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的怀里抱着一只猫咪。
那猫儿通体雪白, 在她怀里小声地喵喵叫着。
她装作救它,扭伤了脚,此刻正坐在地上,轻声呼救。
只是她再抬头看时, 那扇窗早已关了起来, 紧紧地闭合着。
竟然没有半点效用?蓁蓁有些惊讶。
那夜分明看清了他眼底的动容。
难道……真的说不在意就能不在意?她抱着猫儿, 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她勾了勾猫咪的下巴, 摸得它舒服地喵了一声。
她自言自语地说,一个优秀的猎人是要有足够的耐心的。
月朗星稀时候, 天上飘下了细细的雨丝。
雨丝打湿了草地, 她的裙摆沾了泥。
她有些冷。
于是将猫咪抱得更紧了一点,小东西的体温让她感到有些温暖。
但衣衫单薄,风从袖口吹进, 还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望了望那扇紧闭的窗, 难免有些狐疑。
难道,他当真不出现了不成?只是, 玄香一早便守在了明渊阁的门口。
她迟迟没有过来通知,便说明他还在明渊阁中。
可为什么……雨滴越来越大,砸在身上, 有些生疼。
蓁蓁缩了缩肩膀, 很快就放弃了,罢了,明日再来。
她护着那只猫儿,低头站起来时,脚有点泛酸,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下, 踉跄着就要摔倒。
一只手却忽然出现,稳稳扶住了她。
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遮在头顶。
风雨骤歇。
暗下来的天光中,男子下颌冷白一线,薄唇紧抿着。
白雨渐。
他看着她的眼里漆黑润泽,如往常般平静无波。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白雨渐居高临下看着她,还有她怀里的猫。
她的衣裙不是之前那件,而是一件宫女的裙子,看出来有些不合身,显得人更瘦了。
她的袖子空荡荡的,露出一截细嫩雪白的手臂。
忽有香气侵袭。
她竟是向前一步,倒进了他的怀里,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白雨渐一手撑伞,另一只却无动于衷地垂在身侧。
他低头,看见少女乌黑的发顶。
蓁蓁将脸庞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平静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丝不乱。
怀里的身躯在微微发抖。
雨丝湿透了她额前的发,又凝结成了水珠,顺着脸侧滑下,她的肌肤羊奶般白。
他听见她唤,哥哥。
白雨渐握着伞的手猛地一紧。
下一刻,又听见那道嗓音,娇柔地唤,皇帝哥哥。
他眉心微蹙。
她忽然踮起脚尖,擦过他的鬓,贴在他耳边说:为什么不要臣妾?声音软和中带着些埋怨。
臣妾比那个贵妃好多了,绝对会让皇帝哥哥尽兴的。
哥哥想怎么要臣妾,臣妾都可以。
话音一落,面前的男子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她朝前一个踉跄,抬起水光漫然的眼,有点无辜地看着他。
白雨渐寒声道,白蓁蓁,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装疯卖傻这么久。
她到底想做什么?啊。
少女的唇边勾起一抹弧度,颊边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使得她整张面容变得甜美无比。
她的眼眸,依旧脉脉地看着他。
她怀里抱着猫儿,歪了歪头,俏生生地问:白大人,你终于发现了吗?不等他开口,她红唇开合,缓缓地说,是,我确实是在装傻。
其实,我与常人无异。
她目光清明。
白雨渐的脸色愈发阴寒。
蓁蓁笑得更加明媚,她徐徐发问,大人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芳华宫吗?她叹了口气,其实才不是什么冲撞呢,我是因为给那个贱.人下毒。
少女的眼里满是嫉妒,那个贱.人找不到证据,就蛊惑皇上,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将我发落了。
我装疯卖傻至今,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嘛。
贱.人。
恶毒的词,轻飘飘从她嘴里吐出。
在听者这里,却是极为刺耳。
白雨渐瞳孔微缩,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仿佛她说了什么很难理解的话。
谁知少女立刻就换了一副表情,她可怜地看着他说,我听玄香说,你是我在宫外的兄长。
你是圣上钦点的新科状元,是翰林院的编撰,对不对?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很特别……白雨渐垂眸,她还是没有想起来。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之前戏弄你,是我不对。
她拉住他的袖子,期期艾艾地说:我们在宫外的时候,感情很好的对不对?你是我的亲兄长,对不对?白雨渐仍旧不说话,他看了她许久,忽然抽身往明渊阁走。
经过一条僻静的小道,她在身后快步跟上,他走得极稳却很快。
她有点跌跌撞撞的跟着他,他步子却不曾放缓半分。
到了无人处,她竟是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紧贴的柔软毫无避讳。
她抱着他,像是寻求保护的小动物。
我在宫里好孤独啊,那天让你来陪我,你都不来陪我。
嗓音软软的,含着抱怨。
我不是你的亲兄长。
他冷冷地说。
然后将她的手扯开了,毫不留情,白雨渐转过身来,整个人如同冰雪般冷漠,他说:这里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快回去吧。
蓁蓁抬头看着他。
不是亲的……啊。
他以为会看到她的失落,难过,或是无措。
却看见,她的眼底燃起了一丝火苗,幽幽的,像是某种鬼魅。
她笑了。
白大人,其实,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一个想法。
她指尖绕着发丝,红唇开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你十年寒窗,不过是为身居高位。
大人想不想,有更快的办法,达成你的目的?如今,这个办法就摆在面前。
她扬起下巴,好像是命令一般地说着。
我想复宠,你帮我。
白雨渐像是要气笑了,你说什么?我说,帮我复宠。
他嘴角的笑慢慢地止住了,他抬起下巴,平视着前方:请回吧。
微臣恐是帮不上什么忙。
她却执着地看着他,像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她的手指如同那夜一般,再一次勾住了他的手,沿着他的手腕缓缓往上。
少女窈窕的身形靠近,附在他耳边,宛如蛊惑般说:你一定会帮我。
雨丝飘飞入室,她唇角勾着势在必得的笑意,在他耳边轻轻呢喃,红润的嘴唇擦过他冰冷的耳垂。
白大人,给我一个孩子。
一霎间,他全身紧绷,震惊地像是半截木头一般愣愣地戳在那里。
尚寝局记录,我是初七为皇上侍寝。
距今,不过十余天而已。
我们,不会被发现的。
她的声音,让他猛然回了神,他像是被激怒了,呼吸有些急促,猛地将手从她手心抽出。
甩袖将她推开,任由她摔倒在地。
她的手心擦过地面,破了皮,可是她却还在那里笑,仰着脸,又是那种天真无辜的神情。
好像坏掉了的某种玩偶,却又美得要命。
他眼神冰冷,逡巡过她全身。
居高临下地俯视了一会儿,便抬步离开了,他的步履声听上去没有丝毫的迟疑。
望着男子修长高挺的背影,她垂下眼,毫不在乎地看了眼手心的血。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裙,刚要离开,就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
白雨渐抿了抿唇,脸色晦暗,熟练地拿起她的手,给她处理伤口。
他用沾湿了的纱布,给她擦去伤口上的灰尘,动作细致。
却是时不时不分轻重,疼得她轻轻嘶了一声,想把手往回抽,却被他把手腕握得死紧,几乎要断掉。
他看上去像是在压抑着极端的怒气,额角青筋分明,一双眼里冷冽如冰。
她张了张口,只是每次她还没说话,他都能精准地弄疼她。
于是蓁蓁闭嘴。
决定等他包扎完再说。
她观察着他,视线一直落在他脸上,在她的注视下,白雨渐的神色更加沉郁,满满的都是阴霾。
白大人,你喜欢我。
对不对?她忽然说。
几乎是致命一击。
他的动作就那么停在了那里。
染着血液的纱布落在地上,他握着她的手腕,久久不动,整个人像是被下了定身咒。
片刻之后,他垂下眼,继续给她处理伤口,却依旧紧抿着唇,只字不语。
她又慢条斯理地开口,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的。
我心里只有皇帝哥哥。
少女脸上的笑容甜甜的,眉眼弯弯的,好像漫天的星子都落在她的眼中。
白雨渐额角的青筋跳得愈发厉害,他捏着她的手腕忽然用力,捏得她很疼,蓁蓁看着自己手腕上明显的红,却像是没有看到,小嘴喋喋不休。
不过呢,我允许你偶尔亲近我。
这时,白雨渐也反应了过来,看着她。
他的眼睛里淡得没有情绪。
因为只有你,可以帮我。
蓁蓁靠近了一点,盯着他的眼睛:这个宫里,除了皇帝一个男人,就是太监和侍卫,太监当然不行啦。
侍卫也不行,他们又脏又臭。
她的眼里全都是他,笑得明媚,却又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所以,她这些天做的一切,完全是。
蓄意勾引。
皇上现在呢,被那个贱.人迷得死死的,我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她噘着嘴,沮丧地说。
但是,只要我有了皇嗣,就能从芳华宫出来。
只要我能复位,我一定可以,牢牢拴住皇上的心。
我要取代贵妃,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女人。
她的眼里,野心勃勃。
同时,白大人,我也可以帮你的仕途,走得更远,你看,我们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蓁蓁神情笃定,好像自己一定可以说服他一般,何乐而不为呢?这么疯狂大胆的话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好像是吃饭喝水那么容易。
白雨渐看着她的眼神,冷漠无比,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他继续保持了沉默,在她手上稳稳地系了个结,这才站起身来。
男子身姿修长,雪白官袍上的仙鹤振翅欲飞,整个人恍若谪仙。
你想都别想。
绝无可能。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顺子心道,这位编撰大人,病情是愈发严重了。
白雨渐在木盆里浸手,手上的纱布被水浸湿,他将它一圈一圈地取下来,然后放在一边。
他反反复复地搓洗着那双手。
被烫红的手背洗得破了皮,丝丝缕缕的血混在水里,从脚边流过。
小顺子看着都疼,男子的眉心却始终不蹙一下。
他几乎是在自虐一般地,就好像要洗掉什么烙印一般。
大人,要不您还是去一趟太医院吧……白雨渐抬起头,眉骨苍白清俊,正往下滴着水。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离开时,顺便带走了那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
太医院。
全子衿看到门口的白衣男子,很是惊讶,师兄。
他快步走上前,长长一揖。
子衿不必虚礼。
白雨渐温声道,抬手将他扶起。
他用的是左手,右手背在身后。
礼不可废。
全子衿却笑道。
他与白雨渐师出同门,对这位师兄很是敬重。
全子衿将他迎进,看他一眼,忽然说,师兄脸色看着不好,可是病了?白雨渐淡淡道,小病而已。
劳你开两帖风寒的药便好。
全子衿有些不放心,白雨渐却不让他把脉,雪白的衣袖如同流云般垂下,盖住了手掌。
全子衿见他坚持,倒也不再劝。
反正白雨渐的医术比他高明许多,想来也不用自己瞎操心。
趁着全子衿抓药的功夫,白雨渐坐下歇了口气,喉咙便是剧痛,不由得以手作拳,轻轻咳嗽起来。
听着那一阵沙哑的咳嗽声,全子衿不由得说道:你瞧瞧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照顾着,就不成了吧。
他絮絮叨叨地说,原本听闻,你在南星洲要娶妻,师弟还想,师兄这老铁树也开花了不成。
还说,要与阿嫣去喝你的喜酒,谁知竟然……他蓦地住了口,只怕说到白雨渐的痛处。
