是被萧璃的话逗笑了,他点点头,伸手拍了拍萧璃的肩膀,说:兄长确实没白疼你。

你去看阿诺吧,我还要去见父皇。

说罢,他与萧璃错身而过,带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

萧璃盯着萧杰的背影,脸上的脆弱与凶狠都渐渐褪去,恢复成一片幽深的平静。

她转头,踏上了刚才萧杰走来的小径,转过一片花丛与灌木,最后在一棵树后看见了李宝林,不,如今该叫李婕妤了。

李婕妤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裙和鬓发,见到萧璃,也并未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反倒冲着萧璃甜甜一笑,双眼眯成了两个月牙。

公主殿下是要去看望小皇孙吗?李婕妤歪着头,好奇问道。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人很难对着这双眼睛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萧璃点头。

见到公主殿下,小皇孙殿下定会很开心!李婕妤脸上带着纯然的笑容,高兴地说。

萧璃的鼻翼动了动,闻着李婕妤身上那与萧杰身上同出一辙的香气,心中一叹,问:皇后娘娘究竟想让李婕妤做什么?李婕妤愣了愣,然后笑容更胜,道:不是皇后娘娘要我做什么,而是我想要做什么。

所以,你想做什么?萧璃顺着李婕妤的话问。

那边。

李婕妤没有回答,反而抬起手,指向紫宸殿的方向,说:去岁冬天,我在紫宸殿外打扫时,亲眼看着那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被罚跪在冰天雪地里,被羽郎将押着,被皇帝陛下责打,毫无尊严可言。

我亲眼看着他,字字泣血,悲泣哀鸣……萧璃闭上眼睛。

公主殿下,你问我想做什么。

李婕妤看着萧璃,露出一个看起来天真又烂漫的笑容,说:我想,那些曾伤害他的,会伤害他的人,都死掉呀。

*——你怎能眼睁睁地把嫣娘往死路上推————先皇后抑郁而终是假,为陛下所囚才是真————从今日起,殿下要忘记这件事,殿下要视那个人如同亲父————哪怕脊梁尽折,殿下也要忍————我亲眼看着他,字字泣血,悲泣哀鸣——萧璃骑着马,飞奔在朱雀大道上,不管明日是否会有御史参她当街纵马,也不顾疼得快要炸裂的头,一路飞驰。

萧璃?正打算去公主府找她的霍毕看见萧璃脸色难看,跑出了一副六亲不认,不管不顾的姿态,心中担忧,连忙大喊。

可萧璃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霍毕一跺脚,翻身上马,打马追去。

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一直等萧璃跑到了城郊的荒林,这才逐渐慢下来。

我说你……霍毕将将勒住马,便见到萧璃下了马,提剑往树上劈去,用尽全力,却毫无章法。

啊————萧璃像是再也无法忍耐,尖叫出声。

霍毕就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剑一剑劈砍,直到树干劈折,枝干尽断,树叶纷飞。

够了。

见萧璃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霍毕一把抓住萧璃的手腕,制止道。

你放开!萧璃想要把霍毕甩开,却反被他卸了手中的剑。

够了!霍毕提高声音。

没了剑,还有拳,萧璃右手握拳,狠狠砸向身前的树干。

萧璃!在萧璃又一次想要砸向树干的时候,霍毕伸手挡在了中间,抓住萧璃的手腕喊道:你这样做除了伤害自己外还有什么用处?萧璃停了停,她抬头看向霍毕,说:是啊,没用,什么用都没有!说完,她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跌坐在地。

兄长友人惨死,母亲受难,忠臣蒙冤……我明知是谁人为之,我明知是何人作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萧璃抬起头,看向霍毕,问:霍毕,你说我有什么用?我有什么用!阿璃……霍毕蹲下,看着萧璃,说不出话。

我好想杀了他,霍毕,我真的好想杀了他!看着萧璃仿若充血一般的双眼,一句‘那你为何不反’竟脱口而出。

话音一落,霍毕就被自己的话吓住了。

萧璃也怔住,转过头,看向霍毕。

反正话已出口,霍毕震惊过后,倒坦然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剑南道军职最高的秦义是你的人,至于我……霍毕舔舔嘴唇,也可供你驱遣,霍毕在心里说。

萧璃盯着霍毕,看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若你真的要……霍毕稍稍停顿,略过了那句‘起兵造反’,然后继续道:也并非没有赢面。

萧璃久久地看着霍毕,一直看得霍毕忍不住移开目光,才忽然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颓然说道:你以为,我不曾想过吗?原来她竟真的想过起兵,霍毕想。

现在回想,当初她执意要去南境,未必不是做着这样的打算。

这时,萧璃却睁开眼睛,摇了摇头,但我没法这样做。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萧璃自嘲一笑,说:我永远无法向天下言明他的罪过,反倒是他,对我还有真真切切的‘养育之恩’。

况且同室操戈,最易动摇国之根基,我纵然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却不能拿我大周的江山社稷来做豪赌。

若我今日踩着无辜者的血去复仇,那我与范济之流又有何区别,他日九泉之下,就真的无颜去见父亲和兄长了。

*主子今日一早便入了宫。

梅期来到裴晏的面前,低声道。

裴晏抬起头。

几个时辰后,主子离宫。

梅期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说:无事发生。

裴晏低头,继续看书。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吗?梅期问。

没有。

裴晏说: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梅期一愣,连忙问: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流言会继续愈演愈烈,直到人尽皆知。

裴晏放下书,说:不论殿下怎样表现,有这道流言横亘于两人之中,陛下都会开始疑心殿下。

那人心中不坦荡,定会疑心,有了疑心,就会防备,开始防备,则会疏远。

那……那主子该怎么办?梅期问:压制流言吗?不。

裴晏说:恰恰相反,她会继续推波助澜,加剧流言。

*公主府,谢娴霏坐在萧璃的身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时人平日里最爱议论的便是旁人家的糟心事。

萧璃接过茶杯,安静地看着谢娴霏,等着她继续说。

那阿璃可知,他们何时会停止议论这件事?萧璃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半晌,轻笑着回答:那自然是出现另一桩糟心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