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98《仙朝帝师》作者:今夕何夕 > 第184章 长门诱无邪,千里走单骑(五)

第184章 长门诱无邪,千里走单骑(五)

2025-03-28 01:59:26

莫非这里就有魂体修炼之法?立于一方山峦,安伯尘极目远眺,喃喃自语道。

这种感觉便和神游入梦时召唤梦境佑神一样,透着难以名状的神异,心意所及,魂体便至。

安伯尘暗暗猜测,之所以如此,应当是先前于东海变吸引太阴太阳二气,海风飘渺无定,阴阳之风奇异非常,那阵将他卷来此间的风便是天地间的阴阳之风,和他体内的阴阳之风相互融合,机缘巧合下将安伯尘带领至此。

可无论怎样,最关键的还是魂体,若非魂体玄妙非常,安伯尘也无法和《大匡神怪谈》中的赵某一般,粉碎虚空,来到洞天福地。

安伯尘并不知道,此方洞天名曰三元极真洞天,眼前的群山唤作西玄山。

大风自北起,携着丝丝凉意,安伯尘虽为魂体,可仍旧感觉躯体微寒,正想走出这方山峦,耳边传来嗖嗖的破风声。

安伯尘匿于一旁,放眼望去,就见远天飞来两座山峰,当前那座上站着一道貌岸然的中年道人,脚下蜷缩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被一条红绳捆着,挣扎呜咽。

而后面那座山峰上则站着个魁梧的青年,容貌中上,仪态气度却很不一般。

你若敢碰一下姣妹,我西玄山定会将你碎尸万段!青年男子追不上中年道人,只能如此高呼道。

中年道人哈哈一笑,弯腰搬过女子美艳动人的面庞,轻轻一捏,啧啧道:好一个佳人,你陈太极也算享了三四年艳福。

只可惜你身中剧毒,亡命只在片刻间,怎生奈何得了我?西玄山第一美人儿,也只有你北峰第一人配得上。

可你们一同消失,西玄山上下也只会以为你们私奔而逃,如何会怀疑到道爷我身上?说话间,两座山峰一前一后,疾飞向安伯尘所在的山峦。

安伯尘眼见两人皆来势汹汹,正欲离开,就听一阵轰鸣声响起,山峦四周划过一道寒光,光中有飞剑,少说也有千多柄飞剑射出,越过中年道人飞向其后青年。

那个名叫陈太极的青年原本身中剧毒,仅凭一股执力强撑,眼下千剑齐发已非他所能躲避,转眼间,二三十柄飞剑刺中他的身体,纵有金皮铁骨可元气衰弱也无法挡得住偷袭而至的剑雨。

噗!又一柄飞剑刺中他的身躯,陈太极身体剧颤,口吐鲜血,面目狰狞的盯着停于山峦前的中年道人,用尽最后力气嘶吼道:黄老贼,你不得好死!吼罢,陈太极扑通一声摔倒在山峰上,已然气绝身亡。

悲恸的哭泣声从中年道人脚边传来,女子哭得撕心裂肺,那黄姓道人置之不理,捏动手印施展道法,转眼间将陈太极的尸身连同那座山峰拉至山峦旁。

虽是天才,可太过死板,今日不死你也躲不过日后的大劫。

看了眼死透了的青年,中年道人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唏嘘两声,伸脚将青年踹下山峰,手捏印法把山峰收入手镯中,随后看向那个女子。

女子梨花带雨,哭得异常悲恸,原本美貌如花的容颜被泪水和污泥玷污的脏兮兮,中年道人不经皱了皱眉。

哼,好生无趣。

原本还想好好享受一番西玄山第一美人儿的味道,可看着女子眼下这番作态,中年道人兴味全无,一抖手腕抽出柄长剑刺向女子的心脏。

女子娇躯抽搐,口吐鲜血,转眼后陪着她的情郎一命呜呼。

大笑三声,中年道人脚踩山峰,向远处飘去。

隐于一旁的安伯尘眉头皱成川字,迈步走来,摇头苦笑:这便是仙界中人的作风吗……和想象中的差距好大。

看向惨死当场的这对恋人,安伯尘无悲无喜,他不属于这儿,和这二人也没交情,自然不会关心他们的身前身后事。

可时隔三年来到他向往的洞天福地,仙人所在之所,却遇上这么一遭事,安伯尘不禁心生失望。

他还没失望太久,忽见两股玄色长气从陈太极和他恋人眉心中钻出,发出呜呜的嘶鸣声,直向天头飞去,少时不见了踪影。

人死后,魂飞魄散,只留一具躯壳。

寻常人的尸身两三天便会发臭腐烂,而修行之人却因灵气游于五脏六腑周天经络,一时半会无法散尽,短者尸身半年不腐,长者可保持数十年尸如莹玉。

安伯尘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一股难以抵御的引力从陈太极眉心传来,就仿佛神游入梦时所见的那团漩涡。

脚底一打滑,安伯尘踉跄向前,魂体化作一条虚影钻入陈太极眉心。

……西玄山北峰内门弟子……幼失父母,被北峰长老收养……天资极高,修行进度远超同侪,十八岁宗门比试勇夺北峰第一,二十三岁西玄山大比荣膺第三……二十四岁时和西峰长老独女虞姣儿一见倾心,结成道侣…………这一瞬,无穷无尽的念头钻入安伯尘脑海,关于这陈太极的生平往事,幸好他如今才二十六岁,平生事迹有限,也不知过了多久,安伯尘渐渐缓过神。

深吸口气,安伯尘站起身,就觉胸口处微微怪异,低头看去,只见胸前插着柄飞剑。

老天……我变成了陈太极?安伯尘瞠目结舌,低声喃喃着。

话音落下,他又是一怔,这声音很是陌生,却又有几分难以名状的亲切,非是他自己的声音,而是西玄山北峰第一弟子陈太极的声音。

安伯尘顿立当场,此时此刻,安伯尘如何不知,他非是变成了陈太极,而是阴差阳错的夺舍,魂体占据陈太极的肉身,既获知了陈太极的生平往事,又能操控他的一言一行,总之很是怪异,就仿佛披着一层皮囊,而这皮囊又和他融为一体,久而久之竟和安伯尘原先的肉身无异。

正当安伯尘不知所措时,脑中陡然一痛。

他虽夺舍陈太极,魂与肉身紧密相连,可肉身的痛感他并无多少知觉,此时此刻脑门却突然发痛,安伯尘好不奇怪。

报仇……报仇……报仇……随着剧痛传来的还有一股浓若稠云的怨气,怨气中只有两个字报仇。

报仇……安伯尘,抑或说是陈太极茫然的坐在地上,喃喃低语着,半晌摇了摇头:我非西玄山之人,偶经此地,大匡是是非非尚没解决,何谈为你报仇……话音刚落,安伯尘就觉一股浓浓的失望之情从怨气中溢出,铺天盖地,似想将他挤出陈太极的肉身。

摇了摇头,安伯尘轻叹口气,化作虚影飘然而出。

夺舍陈太极只是阴差阳错,他也无法久留于此,更别说为陈太极报仇了。

不过……自己既然来到这,说是天意也好,说是命运也罢,总之这里应当自己想要的东西,等解决完大匡之事,或许能带着司马槿来此一游。

心中如是想着,安伯尘思索片刻,寻了个山洞,将陈太极和虞姣儿的尸身搬入洞中,用草土虚虚掩埋。

离身而去,安伯尘依稀能感觉到他和陈太极间玄而又玄的联系,或许因为适才那一番夺舍的缘故…………日升月沉,月升日复沉。

海边礁岩上,少年全身僵硬,和礁石一般纹丝不动,远远望来谁也想象不到那儿有人。

也亏得易先生所择之处偏僻荒凉,风景虽美,却鲜有人迹,这才使得安伯尘的肉身得以保全。

神游七日未归,将肉身随意无比的丢在海边,实乃托大之举,危险至极。

海风扑面,安伯尘缓缓睁开双眼,神游前的失明之症已不在,雄浑的大海没入眼帘,壮阔美丽。

魂体神游在外,肉身却凭着安伯尘离去时的念想自行炼化太阴太阳二气,七日之后,太阴太阳二气从双目消褪,双目也发生了令安伯尘难以想象的变化。

左目炼太阳,太阳即天头红日,普照万物,安伯尘运势于左眼,目光所及,十里之地的景致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虽无法像魂体出窍时俯察天地那样神通广大,百里之地事无巨细皆入心中,可毕竟不用神游出窍,仅凭一目观十里,很是方便。

倒有些像传说中的千里眼……不过当真要能看到千里之外也不知要炼多久。

安伯尘哂笑一声,运势于右目。

右目炼太阴,太阴者幽冥之物,安伯尘极目远眺,就见东海上飘着一圈灰色的雾霭,雾霭中隐隐有什么在游动,细细看去却是一条条孤魂野鬼,仿佛行尸走肉般面无表情,行动迟缓而麻木。