那池家小姐,他也是知道的。
当初就听师父说,大师兄有个未婚妻,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白雨渐没有说话。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医书,睫毛长长地耷拉着,显得神色有些倦怠。
他脊背挺直,脖颈修长,仪态优雅,比之世家子弟也分毫不差。
全子衿却觉得,他这个师兄真是紧绷得过分了,好像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是这般。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白雨渐会到燕京来,以为他会一直隐居在南星洲,悬壶济世。
他们师父白仲祺,人称圣手神医,收了三个弟子,而白雨渐毫无疑问,是其中天赋最高的。
他还记得,当初,白雨渐被师父领进门来的时候,只有八岁左右,与他差不多大。
少年乌发白肤,桃花眼,如同冰雪塑成,怀里抱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
那把伞上,有些斑驳血迹。
明明是后进门的,却要全子衿叫他一声师兄。
那时全子衿年纪小,是很不服气的。
而且他一直觉得,白雨渐很奇怪。
因为他曾经亲眼看着,白雨渐自杀。
少年眼睛都不眨地咽下毒药的样子,把全子衿看傻了。
谁知过了片刻,他又忽然清醒过来。
他颤抖着手,亲自写了一张方子递给全子衿,让他配解药。
毒药是他亲手调配,解药也是。
这前前后后,不超过一刻钟。
如此起死回生之能,真是令人惊叹。
更令人惊叹的,是他竟然在自己身上试验。
师兄这是,在效仿神农尝百草吗?全子衿问师父。
师父却捋着胡子不说话。
半晌才意味深长地说,你师兄啊,被困住了。
而那个困住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全子衿看着那个倒在地上,唇边染血的、像是冰雪一般的少年。
忽然没来由地,有点怕这个师兄。
后来,师父让师兄在静室里待着,足足待了一整个月。
全子衿偷偷溜进去看,却看见那墙壁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一个字——仁。
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鸾飘凤泊、苍劲有力。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师父要带白雨渐回来,要他行医了。
当初,阿嫣那么喜欢你,你也舍得离开。
全子衿有些酸溜溜地说。
白雨渐皱了下眉,小师妹?全子衿端详着他。
有些惊讶: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他无奈了,看来师父说得果真不错,你很难感受到别人的感情。
师兄啊师兄,你要师弟怎么说你,还真是……迟钝啊。
他将包好的药放在白雨渐面前,耸了耸肩。
抱歉。
白雨渐颔首。
全子衿笑了,你这声抱歉,该同阿嫣说。
那个时候,阿嫣欢喜你欢喜得不得了,你走那日,她可是哭成了个泪人呢。
说是这么说,全子衿也知道,彼时大家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哪里懂什么喜欢,不过是极肤浅的好感,觉得这个大师兄生得格外好看罢了。
说起旧事,难免有一些唏嘘,全子衿很快转了话题:听闻,你去燕京捡回一个孩子。
他试探地问,好似,还与你未婚妻那件事有关……如今,如何了?如何了。
白雨渐深深闭目,烛火映得他俊容愈发苍白,睫毛浓黑,像是一笔写到极致的墨。
全子衿便明了,结局不好。
他宽慰道,师兄倒也不必自责。
种了善因,却未结善果。
世上许多事,向来如此。
白雨渐唇瓣抿紧,片刻,他睁开眼,你与师妹近来如何?这冷冰冰的师兄,难得主动关心他人之事,全子衿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揣在袖中,笑呵呵地说起了他们小夫妻的事情。
自从师兄出师之后,他少了这个强有力的情敌,自然是抱得美人归,如今夫妻恩爱,还有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
全子衿提起妻子时的神情,满是幸福。
白雨渐倾听时,显得尤其耐心,他似乎对这种和睦的家庭关系很是向往。
全子衿是了解他的,觉得他看似冷感,其实是一个温情之人。
咳咳,师兄也不必过于羡慕。
赶紧找个情投意合的,娶回家中,也享一享闺中之趣。
这满燕京的大家闺秀,可都视师兄作梦里人,师兄当真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全子衿想起一事,听闻安宁公主青睐师兄,可皇室的驸马不是那般好做的。
倒不如娶个寻常女子,情投意合,男子却摇了摇头,桃花眼中有些寒凉,不了。
我前路未知,或许凶险万分。
若有行差走错,满盘皆输。
如此之身,怎敢累及她人。
知道,师兄是身怀大抱负,为国为民之人。
全子衿了然一笑。
二人又聊了些旧事,白雨渐方才告辞。
他轻咳着,孤身一人走进茫茫夜色,看得全子衿幽幽叹了口气。
……翰林院编撰才刚上任没几天,就病倒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白雨渐休养了好几天,都没起色。
圣上看重这位状元郎,竟是携了贵妃,亲自前往白府探望。
白雨渐虽在病中,却是恪守礼节。
他强撑着病体,从榻上下来,乌发披落满身,面容苍白却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低头,冲走进来的男子缓缓屈膝下跪。
微臣拜见皇上。
白色寝衣穿在身上,勾勒出修长身形,衣领却是掩得严实,只露一截苍白的颈。
白雨渐垂眼,却见明黄龙袍身后,紧跟着一双绣花鞋,做工精致,鞋尖有一粒圆润的珍珠。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白卿这般多礼作甚?姚玉书连忙前来搀扶,你是病患,快快躺下休憩。
君王尚且久站,臣子怎能躺卧?有失礼数。
白雨渐轻咳几声,皱着眉说。
姚玉书看着他清冷的眉眼,一顿,笑道,那不如这般,你我都坐。
白雨渐抬眼,却见皇帝身后那少女缓缓走来。
她莲步微移,风吹着幂篱的白纱轻飘,隐约可见玉容。
她摆动着脑袋,十分随意地打量着四周,却是袅袅婷婷,好似无数的春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连圣上还未坐下,她便先自坐下了。
随手拈起盘子里一枚酥点,在指尖把玩,好整以暇,她的指甲染着鲜红的蔻丹,衬得指尖纤细白嫩,像是新剥的笋尖。
白雨渐垂眸,衣袖流云般垂下,冲她作揖:微臣拜见……贵妃娘娘。
她听见这声,却是抚了抚脸上轻纱,并不做回应,白雨渐感到她的眸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便转了开去。
她隔着幂篱,静静地望了皇帝一眼。
皇帝便倾身下去,听她耳语。
莺声软语,耳鬓厮磨。
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仍能够清楚感觉到,那种暧昧与亲密。
皇帝宠溺一笑,头颅微低,竟是张口叼住了那块酥点,毫不避讳四下众人的目光,甚至还轻轻说了一句:甚是味美。
然后,白雨渐听见少女一声轻笑。
第41章 041 她对微臣来说,是重要的人……那道笑声让白雨渐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疑虑。
这位贵妃魏氏,乃是魏家之人,听闻是魏桓自幼一起长大的族妹,与他并没有丝毫交集, 根本不可能相识。
不过, 他看见少女的一双手交叠在膝盖处, 姿势有些怪异,似乎是受了点伤, 白雨渐心底有些异样,不由得微微蹙眉。
姚玉书忽然出声:爱卿拖着病体, 还站着坐什么?快快入座。
皇帝眼眸温和, 像是一个关心臣子的明君,看着白雨渐,爱卿近来感觉如何?多谢皇上挂心, 微臣已无大碍, 想必再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白雨渐说着,又是轻轻咳嗽起来, 肩背微微颤动。
姚玉书一脸的若有所思:朕听闻,爱卿这病症,不过是寻常风寒, 想来也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 也就好了,迟迟不愈,莫不是……害了相思病。
他端着一盏茶,轻轻吹开浮沫,这才引出自己想说的话。
这几日,安宁可是天天缠着朕, 问爱卿的近况。
微臣多谢公主挂怀。
白雨渐颔首,不咸不淡地说。
姚玉书见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意外地挑了挑眉,他还以为白雨渐会对安宁有些不同。
细说起来,这个白雨渐,他还得称之一声表哥。
只是在他很小还不是太子的时候,雁南明氏便全族被屠,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还有后人存活在世一事,怕是没有几人知晓了。
姚玉书细细看着这位表哥,他见过那位千古明相,明徽的画像。
白雨渐与那人眉眼之间,倒是甚为相像,如出一辙的冷傲孤绝。
姚玉书转了转茶杯,笑得斯文,道:爱卿且好生调理。
身子养好了,今后才能好好辅佐于朕。
只要爱卿忠于朕、忠于太行,将来不论是何赏赐,朕都不吝。
不论是珍宝,还是美人。
这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微臣分内之事。
不敢奢求圣上厚赏。
白雨渐并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敛着眉目,嗓音清冷。
姚玉书却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好似有些微妙的变化,仿佛压抑着什么,总之不似之前那般包容,隐隐有些尖锐。
他上位惯了,当下心里便有些不顺。
他打量起了四周,不过,爱卿这府上,倒也太简陋了些,瞧这茶水,还是陈茶。
姚玉书有些喝不惯这茶叶,随手搁在了一边。
白雨渐道:是微臣招待不周。
罢了。
姚玉书看着他,笑了,朕倒是无妨,只是朕这爱妃啊,她性子挑剔,只怕是喝不惯的。
他宠溺地低头,看着身边的少女。
少女似乎有些不高兴,伸手捶了他一下,被姚玉书抓住纤细的手指,紧紧包在掌心。
只听皇帝哄道:好了,好了,是朕的错,莫闹了,有外人在呢。
他话虽这样说着,却没有将少女的手放开,反倒拉得更近了一些,真似个无道昏君。
白雨渐皱了皱眉,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想到一件正事,抿了抿唇,眉头深锁:皇上。
微臣听闻,皇上判了镇南王于后日午时,凌迟处死?镇南王,姚玉书的皇叔,先帝的亲弟弟。
去月,因对皇帝出言不逊而入狱。
姚玉书的脸色淡了下来。
爱卿对此有何异议?蓁蓁听到也有些惊讶,看向了姚玉书,他竟要处死自己的亲叔叔?缘何她没有听闻。
他诅咒天子,忤逆不道,姚玉书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抬眼,笑道:爱卿就不要操心此事了,好好养病才是正理。
皇上。
白雨渐却是上前几步,他强撑着病体,缓缓跪倒在了地上,乌发丝丝垂落,掩住苍白的病容,好似一株虚弱的白梅树,他不疾不徐地劝道。
民心为重。
镇南王罪不至死。
姚玉书道:若朕执意要他死呢?白雨渐抿了抿唇。
他说:皇上,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此乃圣人圣言。
只有自己做到对待亲族亲厚,民众才会效仿仁义之举。
不抛弃故友,百姓们才不会冷漠无情。
对于皇帝因为一句话,就将自己亲叔叔处死的决定,白雨渐极不赞成:当年玉倾太子,怀就悲天悯人之慈悲心肠……皇帝猝然打断了他。
白卿。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姚玉书眸光微暗,显然姚玉倾三个字,挑动了他的某根神经。
姚玉倾?蓁蓁亦是微微侧目,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杯盏,她听过此人名姓,乃是姚玉书的皇兄,先太子。
她这位同母异父的哥哥,姚玉书原本,并非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头上还有一位嫡兄,惊才艳绝的玉倾太子,亦是当初雁南明氏,鼎力支持的储君。
后来华清长公主病逝,俪韦掌权,灭明氏满门,废玉倾太子。
彼时先帝缠绵病榻,无能为力,于玉倾被废第二日、猝然薨逝。
俪韦扶持姚玉书登基,立虞氏为太后。
玉倾太子被囚于东宫、自缢而死。
他曾与雁南明氏的嫡长子,并称燕京双璧。
姚玉倾,是白雨渐的同窗好友。
白雨渐提及他,乃是情有可原。
