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王陛下似对你颇为爱慕,听说当初那位大匡的妃子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我说小龙女,你与其当匡帝的鹰犬,还不如跟了那位蛮王得了。
蛮王陛下长得虽有那么点寒碜,可……未等霍穿云说完,紫龙女的玉脚便已飞踹过来。
她最讨厌霍穿云不合时宜的开玩笑,开那些她最不愿意听到的玩笑,狠狠瞪向嬉笑躲闪的霍穿云,紫龙女调匀呼吸,收敛表情道:不准叫我小龙女。
紫龙女叫起来总是怪怪的,还是小龙女好听。
霍穿云转过身,怀楼酒壶,惬意的打了个饱嗝,随后望向远处灰蒙蒙青冥冥的天野,一时沉默。
你为何要当匡帝的人?也许因为喝多了酒,霍穿云没头没脑的问出这么一句。
紫龙女一愣,疑惑的看了眼霍穿云,随后移开目光。
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是没有选择,而你,你莫名其妙的投奔匡帝又是为了什么?若说为了功名利禄,偏偏你视它们为粪土,若说你细作,我还从没听说过有像你这样浑身破绽的细作……浪客,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想要做什么?霍穿云放下酒壶,转身凝望向紫龙女,目光深邃,又好像火一般烧得紫龙女面颊发烫。
他终于要向我吐露真相了吗。
芳心微悸,紫龙女暗暗期待着。
你以后会知道的。
豪饮一口酒,在紫龙女期盼的目光中,霍穿云哈哈大笑道。
你……脸上浮起愠怒之色,紫龙女猛一跺脚,转身而走,再不想多看一眼这个坏家伙。
就在这时,从楼宫外飙来一匹白马,马头上生着一只独角,正是专属巫庙的白云兽。
马背上坐着一个白衣巫使,满脸慌乱,也不顾寨外将士的阻拦,大喝一声,驾马如飞跃起三丈之高,从将士们头顶滑翔而过。
巫庙一系和蛮王一派向来不和,却井水不犯河水,这巫使慌慌张张的……莫非巫庙出事了?说话间,霍穿云已走到紫龙女身后,伸了个懒腰道。
紫龙女避开半步,也不搭理霍穿云,手如兰花捏出一个印法,口中念念有词,少时眸里惊现一抹白光,直射那巫使。
白光如剑射中巫使的脑门,那巫使陡然一挺腰,神情僵硬,仿佛被雷霆击麻了一样。
弹指刹那后,巫使恢复自如,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向前飞驰。
而紫龙女射出的那道白光则在半空兜了个圈,重新飞回紫龙女手心。
啧啧,好厉害的法术。
这就是匡帝从那座秘宫中挑拣出的仙家秘籍吗?果然了得!霍穿云涎着脸凑到紫龙女身边,大惊小怪的咋呼着,看得紫龙女又好气又好笑。
离远点。
紫龙女淡淡的说道,随即念念有词,十指合拢,指尖轻舞片刻后绽放开。
从掌心射出的那条白光旋转变化开来,少时竟扩大成一张方镜,镜中浮现出晨曦下的山峦。
这一番变化看得霍穿云啧啧称奇,他儿时专修霍家刀法,少年时被那个老不正经的道士拐上山去,学的也是泰山一脉的道技,对于道法所知甚少。
好在他的刀术刚柔并济,自成一家,即便如今仍未突破天品,他自问能在十合内将紫龙女拿下,前提是不给她念咒施法的时间……怎么突然生出这么个奇怪的想法,莫非真的喝多了?霍穿云摇了摇头,面露古怪。
是他!耳旁响起紫龙女又惊又怒的声音,霍穿云心觉好笑。
这个小龙女明明是个小美人儿,偏偏老喜欢绷着个脸,装出一副寡淡清冷的模样,倒让她十分容颜失色了三分。
既是个少女,就应该有喜有怒,这样才有味道。
霍穿云如是想着,好奇的凑上前看向白光凝成的法镜。
和紫龙女一样,第一眼看到镜中的情景,霍穿云一愣,可接下里他眼里浮起浓浓的惊喜,无比真挚。
镜子里是拂晓时候的东山,数不清的白衣巫使从山顶向山下铺展开,直到半山腰,将巫庙围了个水泄不通,却一个个面露恐慌,仿佛前方有什么怪物般,没人敢上前。