右眼能看鬼魂……这些应当就是海船失事未入地府的鬼魂。

安伯尘自言自语着,心道有趣。

收势,那圈灰雾以及雾中鬼魂荡然无存,双目所见又和往常一般。

远遁东海,一得神游洞天福地,二得双目阴阳神通,祸福所依,不外如此。

掸了掸衣衫上的沙砾,安伯尘起身,拔枪,遥望北方。

长门……海风卷起少年的长发,随风而舞,许久,安伯尘笑了笑,双目却宛若寒潭,踩着绵软的沙砾,向北走去。

无邪东出,一枪北上。

他这一走,天下大势亦随之而变。

东海之上,天穹之下,风起云涌间的暗流,岂是尘世中人所能看见。

第185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一)十万羽林围华宫。

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仙神。

时逢初春上至京畿,下至诸侯都会大张旗鼓的行祭祀,拜祭祖宗仙神,以求风调雨顺,春耕丰收。

上京皇宫前,一派庄严肃穆之象,唯独坐于万人之上的中年男子一脸困乏,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天下诸侯垂涎的三十六珠金冕被他无趣的来回拨弄,看得一旁的大臣频频皱眉。

可又有谁敢多说什么?陛下向来如此,再多说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大典当前,肃穆无声,此时也只能干瞪着眼,先挨过这一个时辰。

臣子们苦苦煎熬,大匡之主也饱受煎熬,一个时辰后,大典终于落下帷幕,群臣长跪拜天,匡帝亦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双目通红满是泪水,也不知他打了多少个哈欠。

陛下,是回宫,还是回小墅?群臣逐一告退,伺候在金銮后的年迈内侍低眉顺耳的问道。

闻言,匡帝立马来了精神,一屁股蹦起,先摸了摸肚皮,随后犹豫着道:摆驾!摆驾去小墅!且让寡人试试江南供上的虎贲将军究竟有没有传说中那么神气!陛下的神威大将军已养了三年之久,膘肥爪利,区区一江南虎贲如何比得上陛下精心培养的大将军?年老的内侍一边拍着马屁,一边伺候着匡帝蹬上行銮。

可就在这时,一名内侍跌跌撞撞的跑了过了,满脸惶恐,在离銮驾还剩十步时便哭天喊地的匍匐在地,连连叩头。

大胆狗奴才,竟敢惊扰圣驾?老内侍眼里闪过一道冷光,怒斥道。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年轻的内侍哭哭啼啼,只顾着叩头,却没道出个一二来。

匡帝百无聊赖的把握着流苏,半天才抬起头,勉强打开眼皮道:什么事?陛下……奴才,奴才昨夜忘了关笼门,今早才发现,虎贲将军竟然跑到神威大将军的竹笼里,它……它……它把神威大将军咬死了。

年轻的内侍颤栗着,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绝望的说道。

伺候在銮驾前的年迈内侍眸里闪过一抹得色,暗暗瞟向銮驾上的中年男子,就见他先是一愣,随后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狗奴才!狗奴才!寡人杀了你这个狗奴才!匡帝猛地起身,跌跌冲冲的跨出銮驾,抽出腰间的宝剑就向那内侍砍去。

银光闪过,那内侍痛呼一声滚倒在地,匡帝的一剑只在他脸上划出道血痕,两寸深。

来人!把这狗奴才拖出去喂狗!还有,还有把那虎贲将军也给寡人杀了!匡帝气得来回踱步,挥舞手臂,破口大骂,帝不像帝,和寻常人家耍脾气的小孩一个模样。

嘴角浮起一丝讥讽,年迈的内侍弓着腰,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陛下,可是要杀了来自江南琉国的虎贲郎将?正是!匡帝暴跳如雷,重重一哼,摆袖道。

他们口中的神威大将军也好,虎贲将军也罢,都是说蛐蛐皇帝平生最好之物蛐蛐。

新来的虎贲将军自然是老内侍安排的,而匡帝盛怒之下好似并未察觉老内侍偷梁换柱,将虎贲将军改口称作虎贲郎将,金口玉言,荒唐帝王又下了一条荒唐的旨意。

目的已然达成,可老内侍却不甚满意,待到气晕了的帝王不顾身后苦追的众侍自顾自拖着木屐回转内宫后,他负手仰望天头,佝偻的背部渐渐变得笔直,威严的气度油然而生。

面白无须,身形也不算魁梧,可若戴上面具,谁又会知道他仅仅是内宫一侍?伺真龙,日日见龙颜,掌帝王心,虽只是内侍总管,可三公也未必有他呼风唤雨的本事。

七日未见踪迹,他究竟去了哪……也罢,只要还在大匡,终有一天能找着。

诸侯狼子野心,只差一个藉口,如此一来,既能逼出无邪,又能给蠢蠢欲动的诸侯们藉口……一箭双雕。

摇了摇头,老人冷笑一声,迈着四方步顺着宫苑溪流,怀揣匡帝圣旨,不急不缓的走着。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是日,匡帝下旨:琉有虎贲郎将夜袭同僚,祸乱诸侯,传寡人旨意,扑杀安伯尘!……十日后,吴国京城,琅坊街。

无踪无影的火苗掠过长街,迟缓多过轻灵。

长途跋涉了十日,安伯尘于荒野之地疾走奔行,到了府县之地则化火而行,即便如此也甚耗元气,却又无可奈何。

安伯尘知道,长门既能在南方琉京安插人手布局杀他,势力之广,普天之下,哪里没有长门中人?若安伯尘孑然一身,大不了隐于世外,逃出这场是非,可他还有圆井村,有不知眼下如何的李小官三人,请易先生出手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想彻底挣脱此局,只有一个办法……或许也不算一个好办法,甚至可以说是下下策,可现如今,安伯尘若想脱离此局,也仅有这条路可走。

或许还有一个法子诈死无邪,可一来安伯尘舍不得,二来,没了无邪居士这个足以牵动局势的后手杀招,安伯尘混迹尘世,实力必将大大削弱。

好在安伯尘尚有诸般神通异法,比如水火两行,比如神游入梦,若能找着长门的所在,未尝不能巧施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正如大半个月前长门对他那样。

因此,当务之急便是找着那个屹立大匡近万年却只闻其名不见其踪的长门法会,安伯尘逃出琉京势单力薄,又不能于琉京外的诸侯国不顾肉身神游出窍,因此只能亲自来到吴国,寻找司马槿。

看着川流不息的达官贵人华车宝马,安伯尘舌尖发苦。

从前他也曾想象过日后脱身琉京亲身来吴京寻找司马槿的情形,却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形势下,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所经府县的城门前,渐渐都换上他的通缉公文。

长门之人可谓权力滔天,虽和从前胡不非所言的不卷入尘世之说大相径庭,可有一点胡不非说得很对,长门的确有令帝王诸侯忌惮的手腕……不过,如此一来,长门卷入世俗,打破原有的平衡,大匡上位者们又岂会坐视不理……和那位藏得比谁还深的匡帝联手?摇头苦笑,安伯尘轻叹口气,他不过是一琉国中郎将,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又怎入得了那些人的法眼?不再多想,安伯尘飘飘然行向那座门庭薄窄的府邸。

门庭虽简陋,可行过两进豁然开朗,放眼望去重重叠叠,鳞次栉比,竟有三分之一个琉宫一般大小。

没有王宫的金碧辉煌,端庄肃穆,透着一丝古拙深邃,令人心情微微压抑。

第一次来到司马槿自小居住之地,安伯尘也没心情一览景致,按照司马槿的说法一路向前,行过大殿教场,兵库庙宇,不多时便来到那座院门紧锁的小筑。

翻过院门,安伯尘一愣,目光所及,院内空荡荡一片,没有侍女也没有护卫,门庭虽新,不沾滴尘,却了无人息。

眉头紧锁,安伯尘行至小屋前,化身散火,一分分的钻门而入。

窗门紧闭,屋里摆放整齐,像是临走前收拾过一般,司马槿自然也不在。

难不成她也出事了?安伯尘心头一紧,喃喃低语,半晌摇了摇头:应当没这么巧,再说,司马家也没几人知道我和她的事。

目光落向案头,安伯尘拾起最上面的那封密函,粗粗浏览。

地府选鬼卒……原来如此。

那封密函来自鬼军后军,遣派司马槿率斥候前往地府,为后军挑选鬼兵。

三年前司马槿肉身下地府无法久留,这三年修炼那部仙家秘籍,元神出窍,想来已经大有不同。

安伯尘长舒口气,司马槿是斥候统领,为鬼军挑选鬼卒再正常不过,安伯尘也没多想。

日夜化火奔行安伯尘早已疲惫不堪,来到司马槿行居之所,虽没见到她的人,可不经意间,安伯尘只觉轻松了许多,满屋子都是机密要闻,或许也能找到关于长门的消息。

心下轻松,安伯尘收敛功法,化回原形,长舒口气,想要小歇片刻。

目光无意中落到那卷密函上,安伯尘心头忽地一动,只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又看了一遍密函,安伯尘停在落款处,陡然一怔。

三月初三……十七日前,那不正好是我落入长门陷阱之日?一瞬间,安伯尘脊背涌起丝丝寒意,破风声由远及近,安伯尘未及化形,小筑的门便已打开。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身背长刀的老人,也没说话,只是从头到尾打量着安伯尘,目光复杂而好奇,看得安伯尘好不自在。

暗暗握紧腰边银枪,安伯尘站起身,余光扫向那扇紧闭的窗户,笑了笑,从容道:阁下可是刘老休刘都督?正是。

老人有些迟疑,却还是点头道。

原来刘都督也是长门妖人!少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老人闻言一愣,就在这当口,他只见一道银光掠过眼帘。