可不知怎么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姚玉书脸色阴沉,冷冷留下一句:爱卿还是先养好自个儿的身体吧,朝堂之事,就不劳爱卿费心了!随即拂袖而去。
皇帝满面怒容地离开了,贵妃却依旧坐在那里。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他的身板挺得那么直,好像一柄永远不会被折断的利剑。
她想着白雨渐方才说的那句话,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会从他这么冷漠无情的人口中听到那种话,她觉得有一些好笑。
大人真是好胆量。
贵妃放下茶盏,幽幽地说,她用了改换声音的药物,如今与她的本音大不相同。
竟不知是仗着皇上的恩宠放肆。
还是那等刚正不阿,直言劝诫之辈?白雨渐起身,乌发顺着肩膀滑落。
他淡淡道:为臣者,当冒死以谏。
蓁蓁打量着他。
这个人,恐怕永远学不会明哲保身正这个道理。
他迟早有一天,会死于过刚易折四字。
蓁蓁心底徒生一丝不平,他怜悯素不相识之人的性命,为何从未怜悯过她?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她款款重复了一遍他方才的话,声线柔哑,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她的本音必定极为动听,白雨渐不禁有些怔然。
可大人这么说,又真正做到了吗?白雨渐眉峰微蹙,娘娘此言何意?贵妃却是不语,隔着那层白纱,她似乎在端详他,目光十分平静。
她忽然站起身来,抚了抚华美的裙摆,抬步要走,却被一道清冷的嗓音叫住。
娘娘且慢。
白雨渐上前一步,修长的身影距她一步之遥。
娘娘,恕微臣唐突。
只是,微臣有一不情之请。
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那就不必说。
她转过身来,笑吟吟地说。
但白雨渐却觉得,这位贵妃的心情大抵不是很好。
想到有关这位贵妃的传言,白雨渐垂下眼,敛起眸中情绪,仍旧一板一眼地说: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微臣实是迫不得已,才贸然请求。
蓁蓁却是来了些兴致。
她好奇地看着他,哦?白大人要说的事,究竟是什么呢?幽幽香气侵袭,是她走了过来,白纱被风微微吹开一线,可以看见精巧的下颌。
白雨渐却是不动如山,弯身一揖。
微臣有一妹妹,姓白,名蓁蓁。
两年前失散,后来才知她进了宫廷。
如今身在冷宫……他语声谦卑,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失散,好一个轻描淡写的失散。
蓁蓁冷笑。
男子声音依旧继续,若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娘娘的事,微臣愿代她赔罪。
就凭你?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赔得起么?白雨渐倏地抬眸。
少女隔着幂篱,对上他清冽的眸光,好像是回忆了一会儿,方才柔声道:原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是大人的妹妹。
她又走近了一步,不疾不徐地说,她趁本宫身子抱恙,私爬圣上龙床,勾引圣上。
本宫没有将她处死,已是仁至义尽。
可她竟给本宫膳食里下毒,意图毒害本宫。
白雨渐一顿。
却是不带半点迟疑地开口,娘娘……舍妹并不是那样的人,微臣知她,她不会做那样的事,至少,她绝不会害娘娘性命。
他声线清冷,充满笃定。
蓁蓁一怔。
她垂眼,不明白自己的指尖,为何在轻轻颤抖。
你的意思是,本宫冤枉了她?不敢。
可,证据确凿。
她已经被圣上赶进冷宫。
圣上金口玉言,岂能反悔?她缓缓转身,又坐了下来,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娘娘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舍妹?半晌,他开口,声音微哑。
白大人跪下,求本宫如何?蓁蓁指尖轻抚着杯盏,在大人眼中,本宫不就是那祸国殃民的妖妇么,大人能舍下这脸面,跪在地上求本宫么,就为了你的好妹妹?她语气倏地一沉,你那妹妹,恬不知耻。
白雨渐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长长眼睫翕动,只道:是微臣教导无方。
蓁蓁看到,有汗水从他额间肌肤缓缓渗出,凝结成汗水,颗颗滚落,愈发显得肤色冷白,这般神色,一时竟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强忍的是什么情绪。
她也懒得去猜测,难道他还会在意吗?恐怕也只是在意那个妹妹,连累了他的名声吧。
蓁蓁毫不在乎地说道:本宫可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本宫不比大人,是那坦坦荡荡的君子,本宫啊。
人若犯我一尺,我必还他一丈,你那妹妹,本宫是厌极恨极,恨不能她永世不能翻身才好。
话音一落,空气倏地一静。
娘娘未免过于咄咄逼人。
他声音微扬,看向她的眼眸漆黑翻涌,好似酝酿着一场风暴。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他这么怒色外露。
男子一双桃花眼里波光粼粼,生动得紧。
蓁蓁下意识盯着他看,他却死抿着薄唇,不再说话了。
你说什么?她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很轻地问。
在她的注视下,白雨渐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攥紧,有细微的骨节咯吱作响声传来。
半晌,他缓慢地说,是微臣失言。
他下颚紧绷,整个人显得冷厉非常。
想不到,大人还是一个好兄长……蓁蓁讽刺地说着,竟让人怀疑,到底是妹妹,还是大人的心上人了。
白雨渐几乎是立刻开口:无关紧要。
他的声线有些发冷,交错的睫毛轻轻颤抖,好半晌,才说出第二句话。
她对微臣来说,是重要的人。
啊。
不肯承认呢。
只是,听到重要二字,她还是恍惚了一下。
倘若站在这里的,是当初那个喜欢他、喜欢到不顾一切的白蓁蓁。
大抵会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吧。
只是现在的她,听见这两个字,却没有任何的波动。
像是一汪平静的死水。
贵妃娘娘。
忽然,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冲她福了福身:皇上候在府外,正等娘娘呢。
蓁蓁看了白雨渐一眼,笑了,俯身在婢女耳边悄声道。
你且去回圣上,就回……嗯,臣妾想多玩一会儿,不会耽搁皇帝哥哥的计划的。
婢女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答了一个是字,便退下了。
蓁蓁这才看向白雨渐,清清嗓子:要让本宫放过你那妹妹,也不是不行。
本宫听闻,南星洲多美食。
你且做一道南星洲的美食出来。
本宫若是尝过了,觉得满意,就放她一马,如何?说完,她观察着白雨渐的神色。
他额头隐约有青筋,脖颈间滚落了晶莹,湿腻着冷白的肌肤,汗湿的乌发黏在颊侧。
他在病中,想必正强忍着身上巨大的病痛,神情却一直很是疏离淡漠,就好像一尊毫无知觉的玉人。
蓁蓁见他迟迟不语,随口道,啊,君子远庖厨,本宫忘记了,看来,是没有办法——我做。
他轻轻地说。
还请娘娘稍等。
白雨渐一旦答应便会立刻行动。
他快步走了出去,步履沉稳,他的手上还缠着重重纱布,一边走一边取下,露出受伤的手背。
蓁蓁坐在那里等待了一会儿,缓缓踱步走到窗边。
她看见窗外种着一丛长春花,那么灿烂地舒展着,日光下的花瓣鲜嫩非常。
脑海中,一瞬闪过很多场景。
少女的呼吸有一瞬变得很轻,她将手放在心口,平息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刺痛。
半个时辰的功夫,白雨渐回来了。
他端着一个瓷碗,蓁蓁看见他手上的纱布渗出微微的红色,他将瓷碗放在了桌上,随即便垂下了手,往身后藏了藏,想必是不愿让人看到的。
他站在那里不动,蓁蓁也不动,她看了一眼那碗元宵,又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白雨渐领回了她的意思,他抿了抿唇,身形一动。
他双手捧着那碗元宵,递到她的面前。
他手指修长漂亮,尤其是缠着纱布的时候,有一种破碎的美感,让人想起当初他用白绫束缚双目,长身玉立。
那股清冷禁欲的气质,让人极想打破、亵渎。
蓁蓁勾了勾唇,从他手里接过瓷碗,嗅着那股淡淡的香气,轻轻地说:忘记了,大人尚且在病中。
谁知道你做的东西,有没有沾染上病气呢?若是过给本宫,那可就不好了。
她手一松。
啪。
一声巨响。
此情此景,让白雨渐感到了一股诡异的熟悉感,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狼藉。
碗掉在地上摔得碎了,圆滚滚的元宵摔得变形,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故意的。
这可如何是好呢……她轻轻地呢喃,好像很是为难。
白雨渐僵在那里。
汤水几乎全部都飞溅到了他的衣袍上,打湿了上面的云纹。
这碗元宵,他做的时候没有让人经手,脑袋几度晕沉,一会儿担心火候不够,一会儿又担心做出来卖相不好,从来没有这么精心准备过。
这般羞辱,蓁蓁以为他会动怒。
却看着男子蹲下身去,雪白的寝衣拂在地面。
他的指尖苍白修长,正微微颤抖着,一块一块地捡起那些碎片。
他的眼眸平静,就好像是没有脾气似的。
她的脚忽然往前,踩住了那块最大的碎片。
她问,大人,你都不会动怒吗?半晌,他说。
微臣不敢。
静静的四个字,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住了里面的所有情绪。
他的目光,落在她绣着珍珠的绣花鞋上,然后往上,看到她的脚踝,她脚踝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纤细雪白。
大抵是浑身都遮得严严实实,唯有这一块裸露在他的视线之中,蓁蓁感到有些不自在,拉了拉裙摆将脚踝遮住。
遮住以后,她再度开口嘲讽。
真是重情重义啊。
为了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可以做到这种地步,本宫都要为你们的兄妹之情感动了。
她叹息着说。
白雨渐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他将碎片全部捡起,用帕子包了起来,放在一边,然后又用一块干净的巾帕擦起了手,动作优雅,不慌不乱。
少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听闻白大人在入仕之前,是有名的神医,本宫这里,倒是真有一事相求。
不知大人可否应我?她缓缓说道,想来大人的手艺,本宫是没有那个福分品尝了,不过呢,大人若是能够提供本宫想要的那个东西,本宫便帮你在圣上跟前美言,把你妹妹从冷宫里面放出来,如何?不知娘娘想要什么?白雨渐擦着手,淡声问道。
醉缠欢。
他的动作停住。
男子乌发披垂,背影挺拔,修肩长颈,看上去好像是一座静止的精美玉雕。
恕难从命。
半晌,他的声音传来,清寒若玉石相击。
醉缠欢。
有名的秘药、失传已久,却是用作宫闱助兴,有致幻迷.情之能。
如此之物流入宫中,便是秽乱宫禁。
一旦败露,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大人不必担心。
蓁蓁微笑,此物,本宫自然是不会随便用的。
只要一点点就好。
想必大人的能力,是可以做到的吧?本宫啊,不过是觉得宫中烦闷无趣,想要找点乐子,与圣上解解闷罢了。
如此之事,她说的半点都不忸怩,倒叫人觉得,那妖妃二字的评价,确然不是空穴来风了。
她声音低哑,好像是蛊惑一般缓缓地说,若是,大人能够帮我制出这种药,本宫便救出你妹妹,如何?白雨渐薄唇抿得死紧,脸色冷得可怕。
蓁蓁勾唇。
来吧,到这泥潭中来吧。
世人皆浊,你凭什么独自清白?她笑吟吟地望着他。
却得到一句:娘娘,此事过于荒谬。
少女的语气冷了下来,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你妹妹的命,就捏在本宫的手里。
白雨渐继续擦拭起了双手,迟迟没有回应,蓁蓁冷嗤,她就知道,这人怎么可能答应呢,她的命,哪里有他的声名重要,想到这,蓁蓁也不欲再待下去。
她走向门口,却在跨出门外的一刹那。
听见一声清冷的。
好。
他说,微臣答应娘娘。
蓁蓁不可思议地扭头看了过去,春日的光影洒在男子雪白的面庞上,照得他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乌发丝缕垂落。
