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 萧霍裴章四人初步商定了暂时联手。
其实说是联手,不如说是裴晏请萧璃帮忙。
商讨完了,萧璃抻抻胳膊, 趾高气扬道:裴大人可得记住这天大的人情,也好好想想要怎么偿还本宫。
说完,施施然往自己的客房走去。
裴晏起身却未动,只站在原处, 安静地注视着萧璃的背影逐渐远去,一直到再看不见。
霍毕觑着裴晏的面色,见他面无表情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由得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阿璃素来嘴硬心软, 事关百姓,她既知道了,即便你俩……她也不会就此撒手不管。
章临点点头,赞同, 公主虽然说话不好听, 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拒绝过帮助他们。
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章临竟然觉得公主殿下跟裴大人,竟然比他跟裴大人更加默契。
唔, 应该是他的错觉。
即便我俩如何?裴晏闻言, 面无表情看向霍毕, 问。
即便您与公主殿下交恶呀。
章临理所当然地接上霍毕的未尽之语。
裴晏:……阿璃其实很能体谅他人苦楚, 也并非真的蛮横无理之人,你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水火不容的地步的?霍毕叹了口气, 说:要不借此机会, 你同阿璃好好谈一谈……霍毕。
裴晏出声打断。
他其实没有听霍毕在说什么, 只觉得被那一声声‘阿璃’搅得没办法平心静气。
他清冷的眉目染上些许不易察觉的烦躁之意, 反问:霍将军还未尚公主,就已经开始为殿下考虑人际往来了吗?霍毕被这么一噎,很想反驳说他才不喜欢萧璃,他们两个只是权宜之计暂时结盟而已。
但这件事是他和萧璃的谋算,外人又不知道,所以也不能对裴晏说。
毕竟在外人看来,他确实是有意迎娶萧璃的,而且这事儿怕是等他们回长安就要提上日程。
反驳不得,解释不得,霍毕不由涨红了脸。
好心没好报。
霍毕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然后也转身走了。
裴晏站在原地,脸色并不太好,章临见了,想转移一下话题,于是道:公主殿下与霍将军倒是般配。
这句话成功地让裴晏将目光转移了过来,他看着章临问:如何般配?这……公主殿下与霍将军都武艺高强?章临试探说道。
说实话此刻裴大人给他的压力着实有点儿大,当年他投行卷时都不曾这么紧张。
他见裴晏不说话,又道:今日晨间我见到公主殿下与霍将军练武比剑,引得落英纷纷,着实赏心悦目。
……裴晏眼帘下落,道:殿下私事,还是少议论的好。
章临:……这……不是裴大人您先提起的吗?章临看着裴晏离去的背影,委屈地想。
*第二日晨,萧璃练完武,想去用朝食时,却见章临寻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熟人。
范烨?你怎么来了?怎么,我不能来吗?范烨似乎想笑,却并没有成功。
可你不是去洪州探望你阿姐了吗?萧璃看着他眼下青黑,衣衫上还沾着露水,发髻有些乱,为何又彻夜赶回吉州?尚未抓到张彪,我自然要回来。
范烨说:裴大人如今已然无事,这事再牵扯不到我们,我们也不必在此久留。
说到此事。
萧璃道:我正要遣人去告诉你,我们怕是要在吉州呆一段时间了。
为何?萧璃扫了章临一眼,章临立刻会意,退了下去。
他一出了园子,就见到霍毕和书叁躲在外面,苟苟祟祟地往里面偷看。
霍毕和书叁也就罢了,章临不明白为什么裴大人的侍从也这般好奇,跟着一起偷听偷看。
唯有裴晏坐在书房中,安静写信,对外面的事恍若未觉。
园子内,萧璃对范烨说:贡水灾情有变,我们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
见范烨依然不解,她说:燕帮主之前的‘恐有大灾’,估计要不幸言中。
范烨明白萧璃这多管闲事的毛病怕是又犯了。
在南境还好,可这里是江南……朝廷已发赈灾银粮,这里还有江南道的官员和裴大人……呵,江南道的官员?萧璃反问,面带嘲讽。
那一瞬间,范烨几乎觉得萧璃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就又听萧璃说:南境一样有文官武将,还不是有山匪作乱?原来只是认为江南道官员无能。
范烨心下一松,还想再劝。
我意已决。
