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面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她将药碗搁下,静静看向那满面病容的女人。
哀家听闻,俪远歌曾经见过你一面。
俪远歌?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虞氏说的是俪韦。
俪韦原名叫做俪远歌?他想必告知了你, 你的身世。
蓁蓁这才发觉, 不知何时, 宫人已经被全部屏退,殿内只剩她们二人。
虞氏的声音很轻, 气若游丝,哀家未进宫前, 曾在东华书院求学。
那时, 哀家有一位师兄,一位师弟。
哀家的师兄,就是后来名满燕京的明徽。
师弟……便是俪远歌。
当时, 书院举办了一场灯会, 哀家与他们一齐放孔明灯。
哀家的师兄啊,许愿万世清明、太行永昌。
她笑道, 你猜猜,哀家那个师弟许了什么愿?蓁蓁一怔,什么?哀家的师弟许愿, 要做这古往今来第一权臣。
是, 不错。
司礼监掌印太监,把持朝政近二十年,确是第一权臣了。
可惜他的辉煌,要过去了。
虞氏抚着身下的华锦,指节枯瘦青白,却不知, 师兄的心愿可能实现?母后到底想说什么?虞氏一顿。
哀家年少时,恨过一个人,女人的目光是安静的,只是到了哀家这个地步,再浓烈的爱恨都烟消云散。
如今只盼着,你和玉书平安喜乐,哀家便知足了。
蓁蓁垂眸,母后何必与儿臣说这些。
儿臣照顾您是受人之托,您不必觉得亏欠。
虞氏道,哀家同你说这些,不是想要奢求你的原谅。
哀家只是想……尽力地补偿你,元贞。
蓁蓁起身,为她将被角掖好,母后,儿臣的名字不叫元贞。
儿臣唤作蓁蓁,其叶蓁蓁的那个蓁蓁。
她转过身去,时候不早了,母后好生休息,儿臣便不叨扰了。
虞氏忽然说道,当初,若哀家不曾进宫,你或许会同世间所有平凡女子一般,承欢父母膝下,有一心喜之人,安稳一生。
如今……却令你深锁宫中,是哀家的错。
那朕呢?忽然有男子声音响起。
母后从未期待过儿臣的到来,可对?若虞氏不曾进宫,自然不会有姚玉书的存在。
姚玉书静静站在帘子后,不知何时进来的,也不知站在那里听了多久。
皇帝。
虞氏强撑着要起身,忽然猛烈一阵咳嗽。
蓁蓁见状按住了她,只道,母后病重不宜起身,皇上那边,儿臣自会安抚。
虞氏看她良久,终究是长长叹了口气。
……蓁蓁追上姚玉书的背影。
姚玉书头一次脸上没了笑,看上去很是阴郁。
以往他都是眉眼斯文地噙着笑,那笑容一成不变,仿佛是焊在脸上一般,哪有这种时候。
皇上……姚玉书勾了勾唇,朕的父皇总是斥骂朕不如兄长。
朕的母后,也从未期待过朕的到来。
朕的兄长因为给朕让位,被俪韦生生缢死在东宫之中。
她好像从未听姚玉书谈及这些。
总是听闻那俪韦是大奸大恶,可到底不曾身临其境。
所以哪怕是她的生身父亲,对她而言,俪韦一直只像一个名字。
世人总说玉倾太子如何完美,但是在臣妾心中,皇帝哥哥,远胜过他万千。
她握住了姚玉书的手,臣妾相信,将来,皇帝哥哥一定可以做的比他更好。
她走近,将下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姚玉书也抬手,揽住了她,深深闭上双眼。
你不能再对朕这么好了。
……选秀一共三轮甄选。
最后一场,在碧梧宫内举行。
前两轮皆是对秀女的品德容貌才艺的考察,最后一轮,则由太后与圣上共同裁定,并予以封号。
然太后卧病在床,则由皇后主持大局。
一道珠帘,隔绝了众位秀女与高高在上的皇后。
即便抬起头,也只能看见一双精贵的凤履。
那拖曳在地的正红色凤袍用料极佳,上面绣着的飞凤栩栩如生,金丝流光溢彩。
蓁蓁垂眸,看着这些跪伏在地的女子。
她们有的年少纯真,有的满眼心计,容貌各不相同。
而那位故人……跪在最末尾,倒是一如既往地仙气出尘,即便跪着脊背也是绷直,仪态万方,显出与旁人的不同来,颇有高门贵女的风范。
鬓边发饰,是一枚雕刻成一朵白玉兰的玉簪,垂下流苏如水,映着绝美的容颜,直将身旁的人都比成了俗艳之流。
臣女池袅,拜见皇后娘娘。
她作为最后一个秀女,款款上前,盈盈下拜,嗓音温婉让人一听就身心舒畅。
没有人说话。
池仙姬正要困惑抬头,嬷嬷沉冷一声大胆,让她克制住了抬头的欲.望,默默低垂螓首。
忽然,她听见了一道笑声。
倏地浑身紧绷,只觉这声笑,说不出的熟悉!池仙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体一颤,咬紧牙关才没有把头抬起。