额间汗出如浆,湿润了眉骨,一双桃花眼里墨色翻涌,显然是处于极端的挣扎之中,随着话音落下,他喉结一滚,眼睛一闭,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
却始终强撑着,没有在她面前倒下去。
而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那就恭候大人佳音。
第42章 042 宁做天家妾,也不做他的妻……回到碧梧宫中, 玄香走进道,线人来报,娘娘走后,安宁公主亲自去了白府探望。
蓁蓁转过身来, 面露困惑, 玄香继续道:似乎是让白大人去参加她的生辰宴。
白大人答应了。
蓁蓁有些讶异, 依照她的观察,这白雨渐原本对安宁公主不假辞色, 为何……她想了想,说道:玄香, 本宫上个月去大菩提寺求的平安符可还在?一会与一株千年人参一同, 差人送去白府。
就道是圣上的心意,让大人好好养病本宫等着他的好消息。
她意味深长地说。
是。
虽然不解娘娘为何要这么做,玄香还是飞快地照办了。
……安宁公主的生辰宴在宫中举行。
宫中有园名灵鹤, 灵鹤园中风景甚佳, 豢养了几只仙鹤。
只是,这次宴会有些萧条。
皇帝在御书房与俪韦议事, 而太后缠绵病榻自是来不了的。
贵妃与安宁素来不和,自然也不曾出席,只差人送了一些贵重的礼物。
安宁倒是乐得自在, 与世家女子们交谈甚欢。
却有些心不在焉, 频频去看那坐在杏花树下的清冷身影。
月色濛濛中,男子白衣乌发,像是一株挺拔的白梅树。
安宁想起自己去探病的时候,见到他倚靠在床头,一头乌发披散于双肩。
不曾想,那略带病容的模样, 竟是比平时还要好看。
安宁自己也想不通,为何看到他,心里便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她不知该怎么与他聊天,又怕叽叽喳喳惹得他不喜,便打量起了四周。
看到放在旁边的平安符,觉得颜色款式都很好看,便拿起来看了看。
她问白雨渐,可不可以送给她。
可是,他一直看着窗外发呆,没有听见她的话,不知在看什么,安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丛茂盛的长春花,这有什么好看的?很快,白雨渐就开口了,他说,平安符喜欢就拿去,然后苍白的嘴唇勾着,似乎是笑了。
他还答应,会来参加她的生辰宴。
安宁心中欢喜,身边之人都劝她说,白大人冷情冷性,让她放弃,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嘛,这不,她就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安宁心想,母后宠爱她,只要白雨渐点头,他就是她安宁的驸马。
本朝没有驸马不可参政的规定。
说不定,他的仕途还可更上一层楼。
安宁摩挲着手里的平安符,清了清嗓子:诸位,本宫想到一个有趣的游戏。
接下来,你们手中会拿到一张画纸,上面绘着一些图样,大家要根据这图样,描述出里面的情景,再指定一人猜出。
猜中者,赐花,谁的花最多,就可以向本宫提一个要求,如何?说完,宫娥将纸张捧上,然而男子打开来看了一眼,脸色却微微一变。
怎么了?安宁不禁好奇,她给的可是成双入对。
白雨渐将纸张叠好,俊脸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一点。
他漆黑的桃花眼看了过来,颔首道:无事。
想来是风寒未愈,嗓子有些不适,公主恕罪。
他的声音确实有些沙哑。
安宁皱眉,也没了玩游戏的兴致,罢了,大人便先歇一歇吧,她看到他手中的杯盏,笑道,你尝尝这佳酿,这可是二十年才得一坛的仙人醉。
据说啊,饮醉了后,可以看到仙境呢!白雨渐垂眸,轻轻呡了一口,却不多饮。
他本是好酒之人,此刻却没有什么心思,忽然起身道:公主,微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他流云般的衣袖垂下,手心分明攥着那张画纸。
公主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径直走了出去。
只给她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安宁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
她一下子将桌案上的吃食全部都扫在了地上,满面怒容,宫人们纷纷跪倒下来,公主息怒!安宁却气得眼眶含泪,她明明打探过,白雨渐并没有心上人,之前那个未婚妻,也早就身死了。
难道,他是心心念念着那个亡妻?可她堂堂公主,不比其他女子好上千万倍,有什么配不上他的?她刚想让人把白雨渐给抓回来,就听见一道惊呼:公主当心!只见,一个黑衣人手持利剑,冲了出来。
顿时惊叫声、呼救声响起一片。
灵鹤园的混乱,已经与白雨渐无关。
他走到一株杏花树下,忽然用手按在胸口。
不知为何,心口忽然跳动得异常激烈,身体也有点燥热。
他皱了皱眉,却继续往前走,时间紧迫,容不得他耽搁。
此事从安宁出现在他眼前那一刻,便计划好了……生平第一次利用一个女子。
白雨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清明。
并不理会身边那些慌乱赶往灵鹤园的侍卫,匆匆往芳华宫的方向走。
无论如何,白蓁蓁不能再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待下去。
只要离开,她就可以重新开始,拥有新的人生。
醉缠欢给了贵妃,她只要不追究,不会有人在意冷宫少了一个人。
他布局缜密,甚至每一步、每个时间点都算计得分毫不差。
可是,他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蓁蓁不愿与他走。
少女面色冷冽,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一步步地往后退,我不会跟你离开的。
蓁蓁看着男子的眼睛逐渐泛红。
她心知肚明,醉缠欢正在发作,可面前的人,仍旧维持着一丝不乱的表象,真是可怕的自制力。
她说,我已经是圣上的女人。
我这一生都是圣上的。
她跑了回去,回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永远留在皇帝哥哥的身边。
白雨渐怔了怔,快步追上。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气很大,他说:蓁蓁,听话。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瞿越的马车就候在宫门。
只要一刻钟,就可以彻底,从这个牢笼逃出去。
他像是哄小孩一般地说:只要出去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你想要吃什么,想要穿什么,想要用什么……他声音越来越低。
总之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她会死的。
白雨渐。
你凭什么自以为是,觉得我一定会跟你走?蓁蓁见挣脱不开,便也任由他握着。
却是猛地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你问我想要什么,好。
我想要做皇后。
你会帮我的,对么。
那一瞬,时间都静止了。
男子清澈的眼瞳中,一瞬蒙上了灰尘,哪里还找得到半点的光风霁月。
他呼吸微微急促,鬓角渗出汗珠。
盯着她看了许久。
他哑声问:当真那么喜欢圣上?说着,他的手缓缓地松了开,却被她一把抓住。
她的脸庞骤然逼近,蒙着泪膜的双眼,依旧是那样的天真、无辜,她的红唇开合。
说出的话却带着某种魔咒,一点一点缠绕住他的心。
要么,帮我。
要么,就永远不要来找我。
她在逼他,再一次面对他的心。
上次,她问,你喜欢我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
他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离开了,可是这一次,他还躲的掉吗?他已经为了她做出了这种事。
在醉缠欢的作用下,他还能够,欺骗自己的心吗?人付出了,总是想要得到什么的。
就好像她,付出了那十年的感情,总是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的。
额角汗珠滴落,沿着下巴,坠落在地。
男子一双桃花眼里泛起猩红,脖颈上青筋根根分明。
大人,你动心了。
你想要我。
没有。
白雨渐忽然说。
他的声音是那么冷淡,神色亦是那样漠然,宛如一座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山。
一瞬间让她觉得前功尽弃。
她轻轻嗤了一声,眼前却是猛地一黑。
干燥宽厚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
两片冰凉,紧紧贴在了唇上。
这是一个极凶狠的吻。
他用手遮住了她的眼,吻在少女那柔软的唇瓣上。
青涩的,只能在外辗转,却带着那么迫切的、掠夺的、近乎绝望的气息。
冷冽的松香中,夹杂着一丝药香,有些清苦的滋味。
白雨渐眉心紧蹙,一滴汗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
她紧闭着唇,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静静地睁着眼,在黑暗中感受他的沉沦。
有风吹过,杏花纷纷扬扬,擦过他揽紧着她肩膀的手,落在地上。
他的亲吻越来越轻,忽然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处,静静平稳着呼吸。
可越是平息,体内那股情.潮便愈发汹涌,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
他沙哑着唤,蓁蓁。
白雨渐的眼神很深。
而她忽地一动,伸出手缓缓圈住了他的腰,她柔软的身躯与他严丝合缝,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传进。
助我登上后位,我便喜欢大人。
白雨渐微微一震。
——她在骗他。
这么明目张胆地骗他。
怀里的少女依偎着他,仿佛他是她唯一能够依赖的人。
他忽然把她紧紧地抱住了,像是抓着一株救命稻草,要将她整个人嵌进血肉之中。
不知道该拿她怎么是好。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谁都可以。
为什么是这个……自己亲手带大的……蓁蓁。
他无能为力地抱着她,他的身躯竟然在微微地战栗。
有些炽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那股清冷的松香气味愈发浓郁,蓁蓁亦是感受到了他的情动。
她忽然在这一刻,清醒地意识到了。
什么天神,什么仙。
世上男子,其实都没有什么两样,曾经她以为,他是她的心上明月,是那一缕可望不可即的月色。
但其实,不是的,他是人。
他也会被欲望控制,也会在欲望冲昏头脑的那一刻,忘记自己真正爱着的人啊。
蓁蓁任由他静静地抱着,没有任何动作,白雨渐也只是那样抱着她,没有任何举动。
若按照时辰来算,醉缠欢此刻是最厉害的时候,他早该是意乱情迷了才对。
他忽然将她松开,用手点了身上几处穴道。
他抬手,轻轻擦去了她唇角的湿润,又给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和衣襟。
白雨渐低低地说:对不住。
然后她被他松开。
她看着他步履沉沉,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的池塘。
里面原本种着荷花,只是最近倒春寒,荷花都没开,水上还漂浮着碎冰。
他毫无迟疑地跳了进去,噗通一声。
很久之后,才从池水之中起身,修长的身躯攀在岸边,轻轻咳嗽着。
他长长的睫羽上挂着水珠,被水浸过的脸庞愈发冷白胜雪,一双桃花眼清凌凌的动人。
白雨渐生了一副极好的皮相,骨相亦是绝佳,真个谪仙人似的。
心性亦是叫人惊叹的坚忍,被那等烈药控制,还有理智,选择了这样极端的办法来维持清醒。
这样的人,若不是铁了心做君子,只怕会是另一个俪韦。
不,比俪韦还要可怕。
她正沉思,玄香靠近她身边,低声提醒:娘娘。
蓁蓁摇了摇头:让弓箭手都撤了吧,接下来,也不必时刻保护于本宫了。
白雨渐的为人,本宫再清楚不过,他做到如此地步……连枝的机密,想必不久后便能得手,告诉圣上,且放宽心,不日,大计将成。
说完,她又将视线放回了男子的身上。
从头到尾,她都是冷冷地看着。
就好像当初,他护着池仙姬,冷冷看着自己坠入湖水之中那样。
……窗外电闪雷鸣,风雨如晦。
自从那夜之后,白雨渐便觉得,他的病愈发重了。
他双手撑着桌案,飞快思考。
醉缠欢为何会在他的酒水中,贵妃与安宁又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尽力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却总是断在关键之处。