两句话罢了,安伯尘突然间暴起出手,枪势狠辣,一往无前,好似在宣泄着什么。

第186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二)初春时节的小筑花明柳绿,暖风怡人,空气中散布着慵懒的气息。

可也仅仅维持了片刻。

片刻后,随着安伯尘吐气发枪,银枪如蛇而出,小筑内的气氛陡然一寒。

原本想来找司马槿,孰料却自投罗网,令安伯尘更没想到的却是司马槿曾提起的那个后军都督竟也是长门中人。

连前朝皇室司马家的一方都督都来自长门,长门的势力可想而知。

可越是如此,安伯尘越忍不住心头的恼意。

长门挑谁不好,偏偏在大匡千千万万人里挑中了安伯尘,逼得他远走它乡,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长门长门,说得好听是斩妖除魔,可当揭开那层遮羞布后,还不是一群手段卑劣的阴险小人?安伯尘携怒而刺,银枪五数一变,左右飘忽,隐隐夹杂着雷霆之势,转瞬后直逼刘老休面门。

地品和天品的差距安伯尘早在方柏的双鞭下获知,自言排不进前百的方柏都能一招击败安伯尘,何况长门司马婿刘老休,他的本事定还在方柏之上。

安伯尘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只不过眼下唯有出其不意间先发制人,占得上风,逼得刘老休无法祭出白火,安伯尘方有一线生机。

锵!银枪刺中刘老休扬起的袍袖,发出金石相击之声,却是刘老休的袍袖下藏有护臂。

仅凭袖中两把护臂,刘老休从容不迫的化解着安伯尘连绵不绝的攻势,至始至终脚步未曾偏移过三尺之地。

安伯尘挽出一道道枪花,如潮水般攻向刘老休,越战越绝吃力,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而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山峦,任凭安伯尘的攻势再如何凶猛,刘老休也岿然不动。

安伯尘初出茅庐,也只听过当代几员虎狼之将的名号,却不知道在数十年前,刘老休和他的铁衣袖就曾名动一时。

袖藏护臂并不算稀奇,稀奇的却是将袖中的护臂运用到炉火纯青,杀人于无形。

铁衣袖虽有名,也只是步斗之法,刘老休征战沙场所依仗的却是飞雪长刀,然而直到此时,刘老休都未曾从他背后拔出那柄白如雪的长刀。

从容不迫的化解着安伯尘宛如潮水的攻势,刘老休神色复杂,眉头皱成川字。

眼前的少年果真和他所打探的那般貌不惊人,可眉宇间却透着一丝说不清的气度,就仿佛藏在雪地里的宝刀,远远看去不见端倪,直到那柄刀破雪而出,方才看清那刀何等的锋锐。

修为也有地品,十七岁的年纪绝对算是少有的天才,比之回秦国养病的司马房还要略高一筹。

可也仅仅如此罢了,他的枪技虽精妙,可远没自己从前所想的那样非凡。

缓缓抬起头,刘老休那双被尘埃埋没了二十余载的眸子渐渐燃起神采,眉宇间杀意乍现。

右臂从中而走,五指仿佛莲花瓣绽放,弹中无邪枪尖。

与此同时,刘老休双肩左右一抖,看似随意无比,可胛骨间却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刚一传出,便有山岳坍塌巨石崩流之势。

枪尖被击中,一股像极了高山流水的狂澜之力顺着刘老休的手臂涌来,安伯尘身躯狂震,虎口发麻,噌噌噌向后跌退,形容萎顿。

你真以为我是长门中人?身体止不住的向后退去,耳边传来老人毫无情绪的声音,未及安伯尘多想,刘老休冷笑一声又道。

是也好,不是也罢,总之,今日留你不得!无论自己属于哪一方,长门也好,司马门阀也罢,又或是自己那点私心,眼前的少年都不得不杀。

右手划过残影反落向肩头,刘老休看向安伯尘,心坚如铁再无半丝留情的念头。

飞雪长刀刀如明镜,映上午后的日光,晃人眸眼。

安伯尘刚止住退势,便被刀光刺得心头发寒,隔着老人举起的长刀安伯尘依稀能看见由远而近的司马家铁骑。

且不说自己能不能避开老人这一刀,即便避过,面对源源不绝的司马家铁骑,除了葬命于此再无别的可能。

深吸口气,安伯尘苍白着脸,将喉口的鲜血咽回,握着枪柄的右手轻轻转动,陡然拧紧,眸中浮起决然之色,疾步上前。

眼下除了一拼,还能如何?至于鬼影功……那是逼不得以时候的保命之法,一旦施展出,长门中人十有八九会起疑。

自己一个无智勇将,却会天品修士都不会的隐身匿形术,用司马槿的话来说便是扮猪吃老虎,而且和从未露面的无邪居士关系奇妙,自己这第二个身份呼之欲出。

和璃珠、易先生谈条件时,自己都借助着无邪居士的势方才略占上风,一旦身份暴露,不仅自身难保,连带着爹娘、小官他们也会受到牵连。

面对从老人刀锋上升腾而起的磅礴杀意,安伯尘眉头挑起间,已将施展火行术的想法打消。

枪如银龙,自下而上挑起,势如雷霆,水火二势拧成螺旋之力顺着手臂涌入银枪,直刺刘老休面门。

安伯尘此前并未动用螺旋之力,斗室相战,刘老休只防不攻,安伯尘自然也留了一手。

一人一枪,义无反顾的刺向刘老休,枪尖距离刘老休还剩两尺时,安伯尘只觉眼前之景陡然一变。

刀光连连,杀意横泄,刘老休的刀法不似霍国公的那般势大力沉且充满无穷变数的霸刀,却好像从天而降的鹅毛雪,刀影如雪,倾盆而下,重重叠叠,连绵不绝。

他只劈下一刀,这一刀几无变化,却又古怪的化作连天大雪,纷纷扬扬,一片大过一片,亦疾过一片。

雪花轻盈柔和,可安伯尘却知道,他只要沾上一片,轻则暴毙当场,重则粉身碎骨。

天品修士已能摸索到天地间的玄奥,虽只是皮毛,然而,如刘老休者都是昔日久经沙场斩敌无数的悍将,道技自成一派,偶得玄奥何止如虎添翼。

相比于刘老休等老将,安伯尘年纪轻轻便能悟道八方,问天问地问鬼神,也斩获了几方玄奥,运道已然好到极致。

可毕竟太过年轻,道技未成一派,体内元气和心境也不足以承载高强的玄奥。

安伯尘这一枪以雷霆裹挟螺旋,也是感悟天地玄奥所得,意境高明,可面对刘老休的飞雪长刀也只有稳落下风的份。

小筑外,数百铁骑狂奔而来,小筑中,则是刘老休集他五十载征战生涯道技大成的一刀。

安伯尘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刺将上去。

不是生,便是死。

安伯尘双目中风水火三势此起彼伏,在他出枪的那刻悉数化作一抹红潮,如血翻腾。

斗!嗡嗡的刀枪破风声中,安伯尘低喝真言,原本迅如闪电的一枪在临近飞雪长刀时又加快了几分,如风掠过,无影无形。

冰冷的银枪尖头发出呜呜鸣啸,弹指刹那间扎入连天飞雪中,酝酿于安伯尘右臂的螺旋之力陡然爆发,好似从山巅奔涌流泻的洪水般,一股脑的没入银枪。

无邪破飞雪,螺旋之力轰然荡开。

刘老休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以及难以置信,却见他手中的连天飞雪在银枪刺入的那刻忽地一滞,转眼后被枪尖所发的怪力硬生生的拧向两旁。

也只是短短一瞬。

转瞬后,刘老休双肩一震,再度发力,轻而易举重掌大势。

安伯尘所藏的后手螺旋枪力只为他争取到了微不足道的一瞬,可胜败生死往往只在瞬息间。

银枪回缩,灵动犹如细蛇回洞,却并非收回,而是高高挑起,划过两点间最短的距离,直取刘老休的右肩。

于千钧一发间洞察敌情已然成为安伯尘的本能,刘老休的道技和大多数人迥异,非发力于腰亦非发力于双臂,而是异常古怪的发力于双肩。

刘老休虽有意无意的隐瞒这点,却安伯尘看于眼中,了然于心。

飞雪将落,就见一条银龙咆哮而上,直取肩井。

此时此刻,刘老休心中已是惊骇一片,他所惊的非是安伯尘的枪术,而是惊讶于两人交手间短短数息里安伯尘所想出的天马行空般的战术。

两招皆输,却招招逼得他刘老休无可奈何,只能变招应付。

眼前这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年什么也不差,所差的仅仅是沙场经验,以及足以和自己相抗衡的元气。

心中一紧,眉宇间的杀意更盛。

刘老休冷哼一声,洒袖侧身,左臂后发先至,铁衣袖猛地一震,堪堪挡住安伯尘这一击。

锵声中,刘老休怒拔须眉,右手抡起长刀毫不留情的拦腰斩向安伯尘。

安伯尘枪尾倒插,口吐临字诀,运足全身风水火之势聚于双臂。

飞雪劈落,正中无邪,无邪被劈得从中弯曲,火星四溅。

六千余斤的巨力如潮轰出,安伯尘双臂狂震,转眼后倒飞出去,口吐鲜血,破墙而出,好似断了线的风筝般坠落在地。

无邪斗飞雪,安伯尘一败涂地。

第187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三)虫鸟惊飞,一地残花碎落。

安伯尘虎口发麻,全身胀痛,皮肤下的血脉已被震伤。

逼出一口淤血,安伯尘撑枪而起,抬头看去刘老休仍站在门口,长刀垂地,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想来也是,刘老休修刀修了五十年,早已玩得炉火纯青,虽然元气渐渐开始走下坡路,可仍是实打实的天品修为。