怎么可能……不,不可能。
咳。
坐于下首的德妃接收到皇后的目光,温声道,池家之女容貌甚佳,才德兼备,今赐为贤妃,赐居善云宫。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贤妃?天子四妃,贵淑德贤!魏氏当初进宫初见皇帝,亦是被册为淑妃,难道说这位池小姐……就是下一个魏氏?不过,皇后是皇帝亲赐的封号。
池小姐却是皇后……可帝后一体,或许是皇上授意,也未可知?朕来晚了。
有男子轻笑,明黄龙袍踏进。
有秀女面露激动之色,还以为今日皇帝不会出现了!却见皇帝忽然停在了池仙姬身旁,似乎被吸引了注意力。
臣妾拜见皇上。
池仙姬顺势柔唤。
那声音真是让人骨头都要酥了。
抬起头来。
男子语声含笑。
池仙姬盈盈抬目。
男子眉眼斯文,吐出的话语却刻薄微寒,你这发饰,谁让你在宫中戴白花的?池仙姬一怔。
又听他问道,池袅,你年岁几何?回皇上,臣妾……二十又二。
皇后。
皇帝看向珠帘之后,你挑人的目光愈发差了。
可那语气,任谁听了都不觉得责怪,反倒有一股宠溺之意。
池仙姬牙关紧咬。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她原本就格外在意年岁一事,却被他当众问出年龄,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皇后却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德妃讪笑道,皇上,这是扶绥池家的——管她是哪家,朕的后宫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皇帝挑剔地打量着她,看你穿得素净,便去浣衣局历练历练吧。
一句话,便将她从宫妃降为了奴婢!池仙姬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可皇后娘娘明明已经册封臣妾!池氏。
皇帝声线微寒,你的意思是,朕的圣旨还不如皇后一句话管用了?圣上息怒!就连德妃也跪了下来,惶恐不已。
池仙姬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是。
奴婢遵旨。
身边却有人缓缓走过,依稀可见华美红袍,一股杏花香气飘散,德妃俯首,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男子声音亦是逐渐远去,带着调笑,朕没有怪你,朕是在教训旁人呢,你也不能什么人都往朕的宫里塞,对不对?宠溺的语气听在耳中,却是不胜刺耳。
池仙姬缓缓站起,揉着跪得酸痛的膝盖,转过身去。
却只看见皇帝一袭明黄色的背影,还有在他前方若隐若现的窈窕身姿。
池仙姬震惊不已。
这皇后身为国母,竟然不顾天子颜面,径自登上轿辇。
而皇帝竟是在后面追了几步,那轿辇才款款停下,二人一同登车离开。
身旁秀女艳羡不已,感慨帝后情深。
池仙姬攥紧了手。
对魏元贞这个名字,起了浓烈的好奇心,究竟美到何种地步,让皇帝如此神魂颠倒?她这几天私下打听,只说魏氏美极,究竟多美也无人形容得确切。
见过皇后真容的宫人,亦是寥寥无几,一时间得到的关于魏氏的信息少得可怜。
想到方才皇帝所言,池仙姬分外焦灼,浣衣局?她可不想在那种鬼地方待一辈子!如今,怕是只有一个人能够帮她了……丞相大人。
池仙姬拦住他的去路,福身行了个礼。
白雨渐看她的目光有些惊讶,片刻后变得冰冷,你怎么会在宫里?自然是池家送仙姬进宫的。
仙姬也是逼不得已,才请大人帮忙,她咬了咬唇,想必大人也得知了仙姬的处境。
白雨渐皱眉。
池仙姬索性将那日在碧梧宫的事情说了,请大人助仙姬。
魏氏在后宫一家独大,大人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么?只要大人肯出手,仙姬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仙姬若上位,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白雨渐道,不必。
他拂袖欲走。