阴暗的密室内,仿佛漫上了无限的杏花香气。
这是她曾经待过的地方,她曾经在这里,轻轻呢喃的字句,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冒出脑海。
——圣人圣言,又有何用。
你这个虚伪之人。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脸色一寸寸变得晦暗。
好像无数次梦里梦见的那般,每一根指节上都沾染了血液,如同附骨之蛆,怎么洗也清洗不去。
忽然,笃笃笃,一阵敲门之声传来。
如此风雨暗夜,会是何人?白雨渐豁然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一双桃花眼深得宛若一个漩涡。
门外,浑身湿透的少女悄然将脸庞贴近,长长的睫毛轻颤着。
不知为何,他迟迟不开。
按理说,他应该第一时间,就来打开才对。
她又轻轻地唤了一声,那声音如同羽毛一般,撩动人心,大人。
门倏地被人拉开。
白雨渐低头,看到浑身被淋湿的少女,湿透的衣衫裹在她的身上,勾勒出身形窈窕。
他的眼前一花,身子忽然被她紧紧地抱住,怀中温暖。
她将脑袋埋在了他的怀里,头发湿漉漉的,肌肤羊奶一般的白。
她说:大人,我好害怕。
我怕打雷。
她的身躯在发抖。
白雨渐没有推开她。
他将门关上了,然后任由她抱着自己,像是树袋熊般,一步步往里走去。
他抚了抚她湿掉的长发,垂着眼,将她的手轻轻拿开:你先坐。
他转过身,飞快将外袍褪下,然后披在了她的肩膀上,给她整个人牢牢实实地裹住。
外袍带着他的体温,缓解了那股寒冷,她的小脸扬起,眼巴巴地看着他,睫毛上挂着水珠,大人,我是来问你的,上次我说的,你考虑好了吗。
他看到她的衣领松开,锁骨清晰,皮肤尤其的白,露出里面嫩黄色的亵衣,他的眼神飞快掠了过去,停在她的脸上,少女的眼眸是那么干净。
他不禁有些疑惑。
为什么,她还能用这样纯净的眼神看着自己?白大人,你是君子。
自然是知道礼义廉耻的。
上一回,你都那样待我了,难道要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她有点委屈地问道。
白雨渐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轻轻说道:你的那个要求,我不会答应。
只是,我可以陪着你。
直到圣上交代之事办完之前,我都会在这里,陪着你。
私会?蓁蓁笑了,大人不怕被抓住吗?一切后果,都有我承担。
她的脸色立刻变了。
少女轻轻哼了一声,站起就往外走。
却被他拦住,你去哪里。
交易既然失败,你说我去哪里?自然是回我该回的地方。
白雨渐脸色苍白,显得那双眼睛极黑极深,交易?他轻轻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莫名让人感到一股寒意。
蓁蓁定了定神,望着他的眼眸,倏地勾起了红唇,陪着我?说得好听。
你会陪我一辈子吗?他沉默了。
少女站在那里,执着地去看他的表情。
只是他微微偏过头,长睫垂落,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只露出白净的侧脸。
鼻若悬胆,上面却清晰挂着汗珠。
他不跟她对视。
那日,是我逾矩,他唇色有些苍白,微微一动,若你愿意出宫,我会以正妻之礼,三媒六聘……三媒六聘……一个吻,他就想娶了她?他这个人,究竟是古板到了哪种地步?蓁蓁愈发不可思议了,她看着他,难道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抚平所有了吗?那些伤害,就都不会存在吗?反正她现在忘记了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了,他不会这样以为吧?届时,我……蓁蓁却毫无犹豫地打断他,大人,你恐怕是想错了。
我呢,是不可能嫁给一个寒门之人的。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宁愿做天子的妾,也不做你白雨渐的妻。
宁做天家妾,也不做他的妻。
白雨渐僵在了那里。
任何男人,都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羞辱。
他霍地看向她的眼底,眼尾微微发红,手指捏在一起,攥得骨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
蓁蓁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既然如此,白大人,我们的谈话也该结束了。
反正,宫里总会来新的编撰,对不对。
不是你,也会有黄雨渐、刘雨渐,总有人会答应我的要求的。
总有人会答应。
她也会用那样的手段吗。
也会抱着那个人、冲着那个人笑吗?少女天真地笑着,抚了抚衣袖,推开男子便要往外走,却是忽然天旋地转,被他扯进怀里,压在身.下,一个吻疾风骤雨般落了下来。
这个吻裹挟着巨大的怒气,他甚至毫无犹豫,直接顶开了她的唇瓣,探了进去。
她的手使劲推拒,却是半点都推他不动。
她的嘴唇发麻,几乎要呼吸不上来了。
他额头的汗珠,滴落在她的眼尾,顺着那滴泪痣滑下,就好像是她流出的眼泪。
他稍微分离了一瞬,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清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还要说吗?他哑着声问,蓁蓁抿了抿唇。
她的嘴唇火辣辣的,恐怕是破了皮,她心里着恼,冷冷将脸偏往一边。
平复着呼吸,一时间没有什么话说。
刚才那种缺氧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他抱着她,抱得那样紧。
湿透的衣衫紧紧相贴,蓁蓁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炙热,她皱着眉,心里有些抵触。
别动。
他说,声音沙哑得可怕。
室内只剩下沉沉的一呼一吸,夹杂着淡淡的药香,缭绕在周围。
好一会儿,直到外面雨打窗棂的声音,从噼里啪啦,变成滴答、滴答。
他才缓缓把她松开。
白雨渐束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散了下来,那一直紧紧掩着的衣领亦是乱了,露出有些苍白的皮肤。
他的神情,看上去比之前阴郁了一些,像是在墨汁中浸染过了一般。
月色倾洒,她缓缓坐起,并没有管衣衫如何不整,轻薄的外裳滑落,露出一点圆润的肩头。
不过是被他压着亲了一下,就好像被欺负惨了,嘴唇、鼻尖红红的,眼角也有点红。
少女的衣衫宽大,腰间的系带也散了,愈发显得腰肢纤细若弱柳。
手腕上,还有他留下的指印。
她皱了皱眉,舌根发麻,喉咙也痛。
她看着他,说:给我倒水。
白雨渐看她一眼,却是照做了。
他倒了一盏茶,递到她的唇边。
蓁蓁看着他,不动,他便伸出手,轻轻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喂她喝水。
白雨渐垂着眼,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
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咪。
他的心里,诡异地感到了一种满足感。
直到够了,她才推开他的手,唇瓣沾染着一些水渍,愈发红润,他的眼眸加深。
缓解喉咙的那股疼痛,蓁蓁刚想说话,眼前忽然笼罩下一阵阴影。
男子竟是半俯身下来,轻轻衔住了她的唇。
那么自然,毫无迟疑,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举动。
丝丝缕缕的墨发倾泻,拂过她的脸,挠得她有些痒。
她始终睁着眼,观察着他的神情。
他在她唇瓣上啄吻,沿着唇角,一直亲到了下巴。
他将挂在她下巴上的水珠全部吮去。
她睫毛微颤,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
月光如薄纱,笼在他的五官上,有种不真实的虚幻与圣洁。
她忽然感到有些不快,将他猛地一把推开了。
我送你回去。
白雨渐站稳,平静地说,嗓音有些沙哑。
他再度倾身,蓁蓁条件反射地一缩,他的手却是落在她的衣领上,给她用心地整理着。
就连裙子上的褶皱,都一一抚平。
而且小心避免了跟她的肢体接触。
好笑,刚才亲都亲了,现在反而要假惺惺地做出这种姿态。
蓁蓁垂着眼,讽刺地笑了一声。
他的手一僵,却是继续给她理着。
他的目光,在她手腕挂着的那串红宝石手链上,停了停,旋即移开视线,他垂下眼,拿起了地上的绣花鞋,她还没反应过来,男子的手便托住了她的脚,圈握脚踝的力度极其强势。
她力气小,没有拗过,只好让他穿上。
全程她都有些烦躁。
她用袖子擦了擦下巴,那种被人吮吻的触感还在,恼人得很。
雨落如珠,甬道上,男子撑着二十四骨的油纸伞,将少女牢牢护在怀里。
他们慢慢地往芳华宫的方向走。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他的伞,绝大部分都往她这边倾泻,自己湿了大半肩膀却不在意。
及至芳华宫前,蓁蓁才躲开了他的庇佑,她快步跑到前面,立在台阶上,转身笑道:大人,不想进来坐坐吗?暗夜里,少女红唇明眸。
美得似是侵吞人心的妖。
第43章 043 你不是一直想要这样吗大人, 不想进来坐坐吗?暗夜里,少女红唇明眸,美得似是侵吞人心的妖。
白雨渐不语,静静看着她, 却是在她转身时跟着她走了进去。
少女点起了灯, 幽微的烛光中, 她回眸一笑,宛若暗室明珠。
大人为何这样看着我?你当真不记得从前了吗?记得什么?她的目光微微一闪。
他沉默了许久, 方才轻轻道:没什么。
少女却踮起脚,轻快地往前走了几步, 他的外袍还披在身上, 蓁蓁手一抬起,那外袍便沿着肩膀滑落下来,露出纤瘦的身躯。
大人, 我美吗?她笑着, 指尖抚过自己的面庞,我有这样的美貌, 凭什么不能万人之上?她说着,一步一步走近,嗓音细柔, 她的睫毛沾着湿润, 两枚眼瞳脉脉,水润得像是一汪清泉,要将人溺毙其中。
面前男子看了她一会儿,却是忽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答非所问道:以后莫要在雨天出门了, 若要出门,也记得带伞。
蓁蓁抿唇,他却淡淡转开了目光,打量起了四周,随即迈动长腿,默默去为她整理有些凌乱的宫室。
蓁蓁没有事做,湿漉漉的衣裳穿着难受,她走到衣橱旁,毫不避讳地换起了衣裳。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
少女脱得只剩一件嫩黄色的小衣。
小腿笔直纤细,长长的还有些湿润的黑发凌乱披在后背。
她手指勾着系带,故意慢条斯理的绕着。
身后忽地横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轻轻拉住她的系带,瘦弱的肩膀被人按住,被他转了过来,面对着他。
他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拈起系带,灵活地给她系着。
然后弯身将被弄掉到地上的干燥的衣物捡起,给她穿裙,最后穿裳。
他小心翼翼避过她的肌肤,偶尔不慎触碰,便会低声道一句,对不住。
随即加快了动作,几下便给她穿戴整齐。
全程呼吸不乱,看着她的眼神实在清白,就好像看着一个孩子的眼神。
蓁蓁皱眉。
他却是微微颔首,说:蓁蓁,我要走了。
少女盯着他看,像是要看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白雨渐抿着薄唇,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搂着她,蓁蓁能够听见他落在头顶的呼吸。
一声一声,平和冷静。
然后,男子身躯远离,带着那股药香一同,他并没有多迟疑地转身离去,步履沉稳。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蓁蓁的视线才懒洋洋地扫过四周,室内比之从前不知整洁了多少。
她的目光倏地一滞,因为她看见,角落里放着一把伞。
那是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朴素得很,伞面微微泛黄,似乎是有些年头了,却依旧保存得很好,可见主人的爱惜。
上面还有水渍,顺着伞面滑下,滴落在地。
她看了一会儿,便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
纤细的手指扯着腰间系带,回想方才种种,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白雨渐善于控制自己。
恐怕得找机会下一剂猛药,要让他在她面前,没有底线才好。
……碧梧宫。
蓁蓁一走进,便看到那抹负手而立的明黄色背影,皇帝哥哥。
姚玉书转身勾起唇角,只是,扫过她全身时眼眸倏地一沉,道:你这是?蓁蓁微微一福。