天品境界的老刀客全力一劈,竟只让安伯尘轻伤而败,任谁都会大吃一惊。

刘老休并不知道,从他出手的那一刻起,一个周密的脱身之策便已在安伯尘脑中酝酿而生。

口吐临字真言,安伯尘身如无形之风,刘老休刀力固然浑厚,可击中银枪无邪却好似劈斩在风中毛发上,只要无邪无虞,安伯尘自然能保得性命。

无邪为司马槿用上好精铁打造,内藏风雷羽,又得安伯尘水火风三势,即便天品修士也无法斩断。

兵器是关键,可最关键的却并非银枪无邪,此战短短数息,区区两合,眨眼间的事,安伯尘之所以能逃得性命却是因为他临危不乱想出的迎敌之策,以及自成一家的螺旋枪力。

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余光中上百铁骑转瞬即到,长戈劲弩已挽于手心,安伯尘面无惧色,口含双指吹了声口哨。

须臾间,破风声从远处响起,一身黑羽的大鹰扑翅飞来,却还比战马快上一步,率先赶到。

纵身跃起,安伯尘抓住墨羽的铁爪,翻身坐上鹰背。

刘都督,后会有期!铁骑悉数扑空,安伯尘哈哈一笑,端坐于高飞上天的墨羽背部,横举长枪朝向刘老休摇摇作礼道。

弓来!刘老休面无表情,接过骑士递来的劲弓,从怀中摸出一张道符,不慌不忙的祭白火点燃,插于箭尖。

引臂,拉弦,劲弓弯成满月,刘老休一气呵成朝天而射。

弹指间,一人一鹰已飞出数百丈,安伯尘耳目通灵,自然听到疾追而来的破风声。

运势左目,安伯尘瞄准那箭的来势,脚尖重点鹰背,一跃而出,双手紧握枪柄,自上往下重重劈向羽箭。

咔嚓!不出意料,那羽箭被劈成两截,可箭尖上的道符却忽地弹起,印上安伯尘的手腕,仿佛融于水中般,渐渐变软,到最后竟化作一朵篝火模样的符纹。

一枪劈出,安伯尘身体下坠,墨羽低鸣一声,恰到好处的接住安伯尘,就在这时破风声再度响起,一柄冷箭忽地出现在墨羽身下,距离第一支羽箭也只有三四个弹指。

刘老休修为天品,天品白火外放,这第二支箭暗含天品,射破虚空偷袭而来,非是射向安伯尘,而是射向墨羽。

安伯尘尚没回过神,来自东海的伏妖却已早早发觉,目露凶光,墨羽嘶鸣着,伸出利爪硬生生的抓向羽箭。

羽箭裂成粉碎,墨羽也好不到哪去,铁爪间已然血肉模糊,内腑被震伤,鹰目中溢出鲜血。

不甘的惨鸣一声,墨羽摇摇欲坠,转眼后化作一道黑光,疾飞而去,却是伏妖重伤后自然而然的回转主人身旁。

墨羽消失不见,安伯尘从半空中坠落,手持银枪,跌落琅坊另一座大府中。

……皇室悬赏重金海布的叛将安伯尘现身吴中司马府落败而走,司马门阀想瞒也瞒不住,何况他们也无需隐瞒。

少时,这个消息便被隐于吴京的细作用伏妖送往,一盏茶的功夫,落至南方各个诸侯王的金案上。

琉国王宫,老将军半个屁股粘着楠木墩,脸上故作镇定,可心里的忐忑和懊恼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九龙金辉香炉青烟袅袅,玉珠编织成的帘幕后,静谧无声。

在帘幕前,摆放着五六只瓷盆,盆中隐隐还能见着火灰,方柏正襟危坐,可总会忍不住的向瓷盆瞟去,满脸苦涩。

帘幕后的女子终于将奏折批完,又翻阅起不知何时出现在案头的密函,思索许久,忽而冷笑道:好端端一员虎将,我琉国日后的栋梁,却被你方大帅亲手逼走,如今亡命天下。

方大帅,你可真是治军有方。

饶是方柏脸皮再后,听到璃珠毫不留情的讥讽,也不禁面红耳赤,身体一颤,起身下拜。

荒唐,真是荒唐!就在王宫外半条街都不到的地方,居然被人祭下符阵,你身为羽林都督都没发觉?女子的声音愈发冰冷,方柏深吸口气,犹豫许久,咬牙道:微臣治军无方,老眼昏花,实难继续担任主帅一职。

老臣自愿辞去一切官衔,任凭殿下发落。

话音方落,帘幕后便传来女子不悦的冷哼。

怎么?方帅是想借此要挟本宫?一语诛心,方柏在老将中算是老谋深算者,可放在诸臣中算不了什么,更何况对面坐着的可是素有辩才手段不弱于朝中任何一条老狐狸的琉国长公主。

后背已是冷汗连连,方柏膝头发软,正欲下跪,就听璃珠又开口道。

够了,别再作戏了。

你虽有过,可罪在长门,长门旁门左道之术防不胜防,我琉国遇上他们也不是一次两次。

南方叛军势大,已陷了一城两县,需一智勇双全的帅者坐镇,遍观我琉国,也只有方帅。

明日方帅便从外府调派一万人马,前往南境……就当戴罪立功。

闻言,方柏暗舒口气,他明知璃珠一捧一杀,深谙帝王之道,可心里却毫无怨言。

礼罢,方柏正想告退,就听殿上女子略一迟疑,开口道。

传本宫旨意,擢原虎贲营校尉李小官为副郎将,这次出征将虎贲营也带上。

方柏一怔,随即面露苦涩,犹豫着道:回禀殿下,虎贲营的勇武之名全赖安郎将。

至于那个李校尉……本宫知道,所以你将虎贲营安排在中军,受你所辖,轻易不发。

璃珠都说到这份上,方柏哪还听不懂。

南方叛军风头虽盛,也不过是一时之血勇,方柏亲率大军一击功成不在话下,拉上虎贲营去兜一圈,安排作方柏的中军亲兵,不战便有攻。

而李小官也是安郎将的伴当兼好友,京人皆知,翌日出征,凭空得来一场大功劳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安抚如今不知身处何方的安郎将。

只可惜,匡帝亲发海捕令,赏赐不薄,诸侯云动,璃珠以及琉国若想辩解为安郎将开脱,那便是和那个不可理喻的蛐蛐皇帝以及天下诸侯作对,南有叛军,再得罪了皇室,琉国的处境可想而知。

暗暗摇头,方柏朝向帘幕后的女子拱了拱手,退步离去。

苦等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不用屈居霍国公的威名下,封帅出征,方柏理当兴高采烈。

可走过金柱华殿,方柏花白的眉头始终皱着,历经沧桑,本已宠辱不惊,可直到今日,他都未曾放下心中的愧疚和恼恨。

领兵远征乃国之大事,为帅者当心如止水,如此方能制节有度,杀伐果断。

否则若遇上强敌,主帅心不宁,一计出错,一谋落败,累死三军。

方柏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也罢,不过一群流寇。

深吸口气,方柏走出令他微微压抑的王宫,看向远天的那抹乌云,喃喃说道。

方柏刚离开没多久,银铃般的笑声从殿柱后传出,穿着华裙的女童蹑手蹑脚的走出,勾着脑袋打探了许久,眼见方老将军走远这才嗖地钻进帘幕,扑入璃珠怀中。

小姑在想什么?歪着脑袋,忆龙疑惑的问道。

看向一向讨喜的小侄女,璃珠露出久违额笑容,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天下皆闻其名,可又有几人能见到。

轻轻摸着忆龙的小脑袋,璃珠眉宇间的疲倦稍散几缕,目光落向案头的密函,喃喃自语着:难不成真要找那个人出手……都说琉国风流人物辈出,可到头来,真正能分忧者又有几人。

有!童稚的声音响起,忆龙公主扑棱着大眼睛,认真的说道:我就能为小姑分忧。

莞尔一笑,璃珠掐了把忆龙的小脑袋,好笑的说道:那也要等我家忆龙长大了才行。

撇了撇嘴,忆龙公主哦了一声,闷下头继续把玩起手中的珠粒来。

也不知道为何,自打从小姑那见到好像花种的珍珠时,自己就很是喜欢,费劲口舌从小姑那讨到后,更是爱不释手。

可小姑却说,这珍珠和从破楼里取来的那些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她替别人保管的,等那人回来,自己还得把这珠子还给他。

不行,不能给他!眼珠子一转,女童捻起水仙花种,张开樱桃小口。

忆龙,你在做什么?糟糕,被发现了。

女童嘟着嘴,垂下手,闷闷不乐。

无奈的看向忆龙公主,璃珠莞尔一笑,又看了眼她手中的花种,摇头道:罢了,不过是一花种,想来安郎将也不会介意。

你若真的喜欢,小姑便找人帮你串成吊坠好了。

第188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四)冷风割面,安伯尘从天而降,摔入府中一间不大不小的院落。