轰隆一声,却是巫庙的穹顶破开一个大窟窿,金龙飞出,在晨曦下张牙舞爪。
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并非金龙,而是一辆形状如龙且会飞翔的车架,这车架在南荒或许无人认识,可在大匡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正是疯龙之将血洗关南荒道的座驾。
眼见从巫庙里蹿出这么一个怪物来,白衣巫使们纷纷张大嘴巴,短暂的手足无措后也都反应过来,怒喝着想要施展蛊术,却又顾忌车头那三条吐着芯子的怪蛇。
怪蛇之后,坐着一男一女……咔嚓!白光化作的法镜从中碎裂,从半空坍塌,化作齑粉随风散去。
两抹少见的红潮从紫龙女颊边腾起,她的喘息也随之变得急促,自从成为传奇命主后,她为匡帝所行使的那些秘密任务几乎从未失败过,偏偏在镜中两人身上遭遇重挫,乃是她生平大耻。
陛下说得没错,你们果然还活着……竟也到了南荒。
举目向东望去,紫龙女眸眼冰冷,眉宇间缭绕着丝丝寒意:难道他们也是来找那宝贝的?哼,司马槿智谋有余,道法逊色,要小心的只有安伯尘。
浪客,趁那两贼人还不知道我们也在南荒,这就去将他们宰了!说着,紫龙女转视向霍穿云。
霍穿云的变脸速度不可谓不快,紫龙女刚转过头来,他已是一脸的怒不可遏。
安伯尘……一字一顿的说着,霍穿云和紫龙女并肩而立,咬牙切齿的望向东方。
见到霍穿云这副反应,紫龙女微微吃惊:浪客,莫非你也和那安伯尘交过手,还吃过亏?怎么可能。
霍穿云收敛形色,摆了摆手,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慢着,不可轻举妄动。
陛下派咱俩出使南荒是为了那样宝贝,切不能因为私仇而耽误了大事。
浪客,你何时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皱眉看向霍穿云,紫龙女微微奇怪道:安伯尘劫走琅妃,陛下曾大发雷霆,连杀十几个宫人,若他知道我们在南荒发现安伯尘而置之不理,你说陛下会是什么反应?可是……霍穿云面露犹豫。
我们这就出发,若运气好应当能在傍晚前找到他们。
不给霍穿云拒绝的机会,紫龙女当机立断道。
她张开粉唇,吐出一颗玉符,那符迎风而涨,少时变成一张三丈宽长的白玉飞帕,盘旋于楼宫外,看得楼里楼外的荒人大呼小叫。
无奈的叹了口气,霍穿云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抱着酒壶跃上飞帕。
……我说好兄弟,你就继续装死好了呗,没事来南荒瞎参合什么……也罢,好久没见到你,正好借机和弟妹问个好……到时候还望能手下留情罢……盘腿喝着闷酒,霍穿云不时看一眼迎风而立的紫龙女。
天色尚早,天云间弥散着灰蒙蒙的雾霭,晨曦偶尔坠下一两道,却无法让南荒的山山水水焕发光彩。
无论天色多么阴沉无光,站在飞帕前端的少女都是那样的清丽,日月难夺其光,云霾难掩其华。
这样一个倔强而清冷的姑娘还真是世间少见呵。
苦笑着,霍穿云摇了摇头。
他问紫龙女为何效忠匡帝,紫龙女说日后便知,其实无需等到日后霍穿云便已知道。
他出身泰山一脉,泰山居士何许人也,乃是当年神师中看命看得最准的两人之一。
入林而升,往南则丧,遇叛再起,星坠必败。
泰山居士曾给霍国公留下四句批诗,句句应验。
作为霍国公的嫡孙,更是泰山居士的爱徒,霍穿云理应也得到泰山居士的批诗。
但当霍穿云找泰山居士讨要时,泰山居士却拒绝不允,任凭霍穿云软缠硬磨也不肯给,到后来实在无法,却也写出了两首批诗,并非关于霍穿云,而是两个和霍穿云的命运有交集的人,且还都是女子。
其中一个便是紫龙女。