昨日已派徐都尉带着几个追击的好手继续搜寻张彪的下落,我会暂时留在吉州。
阿璃,你就一定要管贡水之事吗?范烨声音微沉。
事涉百姓,我怎能不管?萧璃道:难道你想日后被燕必行之流指着鼻子骂腐蠹无能,草菅人命而无可反驳吗?不,他不想。
可是……范烨沉默地看着萧璃,好久之后,忽然说道:两年过去,南诏对大周秋毫无犯,陛下可能很快就要召你回长安了。
萧璃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等回了长安,我向陛下乞旨尚公主,好不好?范烨轻声问。
霍毕:!这个转折他是真的没想到。
范烨说完就安静地看着萧璃,却无法从她脸上看到任何表情。
显国公大人威严赫赫,已是如日中天,难道还需要以尚公主来增添恩宠吗?萧璃问。
这与阿爹无关,是我想要……范烨着急解释,却在看见萧璃脸上的嘲讽之色后问:阿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范烨。
萧璃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中带着无奈,在南境,无朝廷之势纷扰,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同袍。
可回了长安,我们仍可并肩吗?这一句话,就将范烨和萧璃有意回避之事尽数摊开在阳光下。
为什么不能?范烨听见自己问。
兄长徒有贤名,却不为皇伯伯所喜,更无显赫外家妻族。
这几年三皇兄在朝堂之上权势益盛,又有显国公为外家帮衬……这些事,是你我不提就不存在的吗?如今朝堂之势,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能明白吧?你要我嫁你,若是他日图穷匕见,我又当如何自处?朝堂上的纷争,又与你一个公主有何关系?所以你便要叫我弃兄长于不顾吗?太子是你的兄长,三皇子就不是你的兄长吗?!范烨气急,道:这皇位以后不管谁坐,你都是大周唯一的公主!教导之义,护佑之恩,我从不敢忘。
萧璃一字一句说:我的兄长,只有萧煦一人。
三皇兄若是要争位,那我们只能是敌人。
长久的沉默过后。
所以,你要选霍毕,是吗?你以自己的婚事做筹码,为太子拉拢霍毕?拉拢谈不上,霍毕一心忠君,至少嫁他不会置我于两难之地。
一心忠君……范烨笑了,嘲道:霍毕心悦于殿下,以殿下手段,还不是你叫他忠于谁他就忠于谁?在一旁偷听的霍毕:不是……你俩说事儿就说事儿,为什么要骂我?我可一点儿都不心悦萧璃,谁喜欢她谁是大傻子。
前面一个令羽,现在一个范烨,都是傻子。
裴晏写罢一封信,抬眼向霍毕望去,见他扒在墙头上,脸色一会儿一变,复又低下头,继续写信。
*来时急色匆匆,去时失魂落魄。
范烨牵着马,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耳边交错回响着阿姐与萧璃所说之话。
——阿烨,记住我说的话,收拢人心,当以弱点攻心,以把柄威胁。
你可知阿爹与我花费了多少心力,才将江南掌于手中?若无利益牵扯,把柄相胁,他们凭什么为阿爹,为三皇子做事————事涉百姓,我怎能不管————我范家并非世家大族,走到今日,全凭陛下恩宠,若不能更进一步,待陛下过身,所有繁花锦簇将尽成过眼云烟————教导之义,护佑之恩,从不敢忘————阿烨,你当时年岁尚小,未曾见过那些世家大族嘲笑我范氏不过泥腿子的光景,可我记得,阿爹也记得————三皇兄若是要争位,那我们只能是敌人————说到底,姑母与阿杰比之穆氏与太子又差些什么呢?若我范氏早有权势,姑母不必为妾,阿杰自是中宫嫡子——昨夜——阿烨,你也该长大了。
范烟轻柔的抚摸着范烨的额角,说:范家的一切终究要交到你的手上。
阿姐希望有朝一日我范家可以如裴氏谢氏,成为无人敢小觑的世家大族,这一切就要靠阿烨了。
可是……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吗?不止萧璃记得,范烨同样记得那一日燕必行的嘲讽之言。
他说江南官员贪腐无度,置百姓民生于不顾,生生逼民为匪。
那时他还在心中暗想,等他入朝为官,定要上奏陛下,肃清江南官场。
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都快及冠了,怎么还像个孩子?范烟目光温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阿姐知道,阿烨心怀天下,等这天下握在我们范家手中时,阿烨自然想要怎样,便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