在他身体即将着地时,眼里掠过一抹青火,手中的无邪发出嗡嗡鸣啸,诡异的飘浮在半空,吊住安伯尘,救下了他的性命。

那年安伯尘和司马槿同游龙泉井,司马槿便是驭枪而飞,带着安伯尘飞过山洞和龙女宫间的山峡。

驭枪之法只有地品境界才能施展,安伯尘也是第一次尝试,却是他脱身之计必不可缺的一环。

翻身上枪,安伯尘摇摇晃晃的站着,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愣。

出现在后花园手提水壶的憔悴女子惊讶的捂住嘴,刚想转身逃跑,就被疾飞而至的安伯尘一把抓住。

你……你要做什么?穿着朴素麻布衣的女子慌乱的说道,花容犹在,却掩饰不住眸中的疲惫和麻木。

三年过后,两人再遇于吴国琅坊,却已是天差地别。

三年前的王馨儿孤军深入琉京,形势很辣,杀伐果断,俨然是安伯尘和李小官眼中高高在上的存在。

三年过后,王馨儿只能穿着破旧的麻布衣,在王家后花园做属于下人的粗活,安伯尘则一枪北上,引动天下风云,如今更是银枪横于她脖颈前,同昔日完完全全调了个个。

目光落向形容枯槁的女子,安伯尘无悲无喜,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压低声音道:马厩何在,带我去取马!王馨儿娇躯一颤,眼里闪过一丝异色,重燃光芒。

安将军随我来。

王馨儿小心翼翼的说道,随后带着安伯尘向后院走去,她所在的花园本就位于王府深处,僻静无人,而王家头面人物都忙着奔往前门,两人这一路竟没遇到半个人。

少时,两人来到王府深处,没入眼帘的是一座极为华丽的马厩,厩中只有一匹马,黑黝黝的鬃毛洒于后颈,身形健硕,比之寻常骏马还要高大一圈,若非没那么粗胖,旁人还以为是一头黑狮。

在神骏旁睡着一名黑塔般的大汉,身高九尺,肌肉如块,只穿着一件短衫,呼呼大睡着。

安将军,这是家主耗费七年时间捕获的野马王,即便放在整个大匡也是数一数二的神骏。

王馨儿低垂螓首,毕恭毕敬的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堪堪将那个黑塔般的大汉惊醒,那大汉手腕间捆着手臂粗的铁链,看到手提银枪的安伯尘先是一愣,随后发了疯似的叫嚷起来,双臂发力硬生生的扯开铁链,甩开大步向安伯尘奔来。

余光中,王馨儿眼里掠过一丝得色,安伯尘哪还不知她的心思,也没多说,深吞口气,迈步上前,银枪如电疾刺向黑大汉。

那大汉也是了得,挥舞断裂的铁链,千钧一发间硬生生夹住银枪。

锵!刺耳的金铁声响起,王馨儿抬头看向安伯尘,满脸恨意。

眼前这名马倌虽身无修为,却是来自漠北的异族力士,双臂之力比地品修士还要高出不少,健步如飞,力能扛鼎,王家上下也只有他不靠修为便能制住黑狮子,安伯尘虽得大运气当上琉国将领,可和他比……王馨儿得意洋洋的想着,可转眼后,她便张大了嘴,眸里浮现出浓浓的震惊。

起!随着安伯尘一声低喝,漠北力士竟被他挑上半空,手腕一抖,螺旋之力迸发而出,黑塔汉子的那双肉掌被枪力绞得血肉模糊,九尺之身也横飞出去,坠落于地再无声息。

回过头,冷冷看了眼呆若木鸡的王馨儿,安伯尘甩步向前,一把扯飞厩门,斩断牵着马嚼子的铁链,猛地伸手按上野马王的额头。

既是来自吴国草原的野马之王,目中精光熠熠不输于当世地品高手,自然桀骜不驯,岂会让陌生人随意骑坐。

安伯尘可没时间花心思去驯服它,直接硬来灌入青火。

野马王血统高贵,孤傲难驯,即便被王家人捕获,可也是吃的山珍海味,住的华丽马厩,何时受到过如此虐待。

马目中闪过恼意,可青火灼身,源源不绝,饶是它也吃不消。

眼里闪过复杂之色,野马王被圈养在王家,生性孤傲未变,可骨子里的野性已然消磨大半。

不甘的嘶鸣一声,野马王打了个鼻嗤,不甘的垂下马头,匍匐下身子。

好乖的马儿!安伯尘翻身而上,枪点马臀,朗声笑道。

他本想随便找匹好马,帮他省点脚力恢复元气,却不料那王馨儿自作聪明惯了,将这头神异非凡又通灵性的野马王双手奉上,如此一来却是给安伯尘平添了几分保障,安伯尘如何不高兴。

驾马而行,安伯尘瞄准不远处的后墙,正想一跃而过,忽听身后传来碰地声。

扭头看去,却是王馨儿颤抖着跪倒在地,连磕数个头:安将军……冷着脸,安伯尘懒得理会她,拉扯缰绳驾马后退,却是准备酝势跃过七八丈高的围墙。

安将军请留步,馨儿有一事相告。

安伯尘没有回头,王馨儿诡计多端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任她巧舌如簧,安伯尘也不会放在心上。

安将军恐怕不知,你已中了百日随行符,正是你手腕上那道符纹。

百日内,只要天品高手运火而探,都能查探到中符者的所在之地。

闻言,安伯尘心头一拧,看向腕上符纹,目光闪烁。

耳边传来衣衫碎裂的声音,安伯尘回头看去,就见王馨儿一身麻布衣被她自己扯碎,峰峦乍现,雪白的长腿动人心魂,脸上重染妩媚。

安将军……请。

轻咬朱唇,王馨儿跪于地,昂首挺胸,迎上安伯尘若有所思的目光。

马蹄声由远及近,片刻即到,安伯尘猛扯缰绳,扯马回枪,毫不留情的刺向王馨儿的前胸。

一丝血痕溢出,流过饱满的丰满,映上那点朱红,隔着破碎的衣衫透出别样的风情。

安伯尘清晰的感觉着枪尖不远处,砰砰而跳的心脏,目光所及,王馨儿的脸上再无半丝高傲抑或怨恨,有的只是浓浓的祈求。

抽枪走马,安伯尘面无表情的冲向高墙,耳边传来王馨儿的昏厥前最后的声音。

愿将军平安归来……昔日以剑威逼,今日却将我当成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物是人非,不外如此。

嘴角卷起讥讽的笑意,安伯尘猛扯缰绳,银枪点地,借力御马,转眼后一人一马化作流光掠过墙头。

王馨儿琉京之行失败,回到王家终被打入冷宫,今日又放走安伯尘,何止死罪。

也只有装成力搏不敌,重伤昏厥才有可能逃脱此劫,两人都算是聪明人,一切都不言而喻。

最后那一枪还有一层用意,王馨儿看好安伯尘,欲借安伯尘之力重新起势,可两人之间毕竟有过节,只有一枪还一剑,才能稍稍挽回几分。

其中的风险王馨儿也知道,却是在赌安伯尘不是那等杀人如麻者,王家人喜好冒险,王馨儿尤是,还好安伯尘于毫厘间收枪,也算她赌对一局。

当然,这只是王馨儿的想法。

安伯尘已去,铁骑尚未赶到,王馨儿睁开双眼,爬到重伤不醒的漠北力士身边,抓起残破的铁链,用尖头对准大汉的前胸,用力刺进。

大汉被利器刺心,身躯猛颤,双目暴睁,随后渐渐失去神采。

嘴角浮起满意之色,王馨儿惨白着脸,再度昏厥过去。

……琅坊后街,好大一片街市,午后正当热闹时,忽有一匹高壮魁梧的黑马从天而降,马上载着个长发长枪的少年,枪尖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他刚跃出没多久,王家后墙便被上百铁骑冲塌,光天化日,数百铁骑刀明枪锐,呼喝着奔骋于闹市中。

鸡飞蛋打,扁担小摊被马蹄踩踏,行头货物散落一地惨不忍睹。

百姓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只当吴京生变,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司马家的铁骑虽蛮横,也不敢在大白天践踏百姓,束手束脚,而安伯尘骑着野马王,疾如风雷,少时已将铁骑远远甩在脑后。

城门前,金吾卫正在开拔,木栅铁刺还未置好,安伯尘便已驾马而来。

无邪横扫,卷起飞瀑般的银光,击飞拦截向他的数名兵丁。

吱呀!吊桥拉起,城门缓缓闭合,当安伯尘赶到时,木门已闭。

枪尖拉回,安伯尘猛地刺向野马王后臀,野马王吃痛,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扬蹄跃起。

好在它的头皮着实够硬。

轰!三寸厚的吊门硬生生被它撞破一个大窟窿,安伯尘匐下身体,随着野马王一同穿过吊门。

一人一马落入护城河,城头的士卒拉弓放箭,安伯尘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聚风水火三势于无邪,无邪发出低压的雷鸣,带着一人一马跃身而起。

