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殿下, 此去南境,当真不带我和诗舞吗?临行前夜,画肆给萧璃整理好行李, 又想办法塞了一盒伤药和一沓银票,然后抬起头,向仰头看月亮的萧璃问道。
萧璃收回目光,看向一脸担忧的画肆, 微微一笑,说:那到底也是军营,你们俩就别跟我去受苦了。
你跟诗舞还有花柒留在长安好好给我管那几个铺子, 不然你们主子我要是再被扣光了食邑, 大家可就要跟我一起喝西北风了。
画肆想到萧璃这两年被扣的银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夜深了,我这里不需要你们守夜,去睡吧。
萧璃对画肆和诗舞两人说。
诺。
*裴府床榻上, 梅期翻了个身, 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还没睡着?鹤梓轻声开口, 问道。
你能睡着?梅期干脆坐起来,搓了搓头发, 愁眉苦脸地看向窗外方向。
他们的卧房就在公子的院子后面, 所以前面有什么动静都听得很清楚。
从今晚亥时起, 公子那边就在月下吹箫, 连绵不停地有箫声传来。
这都丑时了,还没停。
且那箫声, 如泣如诉, 且悲且凉, 哀怨缠绵, 听得梅期心头特别的酸楚。
他别说入睡,他没抱头痛哭都因他生来坚强。
鹤梓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公子为何这样,你不是最清楚吗?梅期面露尴尬苦恼的神色,然后猛地拽起被子蒙到头上,又躺了回去。
*公主府画肆和诗舞都回房了,内室中只剩萧璃一人,她推开窗,看着天上月,低声自语:你也保重。
片刻后,萧璃闭了闭眼睛,随后撩起身前衣袍,对着大明宫的方向双膝跪下,肃穆而郑重,三叩首。
*萧璃离京那日是与霍毕等人一同出发,霍毕带着袁孟,林选征还有军师三人,而萧璃只带了书叁和男装打扮的郭宁。
王谢崔吕四人皆来送行,四人一直黏黏乎乎地跟着萧璃他们走了好久,连十里长亭都走过了不知几里,还不肯停下。
最后还是萧璃受不了,勒马停下,对四人说:我又不是永不再回长安,你们四个可以不要哭丧着脸吗?王绣鸢红着眼眶,扁扁嘴,哇的一声哭出来,阿璃,你好无情啊,你都不难过吗?我昨晚难过的一宿没睡着觉啊!谢娴霏,崔朝远,和吕修逸三人闻言,一起点了点头。
萧璃叹了口气,走到了王绣鸢身边,帮她擦掉眼泪,说:你就当我出门游学,待我回来,还是那个可以带你横行长安的阿璃,嗯?王绣鸢止住眼泪,吸了吸鼻子,点头,手却趁机拽住了萧璃的衣袖。
不远处,霍毕听见那个男装打扮的姑娘啧了一声,歪到旁边白衣男子那里,低声说:你看看阿璃,多招人喜欢,你再看看你,在青楼散尽银钱又有什么用,还是没姑娘喜欢你。
那白衣男子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反驳,喜欢我的姑娘多了,我都数不过来。
且殿下这般,你怎知不是向我学的?你要点儿脸吧。
姑娘似乎是被恶心到了,又歪了回去,不再说话。
那边谢娴霏安抚地拍了拍王绣鸢的手,然后对萧璃说:阿璃此行,万望珍重。
说到这儿,谢娴霏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且放心。
萧璃点了点头,然后又望向长安的方向。
阿璃在看什么?王绣鸢瓮声瓮气地问道。
萧璃收回目光,对王绣鸢一笑,没什么。
说完,翻身上马,再次对四人拱手道别,之后,就掉转马头,策马离开。
郭宁见萧璃总算肯走了,打了个哈欠,然后猛地落下马鞭,追着萧璃飞驰。
书叁整理好衣袖,也打马而去。
霍毕几人对视一眼,纵马跟上。
崔吕王谢四人驻足望去,一直到再也看不见萧璃的身影。
王绣鸢:以后阿璃都不能给我的话本提意见了。
崔朝远只会给故事挑刺。
谢娴霏:没有阿璃,长安更加无趣。
所有人都如此平庸。
吕修逸:阿璃走了,没人带我们赢马球,哎。
阿璃技术好又会设计战术。
崔朝远:哎,等下要去平康坊痛饮三大杯。
王绣鸢,谢娴霏,吕修逸闻言一同看向崔朝远。
怎……怎么了?崔朝远被朋友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
崔朝远,你做个人吧,我们都在伤心呢!王绣鸢忍了又忍,终于开口。
噢。
崔朝远面无表情地接受着朋友目光谴责,然后问:我决定到平康坊借酒浇愁,据说酒入愁肠愁更愁,你们要不要同去?王谢吕三人异口同声:去!*裴府梅期和鹤梓两人顶着两对大大的黑眼圈,双目无神地站在院子里发呆。
院子另一边的书房门,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开过,早饭倒是送进去了,梅期耳力过人,但是却半点儿用饭声儿都没听见。