池仙姬却喊住他,大人!难道您就一点都不顾旧日情谊了吗?男子蓦地回身,情谊?他轻轻嗤笑一声,目光淡漠,莫非明池两家再无人,要将赌注全都压在你身上?今后,自会有新人入宫,你何必忧虑。
这是要把她弃了?!池仙姬大惊,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男子却蓦地挥开,他后退两步,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
池仙姬心里一刺。
白雨渐!她恼道,我父我母为了给你明家翻案,双双死在刑场,更使我沦落教坊司。
我与你自幼青梅竹马长大,还有婚约之盟,你就这般待我?你难道不觉得亏欠吗?她目光里含了泪。
那等模样,我见犹怜。
但白雨渐心肠之冷硬,是她没有想到的,他说,与我何干?池仙姬死死握紧了手。
她蓦地笑了,是因为那孩子吧。
因为那孩子,白雨渐,你恨我?他的身影僵在那里。
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可当初一切,不都是你的选择吗?男子眸光一颤。
仙姬自幼患有心疾,来到南星洲时,只剩半月可活。
要想活命,一是换心,二是长凝。
她的手放在心口,你可知晓,当时我听说你要换心给我,我的心有多痛。
那个时候,她不顾伤势剧痛,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她说是白蓁蓁伤了她,要换也该是白蓁蓁换给她!白雨渐却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你不信吗?她虚弱地咳嗽着,我再怎么,也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害她,对不对?可是白雨渐呢?他竟然说,我相信是蓁蓁伤了你。
池仙姬瞳孔骤缩,缓缓地放下了手。
她心里一片死灰的寂静。
她知道他说的意思。
即便白蓁蓁真的刺伤了她。
他也愿意为她犯下的过错,而负责。
白雨渐轻声道,我欠你们池家的。
我把命赔给你。
够不够?她要的不是这个。
她要他为她去摘长凝啊,这个办法他为何不愿?他不愿为了她冒险,却愿意为了白蓁蓁不要性命!再一次置身比死亡还要窒息的滋味之中,池仙姬绝美的容颜变得有些扭曲。
她低哑地说,是,是,所以我让飞白去找她,诱她摘长凝。
你究竟有多不放心,竟然在那间囚室布置了那样多的机关?可惜,你会的那些,我也会。
池仙姬笑着,眼里的光却是冰冷的,那个蠢货果然去摘了,她果然亲手摘了!她的眼中是快意的,又隐隐一丝悲凉,白雨渐,我那时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伤我的心?她的语气变得哀伤。
你居然说,我若真的死了,就好了?很好,很好啊,那我就死给你看看咯。
池仙姬吃吃地笑着,笑意说不出的阴狠,到最后,我们都活的好好的。
死的只有那个蠢货,一心只有她好兄长的蠢货,你说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哈……白雨渐冷冷地看着她。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失明那段时间,可是我在劳心劳力地照顾你。
池仙姬将头发别到耳后,我有什么错呢?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活的好好的,要说有错,那只能是你的错。
你遇到她的那一刻就错了,你救了她,却又亲手杀了她,全都是你的错!那一刻,她看见他眼里浓烈的杀意。
池仙姬一步一步往后退,你明明是我的未婚夫。
她嘴唇颤抖,眼里有泪,你明明答应了要娶我的。
可你竟然不愿意为了我去死。
你竟然为了她,为了你仇人的女儿……他的神色忽然一片空白。
他好像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了,一言不发地从她身旁离去,雪白衣袖如流云。
她转过头去,却只见到他大步离开的背影,仿佛永远抓不到手里。
……皇后娘娘。
他声线清寒。
丞相大人何故跟着本宫。
蓁蓁回眸,你不怕被人看见,本宫还怕闲言碎语呢。
你都听见了。
白雨渐垂眸。
少女眨了眨眼,忽然欺近一步。
你以为找来池仙姬,表演那种粗劣的把戏,本宫就会原谅你了吗?当初对我做的一切,难道都是有苦衷的吗?蓁蓁摇了摇头,轻蔑道,大人,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的。