破风声嗖嗖作响,无一例外的扑了个空,钻入护城河。

一人一枪,杀出司马家,于王家得神骏,杀出琅坊,杀出吴京,安伯尘虽落荒而逃,可他这一骑绝尘却让城门上的将士以及追赶而至的司马家铁骑呆立无言,许久没能回过神。

第189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五)一本清平卷,一柱鱼尾香。

男子捧卷而读,烛火摇曳,闪烁着,将男子削瘦的身影映在帷幕上,逼仄,狭窄,骨瘦如柴。

先生,药来了。

眉清目秀的小厮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手捧瓷碗,碗里是冒着泡的汤药。

从辎重营到帅营足足走了四五十步,夜风清冷,按理说这碗汤药该冷了才是,可直到现在还滚烫如火,小厮隔着木盘还垫了三层麻布,仍觉热手。

重疾用猛药,逼出人体潜在的元气,是为吊命之选,倘若喝完药剂还撑不住,大多一命呜呼。

是药三分毒,猛药更是如此,提前支取元气是为大忌,很少有人会这么做。

可端坐帅帐的男子夜夜吞猛药,也只有喝上那药,他的气色才会从惨白转成雪白,稍好几分。

魏国中人称他叫大将军,贴身小厮唤先生,而天下人则又给了他一个称号,墨雪骏。

墨非墨色,而是他平生好读书,喜欢舞文弄墨,算是天下虎狼中的异类。

雪则是指他的气色,终年煞白一片,淡得几乎看不见五官,就仿佛一张薄纸。

纸如雪,墨含香,墨雪骏印辛印将军名动天下,非是因为他的文采风流。

有人道,若没那身久治不愈的怪病,他定能更进一步,跻身七熊也并非没有可能。

事实上,他的道技绝不在七熊之下,七熊虽已算罕有的绝顶名将,可也不敢狂言能敌过印辛一槊。

然而,印辛也只有那一槊,一槊之后,元气大衰,再战无力。

放下手中的道卷,印辛看了眼案上的汤药,并没急着去喝。

屏退小厮,印辛缓步走到帐帘前,遥望星空,眉眼淡若止水。

六日前他收到来自吴国的密报,那个琉国叛将杀出司马家,杀出吴京,一路畅行无阻,直往魏国而来。

区区一郎将,竟值黄金三千两,雪狮宝马一匹,靖安伯爵衔一枚,这等好事近二十年里都未曾发生过,也不知会有多少虎狼之将动心。

可这毕竟是魏国地界,有他印辛在,除非五虎,其余名将皆不敢有所动作。

名将们虽身属各方诸侯王,可名义上仍受匡帝所辖,匡帝旨令下达,名将们想要远袭,各方诸侯也不会多说什么。

话虽如此,可如今天下,名将贤臣各忠其主,诸侯不放行,又有几人敢私出国界。

区区一郎将,究竟是谁想杀他……他身上又藏着什么?遥望星空,印辛负手而叹。

他好读书,大多是道书,可毕竟身处尘世,放下许多,亦放不下许多。

胸口起伏,印辛开始喘息,既而一阵连一阵的咳嗽起来。

转身,印辛走到案前,捧起瓷碗将汤药灌入口中。

汤药入肚,片刻后,印辛的身体开始发烫,胸口好似燃烧了般变得赤红一片,上升到脖颈处再无所上,惨白的脸色微微好转,不再那么惨然,如雪一般。

明心,备马。

中年男子止住咳喘,披上大氅,低声道。

是,先生。

守候在营帐外的小厮知道先生今夜有要事,早早将马牵来。

掀起帐帘,印辛手提九尺长槊,翻身上马,踏着月色向西境而去。

……魏吴边境有一片山丘,南方多山,奇山峻岭无数,被夜幕染成青墨,亦蒸腾着夜露的水气,就好像刚从水缸中捞起的墨宝雅卷般。

一阵黑风从山麓疾冲而上,好似出弦的利箭,少时便已登上山巅。

风尘仆仆的少年从鞍边抽出一袋清水,仰头而饮,一身白衣六日未曾浣洗,已被风尘染成灰色。

夜又黑,马也黑,他瘫坐在马旁的树根处,远远望来倒也难辨身形。

吴京本就在吴国中部偏东北,野马王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六天时间日夜兼程,终于到达吴国东境。

安伯尘本想在司马家寻着长门的所在,却因刘老休的突然出现功败垂成,逃出吴京也不知到哪去好,索性循着荒郊僻野而行,凭借十里目神通,平安到达吴东。

饮完水,安伯尘低头看向腕边的符纹,目光闪烁。

按照王馨儿的说法,这道符纹是刘老休所祭的百日随行符,事实上也极有可能如此。

这道符着实可恨,无论安伯尘化水化火都露于手腕处,仿佛永远无法剥离。

令安伯尘奇怪的却是,一路行来,他只遇过三员吴将,虽是天品,可却没带兵马,孤身赶来杀他。

安伯尘大多招架个两三合便落败而逃,一来生怕纠缠久了被人围杀,二来却因以他现在的实力,无论枪技还是厮杀经验,着实不是天品战将的对手。

六日奔逃只遇上三员吴将,且无兵马,似乎太过托大。

好不容易得到喘息之机,安伯尘平心静气,细细思索起来。

月光下,少年眉头忽地挑起。

难不成是红拂她回来了?匡帝发出海布令,白纸黑字,其中的悬赏连安伯尘都有些心动。

别说吴国,天下虎狼若知安伯尘所在,又有谁会放过?吴国为司马家所执,军政大权归于一氏,也只有司马家下令方能止住大部分蠢蠢欲动的吴国诸将,而在自己吴京这一闹后,司马家岂会不对自己生出恨意,也只有她会暗中相助自己……却不知她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月色如冰,沁得少年心头发寒。

看了眼鞋底的泥垢,安伯尘摇了摇头,面无表情,亦没说什么。

这场变故来得太快,快得他直到现在都有些恍惚,只觉好不真实。

挣脱出琉京杀局,这才短短三年,便在一夜间陷入另一场更大的杀局中,宛如丧家之犬般亡命于琉国之外。

可既已发生,再多想什么又有何用。

天下人都想杀自己,眼下首要之事已非寻上长门,而是在找到长门法会前,拼了命的活下去。

在吴国有司马槿暗中相助,尚能保住性命,可安伯尘又岂会长留于此。

保得了一时,却保不住一世,继续留在这只会让她愈发为难。

稍歇片刻,少年站起身,抽出插入泥地的银枪,一招一式的练着。

想要保全性命就必须提高实力,刚刚突破地品,再想在短时间内突破天品无异于天方夜谭,秘术修炼也需耗费时日,悟出真言耗费脑力,如此,便只剩下练枪。

三年多来,修炼枪道已成本能,而这些日子狼狈逃窜,更是一刻不离的紧握无邪,纵马狂奔时尚觉察不到,可眼下停于山巅稍歇片刻,再摸上银枪无邪,安伯尘心中生出一丝难以明言的奇妙感觉。

无邪和他,从未如此亲近过,就仿佛另外一条手臂。

扎枪,挑起,刺出,横扫……安伯尘练习着最基本的枪招,夜风袭来,长发飘扬在脑后,安伯尘缓缓闭上双目。

不用看,不用听,五官闭绝,六识隐没,就好似本能一般,演练着朴实无华的枪招。

渐渐的,随着他的脚步加快,身法飘忽,手中的长枪亦变得疾快起来,银华流泻,舞动如风,卷起条条月色,忽明忽暗,不断衍变着。

方柏的双手铜鞭……模仿,相克。

刘老休的飞雪长刀……先模仿,再创克招。

三名天品吴将,剑斧锤……随着安伯尘不断模仿着一路所遇五员天品老将的道技,并逐一研究相克的枪招,安伯尘的枪路渐渐变得飘忽不定起来,时快时慢,时而似鞭,时而似刀。

天下兵器万般,可也不过从十八般兵器演变而来,各方大家执同一样兵器或许能施展出不同的路数,威力也各不相同。

可万变不离其宗,再如何,刀便是刀,枪便是枪,看尽千山万水,奇峰异湖无穷尽,可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山一水。

安伯尘练得正欢,并不知道他的枪道已突破了原先的人枪合一,迈入新的境界。

无论人借枪势还是人枪合一,不过是人与枪的联系,枪是死的,人是活的,行枪杀敌终究需要招式,安伯尘今夜所踏入的境界,却为招式的意境。

还有一事,安伯尘也不知道。

在山巅的一块褐石旁,披着大氅的削瘦男子紧锁马嚼,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好一个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好一个琉国叛将。

印辛喃喃低语着,眸中浮起难得的欣赏之色。

海布令压身,亡命江南,这琉国叛将竟还有心情登高练枪,且不谈他为人如何,光是他的镇定和勤奋便让许多人相形见拙。

墨雪长槊就搁在马背上,印辛却并没急着将它取下,只是静静的看着安伯尘演枪。

克鞭。

克刀。

克剑。

克斧。

克锤。

……安伯尘反复演练着五兵克制的枪招,心无旁骛下,渐渐娴熟,印辛眼中虽有欣赏,可更多的却是遗憾。

纵然枪技克尽鞭、刀、剑、斧、锤,可他仅是地品修为,面对天品巨力仍无能为力。

更何况,也只是这五样兵器罢了,天下间十八般正统兵器,未战过,他如何模仿,如何能悉数克尽。

目光落向马背上的长槊,印辛眼中的遗憾又深了几分。

至少自己赢遍十二骏,惊服七熊的一槊,他无论如何也接不下。

神色渐渐变得清冷,印辛看了眼即将发白的天色,伸手探向长槊。

第190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六)天幕撕裂,晨曦从远天尽头垂落,划破灰暗的夜冥,直落群山。

