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2025-03-22 07:18:56

哎, 阿璃一向如此,于自己所受之伤总是轻描淡写,不愿让别人忧心。

常常跟萧璃一起打马球的吕修逸听到了此处, 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们打猎打球时总免不了磕磕碰碰,萧璃纵使骑术高超,却也不例外。

对啊,上一次阿璃受了那般重的伤, 结果反倒是她来安慰我。

王绣鸢说的是一年多将近两年前萧璃在大殿上所受的那一番责打。

事后王绣鸢几人去公主府探望萧璃时,恰巧遇到萧璃换药,王绣鸢和谢娴霏跟着进了内室想要帮忙, 但看到了伤处时……谢娴霏勉强还崩得住, 王绣鸢直接就哭了。

一说到这个,现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崔吕王谢四人都不由自主地朝裴晏看过去,就连王放都悄摸摸拿余光去瞄裴晏。

结果却看到裴晏面色丝毫未变,只垂眸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饮而尽。

……殿下这是何苦……吴勉的声音低了下去。

倒是王放, 问了另一个问题:殿下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霍毕和范烨就是这样保护公主的吗?他们两个都是吃白饭的吗?王放心中有些恼火地想。

之前那几个山寨, 是打了他们个出其不意,以有备对慌乱, 这才轻松拿下, 可后面的便再不能如此了。

萧璃笑了笑, 可那声音中却听不出笑意。

而且, 本宫也不知道这府衙,有多少人在往外走漏消息。

一字一句, 如平地炸雷。

老郎中手一抖, 屏风外王放和吴勉猛地抬头, 后背冷汗直流。

*当日, 萧璃放下那句如平地惊雷的话以后便没有后续,伤口包扎好以后就离开了府衙,独留王放和吴勉两人目带惊疑,相互对视。

是夜,王放终于又审完了一个贼匪,按照大周律例定好了刑罚,把他的相关文书加在这一批送到长安的马车里,等待三司审核。

外面已是月上中天,王放揉着肩膀走到庭院,打算回卧房休息休息,路过库房时却看见吴勉手里拎着个酒坛子,坐在库房门前自饮自酌。

王放:说实话,看你这么偷懒,我就不是很高兴了。

似乎是看出了王放的不悦,吴勉从怀里又摸出了一个酒杯,对王放说:我南境特有苍梧清,王大人可要饮一杯?月下独酌,还是寂寞了些。

王放看了看今夜的月亮,确实是个对月饮酒的好日子,于是走了过去,接过了酒杯,任吴勉给他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确实是好酒。

王大人这两天累坏了吧。

吴勉看王放的酒杯空了,就又给他满上,然后笑着问道。

王放颔首,他确实有日子没有这般累了。

说实话,自科考过后,我还没有这么累过。

吴勉喝了一口酒,笑着摇了摇头。

王放沉默地喝酒,没有作声。

这人呐,只要闭上眼睛,塞上耳朵,就可以骗自己说眼前的一切是盛世太平。

吴勉也不管王放是否讲话,只自顾自地说着,这闭地久了,竟然就真的相信了一切皆是盛世太平。

吴勉捏着手中的酒杯,自嘲道。

我刚才在这里看月亮,才想起来,初入仕途时,我也曾想过经世济国,也曾告诉过自己,绝不可浑浑噩噩,绝不可尸位素餐,结果……吴大人这话,不应当对我说。

王放终于开口,道。

是啊……吴勉一笑,说:我又不曾对不起王少卿,我对不起的,是我治下百姓。

越是继续审下去,就越是心惊。

这些年在他未看见处,有多少妻离子散,有多少家破人亡。

他以为的治理有方,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听吴勉说他对不起治下百姓时,王放倒是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人,然后开口问道:这一直以来,山匪为患,吴大人竟从未想过上报朝廷派军剿匪吗?王放倒是可以理解,此地虽有驻军但无诏令不可妄动,毕竟杨氏之祸就在眼前,自那以后南境军都万分谨慎。

可只要当地主事文官将匪患上奏,朝廷也不会置之不理,匪患又怎么会如今日般猖獗!王少卿可知道我来此上任的缘由?吴勉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说起了别的。

王放皱皱眉,没有出声。

我来这里,是因为上一任的别驾,陪家人去寺庙进香途中遇到‘乱民’,一家八口,尽数横死于官道上。

吴勉悠悠说道。

王放瞪大眼睛。

而我刚上任不到一月,就有县令‘忠告’于我,说上任别驾死前,才递了剿匪的折子。

说着,吴勉往后一仰,就那么瘫在石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说:王少卿,你若是我,又当如何呢?王放猛地站起身,略有些焦躁地来回走了两步。