我说鹤梓,你要不要进去问问?梅期拿胳膊肘拐了拐一旁的鹤梓,低声问道。
鹤梓打了个哈欠,说:不了吧,公子左右就是在写字,下棋。
写字无非就是写那两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字,下棋来来回回也是复盘那几局棋……棋下完了公子会自己收棋子,字写完了公子自己会烧掉,等会儿我拿个炭盆备着就行了。
梅期:随侍做到你这个份儿上,我也是无话可说了。
话音才落,就听见‘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了,裴晏站在门口,对两人说:拿个炭盆进来。
鹤梓应声,一边起身一边对梅期挤眉弄眼:看我说什么来着。
梅期:……*显国公府此一行,你当清楚该做些什么吧。
显国公坐在主位,对前来拜别的范烨沉声说道。
孩儿明白,父亲。
范烨躬身,回道。
兄长,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吗?范炟再次不死心地问。
你兄长是去做正事的,你添什么乱!显国公冷声呵斥道。
*平康坊怎么今日嫣娘的琴声不若往日般波澜壮阔,铿锵有力?安阳王世子萧燕听了半晌,开口说道是啊,今日这琴声,叫人听得心里酸酸的。
另一位客人跟着说。
十里长亭,折柳相送,唯盼与君再相逢……一个士子模样的人饮下一杯酒,眼带醉意,摇头晃脑地念着。
*紫宸殿郭威和郭安两父子正在宫城巡守。
萧璃是今日离京吧?荣景帝问身边的内侍。
回陛下,正是今日。
内侍轻声回答。
荣景帝沉思了片刻,然后将桌上快摞成小山的奏折推到一旁,遣走随身伺候的内侍,独自向大明宫深处走去。
*东宫……墨姐姐,你信我,有朝一日,你不必再隐姓埋名,不必再躲在东宫…………会有那么一天,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世间没人能阻拦你,你只要再给阿璃一些时间……杨墨看着已然蒙尘的佩剑,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剑柄。
腕上使力,想要将剑举起,刚抬起一点儿,手腕便再无力气,眼看着,佩剑就要掉落——这时,一双修长的手自她身后出现,包着她的手,握住了那柄剑。
闻到熟悉的气息,杨墨浑身一颤。
杨墨僵住,一动不动,没有回头,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
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阿墨……咣当——佩剑落地。
*大明宫尚宫大人。
立政殿的婢女对杨蓁行礼。
可是皇后娘娘召见我?杨蓁放下手中笔,淡声询问。
是。
婢女低头回道。
走吧。
杨蓁起身,由身边婢女披上大氅,莲步轻移动,裙角却纹丝未动。
走出立政殿时,杨蓁的目光向南面看去,仿佛越过了大明宫的宫墙,也越过了长安一百零八坊,落在了那在官道上飞驰的女子身上。
阿璃,保重。
*官道上,郭宁打马超过萧璃,然后挑着眉毛对萧璃说:比试比试?这自从离开长安,就再没跟阿璃赛过马了。
比就比,怕你不成?!说着,便要加速。
马鞭落下前,萧璃回头看向霍毕,袁孟和林选征三人,问:要不一起?我……霍毕正要拒绝,就听见萧璃说:霍将军不会不敢吧。
霍毕嘴里那句‘我就不了’霎时拐了弯儿,变成了有何不敢!说着,一夹马肚子就开始加速。
哎,将军!带我一个!袁孟早就想试试乌云骥的速度了,怕被落下,连忙跟上。
林选征见霍毕和袁孟都去比了,腼腆地笑笑,也加速跟上。
只留一身白衣的风流公子书叁还有将胡子修剪得精致的军师落在后面,任马儿慢悠悠地走着。
军师不去比一比?书叁笑着问。
老啦,身子吃不消啦,千里急行,试过一次就够了!军师摸着胡子,笑着说。
你呢?快马风大,会吹皱了我的衣裳,坏了风姿。
书叁一本正经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相视一笑。
前面,萧璃骑着她的宝贝乌云骥,追过了林选征,超过袁孟,接着又超过了郭宁,最后……与霍毕并驾齐驱。
霍将军,这就是你最快的速度了?马上,萧璃大笑一声,说:那我可要超你咯!说完,继续加速,超过霍毕。
自然不止这样。
或许是因为离开了长安,又或许是今日天气甚好,霍毕一反常态,也大笑起来。
他看着前面越跑越远的萧璃,使劲儿一落马鞭,也加速而去!卷一·长安年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