似锤的一枪自上而下走过诡异的弧线,直震大山,却在还未落地时陡然止住。

异样的感觉从下丹田传出,小腹微微隆起,安伯尘身形一僵,睁开疲惫却神采奕奕的双目遥望天穹,无邪顺势而下,插入泥地。

左目为阳,右目为阴,在昼夜交替的这一刻,射出两道奇妙的光华,飞插入天幕混沌中的那抹青冥。

枪钉于山岳,目连于天野,安伯尘横亘在天地间,枪目为臂,身作桥梁,人与天地在这一瞬隐隐形成了玄而又玄的统一。

安伯尘胎息悟道已非一次两次,而这一次却是前所未有的奇妙,焕然一新的感觉涌上心头,隐隐间,安伯尘只觉他的胎息之道似乎更上一层楼。

从前也不过是看到听见,五官所带来的明悟,而这一回,却是肉身和魂体同时进行感悟。

这些日子来安伯尘疲于奔命,肉体疲惫到极致,全靠紧绷的神经维持,魂体亢奋肉身空空,若换做普通人不是昏死当场,便是机缘巧合的神游出窍,比如《大匡神怪谈》中的那个赵姓人士。

却因安伯尘修出天地二魂,能凭意念自行掌控,方才将魂体强留于体内。

可这一瞬的胎息悟道,魂体蠢蠢欲动,急不可耐的想要挣脱出肉身的束缚,逼得安伯尘以枪插地,枪道上连魂体下连苍山大地,硬生生的止住魂体出窍。

天苍苍,地茫茫,安伯尘屹立在天地间,当昼夜交替时第一抹玄奥落下时,安伯尘脑中嗡的一声,轰轰作响,好似山河粉碎,大地平沉。

肉身的五觉和肉身中长啸的魂体同时触摸向天地玄奥,若此前安伯尘只能于十成玄奥中明悟留下一成,现如今肉身和魂体同时感悟,安伯尘已能留下三成。

今朝悟道,安伯尘问遍诸天诸地神魔鬼,不求其它,只求天下万兵破解之道。

胎息一瞬长者漫漫无期,短者两三柱香,安伯尘徜徉在天下兵器的玄奥中,贪婪的吸收着每样兵器的奥秘,魂体明明还在肉身中,却好似已然脱离而出,来到另外一方不知名的天地演练十八般兵器。

就在安伯尘畅快无比的享受着天地玄奥时,包裹着他的天地玄奥陡然一弱,好似被人瓜分去了许多。

心头再无法维持宁和,玄而又玄的意境被打破,魂归肉身,又是一番山河粉碎、大地平沉,安伯尘身躯一震,缓缓睁开双眼。

天幕裂开一只大眼,晨曦毫无阻碍的坠落青山,昏睡了一夜的山气似被惊动,如雾如雨朝那人涌去,却被他伸手一推,直飞向上,汇聚成云,笼罩于山巅。

云者成于天地山海,这山云是由山气所凝,飘飘然大气雄浑,披上青褐色,在拂晓的迷雾中犹显壮丽。

如此壮丽的云却是被一条孱瘦的胳膊、削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男子推上天穹,着实古怪。

安伯尘看到印辛时,印辛也在看他。

墨雪骏是一个书生气极重的中年人,矜持而内敛,轻易不动容,可眼下,他雪白的脸上漾起一抹异色,有苦苦忍耐的激动,有难以置信的惊疑,还有一丝复杂。

天品修为者虽能胎息悟道,可对他们而言不异于撞大运,十年一次就已算大运气,哪会像安伯尘这样每日都可在日出、傍晚时分进入胎息状态。

十五年前,墨雪骏曾机缘巧合下进入胎息境界,他的一招槊法也是得益于那次,本可凭借那一槊跻身大匡虎狼前十之列,却因后事种种落下病根,与虎熊失之交臂,只能屈居十三骏。

天地玄奥,那可是所有天品修士梦寐以求的存在,宁愿短寿十年以为交换。

印辛钻研道书,未尝没有再一次感悟天地玄奥的念头,可十五年来始终未能得愿,却在今日擒杀海捕令上的叛将时,偶得天地玄奥。

而令他难以置信的却是,这浩瀚无匹几乎穷尽一切的天地玄奥,竟是眼前这个少年将军采撷而得。

不足天品的修为,二十不到的年龄……这俨然推翻了世间常理定论。

印辛面色平静,心中却愈发吃惊。

雾霭下,少年平静的抽出银枪,深吸口气,横枪抱拳:某,安伯尘。

这个隐于一边暗中窃取天地玄奥的男子很强,可安伯尘除了神色疲惫外,从内到外,都无比平静。

并非他无畏无惧,安伯尘也会怕,怕这样一路逃下去永远没个尽头,可他知道,从叛出琉国后他便没了选择,只有一战一战的拼下去,拼到他寻找着出路。

印辛笑了笑,雪白的颊边竟掠过一抹绯红,或许是因为从诸天玄奥中斩获了他蒙昧以求的一道,又或许从少年枪尖涌出的战意,总之印辛还是拾起长槊,横槊抱拳道:某,印辛……他还没说完,安伯尘便已抽枪杀来。

安伯尘已非当年的小雏,怎会不知魏国上将印辛之名。

如今他已成为天下虎狼垂涎的肥肉,遇之即为敌,十三骏也好,虎熊也罢,若是遇上,安伯尘除了拔枪相向还能如何。

连遇五将,败而不死,安伯尘也算逃出信心来,不到万不得已生死关头,他不会动用鬼影功。

即便施展水火二行术,有百日随行符在也是无济于事,那些天品大将极有可能直接放出白火歼杀他。

因此,无论面对谁,他都必须抢占先机率先出手,逼得对方以兵器对阵,无法祭出白火。

墨雪骏,十三骏之首,天下虎狼中的佼佼者,不曾想这么快就遇上……安伯尘徒步奔行,距离印辛还剩十步,身形已沾上风雷之影,短短数步的冲刺已有寻常烈马疾奔起来的速度。

手腕抖动,猛地发力,螺旋枪力萦绕于枪头,嗡嗡而鸣,刺破拂晓时分坠下的流金,其势惊人。

那人可是墨雪骏,一身修为以及槊法远超如今元气衰落的方柏和刘老休,安伯尘不敢麻痹大意,一上来就使出了他看家本领螺旋枪力。

枪如奔雷,聚以风影,快得惊人,在印辛身前两尺处再度加速,铮的一声扎入。

这一扎却好似落入竖立着的水潭中,水中人影被击碎,顷刻间化作涟漪向四面八方荡去。

安伯尘一怔,这些日子老将小兵也遇上不少,从没见到过如此招数,不似道技,反而有些像道法。

心头一紧,安伯尘猛地扭头,瘦得仿佛一张剪影的男人手提长槊,出现在他之前出枪的地方。

他行走的姿态,像是行云流水,足底几乎没有触及地面的泥土,有神仙一样脱俗的风姿,脸上的气色随着他的脚步渐渐恢复,从雪白变得无白,颊边染上难得的血色。

说无云,云自在,说有云,云何在……果真是上天的玄奥,一通百通。

印辛笑着说道,他所说的正是先前托安伯尘的福侥幸斩获的玄奥。

闻言,安伯尘若有所思。

难不成他感恩于我,愿意放我一马?未及安伯尘稍送口气,印辛的语气陡然一变,从潺潺流水变成铮铮金鸣,来自大匡名将的战意陡然爆发。

今日得安将军相助印某初悟大道,如此,便以半招槊法相送。

云停水滞,印辛横槊而立,杀意自槊尖发出,和晨曦下的世间万物一样清晰,直逼安伯尘。

说到底,还是要杀我。

被印辛的杀意所激,安伯尘全身上下的毛孔陡然紧缩,凝目而视,神经紧绷成弦。

长槊大凡由拓木所制,前装精钢槊首,后安红铜槊纂,上好的长槊是一根麻绳吊在槊尾二尺处,整个九尺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杆般两端不落不坠。

如此这般武将骑在马上,才能保持槊尖向前而不费丝毫力气。

好槊造价极贵,耗时少则三载,多则七载,十柄槊中往往只有三四柄能炼成,因此习槊者大凡为世家出身,便如印辛。

印辛的槊来势并不快,透着雍容华贵的气息,可以说中规中矩。

安伯尘心中疑惑,他也听过印辛一槊之名,那一槊败过许多勇将,让他跻身十三骏之首,而他也只会那一槊,因此只能成为墨雪骏。

安伯尘此前之所以选择抢攻,除了忌惮白火外,也想逼得他出不了墨雪一槊。

在安伯尘的想法中,印辛既能一槊成名,那定是惊才绝艳的一槊,谁曾想居然是这么一招堂堂正正,规矩到极致的槊法。

一槊袭来,端正严谨,大方无圆,印辛也是步战,衣带飘飘,脚步平块,透着读书人的方正气质。

安伯尘哪有心思多想,右拳紧握,稍一旋转,迈步出枪。

三十步……二十步……十五步……转眼间,两人只差十步,枪与槊相距不过数尺。

十步成方,就在枪槊即将相触时,安伯尘陡然一懔,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印辛。

第191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七)长槊如方,印辛这一槊看似简单,中规中矩,并无任何值得人惊叹的地方。