写完后,泰山居士看向傻了眼的霍穿云,冷笑道,现在你可晓得,知道命运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非但痛苦,且还无情。
有的时候霍穿云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向师父求来批诗,不知道那两个和自己命运相纠缠的女子,这样一来,他便不需要借酒消愁了。
老人们往往会善意的和年轻人说,你能通过努力来弥补所犯下的错误,可事实上,年轻时候犯下的某些错误,即便花上一辈子时间也无法弥补。
既然无法弥补,那就只能将错就错了。
小龙女,一会儿打杀起来,你且莫动手。
让小爷去会会那个安伯尘,你就为小爷压阵好了。
丢下酒壶,霍穿云大咧咧的说道。
不要。
紫龙女毫不妥协。
这样吧。
如果你答应我,等我们擒杀安伯尘后,我便把我为何投靠匡帝的原因告诉你……除非,你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糟糕了,我忘了一件事!迷迷糊糊打着盹的司马槿忽地睁开眼睛,从安伯尘腿上爬了起来。
她两宿没睡自然困乏,遂倚着安伯尘小憩了一会,刚入梦便梦到那位咋咋呼呼的大匡胖将军,然后就惊醒了。
撩起散乱的头发,司马槿看向安伯尘,就见安伯尘正呆呆的望向前方,面庞僵硬。
第318章 论道红拂,神游施法初见效(上)小安子?轻轻摇晃着安伯尘的胳膊,安伯尘毫无反应,司马槿暗道不妙,心想莫非是九辰君清醒逼得小安子回守神仙府。
就在这时,司马槿只见一团风影从高处飞下,没入安伯尘右眼,安伯尘身躯一震,双目重焕光彩。
你这是……你疯了!没人护法出窍做什么?愕然看向安伯尘,想到在自己打盹的工夫里,安伯尘竟然神游出窍,司马槿不由一阵后怕。
无事。
安伯尘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我只是出窍而已,并没飞远。
再说了,南荒只有蛊术有威胁,有这三条飞天靥蛇在,又有什么好怕的?飞天靥蛇通人性,虽听不懂人言,可也能感觉到安伯尘在说它们,此时纷纷从攀附着的车梁上游转过身,朝向司马槿嘶嘶吐信。
没飞远?那你出窍做什么。
看了眼安伯尘,司马槿垂下头,眸中闪过一丝奇色。
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后她只觉安伯尘和从前相比发生了几分变化,从前的他为人谨慎,做事小心翼翼,若没人护法他定不会贸贸然的神游出窍,即便只是在肉身附近。
若非司马槿对安伯尘太过熟悉,定会以为安伯尘的肉身又被九辰君占了,她并不知道,安伯尘的这点变化的确是受到九辰君的影响。
在神仙府中,安伯尘见到了少年时候孤僻、狂傲却又不失潇洒的九辰君,随后便寸步不离的跟着九辰君,虽说是为了夺取九辰君的魂体做准备,可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几分感染,孤傲是没学会,倒是沾染上几分洒脱。
也许连安伯尘自己也没察觉到这个变化,成长的道路上会经历许多事,遇到许多人,免不了会发生变化,却也是必不可少的变化。
你之前元神出窍施展道法时,我便产生这个念头,若我神游出窍,是否也能施法。
盘膝而坐,安伯尘嘴角含笑:其实在数月前,我刚刚突破地品时,我就有过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蜷起腿,司马槿抬头看向安伯尘。
关于肉身和魂体,仙道与凡尘。
安伯尘静静说着,目光悠远:我踏足道途不过三年有余,却经历了许多事。
有些事令我厌恶,只想早日脱离这肮脏糜烂的尘世,追寻传说中的逍遥仙道。
有些则令我流连忘返,不忍离去,只愿静静享受这尘世中的平凡乐趣。
然后呢,你又悟出了什么?司马槿淡淡一笑。
