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州溃坝, 死伤且不论,单单是那些被冲毁的良田,就已预告着今年虔州一带要颗粒无收。
没了存粮, 没了收成,那些逃过了洪水保住了性命的百姓,却不知能留着这条性命到几时了。
*长安,皇城混账!混账!混账!朝会上, 荣景帝看了洪州刺史呈上来的折子,大怒。
手一甩,折子被摔在了地上。
户部年年追加修河款, 但是江南年年给朕出事!工部尚书呢?工部尚书, 也就是谢娴霏的父亲连忙跪地,连声道:臣有罪,陛下息怒。
你是有罪!荣景帝怒道:虔州今年若是颗粒无收,那你罪过可就大了!谢尚书低头跪着, 嘴里发苦。
工部下派的官员到底是外来户, 想要做事, 很多事情都需要向当地官员妥协,江南官场盘根错节, 哪是一个小小的工部就能理得清楚的?父皇!三皇子萧杰出列, 道:江南水患频发, 百姓怨言已深, 儿臣请旨,亲自去江南道彻查水利工事一事!陛下, 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好百姓, 当以赈灾为先。
刑部尚书道:若是派三皇子殿下大张旗鼓彻查, 引得人心惶惶, 恐会本末倒置。
那水利之事就这样不查了吗?萧杰恼火问。
殿下息怒,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如今虔州民怨沸腾,若不安抚好百姓,恐有后患。
刑部尚书答。
萧杰面露不悦之色,可刑部尚书所说在理,他便没有再开口反驳。
陛下,此乃裴晏裴侍郎呈上的奏疏,昨夜才快马送到,请陛下过目。
中书令出列,将奏折呈上。
荣景帝翻开裴晏的奏折,其内容简洁明了,不似旁人的奏折一样冗长且全是废话。
里面一条条皆是赈灾的策略,荣景帝大致一扫便知道裴晏应对有策,且心中有数,这积压了一早上的怒火便散了散。
好,传令给裴晏,由他全权负责赈灾之事,贡水上下所有官员,都听从裴晏调遣!是!中书令应声。
对了,萧璃怎么也跑江南去了?裴晏的奏折也写到了萧璃,荣景帝觉得裴晏那字里行间都是无奈,于是问了一句。
父皇,阿璃正在江南搜捕一个重要的匪首。
太子回答。
萧璃这两年难得没有三天两头被御史台参,给了荣景帝不少清净。
且她所剿匪徒都是实实在在的极恶之徒,此事也得了大理寺证实。
据说萧璃在南境名声不错,其剿匪的事迹都被编成了传奇话本,甚至传到了长安来。
见萧璃总算开始懂事,荣景帝也觉得颇为欣慰。
若是早知如此,他早就该把萧璃派出去,也免得她一身精力无处发泄,每日不是在长安招猫逗狗就是在大明宫里拆家打斗。
知道她跟裴晏关系不好,荣景帝特地叮嘱了一句:叫她别去找裴晏麻烦,既懂事了,也应当知道以大局为重。
……是。
太子低下头,掩住眼中神色,恭敬回答。
还有,虔州水利之事,叫裴晏一并查了。
是。
中书令领命。
萧杰闻言,神色沉了沉。
好了,今日还有何事?陛下。
京兆府尹出列,躬身道:长安好几个坊皆出现了无名女尸,两年来已累积有六具之多,臣请旨,于各坊加派坊丁巡逻,还有……张大人,案子两年未破,你还不想着赶快去捉拿嫌犯凶手吗?显国公笑了笑,问。
京兆府尹心说我这不是抓不到,才想着加派人手巡逻吗?他还想让陛下加派金吾卫巡防,但话还未说出口,就叫显国公给打断了。
好了,别拿这些小事来烦我。
荣景帝随意挥挥手,让大理寺和刑部派人同京兆府尹一起,尽快破案。
小事吗?站在后排的王放收回目光,无声地笑了一笑。
*小事,六名女子死得不明不白,被随意丢弃在长安的沟渠中,这是小事?绣玉楼里,王放一口将杯中烈酒饮尽,酒杯‘啪’地落在桌上,将桌上的糖果点心盘子都颠了起来。
王绣鸢见了,连忙把点心盘子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自王放从南境回了长安,便时不时与他们几个闲人凑作堆,蹭一些酒水点心。
开始时多是谈论远在南境的萧璃,后来时不时地也议论些政事,比如江南水患,比如长安的连环女尸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比起江南水患,六个尸首实在不值一提。
吕修逸说:且水利之事已影响了陛下的声名,自然更得看重。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来着,崔朝远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道:尸首当真只有六个吗?你什么意思?王绣鸢扭头问。