直到安伯尘面撄此槊时,才陡然发觉,即便是最规矩的一招,毫无任何多余的变化,可当它的规矩和严谨被发挥到极致后,大开大合间再无半丝破绽,也会让人无所适从,难以下手。

脊背涌起丝丝寒意,安伯尘清楚的知道,只要无邪撞上墨雪长槊,他便会被卷入战圈,陷入印辛严谨方正到极致的半槊中,再然后就此沦陷。

亡命天下,还未迈出南方便将横死于荒山野岭间。

心中涌起不甘,双目一闭一睁,安伯尘脑中闪过先前胎息顿悟时的槊法。

槊法大多为马战,冲、扫、挑、拨……和枪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可因其长于枪,伸缩间回旋余地较小。

想要克制,只需抵挡住第一波冲击,便能利用槊的拘泥,以短兵破之。

安伯尘的枪道已然突破招式的第一个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然而印辛的这一槊本就是最寻常大同的一槊,无变化,无破绽,安伯尘压根无需看破。

既看不破,那便无法破解。

心中的紧张好似一尺绷成三丈的弓弦,只需再轻轻一拉,瞬间断裂。

施展鬼影功?安伯尘脑中蹦出一个念头,转眼后便被他略过。

有百日随行符在,鬼影功已然作废,墨雪骏只出了半招,即便侥幸躲过他这半招,剩下的半招携白火而攻依旧能将自己歼杀。

短短刹那间,一枪一槊近在咫尺,安伯尘眸如寒潭,潭水如冰。

事已至此,无计可施,只能碰一碰运气,拼一拼自己的螺旋枪力!三年来第一次,安伯尘濒临绝望。

纵有再多的后手异术,可面对绝对的力量,他依旧毫无还手之力,说到底,还是因为墨雪骏来到的太早,安伯尘尚未将他那杆枪磨砺得足够锋利便早早遇上大匡有数的人物。

事与愿违,可世事往往如此,十有八九无法如愿。

风水火三势陡蹿于眸中,安伯尘鲸吞一口长气,三千余斤的螺旋之力自臂而发,涌入无邪。

锵!无邪和墨雪终于相击,螺旋枪力迸发而出。

随着枪尖点中槊头,长槊行速稍缓,被螺旋枪力带着向一旁偏去。

印辛似也没想到安伯尘的枪中竟藏着一股古怪的力道,眉毛轻轻挑起,可没等安伯尘高兴太久,槊头乱而槊身平,转眼后又恢复了先前大开大合的架势,螺旋枪力面对方正如初的长槊也只能偶尔将它点歪几分,却无法将这半招槊法打乱。

面对君子般方正不阿的长槊,银枪无邪以及螺旋枪力就仿佛一肚子坏水的小人,偶尔能有所作为,可大势所趋,阴谋诡计终究敌不过堂堂正正的阳谋。

安伯尘直撄印辛,银枪陷入墨雪槊,无邪越舞越快,可却仿佛挣扎在沼泽中,越是想挣脱出,越是加速沦陷。

昼夜分割阴阳交替的那一刻早已过去,安伯尘无法借助天地玄奥挽回劣势,再者面对墨雪骏的这一槊,即便依赖天地玄奥怕是也无法全身而退。

镔铁槊头平平挑来,看似缓慢,实则携着奇妙的节奏,就仿佛攻城略地般,每前进一寸,便让夺得一寸之势,待到它临面时,整个战圈之势都为长槊所得,安伯尘就算插上翅膀也无法逃脱。

眸中槊影如山倒,无邪就仿佛被压在山下的那株摇摇欲坠的树苗,苟延残喘。

生死之际,安伯尘的心突然静了下来,临危不慌,生死不乱,安伯尘天生便有这种潜质。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渐渐变得舒缓,一张一驰间,安伯尘瞳子里的那杆槊也变得不一样起来。

虽仍是名扬虎狼之将的墨雪一槊,可落在安伯尘眼中却变成了不急不缓行来的巨船。

船以水载之,船行亦推波,印辛这半槊在安伯尘眼中又有了新的诠释。

隐隐间,安伯尘似乎看到了破解之法。

也只是看到而已,看到不一定能做到。

此时此刻,墨雪长槊距离安伯尘的面门只余五寸,槊风扑面,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手腕翻斗,安伯尘涨红着脸猛地向后仰倒,水火风三势倒流,硬生生将无邪拉回。

身体好似风车半在原地翻了个筋斗,安伯尘借着腰杆发出的巨力在毫厘间避槊头,双脚落回地面,膝盖微曲,无邪也收于掌心。

双目中燃起阵阵青火,安伯尘抬头盯着贴着他头发刺过的长槊,双膝猛地发力,脚底被踩出三寸深的泥印,手握无邪,冲天而起,就好似隐伏在河底的劲弩突然爆发,疾射向河面上的巨船。

槊长九尺,安伯尘位于槊头下,距离持槊的印辛也有九尺。

若是攻向印辛,印辛只需一抖手腕,便能拉回长槊将安伯尘再度困住。

也只有如此,将长槊看成大船,将战势看成载船之水,而他一人一枪则为潜伏于水底的劲弩,猛轰船底,以求船毁人亡。

一人一枪似流光而起,正中槊头两尺。

持槊的男子眉头一跳,眼中浮起浓浓的惊骇,在安伯尘一个铁板桥避开长槊时他只当安伯尘避无可避方才如此,可眼下他违背常理的一招落下,印辛的心中忽地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威胁。

他胜遍十二骏的无敌一槊,竟有了破解之法。

一枪一槊再度撞击,螺旋之力轰然发出,槊头向一旁偏转,安伯尘冲天而起已然看见胜出的曙光。

可从始至终大势毕竟都在印辛这一方,水底发出的劲弩分开重重水浪击中船底时,已不知被分散了多少力度。

一抹晨曦从天头垂落,落至似乎静止了的一槊一枪间。

转眼后,大槊猛甩,发出铮铮声响,将无邪扫落,半空中的安伯尘身形剧颤,脸上浮起病态的红光,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向一旁坠去。

枪尖插入泥泞,安伯尘双臂发力握紧无邪,硬生生止住去势,逼出一口淤血,惨白着脸看向印辛。

无邪战墨雪,终究没有逃脱先前五次的命运,即便找到了破解之法还是一败涂地。

可也前五次一样,败而不死……面对的却是大匡排名前十五的名将。

擦去嘴角的鲜血,安伯尘摇摇欲坠的直起身,拔出无邪夹于臂下,摇指墨雪骏。

印辛虽承诺半招,眼下半招已过,安伯尘却仿佛大战了数百合,精疲力尽,而印辛还剩半招,在他没走前,安伯尘不会放下警惕。

收槊,高瘦的男子深深看了眼安伯尘,许久才道:半槊已过,你去吧。

闻言,安伯尘也不多言,稍稍施礼,拖着疲惫的身体向眼露失的野马王走去。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印辛的声音。

天下十三诸侯,南方三国你已过,西南两国也不会大动干戈来追捕你。

过了我魏国,离你最近的便是关南三国,方、邳、邓。

这三国历来为小国,不被其余诸侯放在眼里,西有陈平齐,西北有大秦,东有大楚,当你踏上关南,也是天下虎狼齐聚之时。

无论你要去哪,避开关南。

脚步一顿,安伯尘有些诧异的看向印辛,就见他负槊遥望山下的城池,好似那番话并非从他口中说出。

不再犹豫,安伯尘翻身上马,猛拉缰绳好似一阵黑风般冲下山头。

百日才过六日,便已遇上十三骏之首,往后九十四日也不知会遇上多少名将。

然而,只要在这九十来日中保全性命,再往后,便是敌明我暗,反击之时。

纵马而下,安伯尘心中了然,他没有去问印辛长门的所在,如今的他已无法相信任何人。

六日未眠又大战了一场,倦意涌上,安伯尘的眼皮沉得像铅。

向东吧。

喃喃自语着,安伯尘调转马头,向东而去。

天峡关以东,只有楚国一家,地广人稀,靠近东海,自成天壤。

进可以伺机待发,拖过百日,退可以拔枪渡海,逃上数月。

以天地为穹庐,大海为衣裳,纵一骑之所如,厚积薄发,以求来年之反击。

野马王不甘的撒蹄而奔,全然不知它的主人已熟睡。

睡梦中,安伯尘仍在回忆着先前那一枪。

槊成大舟,潜水破之,看山不是山,看水已非水……待到安伯尘走远,印辛方才收回目光,晨光下,他的脸上竟涌出十来年未见的红润,气血涌起将雪白的面色一扫而光。

一朝悟道,宿疾可愈,对他而言可谓是大喜。

然而他的眉宇间并没多少喜悦,为了成为南方第一名将,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即便病好了,很多人或事也无法重回。

转身向坐骑走去,却在离坐骑还剩四五步时停下,印辛回过头,看向从山林中走出一头青驴,驴背上坐着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而在驴后则跟着一个背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