悟出了许多。
一开始我只觉得凡尘便是凡尘,仙道便是仙道,两者只能取其一,不可兼得之。
待到后来,我突然生出迷惑,却是觉得这凡尘的乐趣和仙道的追求或许并不矛盾,矛盾的只是人心,若看不开,两者永远不可兼得,若能看开,凡尘与仙道只在一线间。
听着安伯尘娓娓道来,司马槿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心中有欢喜,也有迷茫。
短短三年,小安子似乎就已经找到了他自己的道,能在弱冠之龄说出这番话,体悟出如此心得者,即便放在历史上也少得很,更何况是在这个修道人只追逐力量,而不求道心的世界里。
可见到小安子一下子变得这么深沉,司马槿却有些不习惯。
再后来?散去心中的迷惘,司马槿笑了笑,继续充当起听众。
再后来,便是那日我突破地品,困了我三年的缩地符终于融化。
我奔出琉京,狂奔在京郊旷野中,然后停下,神游出窍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却突然发现,即便我脚踩着大地,肉身未曾离开这片世界,只要魂体能飞,神游而出,道心也能随之飞遍大千世界,感受着道途上一个个新鲜而未知的存在。
说着,安伯尘稍稍一顿:于是我便想,若能同时修炼肉身和魂体,不分彼此,却又赋予不同的意义,这样的修道之法时否能让我如愿以偿,既不脱离凡尘,又能追寻仙道。
露齿一笑,司马槿拍了拍安伯尘的肩膀:说了这么一大段,你不就是想当尘世中的仙人,仙人中的俗人吗。
被司马槿一句话概括出他的长篇大论,安伯尘面露窘迫,讪讪一笑,此前的深沉气度再次毁于司马槿的谈笑间。
长风清冷,即便太阳已升上中天,驱散云霾,可高空中仍不减寒意。
两人并肩而坐,一时沉默。
小安子,你可知这世上有两类修炼之人,或者也可以说是两类仙人。
司马槿打破沉默道。
哪两类?一类是以凡尘功名为重,古往今来,这一类人占据绝大多数。
他们修肉身的力量,也修元神、魂体的玄奥道法,更甚者也去追求仙道。
然而,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私欲。
成为天下第一受万人景仰的私欲,成就万古霸业名留史书的私欲,统治天下掌尽财富美人的私欲……林林种种,数不胜数。
他们的本领已达到传说中的仙人的境界,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和尘世中的王侯将相没什么区别,争名夺利,欲望熏心。
这种修炼者,他们所追逐的道再崇高,再玄奥,也挣脱不了凡尘的束缚,他们心中纵然藏有千丘万壑,却早已蒙上洗涤不尽的尘垢。
司马槿轻声说道,安伯尘连连点头。
他聚成神魂时看见过,在天宫的华表中也见过,那些个仙神妖魔或为帝王,或为一方枭雄巨头,本领高强,动辄杀伐万千,所拥有的道义玄奥也了得非常。
然而,他们真正所追求的无外乎红拂所说的那些,与其说他们是仙人,倒不如说他们是力量大过凡人的土匪强盗。
万万年前那片繁盛的道法世界,正是因为他们的一己私欲而崩溃颠覆,支离破碎,万万年后,已然看不到半丝曾经的仙家气息。
还有一种?笑着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女,安伯尘开口问道。
其实司马槿不说,他也知道这第二种是怎样的仙人,可他很喜欢看着司马槿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话,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倾吐芳兰间,别有一番令人心动的韵味,总之安伯尘很享受。
这第二种,或许能称为真正的仙人了。