臣妾见过皇上。
这殿内并没有旁人,她简单解释道:方才淋湿了,恐御前失仪,便去换了一身。
姚玉书又看她一眼,移开了视线,他转身坐下,为何让守卫都撤了?蓁蓁莞尔,皇上,臣妾与白雨渐相处十年,他的为人我知。
爱妃,是不是把男人想的太简单了?姚玉书轻轻哼了一声,指节在桌面轻叩,要知道,他们一旦要是有了想要的东西,可是不择手段的很。
臣妾知道,皇帝哥哥是担心臣妾,蓁蓁软声安抚着,她起身来,给他倒了一杯茶,臣妾一定会小心行事。
姚玉书接过了茶,面色好看了一些。
蓁蓁道:方才,白雨渐将他的伞送予了臣妾。
哦?这又有什么深意吗?这把伞对他意义非凡,从他十三岁时,便伴在身侧。
雁南明氏十六年前被灭,许是他家人留下的旧物也说不一定。
姚玉书语气一变,不悦道,不过,你这养兄还真是硬骨头,上回,他竟在朕跟前提起玉倾太子,叫朕好生着恼呢!他说着恼怒,脸上却带了一抹笑。
皇帝哥哥,这有什么吗?蓁蓁眨了眨眼。
爱妃,你不知晓,姚玉书无奈道,从小,朕的太傅、还有那些御史,便对朕耳提面命,要朕视玉倾太子为典范,就连朕的亚父也说,玉倾远胜朕多矣。
哼,什么玉倾太子,不过是区区死人,朕,才是名正言顺的太行天子。
他将茶盏放下,嗓音有些冷冽。
不过,若是当年华清长公主,也就是朕的姑母不死,这皇位,估计还轮不到朕来做,看向面前的少女,他轻轻一笑:所以,白卿必须为你我所用。
若是不能,便在获取连枝之秘后,伺机杀之,以绝后患。
走狗烹,狡兔死。
自古成大业者,便是如此。
他观察着少女的神色,忽然意味深长地问道:爱妃不会,舍不得吧?少女笑了,一瞬间灿若春花,怎么会呢?她往前走了几步,依偎向皇帝的怀中。
长发如瀑,垂落在他的手心。
她仰着小脸,娇声道:若有阻碍圣上大业者,必杀之。
姚玉书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叹道:知我者,爱妃也。
就这般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姚玉书忽然道:母后要见你。
蓁蓁有些惊讶,虞氏?见她做什么?虞氏所居宫殿,为宝和宫。
宫殿之中,并不华丽,至少比起碧梧宫,是有些过于朴素了。
且光线有些暗,走进去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旃檀气味。
太后常年礼佛,殿内便供奉着一尊金佛。
蓁蓁屈膝,跪在玄香一早准备的软垫上,正对着太后的床帐。
你就是俪韦的义女?床帐之后,传来一道声音。
太后的声音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沙哑,却仍旧可以听出一丝悦耳动听。
当今太后,不过三十六七的年纪。
她性情端庄柔婉,先帝在世之时,极得宠爱。
蓁蓁低着头,轻声道:是。
臣妾魏元贞,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道:皇帝如今独宠于你……她顿了顿,好像把什么话给咽了下去。
只道,后宫迟迟无子,到底惹人非议。
你代掌凤印,还是要多劝着皇帝,雨露均沾,为太行绵延后嗣,才是正理。
她说着,轻轻咳嗽了一声,碧江,拿哀家的玉枕来,送予贵妃娘娘。
是。
那唤作碧江的宫娥,将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递上。
玄香接过,里面竟是一只玉枕,通体碧绿,泛着凉丝丝的寒气,真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蓁蓁谢恩,正要告退。
身后却蓦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她脚步一顿,垂下眼帘,俯身靠近道:臣妾略通医理,不知,可否让臣妾为太后娘娘把脉?她心道,就当是那玉枕的回礼了。
里面一静,隔了许久,从中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来。
太后养尊处优多年,这手保养得极好。
只是苍白得过分,青筋极为明显,几乎瘦的脱了相。
蓁蓁将指搭在太后腕上,探着脉,眉头越皱越紧。
这脉象……她大限将至。
心里不免有些复杂,进宫这几年,自己时常翻找医书来看,自认医术也有几分精进,可到底,不是那天赋绝顶之人。
此等油尽灯枯之兆,饶是华佗在世,也难救之。
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是有些窒闷。
大抵,是那一分血缘牵系的缘故。
蓁蓁抬眼笑道:娘娘且放宽心,并不是什么大事。
待臣妾开一副方子,好生调理,想必便能好上许多。
贵妃娘娘,连太医院的全院正都……碧江有些为难道。
太后却打断道,就按她说的做吧。
碧江只得应是。
拿了方子下去了。
蓁蓁又坐了会儿,陪着太后说了些话,见太后精神也乏了,便与玄香一同告退。
太后也没留她,只是点了点头。
少女走后,这偌大的宝和殿便安静了下来。
虞氏倚靠在床头,轻轻咳嗽了一阵。
她忽然说道,方才,哀家瞧见了她的相貌。
四周空无一人,竟是不知是在同何人说话。
虞氏只顾自个儿静静地说,不想一转眼,竟是这般大了。
她长得很像哀家年轻的时候。
这么多年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那身医术,亦是不知,从何人那里习得,有模有样的。
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是个好心肠的孩子。
你看,哀家身子骨都这副模样了,她还想着骗哀家呢。
妖妃?哀家当年,也经历过先帝独宠,也被叫做妖妃。
可如今,哀家在这个位置,有谁敢议论。
世人只会敬畏现在,哪里记得当初的你是什么模样,你说是不是,俪韦。
一道轻轻的哼笑声响起。
虞氏默了默。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性子还是如同当年一般,没有什么改变。
一道身影缓缓从暗处走出,身材挺拔修长,果然是俪韦。
谁也想不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太后的寝宫之中。
俪韦立在帐前,捻动手里佛珠,道:当年那么狠心地送出宫去,如今何必说这些?又何必找来安宁?你不早就知道,安宁是谁了吗?虞氏淡淡道。
俪韦嗤笑,妙婉。
最近,你儿子正计划着对付我,我本可以让他死。
这太行的皇帝姓什么,对我俪韦来说,都无所谓。
我留了他那么多年,你不感激我么?虞氏面如死灰,又蓦地咳出一口血来,俪韦一顿,他伸手就要撩开那道帐子。
虞氏却道:放肆。
俪韦垂眸,跪在了地上道:是奴才僭越。
太后娘娘,您的病愈发重了,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您。
虞氏道:哀家命该如此。
这么多年了,哀家只有一个要求。
将来,无论如何,留玉书一条命。
俪韦沉默了。
虞氏缓缓道,你也不想你的女儿,最后落得跟哀家一样的结局罢。
俪韦轻笑,奴才可没有太后娘娘这样狠毒的心肠。
只要奴才活着一天,她魏元贞就是除了您以外,太行最尊贵的女子。
听到这,虞氏有些想笑,狠毒?他俪韦竟然说别人狠毒。
虞氏闭了闭眼,你送她进宫,让她做玉书的妃子,是为了报复于哀家吗?报复她爱上了先帝。
可明明当初,是他将她亲手送到了先帝的床榻之上。
俪韦脸色阴沉,声线却是温柔的:陈年旧事,何必再提?娘娘,您可还记得明徽。
他的儿子回来了。
真是与当初的他,一模一样呢。
虞氏灰暗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波动。
师兄……她苦笑,心口又是一阵绞痛,是哀家对他不起。
俪韦,明氏那满门冤魂,你当真不曾有过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倏地看向帐前,低低说道,如今,他的子嗣回来了,你的报应来了。
俪韦跪着,却挺起上身,他的手伸进了帐子。
他将女人揽进了怀中。
她紧紧闭着眼,那苍白的眉眼,竟是与蓁蓁有五六成的相似。
岁月剥夺了她的美貌,如今的她骨瘦如柴。
揽着病体沉疴的女人,俪韦低低地说。
奴才不怕报应,奴才什么都不怕。
他俪韦送妻夺权,屠人满门。
他有什么怕的呢?……春末,白雨渐在明渊阁的事务结束,太行史书撰修完成。
皇帝嘉许,升任其为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职位相当于太行的副丞相。
这是太行有史以来,以寒门之身,接连升迁的第一例。
往来白府贺喜之人络绎不断,只是白雨渐却未有喜色。
他向皇帝提出,愿继续兼任明渊阁修撰。
皇帝看重于他,御笔批准,还时常邀他,至太极殿中一同下棋喝茶,君臣之情,令人艳羡。
这日,白雨渐于外殿等候,与皇帝议事。
他们商定,于下月初三,动俪韦根基。
男子垂眸沉思,他已探知,俪府中,东南角防守最为薄弱……思绪却被打断。
一声女子的嘤咛传来。
白雨渐微微愕然。
此处可是太极殿!紧接着,一道细碎的银铃响动之声飘进耳中。
夹杂着女子娇笑,好似缠人的水妖,在耳边萦绕不休。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是魏贵妃。
那位三千宠爱集一身的女子。
他回想起,昨夜秉烛夜谈,姚玉书敲着手中棋子,温声问他:事成之后,爱卿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白雨渐道:微臣别无所求。
只求明家沉冤得雪,奸佞得除,还太行朝政一片清明。
姚玉书却是悠悠地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若朕,复你雁南明氏之声名如何?想当初,雁南明氏何等显赫,身为四大家族之首,簪缨世胄。
族中子弟遍布朝野,何人敢槊其锋芒啊。
白雨渐却道:不必。
皇上,声名于臣,皆是虚妄,不论姓氏是明是白,皆无不同。
皇帝叹道:白卿果然玉洁松贞,云间白鹤。
今日,皇帝宣他进宫,内监令他于外殿等候。
谁知,就撞见了这么荒唐的一幕。
女子低低的啜泣响起。
似乎欢愉又似乎痛楚,还夹杂着男子的闷喘。
不用猜都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白雨渐浑身僵硬,他垂着眼,看着杯中冷却的茶水。
他想起了冷宫里的蓁蓁。
想起她提及贵妃时的嫉妒,提及皇帝时的落寞。
白雨渐的手紧紧地攥着,隐约有什么破碎的声响。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
可是脚上像是生了根似的。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凝固了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音才云歇雨住。
白卿。
皇帝款款走出。
他的嗓音有些哑,俊朗的脸颊上还有淡淡的红色唇印。
暧昧痕迹一路沿着脖颈往下,他随手披着龙袍,满是餍足之后的慵懒。
白雨渐道:微臣参见皇上。
他礼数恭敬,嗓音清冷,面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爱卿不必多礼。
有宫娥端着一碗燕窝走进,皇帝却拦了下来,亲自舀起一勺,凑到唇边浅浅尝了一口。
帝王亲自为妃嫔试膳,何等尊宠。
端进去,给贵妃吧。
提及贵妃,姚玉书满眼都是宠溺,脖子上的吻痕有些刺目。
白雨渐看了一眼,便没有多看。
白卿,你这是?姚玉书却是有些诧异,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声线微扬。
白雨渐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将茶杯捏得粉碎。
手心血淋淋得渗人,瓷片扎进肉里。
皇上恕罪,微臣一时不慎。
白雨渐的脸色却是淡漠的,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姚玉书关切道,爱卿还是去处理一下伤口为好。
白雨渐颔首,他起身,冲着皇帝抱拳,脸色平静。
姚玉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
身后的少女撩开纱帐,走了出来,她赤着脚,脚踝上绑着一串银铃,丁铃当啷地响动。
她柔弱无骨的手臂,攀上了皇帝的肩膀,眼眸含着水光,皇帝哥哥,怎么样?还是爱妃手段了得。
姚玉书低头看她,看来白卿,当真是为了冷宫的‘元贞’神魂颠倒啊。
他的声音带着醋意。
蓁蓁挑眉,未免有点入戏太深了吧?不过,她顺着姚玉书的视线望去,男子背影依旧挺拔清冷,却带了一丝失魂落魄之意。
他的心里有多煎熬,蓁蓁并不知道。
他们在此处寻欢作乐,对比冷宫中的那个元贞便显得有多凄惨孤独。
若他真的动情,岂能不心痛如绞。
接下来,爱妃打算怎么做?蓁蓁收起随性的姿态,福了福身:还请皇上借臣妾一个人使使。
……芳华宫。
蓁蓁刚拉开门,便看到了白雨渐。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月色笼在他的脸庞上,如同镀上了一层雪色光晕。