空气倏地凝滞。
是。
她一怔。
他嗓音微哑,微臣是在同她作戏,微臣只是……想让娘娘心里的恨少一些,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捏紧,骨节隐隐泛白。
抱歉。
她细细盯着他看了许久,方才轻描淡写道,你真令我憎恶。
男子脸上霎时间血色全无,就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今后,你不必进宫来了,她道,毕竟本宫也不想以后天天都瞧到今日这出,着实令人作呕,她皱着眉,光是看到池仙姬那张脸心里就不舒服。
尤其是跟白雨渐站在一处。
而且当初,她可是亲眼目睹了那人的死状,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阴影,好几次噩梦,都梦见池仙姬的尸体。
而且,本宫与大人说得很清楚了,她认真地看着他说,本宫对你,真的没有恨了,上回大人拒绝本宫之后,本宫幡然醒悟,决定一心放在圣上身上。
如今本宫只想替圣上好好管理后宫,你教的那些,本宫寻个太傅也可以,就不劳烦丞相大人了。
他沉默良久,只问了一句。
娘娘不需要微臣了?是,不需要了。
许久,他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问任何多余的话。
她感觉他的状态有点怪怪的,不过有可能是那场戏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所以在沮丧吧。
她心里讽刺地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徒留男子站在原地,呼吸好像都变得轻了。
他睫毛颤抖,有什么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什么?蓁蓁惊讶无比,池仙姬被母后提拔到宝仪宫当差?她忽地想起,池袅的生母与虞氏,曾是闺中密友。
太后出手,她要整治池仙姬,就变得束手束脚多了。
正端着下巴沉思,姚玉书便走了进来。
在想什么呢。
蓁蓁抬眼笑道,很快就到花朝节了吧,皇上,臣妾想着,不若到大菩提寺放孔明灯,为万民祈福。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姚玉书皱眉,恐怕不妥。
少女眨眨眼,皇上,俗话说,引蛇出洞。
姚玉书挑眉,俯身拿起那本兵书,看来丞相几日的教导颇有效果。
蓁蓁倒也不否认,白雨渐不说旁的,一定是个合格的先生,讲起课来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就在前几日,他给她讲了一个卸磨杀驴的故事,这让她深受启发。
还得是我家蓁蓁聪慧。
姚玉书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自豪地说道。
花朝节,是太行一年一度的盛会。
此次帝后携手,在大菩提寺放飞孔明灯,以祈愿战事顺利、国泰民安。
花朝节当日,禁卫军将大菩提寺每个角落都严防死守,免得不轨之徒混入。
帝后携手,写下祝愿,他们一同扶着那轻薄的孔明灯,看着它悠悠荡荡地飞向夜空。
帝后既然已经做了表率,妃嫔臣子自然也不例外。
侍女悄然走近安宁公主,低头看了看空无一字的白纸。
公主何不为自己求一个如意郎君?闻言,安宁公主黯然神伤,轻轻一瞥那位雪白官袍的男子。
丞相不欲娶妻,一生不留子嗣,此事在燕京已是人尽皆知。
就算她贵为公主又如何?也有触碰不得之人,也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她喃喃自语,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
本宫如今,才算是尝到个中滋味了。
她廖廖写了几笔,便将孔明灯放飞。
强打起精神,走向那白衣男子,丞相为何不一起放灯?微臣别无所求。
他负手而立,看着漫天灯影,淡淡地说。
她看着他的侧脸,火光在他面上明灭不定,如同白雪映着暖阳,竟是有了一丝人情味。
世人皆有所求,为何独独丞相大人……安宁讷讷道。
她只是想要同他说些话,随口闲聊亦是开怀,这般心情倒是新鲜。