哂笑一声,司马槿目光放得悠长浩远,娇嫩欲滴的嘴唇弯开一道弧线,却似讥讽:这些人一心一意追逐仙道,彻彻底底的杜绝和尘世的一切联系,只求逍遥自在,与天地同寿。
他们能够纵身入云,没有翅膀而能飞翔,或者能乘着龙驾着云,直达天庭,或者能变化成鸟兽翱翔于云中,畅游江海,飞越穿行于名山大川。
还有些仙人以天地之元气为食,吃着仙药灵芝,或者出入于人世间,而凡人看不出他们是神仙,或者隐藏起自的身形使别人看不到。
有的脸上长者非凡的骨相,身上有奇异的毛皮,孤独自处,不与凡人交往。
转过脸,司马槿看向安伯尘,促狭道:这些仙人虽然有了长生不死的寿命,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但他们与人情相去太远,与人世完全隔绝了,就像鸟雀变成蛤蟆,山鸡变成了海蜃,已失去了本身的真实,而变成了一种奇怪的东西。
小安子,你欲成仙,又可愿变成这样的仙人?司马槿这番话,起初安伯尘还能津津有味的听着,越到后来,越是惊骇,简直是耸人听闻。
红拂,你这番说法未免太过夸张了。
安伯尘挠了挠头,反驳道。
你经历过那么多,去过许多别人没去过的地方,也有过许多上古见闻,那你可曾见过真正的仙人,就是我所说的那种逍遥自在的仙人?闻言,安伯尘思索片刻,隐隐发觉,他所见识到的神仙妖魔都是司马槿口中的第一类,至于第二类,那些真正的仙人,他还真的是没见过。
没见过。
安伯尘如是道。
那就是了。
司马槿笑了笑道:因为它们都已经变成一种奇怪的东西,失去了本身的真实。
仙人仙人,既是仙,也是人。
连人都修没了,何来的仙?眼见安伯尘愁眉不展,司马槿收敛形色道:我说这些,并非吓你,也不是在质疑你的道途。
只不过世间能得两全其美的事,实在太少太少,一个不小心便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落得两手空空的下场。
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安伯尘平复心绪,请教向司马槿。
每当安伯尘自以为在道途上已能追上司马槿,又或者超过她时,司马槿总是屡出惊人之言,令安伯尘叹服。
不过和红拂论道的确是一件有意思的事,特别是看她认真起来的样子。
你一心修两道也未尝不可,肉身享凡尘之乐趣,魂体逐仙神之大道,只需掌握个度便可。
凡事都需适可而止,过犹不及,道心常自在。
司马槿撩开被风吹乱了的长发,笑了笑,又加了一句:小安子,你修炼到后来,可别变成那种奇怪的东西。
你若和我一起修炼此道,那自然不会。
猝不及防下听到安伯尘这么一句,司马槿心头微微发懵,眼里闪过一丝苦涩,转瞬即逝。
第319章 论道红拂,神游施法初见效(中)淡淡一笑,司马槿故作轻松,抬头遥望远天,有意无意躲避着安伯尘的目光。
她有一个心结,若是解不开,她永远也无法像安伯尘一样全心全意的追逐仙道。
她有时也会勤奋修炼,可正如同她所说的第一类修道者,她修炼求道也是怀有私欲。
既有私欲,她便无法做到一心修两道,既不舍凡尘,又逍遥寻仙。
此前还好,乍闻天宫之事,司马槿的心再无法变回不波古井。
小安子,你不是想学神游施法吗?主动岔开话题,司马槿道。
安伯尘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随后抹净:我的肉身一时半会无法恢复修为,总不能什么事都让你扛着,我修为天品,魂体更是历经九重雷劫,神游施法应当能有奇效。
理论上是这样。
司马槿点头,笑了笑道:地品时神游施法必须与肉身一线相牵,天品时则不需要。
所谓神游施法,听起来玄乎,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事实上,肉身和魂体相辅相成,至少在真人境界下,肉身能发挥多大的力量,元神也只能发挥出相等的力量。