少卿,放心,我们现下倒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现在南境谁都知道,是公主殿下一力剿匪的。

吴勉摆摆手,让王放放松。

殿下知道吗?王放怎么放心,恨不得马上去军营告知萧璃。

王大人,你忘了今日殿下所说之话了吗?吴勉笑笑,提醒。

王放一怔,想到了萧璃白日所说:本宫也不知道这府衙,有多少人在往外走漏消息。

殿下心里清楚的很,所以从一开始就讲明了,我所传达一切,皆为长乐公主之令。

吴勉还是堪称放浪地躺在地上,这一句话说得,内含无限感慨之意。

王放站定,转头看向了地上的那人,见他仍在对月感慨。

我怯懦软弱了小半辈子,最后却是要缩在一个任性妄为的公主身后,任由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在前拼杀,才能在她庇护下做些实事。

吴勉说着,忽然大笑了起来,眼角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笑着,脑中想到的却是白日时萧璃那鲜血氤氲开来的衣袖,像朵艳丽的花。

殿下当真是任性妄为吗?王放仍旧站着,低声自言自语。

王少卿。

吴勉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认真,他看着王放,说:公主说最初那个匪寨惹她不高兴,所以她就屠了那个寨子。

吴勉一边说,一边坐起身,后面那些山寨挑衅她公主之尊,她便要去剿了那些损她威严的山匪。

我不过一介庸碌无能之辈,自然公主殿下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了。

说完,他撑着台阶站起身,把还剩了大半的酒坛塞到了王放的手里。

吴大人不喝了吗?王放掂了掂重量,问。

不喝啦!吴勉拍拍袍子,说: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上了岁数,还是当以保养为主。

说完,便转身往库房走去。

吴大人去做什么?王放在吴勉身后问。

公主不是说要我们尽快理出缴获兵器的格目?我自然是当尽快完成。

吴勉回答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库房。

独留王放一人站在原地,看看月亮,又看看手中酒坛,蓦地笑了。

*跟吴勉交代好整理兵器之事,离开府衙的萧璃并没有回军营,也没有回到城里他们落脚的小院,而是远远地跟在几个黎州军后面,无声地随他们走着。

那几个黎州军由一个校尉领着,一路走到了士兵家眷所聚居的里坊,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萧璃没有再接近,只是靠在转角处的墙壁上,听着那边校尉声音低而沉地对门里的人说着什么,片刻的安静后,传来了女子的哭泣声与老妇的哀嚎声。

这时,萧璃所站之地不远处,有街坊的对话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是老李家?有人低声问。

是,这回是他们家二郎。

有人回答。

他家大郎当年打南诏人的时候死了,二郎又因为剿匪……哎,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造孽啊,造孽啊……也不知我家那个现如今如何了,他也有日子没回家了。

萧璃靠着墙,木着脸,听着街坊议论纷纷。

回过神时见那几个黎州军离开,深吸了一口气,又抬脚跟上,直到他们在另一家的门口站定。

萧璃就这样默默地跟了五六家,一直到他们又一次离开,萧璃想继续跟上,却被人拽住了衣袖。

你还想跟到什么时候?萧璃怔忡回头,见是霍毕在身后,皱着眉头看着她。

这时候萧璃反应有些慢,似乎不知道为什么霍毕会出现在这里。

回去吧。

霍毕叹了口气,说:你再这般跟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完,便想拉萧璃离开。

可萧璃扭过头,不肯走。

霍毕知道萧璃手臂上有伤,也不敢太用力去拉她,便只好陪她站在那。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好一会儿,萧璃才开口问道,声音听起来有些滞涩。

霍毕又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从来了南境,他叹气的次数与日俱增。

无奈归无奈,话却还是要说:我初次领兵差不多也是你这个年纪,比你如今稍大一两岁。

说到这里,霍毕顿了顿,然后才说:那次之后,我也做了差不多的事。

跟着传讯的士兵去每一户人家报丧,自虐一般地走了一家,又一家。

霍毕一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时战死的一位将士,前一日才咧着嘴笑着同他打招呼,约着下次有机会较量一番枪法,可十二个时辰未过,那人就再也不会笑了,也不可能再与他较量枪法了。

听到霍毕的话,萧璃终于抬头,直直地看向了霍毕。

见到萧璃的目光,霍毕愣了下,他打从回京见到萧璃,就没见过她这般茫然无措的模样。

霍毕所认识的萧璃,一直笃定从容,哪怕看起来狼狈,哪怕满身是伤,可眼神依旧坚定。

但是现在,她直直地看着自己,就好像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答案一般。

霍毕。

他听见萧璃开口,声音中带着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