我听说目前已发现的几具尸体皆有死后捆绑的痕迹,想来抛尸者原本想做的事情是沉尸,只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这才让她们大庭广众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崔朝远道。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暴露出来的有六具,那没暴露出来的呢?王绣鸢不由觉得有些发冷。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的?王放皱眉问道。
这些信息他知道,是因为他看了验尸格目,但是崔朝远又是如何得知的?王家阿兄,你不会以为这么大的事,长安百姓全无议论吧?崔朝远好笑道:光是发现尸体时围观过的百姓就数不清了,更何况那些嘴不严的皂吏?这些信息也不是机密之事,对于崔朝远这种熟识三教九流的人来说,想打探一二实在是太过容易了。
就如你所说,寺卿大人也有此推断,所以一直想要派人去河渠中打捞,但京兆府尹生怕再新增尸首,引得陛下迁怒于他,所以一直阻拦。
王放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是应当希望有新的尸首还是不应当希望有新的尸首。
有新的尸体,大理寺有可能会找到更多线索,进而抓到真凶,可这也意味着,那歹徒又残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
在场几人不知死者伤处细节,他却是知道的。
他是当真难以理解,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这人连续反复地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大理寺一直沿着几具尸体的共同点往下查,可所获着实不多。
王放又叹了口气。
其实……一直沉默地喝茶的谢娴霏忽然开口道:若以共同点入手所获不多,为何不从不同处着手呢?阿霏这是何意?王放不解,问。
谢娴霏想了想,手指沾了些茶水,然后在桌案上画道:目前发现的六具尸首,是出现在和平坊,永阳坊,昭行坊,还有大安坊四坊的。
对,这四个坊皆在长安边缘,居民不多。
边缘的坊并不止这四处,我们假定凶手是同一人,那么他为何会选这几处抛尸?谢娴霏问。
因为……熟悉?吕修逸猜测。
是,这四坊都在长安的西南角,他都熟悉。
谢娴霏道。
我们已排查了几次这四坊的居民,并未查到什么可疑之人。
王放道。
有没有可能,这人并非四坊居民?谢娴霏道:弃尸这种事,想来不会有人会想弃在家门口吧?所以,凶手很可能居住在长安西南角,所以才会对那里熟悉,又不住在那四坊,因为怕引火上身?!王放忽然有茅塞顿开之感。
他也拿手指沾了些茶水,在谢娴霏所画的长安坊图上一一连线,最终,这四个坊所汇聚之处——归义坊?!*显国公府舅父,你为何不赞成我去江南彻查水利之事?萧杰端正地跪坐在显国公对面,皱眉问道。
阿烟来信说,如今尚不知裴晏掌握了何等证据。
既然如此,殿下就不好贸然插手,恐引火烧身。
显国公温声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让我去。
萧杰道:若是我去江南,大可以雷霆手段了结此事,免得牵扯到更多我们的人,也免得牵扯到赵念。
如今父皇命裴晏全权负责此事,若是……殿下不需要担心。
显国公摸摸胡子,笑着道:就如刑部尚书所说,裴晏现在怕是一心扑在救灾和赈灾上,无暇顾及其他。
等他回过神来,阿烟一定已将一切事宜处理干净了。
烟姐那边当真不会被牵连到吗?萧杰问。
毕竟若是牵扯到了范烟,那么也就不可避免地要牵扯到显国公和他。
阿烟不过一个弱女子,那些男人家的事,又跟她有什么关系?显国公大笑着回答,显然对范烟很是放心。
萧杰点头,也稍稍安心。
可惜了,也不知裴晏查到了什么,以后怕是不好再动手脚。
萧杰目光阴郁,语气阴沉。
无妨,不过丢了一条财路。
显国公倒是显得很淡定,左右我们还有其他财路,现如今,保住我们的人才是正理。
舅父说得对。
*绣玉楼王放酒也不喝了,牢骚也不发了。
他猛地站起来,来回快步转了两圈,双眼发亮。
平静下来后,他对谢娴霏郑重行了一礼,然后道:多谢阿霏指点之谊,我这就去找寺卿大人商讨此事。
说完,转身欲走,也正是此时,王放的小厮拉开了包厢的门,道:公子,寺卿大人叫你立刻回府衙!又一具女尸,出现在了沟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