他的眼中淡得没有什么情绪,看见了她,微微向前一步。
蓁蓁。
他俯身抱住了她,抱得很紧。
却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他在她耳边问。
蓁蓁,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像是没有休息好。
蓁蓁回答他:不好。
她的双手垂在身侧,任由他将她抱着。
男子的身体很冰,像是在外面站了很久很久。
他的发上亦是沾染着薄薄的露水。
自从他在明渊的事务结束之后,蓁蓁便对他拒而不见。
今夜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他抱了她好一会儿,方才淡淡地问:为什么喜欢圣上?如今白雨渐升官了,穿的都与从前不一样了,虽然仍旧很素雅,雪白的衣袍上却暗绣了飞鹤云纹,布料极顺滑。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语。
你从前,分明是喜欢我的。
他说。
他身上的松香之中夹杂了一丝淡淡的酒气,蓁蓁恍然,原来饮酒了?难怪这么反常。
她想要动,他的手却放在她的后脑上固定住了,把她往怀里按了按,让她紧紧地贴着他。
我不记得了。
她漠然地说。
话音一落,白雨渐手臂一紧,那么用力地抱着她,好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低声说,以后你想要去哪里都可以的。
你曾经说想去塞外看看,我陪你。
去小月洲,我也陪你。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我的筋脉没有好全。
你可以帮我医治吗?你可以,医好我吗?白雨渐松开她,长长的睫毛低垂,掩住眸光里淡淡的渴望。
他冲她摊开手心,里面竟是一只长春花簪。
我洗干净了,你看。
他笑意很淡,将簪子放进她的手里,然后把她的手指阖上。
她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要。
蓁蓁挣脱开他的手,将那簪子扔在了地上。
她理直气壮地说:你问我为什么喜欢圣上?因为圣上待我很特别啊,而且他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为了圣上去死。
他看着地上的长春花簪,耳边听着她的声音,脊背一寸一寸变得僵硬。
白大人。
我一开始接近你,就不是来跟你玩什么谈情说爱的游戏的,她有点不耐烦了,直直地看向门口,他抬眼,就见少女眼尾勾着,轻轻地翘着嘴唇,不能给我想要的,就永远,都别来找我。
毫无价值之人,我不需要。
……宫门申正下钥。
白雨渐与全子衿同行。
他从全子衿处借了一些医书来看,顺便抓了一些药物,用于治疗离魂之症。
全子衿颇有些好奇:师兄这是给何人抓的药?白雨渐却摇了摇头,不多透露。
走过一处假山,身旁的白衣男子却是忽然定住不动,全子衿难免奇怪:师兄,怎么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看见一片黑漆漆的园林造景,无甚特别。
白雨渐抿唇,脸色在黑夜中有些苍白。
他道:你先走吧,我稍后就到。
全子衿皱眉,不过心中惦念着娇妻爱女,便作了个揖,径直走了。
白雨渐则是转过了身。
他避开守卫,一步一步,慢慢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他衣袖流云雪白,身姿挺拔修长,如同云中雪鹤。
那座假山不远的地方,他立在树下,五官被光影分割,显得晦暗不清。
他的指骨,一寸一寸攥紧。
他看着前方相拥的两个人。
背对他的男方穿着侍卫的服饰,身量高挑。
而少女娇小得过分,正被他抱在怀中。
他们正在亲密地说着什么,声音絮絮,含着调笑,而少女懒懒地扬起小脸,不偏不倚,正正对上了树下男子的视线。
她看见了他,却没有动。
她将脑袋静静地靠在侍卫的肩膀上。
乌发垂散下来,一张雪白小脸娇媚,宛如罂粟花般,带着剧毒。
她好像没有看见他一般。
漠然地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白雨渐拽着手上的人,大步往前走。
少女挣扎着小声说,疼,我好疼,白大人,你松手啊。
白雨渐钳住她的手腕,像是一道铁锁,任由她怎么挣扎,他都拉着手上的人不松开。
他抄近路,直接一脚踹开了芳华宫的门。
蓁蓁的手链从袖口滑落,掉到了台阶上,她回头看着,有点着急,手链,我的手链。
皇帝哥哥送我的手链。
白雨渐停住。
他回头看看,又拉着她转身走去,弯腰把手链捡起,却是牢牢地握在手里不给她。
之后,他继续拉着人往前走。
他拉着她走到内殿,又掀开帘子,眼眸低垂,看着空荡荡的床榻。
蓁蓁站在后面,有些怯怯地不敢靠近。
白雨渐转过头来,看着她。
怎么。
她紧张地将手背在身后,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白雨渐声线清寒,你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
男子唇边抹过一丝冷笑。
她不知道。
她不是想要一个孩子吗?第44章 044 白雨渐,你是不是疯了蓁蓁警惕地看着他的身影, 整个人是防御的姿态。
男子忽然迈步向她走来,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他却是冷着脸擦过她的肩膀,走到门口, 将大开的门用力关上。
他关得严实, 顺手还将门闩给拉上了。
这才又走向蓁蓁。
他走到她面前,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榻上,说:坐。
冷冷的一个字, 没有多余的情绪。
蓁蓁没有动。
他也不管,径直走到窗边, 伸手将窗子也全部阖上。
蓁蓁在四处看着, 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她咬了咬唇,飞快地走到墙角蹲了下来。
白雨渐关上窗, 瞬间冷风被隔绝在了外间。
他墨发拂落, 擦过白净的脸颊,衬得那双桃花眼有些过于黑暗。
他长睫低垂,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他转过身,却没有看到蓁蓁。
门是紧闭着的, 她不可能跑出去, 他的视线扫了一周,就看到了角落里蹲着一团小小的身影。
他不禁有些失神。
似乎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刚刚被他捡回,害怕得不行,就趁他不注意, 躲在角落一声不吭。
夜深,屋子里又太黑,他一时间没有发现,还以为是她走丢了。
他在外面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她。
直到筋疲力尽地回来,打开门,才看见小姑娘蹲在那个狭窄的角落里,满脸的泪痕。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盯着他,像一只委屈的小兔子。
而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走了过去。
少女蹲着,害怕地仰起小脸。
他面无表情的,抿着唇,轻轻地问道:不是想要一个孩子吗?他拉着她起来,蓁蓁拼命地挣扎着,那条红宝石手链,从他的袖口里滑落出来。
她低头去看,想要弯腰捡起,却被男子给一脚踢开了去。
手链擦着地面滑出好远,消失在了视线之中,远远闪烁着红色的光,却是她够不到的距离。
他将她甩到了床榻上。
这里之前就被他细心地整理过了,垫絮也都铺好,所以她摔上去并不是很痛。
她赶紧爬起来,躲到床角,她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双手圈抱着膝盖。
裙摆下露出蜷缩着的脚趾,像是十个半圆的月亮。
就像那天,那个婢女拿着锁链靠近她时候的样子。
纯洁的,无辜的,引着人去摧毁。
他不免看向她纤瘦的手腕,想起那细嫩的肌肤上,出现的红印。
她问:你想要做什么?白雨渐慢慢地靠近。
他站在那里,修长高挑的身影把光都给挡全。
男子五官分明,面容俊美,一双桃花眼却是深邃晦暗的,你不是想要复宠吗。
他把手放在帐子的钩子上,冷淡说道,是不是只要有了孩子,你就不会去找别人了?蓁蓁把脸别过去,不理会他,好像有点生气,他的眼眸变深,手上就要用力把钩子取下。
她忽然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就要往外跑,她赤着脚,鞋都不穿,却被他拦着腰肢,一把捞了回来再次甩到床上。
这一次,白雨渐双手将她身体摁在床上,紧紧地不让她挣脱。
他的脸色有些阴郁。
他问:跟你纠缠不清的那个人,是谁。
不是说,侍卫又脏又臭吗?他靠得很近,发丝散落下来,为什么去找他?你放开,你管我找谁。
她挣扎了一下,可是力道跟小猫似的,根本撼动不了他。
白雨渐不动,抓着她的手腕隐隐用力,直到上面又浮现了红痕。
他一直不说话,清冷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
忽然,轻轻的啜泣声响起,他低头,看见她的眼尾洇出红色,里面急遽蓄积了泪水。
她的发丝凌乱,脸蛋也是白里透红的。
她哽咽着说,我,我不想做那种事,我只是戏弄你。
白雨渐笑了,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戏弄吗?他轻轻地重复着,可是我当真了怎么办?他按着她瘦小的肩膀,阻止她起身的动作,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轻柔过。
我是郎中,我可以保证一切都很顺利。
你找他,不如找我,怎么样,嗯?蓁蓁摇着头不说话。
她眼里的泪掉了出来,脸上都是泪痕,她喘着气胆怯地看着他,羊奶般白嫩的皮肤泛起了红色,吹弹可破。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修长的指节将她的手紧紧扣着。
他说:今夜过后,答应我,不许再找别人。
蓁蓁不愿意,她一只手被他扣住,就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手指很努力地去掰他。
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对上他根本没有什么胜算,于是她张开嘴,想要去咬他。
白雨渐盯着她的嘴唇,上次破皮的伤还没有好,红润润的唇瓣上被她咬出了一点齿痕。
他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
杏花的香气涌上。
她在他怀里承受着这个吻,战栗着,呼吸都微弱了起来。
她的身体在他怀里蜷缩着发着抖,她连怎么回应都不会,白雨渐是真的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连续那么多天,在他隔壁念那些污秽的诗。
又在他耳边说,跟皇帝的房.事。
还要他给她一个孩子。
她怎么说得出口。
少女好像在呜咽,她口齿不清地说:疼啊。
她细白的手攀着他,柔弱无骨地挂在他的肩膀上。
白雨渐离开了她的唇,看着她唇上红色的血。
他问她:还敢去找别人吗?蓁蓁尝到了那丝血腥味,她睫毛被泪水浸湿,抽泣着说,不敢了。
他冷冷地不说话,一点也不理会她的装可怜,一脸漠然。
反倒是少女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往他的怀里埋,她带着哭腔地说,真的好疼。
白雨渐这才低头看她。
他探出手指摸到她的唇瓣,将那丝血迹温柔地揩去,然后两指掰开来查看她的伤势。
看到她的唇角似乎是咬破了,有丝鲜红。
他的眼眸极深。
蓦地让她想起,那天他压着她在梳妆镜前,抹去口脂时的眼神。
他倾身,又覆在了她的唇上。
一只小小的白皙的手攀上他的背,欲坠不坠,像是妖一般地缠上了他。
她又开始呜呜地动,极不配合,他压制住了她的挣扎,在她的唇上吻着。
这次的亲吻却不同于方才,他很温柔,蓁蓁睁眼看着他,眸光很是清醒。
白雨渐闭着眼,就好像魔怔了一般。
他的睫毛长长地耷拉,像是一笔写到了极致的墨,肌肤冷白像是易碎的瓷器。
少女在他怀里很乖,渐渐地停下了抗拒,白雨渐心头悸动,愈发想要更多。
他情不自禁地亲吻下去,几乎失去了理智。
可是在某一刻,他猛地清醒了过来。
骤然翻身下去,乌发散落了满肩,他看着榻上的凌乱,双眼泛红,用力地喘着气。
白雨渐几步走到窗子边,猛地推开窗扇,寒冷的夜风唤醒了他的神智。
他抓着窗台的手,青筋暴起,额头上全都是汗,沿着白净的下颌骨,一滴一滴地坠落。
他用力地呼吸着,闭上了眼眸。
雪白的衣裳在寒风中簌簌鼓动着。
白大人。
少女有些畏惧的声音传来,白雨渐回过头。
她抱着被子遮掩着,他视线向下,看到她被扯坏的裙子,还有光滑细腻的小腿。
他移开了目光,然后走到衣橱边,给她找出一件衣裙。
像那天一样的,他拿着那件衣裙,给她从里到外都穿好。