却因御风而神游,弹指瞬移,且能感悟天地玄奥,因此攻击范围、灵活性、精准度等等要比光靠肉身强大许多。
仅此而已。
听着司马槿一番概括,安伯尘心有感悟,脱口道:即是说我有天品万斤之力,那神游时所能运用的也只有万斤之力,只不过因为神游的缘故而多出更多的攻击技巧和手段。
正是如此。
如吕风起者,他的修为固然高实力固然强,可一戟轰出至多只能毁坏方圆两三里。
当然,不算杀意的话。
而你以天品的修为神游出窍,心意所及,便是千里之地也能瞬间飞到,攻击范围自然就比吕风起还广。
可是我的魂体已被九重天雷锻炼过,因为肉身的制约,只能发挥出天品的力量?安伯尘有些不甘的问道。
这……司马槿语塞。
像安伯尘这样肉身只有天品修为,魂体便已历经九重雷劫的,实在是古今罕见。
大凡修炼者,都是到了神师境界后才有聚合成婴、神游出窍的机缘,再然后按部就班,渡劫提升品秩,却是和肉身一块渡劫。
哪有像安伯尘这样,肉身不渡劫,光是魂体渡劫的。
面对安伯尘期盼的目光,司马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从龙宫得来的那卷秘籍上也没提到过这样的怪事。
也罢,等结束南荒之行后我们去找那天宫,天宫中定然有关于魂体或者元神的道书秘籍,到时好好琢磨一番。
也只能如此了。
前提是咱们能找到那座天宫。
安伯尘笑道。
随着修行日渐上了正轨,安伯尘再无法像从前那样,光靠自己的琢磨以及一次次运气造化来修行。
若无明师,就只能找几部仙家秘笈来答疑解惑。
我刚才和你讲的只是一个大概,真正想要做到并没那么容易。
顿了顿,司马槿莞尔:不过,对于你来说应当是手到擒来之事。
神游施法的两个条件你正好都拥有,能够神游出窍,悟通一项玄奥。
只是这样便可以了?听完,安伯尘不由蠢蠢欲动起来,他既能神游出窍,也掌握了雷道真意,许久未施展雷法,安伯尘不禁手痒。
当然不是。
好笑的看向一脸兴奋的安伯尘,司马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年在墨云楼,她传授安伯尘火龙术时的场景,眼里划过一丝缅怀,转瞬逝去。
就如同施展道法秘术时需要捏手印、道咒语一样,神游施法也有几道步骤。
什么步骤?安伯尘问道。
第一步,出窍后必须向肉身叩拜三次。
司马槿认真的说道。
这是为何?安伯尘奇道。
此为古礼,若不遵守,极易走火入魔。
可我平日里神游出窍也不曾如此过,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你真是……见到安伯尘穷追不舍,司马槿不由瞪了他一眼,好在她早已习惯安伯尘滔滔不绝的好奇心。
你平日里神游出窍,只是一段旅程罢了,至多七日就需归返。
而神游施法则不同,你的魂体之所以有力量,能施法,归根到底是从肉身得来。
若无肉身的养炼和孕育,又怎会有魂体中的力量?你神游施法,快意恩仇,可造成的杀戮、死伤、祸难却得归罪于你的肉身。
老天爷睁大眼看着,它不会记得你的魂体,却会牢记住你的肉身。
所以,于情于理你都得好好向你的肉叩拜称谢。
听司马槿这么一说,安伯尘愕然:只是因为这些?红拂,你不会是又在拿我寻开心吧。
这些可都是我那卷秘笈里的说辞。
司马槿似笑非笑道:古人流传下来的东西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至少在开始修炼时,你神游施法需向肉身叩拜,等两者混熟了,日后遇上棘手事时自然无需这套繁文缛节。
虽仍觉古怪,安伯尘还是点头应道。
除此之外,还有何步骤?第二步,御道。
何为御道?安伯尘问向司马槿,就见司马槿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双手合十盘膝坐定,眸子一闭一睁间,似有什么从双目中飞出,身如泥塑。