世人有所求,或为百岁长命。
或为荣华富贵。
或为相守爱侣。
或为美梦成真。
或为自己,或为亲故,或为友朋。
可他,确是无所求了。
白雨渐叹了一口气。
多谢公主垂爱。
安宁一怔,脸庞微热,大人何出此言,本宫对大人……从前微臣固步自封,不曾珍惜旁人真心,亦不知这样心意有多珍贵,如今明白过来,却太迟了。
他的声音乘着夜风送入耳廓,令人心醉,公主很好,公主的心意,亦是世间至真至贵。
但对不住,微臣并不能回应。
他何曾与她谈论这样多,安宁的眼眶有些酸涩,不禁脱口而出,是因为大人有了所爱之人吗?她蓦地想起那枚平安符。
那一定是他心爱之人所赠。
火中取栗的痛楚,绝非常人可以忍受,即便可以,也没有像他那般眼睛不眨便探手进烈火之中。
她每每想起,都要打一个哆嗦。
他一怔,却没有回答,薄薄的唇抿着。
好久,他才说,我还有未竟之事,只消了却那桩心愿便……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安宁的声音有些颤意,不知……是怎样的事?他却不再回答,遥望天际繁星,神情是那样的廖远寂寞。
这让安宁觉得男子仿佛随时都会化作一缕轻烟,乘风而逝,亦或如同冰晶一般破碎。
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恍惚之际回过神来,身旁已是空空如也。
蓁蓁迎着和煦微风,看向那点点明光闪烁的夜空,这样美丽的夜景,从过去到如今,她也只见过三次。
三次,身旁相伴之人都不同,难免有些唏嘘之感。
姚玉书关切道,夜风寒凉,皇后还是回去歇息吧。
阿弥陀佛。
厢房已经备好,娘娘请吧。
老僧人合掌引路。
蓁蓁举步欲走,忽然听见一声厉喝,当心!蓁蓁瞳孔微缩,那僧人的袖中,竟然滑出一柄利剑,却是擦过她,向着姚玉书而去!来人!护驾!顿时一片混乱。
蓁蓁向着姚玉书靠近,他却急声道,这些人的目标是朕!你且去躲好!他将她从身边推开,蓁蓁踉跄了几步。
却有人在后面,用什么抵住了她的后背,微臣救驾来迟。
蓁蓁回眸,抵住后背的是一截剑柄。
白雨渐收回宝剑,袖袍翻飞,单膝跪地。
蓁蓁看他一眼,便看向姚玉书那边,皇上那边情况危急,你快去帮他!白雨渐淡淡道,微臣受圣上命,看顾娘娘安危。
蓁蓁见说他不动,也不再令,紧张地一边后撤,一边注意姚玉书那边的情况。
禁卫军分散成了几股,绝大部分往姚玉书的方向靠拢,印朝暮也在其中,将皇帝紧紧地保护在中心。
刺客见没法突破皇帝的保护圈,竟是目光狠戾地看了过来。
活捉魏氏!那些人握着剑,徒然冲她攻了过来,白雨渐横剑挡在面前,他道,后面有人接应,娘娘快走。
刺客们招招凶狠,她毫不犹豫地提起裙摆,往安全处跑,白雨渐则是专心迎敌。
蓁蓁跑了不知多久,却逐渐看不到半个人影,此刻不知在寺庙哪个角落,身后忽有脚步声逼近。
她警惕心起,握紧袖口匕首,却听见一道尖利的嗓音,娘娘,奴才是丞相派来接应娘娘的。
她蓦地回身,见一太监牵着一匹马,点头哈腰的。
娘娘请随奴才来。
蓁蓁半信半疑地跟他走了几步,却见他袖口有道寒光,她急退几步,借着身姿娇小轻灵,好险躲过,那太监却又扑了过来。
她抬臂欲挡,徒然间,身子悬空,竟是被人一把捞了起来,放到马上。
一袭带着体温的袍子兜头罩下,她被人卷到怀里,紧紧地搂着。
那人指骨分明的手紧握缰绳。
皇——她欣喜低唤,却在嗅到那冷冽松香,还有淡淡血腥味时戛然而止。
从袍子缝隙间看去,男子眉眼冷峻,如冰雪般不容亲近。
娘娘,得罪了。
他垂眸,夜风猎猎,吹动得他乌发散乱,愈发显得皮肤冷白如霜雪。
白雨渐?忽然一声闷哼,他眉头蹙起,握着缰绳的手一紧。
马上颠簸不已,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竟是一处山崖,男子冷道,闭上眼。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很快又睁了开来。
视线里是男子光洁的下巴,有一滴血珠顺着线条滑落。
跳!他手臂一紧抱着她,将她整个儿护在怀里,然后从马上一跃而下。
抱着她从山坡上滚落,他的额头沁出汗水,青筋暴起,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却始终不发一语,一双桃花眼安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