她小衣的带子被扯断了,露出圆润肩头,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上面有他的指印。
他好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地给她穿好衣服,只是他的呼吸,不再像上次那般平静。
他一直在控制着吐息,眼角点点猩红,鼻梁上挂着汗珠。
他又给她将头发给梳理好,然后弯身抱起她,很轻松,没有费多大力气,大概是她太瘦了。
他抱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全程,她只是安静地、乖巧地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他的神情。
白雨渐倒了一盏茶。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喝水吧。
蓁蓁抿了抿唇,他便又像那天一样,端到她的嘴边喂着她喝。
她将唇贴到杯沿,长长的睫毛垂着,像是小猫一样小口小口地喝着。
等她喝完,白雨渐把杯盏拿开,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锁骨上。
在那枚红色的菱花印记旁边,散落着零星的吻痕。
他呼吸一滞。
蓁蓁舔了舔唇。
身前忽地笼罩下阴影,白雨渐将她整个人自上而下地抱住。
她被他牢牢地揽在怀里,长发也被他紧紧地压在手心。
他什么也没说,就是静静地把她抱着。
他的眼眸阖起,眉心紧锁。
——白雨渐,你是不是疯了。
少女甜美的嗓音响起,……他叫印朝暮。
白雨渐把她松开,看着她的眼睛。
她满脸的天真,就是那个侍卫哥哥,他说,他叫印朝暮。
他说他认识我,在南星洲。
这个名字,好像挑起了男子的怒火,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隐忍着什么,手上出现青筋。
好半晌,他才嘶哑着嗓音说道,是我的错,当初把你交到他的手上。
他的脸色很难看。
蓁蓁皱了皱眉,双眸圆睁,依旧懵懂地看着他。
白雨渐下颌紧绷起来。
他不去看她的唇,还有露在外面的肌肤。
他喉结一滚,避开了那个话题,说:对不住。
刚才,是我失控。
你……蓁蓁,我们不能做那种事。
他依旧没有看她,一字一字地说,好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不是夫妻。
像是怕她听不懂,他解释道,夫妻之间,那是敦伦,天经地义。
倘若不是夫妻,便是,他抿唇,却还是说了出来,无媒苟.合。
说罢,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只有夫妻才可以吗?她伸手,摸了摸还在发痛的唇角。
只有夫妻才可以。
他说。
白雨渐忽然看向她,只有你不是皇帝的妻妾,是我的妻子的时候,我们才可以。
蓁蓁不满地翘起了嘴角,可是,你都已经这样对我了,怎么办?他看着她的眼,很郑重地说,我娶你。
娶我?蓁蓁的眼眸一转,白雨渐以为她又要说什么,对皇上至死不渝的话。
却见她从椅子上走下,赤着脚走向了梳妆台。
她拉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她低着头,自顾自地念叨着说,白大人,这是我从进宫时便揣在身上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重要,所以一直都没有丢。
她转过身来,眼里带着好奇。
印朝暮说,他以前认识我。
既然你也认识我,那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她将红线提着,一件物事,从她掌心里滑落下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比翼佩。
竟是连枝的另一半,比翼佩……当年,华清长公主留下一对玉佩,一名连枝,一名比翼。
连枝由男子保留,比翼将来赠给有情人。
后来,池家主动提出联姻,比翼也被带走。
谁知兜兜转转,竟是到了她的手上。
白雨渐看着,有些恍惚……少女将那枚玉佩,轻轻放在了心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我看到这个东西,心里就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呢?她眼角有些湿润,怔怔地抬起头。
白雨渐脸色愈发苍白,他大步上前,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蓁蓁,对不起。
不会了……再也不会弄丢你了……他嗓音沙哑,忽地微微松开了手。
他在怀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什么,冲着她摊开手心,掌心赫然躺着那枚连枝佩。
她的呼吸放轻了一些。
白雨渐淡淡地说:此物名为连枝,原本与你手中的比翼,乃是一对。
是我娘在我七岁那年交给我的。
她让我好生保管。
白雨渐回忆着,只是女子的音容相貌时隔太久,竟是有些模糊不清。
他笑着,摇了摇头,唇边弧度十分寡淡,传说,当各自拥有这玉佩的男女相遇,会在一起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你相信吗?她忽然问。
白雨渐一怔,旋即握住她的手掌,让连枝与比翼合二为一。
我相信。
他轻轻地说。
默了好一会儿,他又意味不明地说:此物事关重大,你且务必收好,不要给任何人看见。
重要的,不是这枚玉佩,而是它们背后所代表的东西。
她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白雨渐叮嘱完,将连枝收了起来,蓁蓁看他一眼,知道他理智尚在,还没有到和盘托出的地步。
蓁蓁看了看四周。
她忽然从他怀里起身,走到角落,弯腰将手链捡了起来,重新戴在腕上。
身后脚步声靠近,白雨渐走了过来,声音有些低沉:不要戴它了。
我会送你其他更好的。
可是,这个好贵重的,她抬起手腕痴迷地看着,上面红宝石一颗一颗,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她忽然转身,扑进了他的怀抱。
白雨渐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满怀,只觉得手心滑腻,他的嗓子有些发紧。
白大人,把你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我就嫁给你,怎么样。
她垫脚,在他耳边说,然后轻轻地笑了。
笑声传进他的耳廓,白雨渐的胸口蓦地泛起一阵酥麻。
他低头,薄唇冰凉,吻上她的额。
他不说话,将她抱进了怀里,眸里落了极深的阴霾。
……玄香看到少女的模样,不禁心惊。
她快步上前:娘娘,您没事吧?蓁蓁摇头,她的小脸扬起,勾唇笑着,我没事,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已是出乎她的意料。
白雨渐若是毫不犹豫,一口气将连枝的机密吐露出来,她反倒要怀疑自己露馅了呢。
玄香却还是担心,皇上那边……蓁蓁注意到了她落在自己唇上的视线。
那就瞒着他。
反正皇上向来只看结果。
至于其中的过程,用了什么手段,想必他也不会在意。
她指尖抚过唇角,轻轻嘶了一声。
玄香应是。
翌日,早朝后,皇帝在御书房议事。
蓁蓁端着汤羹前去探望,她从侧门进入,一袭绣着云鹤的雪白官袍,正好从另一端走出。
香风袭来,夹杂一丝杏花香气,他似有所感,转头看去。
却只见一片华美裙裳。
他抬手揉了揉眉骨。
当真是疯魔了。
蓁蓁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同僚轻声,白大人?他抿唇,目光看向前方,淡道:无事。
随即迈步离去。
蓁蓁端着莲子羹,径直进了御书房。
姚玉书正在闭目养神。
他睁开眼,看见是她,眸里顷刻间落了笑意。
爱妃,姚玉书俯身,抬了抬下巴,朕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不知爱妃要听哪一个?哦?蓁蓁将莲子羹放下,袅袅婷婷,转到姚玉书身后,为他捶着肩膀,轻轻柔柔地说,臣妾素来喜欢先吃甜的,再吃苦的。
是以,臣妾想先听好消息呢。
朕就知道,姚玉书哼笑一声,一脸猜中了吧的表情,朕的姜表哥,不日便会进京向朕述职。
据说,他还带来一个绝色美人,想要进献给朕呢。
美人?蓁蓁嗤笑,池仙姬?她嘴一撅,故意作出吃味的神色,肩膀也不给他捶了,皇上这是迫不及待了吧?姚玉书哈哈大笑。
他拉过蓁蓁,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半真半假道:朕这一生,独宠爱妃一人。
任她美若天仙又如何,丝毫动摇不得朕的心。
他看着她道: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饮。
蓁蓁听着听着,笑了,那皇上,坏消息呢?坏消息便是,白卿向朕请求,扳倒俪韦之后,放出冷宫中的元贞。
姚玉书看向她,脸色有些难以捉摸。
皇帝哥哥,您便应了他罢。
蓁蓁眨了眨眼,把冷宫中的元贞,赐给我们的白大人,一来呢,救人一命,叫人感念圣上仁慈。
二来,成就一桩大好姻缘——圣上赐婚,这是天大的恩典呢。
只可惜,安宁怕是要伤心坏了。
姚玉书收回目光,幽幽叹息道。
……俪韦生辰,皇帝与贵妃亲自前往俪府祝寿。
这位掌印大人,屹立太行朝堂逾十载,至今不倒,实在令人感慨。
宴会上,白雨渐称病未至。
蓁蓁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
她摇着扇子,看向那正与皇帝推杯换盏的掌印大监,这位俪大人前几日,往宫中送来了两件雪狐皮,举世奇珍,一件,进了太后的宝和宫。
另外一件,则进了碧梧宫,面对他忽然的示好,蓁蓁有些不解,却也没有深想。
喝了几杯酒后,她有些不胜酒力,便向皇帝请辞。
皇帝酒意正酣,便让下人请贵妃到后院歇息。
这俪府建造得低调,只那柱子都是汉白玉雕砌,可谓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富贵。
她被婢女引着,走进了一间厢房,只是刚一踏进,便发觉了一些奇怪之处。
一股檀香……还有熏香的气味。
看到躺椅上的那道身影,蓁蓁震在了原地。
俪韦!那宴会上跟皇帝相谈甚欢之人,又是何人?!一股惊悚直冲头顶。
蓁蓁维持着冷静,强撑精神笑道,不知义父在此,是元贞搅扰了。
她回身,却见房门已被紧紧掩上。
无妨。
俪韦笑道。
捻动着手里佛珠,指骨有些苍白。
他笑起来眼尾有几条鱼尾纹,看着只觉得是个慈爱温和之人。
他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似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帝没有亏待你。
还不是沾了义父的光。
蓁蓁收起了脸上的惧意,甜甜地说道,她成天与皇帝打交道,最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模样,最讨这些大人物的欢心。
不过,俪韦跟皇帝有一处不同。
他是有真正的权势握在手里的,生杀予夺,只要一句话。
俪韦看着她,一语道破,不必紧张。
咱家请你来,只是想要同你说些话。
他神情看上去很平和。
蓁蓁不信。
那么多溜须拍马的等着,怎么偏偏找她这么个妖妃说话。
莫不是给她挖了个坑,等着她跳?还是说,俪韦发现了她与皇帝合作,准备先下手为强了?后背猛地出了冷汗,蓁蓁却笑得极甜,不知义父对女儿有何指教。
她走近半步,小心关切道,近来阴雨不断,不知义父的腿可还有作痛?用了你送来的药,却是好多了,俪韦叹道,又缓缓地说,不过,这腿上的毛病好多了,咱家的心却是寒了啊。
不想咱家一片诚心待你,你却帮着外人,对付你的生身父亲。
他笑,目光中却有种让人胆寒的阴冷。
她的心一沉,果然,俪韦知道了。
而且,他还知道,自己是他的女儿了!蓁蓁步步后退,抵上了那扇门。
谁知,俪韦却是悠悠轻笑一声。
咱家膝下单薄,收了个干儿子,却也是个没有根的。
咱家这偌大的基业,总不能没了传承不是,他抚了抚自己膝盖上的虎皮,咱家想着,既然你尽心尽力,为咱家医治这条腿……咱家也不是那不记恩情之人。
他甚至不用眼神,身后的侍女便奉上一物。
看到那是什么,蓁蓁一惊。
无功不受禄。
她低着头,如此珍贵之物,蓁蓁怕是担不起大人厚爱。
俪韦倒也没有发怒,只轻描淡写道,你当真那般信任你那,同母异父的皇帝。
蓁蓁一怔,对上他深沉的眼眸。
屋外忽然传来人声喧嚣。
甲胄之声,兵戈相击,夹杂着马蹄踢踏。
俪韦唔了一声,偏了偏头,道:瞧,这不,人来了。
什么人?蓁蓁心口一紧,她飞快转身,透过门缝看去,瞳孔骤然紧缩。
不知何时,这处厢房竟是被禁卫军团团围住!火光照夜,那乌压压的禁卫军四散开来,让出其中一人。
清风朗月,含霜履雪。
萧肃如松下清风,巍峨若玉山将倾。
他一振袖,举起令牌,寒声道:微臣奉旨,捉拿逆贼!白雨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