安伯尘此前已蓄满一个周天循环,当即施展右眼目神通,阴阳眼打开,只见得司马槿的元神从目中飞出,施施然朝向肉身作了一揖,随后元神与肉身相系一线,仰头朝向天穹,鼻息断绝,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又似在念咒。
随着司马槿咒语吐出,安伯尘只觉天色微微一变,就在那一瞬似有什么从天野尽头坠落,再看去时却什么也没有。
从司马槿神游出窍,到此时也不过才一个弹指。
弹指刹那后,司马槿猛地张口,长吹一口白气,气凝如线,九尺而不断,却在九尺后变化开来。
一时间飞沙走石,怪风呼啸,直掠过百丈之地,其势浩大,看得安伯尘啧啧称奇。
如何?那阵怪风还未散去,司马槿便已神游归返,扭头笑着看向安伯尘。
这一招不就是昨日你用来对付东山恶蛟的吗?红拂,你不会只会这一招道法吧?怎么可能!只不过这一招飞沙走石最简单罢了。
瞪了眼安伯尘,司马槿没好气道:我是让你看我如何御道,又没让你研究这一首道法。
御道?安伯尘默然,脑中浮现起司马槿的元神对天祈祷的情形。
她口中默念应当是在采撷玄奥,却在瞬间将玄奥转化成道法,用元神施展出来。
从前安伯尘在战斗中也常常胎息悟道,领悟,然而用肉身施展出来,比如他的枪道。
在安伯尘悟通雷道真意后,也时不时能从雷珠中采撷玄奥,用肉身施展,却从没尝试过用神魂施展,只因魂体中没有经络,不知如何释放力量。
御道,是用心去驾御,和用肉身施展道技、道法是两种全然不同的概念。
一旦你用心真正感悟了,神游时心意一动,瞬间便能施展。
简单点的小法术还好,神游时悟出玄奥,也可用肉身施展。
然而,诸如飞沙走石这类复杂的道法,往往只能在神游时施展,用肉身反而束手束脚,不知如何施展,除非……修为到了真人的境界。
司马槿轻声道,看向凝眉思索的安伯尘,亦不想打断他的思路:最后一个步骤就是施法了。
如此而已。
用心去驾御?安伯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容光焕发,朗声一笑道:红拂,你且为我护法。
这便要尝试了?时不待我。
那就祝安道人马到功成了。
司马槿笑道。
话音方落,安伯尘便已合掌坐定,右眼中光晕流转,眨眼间神魂游走而出。
飞出三四丈,安伯尘方才记起。
倒忘了拜一拜我自己了。
哂笑一声,安伯尘会转过身,朝向肉身草草三拜,心中甚觉荒唐。
拜完后,安伯尘扶摇而上,飘飘然飞至飞龙驾上空十丈处,仰望天野,口中默默祈祷。
他想驾御的自然是雷道,一来魂体中藏有雷珠,二来雷术最为得心应手。
默念了一会儿,心中也已掠过雷道玄奥,安伯尘只觉差不多了,画指为枪,猛地挥出。
无邪·奔雷!安伯尘在心中叫唤着,可半晌过去,他的手指、掌心却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我明明已经感悟出了雷道玄奥,且用心驾御,为什么偏偏施展不出来?闷闷的看着双手,又看向飞龙驾中面露笑意的司马槿,安伯尘心中不甘,重复试了十七八次,竟全无一次成功。
不知不觉间,太阳渐渐西沉。
安伯尘一遍一遍的练习,不知疲倦。
司马槿懒洋洋的陪伴着安伯尘的肉身,偷得浮生半日闲,全然忘记了那个被她丢进珠链的巫偶。
而在距离飞龙驾并不遥远的地方,一张玉白的飞帕正悄悄向这驶来。
第320章 论道红拂,神游施法初见效(下)百多次的神游出窍,安伯尘依旧未有所得。
叩拜,御道,施法。
安伯尘所要做的只有这三步,比从前练枪修习秘术要简单许多,偏偏怎么也无法成功。
又一次神游出窍,朝向肉身草草叩拜,安伯尘腾身飞出正准备御道,就见从远方飞来两条人影。
定睛看去,安伯尘眉毛一跳,那两人他都认得,只是没想到他们竟会出现在南荒。
怪了,看云儿的架势似是奔我和红拂而来。
还有那个紫龙女……遥视向喝着闷酒的霍穿云,又打量着站在飞帕前端目如凝剑的紫龙女,安伯尘当机立断回转肉身。
眼见安伯尘归窍,司马槿露齿一笑:怎么,安道友不再多试几次了?有敌将临,我们快走。
安伯尘哪有闲工夫理会司马槿的调笑,看了眼由远及近的那张飞帕,从司马槿手中拿过马鞭,飞甩而出,调转马头,向西南方向飞去。
疑惑的看了眼安伯尘,司马槿起身,走出车厢。
紫龙女的飞帕速度奇快,直逼飞龙驾而来,此时已不足二十丈,也让司马槿看了个清楚。
是她!司马槿显然也没料到紫龙女会出现在这,嘴边浮起惊讶之色,少时散去,露出一抹笑意。
二十丈外,紫龙女笔直的站在飞帕上,目光直射司马槿,清冷中略含愠怒。
月余不见,紫姐姐安好?率先开口的自然是司马槿,脸上的笑容真挚动人,盈盈一拜,大方得体,直看得霍穿云抚掌叫好。
小龙女,人家可比你懂事多了。
紫龙女抿了抿唇,冷声道:浪客你勿要打什么歪主意,琅妃是陛下的女人。
我看不见得,这位司马小姐分明和那个安伯尘情投意合。
还有小龙女,你什么时候开始担心起我对别的女人打主意了?又饮了口酒,霍穿云眼珠子一转,大笑道,却是想让紫龙女分心。
偏偏紫龙女一见到司马槿和安伯尘便再移不开眼睛,非但没受霍穿云的影响,驾御飞帕的速度反而更快了几分,少时已追到十丈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欲逃到哪去?冷冷盯着司马槿,紫龙女问道。
闻言,司马槿笑了起来:如今这天下乱成这样,四方狼烟,妖魔作孽,你家陛下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别说捉我了。
如此,我又为何要逃?好奇的看了眼同样一脸好奇看向她的霍穿云,司马槿转看向紫龙女,笑道:今日能再见到紫姐姐还真是巧呢,不知龙女姐姐来南荒所为何事?明知故问。
紫龙女说着,手中已捏起印法来。
敢情不是来抓我的?司马槿道,却见紫龙女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稍纵即逝。
看来她在南荒遇到我只是巧合,实则另有要事,可她似乎以为我和小安子也为那事而来……究竟是什么?没等司马槿想下去,紫龙女的手印便已捏成,口中念念有词,美目中闪过一丝白光。
呔!出现在紫龙女掌心中是一头火鸟,却非伏妖,而是她施展出的道法。
须臾间,七尺长的火鸟掀起一片热浪飞向司马槿。
司马槿早有防备,手腕轻转,指尖弹出一片道符。
那道符祭出后,在飞龙驾上空出现一片冰雹,砸向火鸟。
轰!司马槿的道符和紫龙女的道法消弭在半空中,看似不分伯仲,实则却是紫龙女稳占上风。
只要元气尚存,紫龙女便能不断的施展道法,司马槿的道符虽多,却终究有限,每用出一张便少一张,如何不让她心疼。
冷眼看向司马槿,紫龙女正欲继续施法,就听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小龙女,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由我出手,你只需为我压阵便可。
两方只隔十丈,霍穿云也没压低声音,另一边的司马槿自然能听清。
不由自主的多看了眼霍穿云,司马槿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我只答应过你,对阵安伯尘时由你上。
紫龙女冷声道,手中再度捏出印法。
无奈的摇头,隔着紫龙女,霍穿云朝向司马槿耸了耸肩,嘴角浮起苦笑。
见状,司马槿心中愈发好奇,可就在这时紫龙女的道法又至,这一回却是两道不属五行的剑气,发于紫龙女的双目。
既不属五行那就无法用五行道符相克,司马槿暗暗心疼,一张六品止杀符从袖口划落,正欲祭出时,一杆银枪从她肩旁刺出,枪尖连挑两朵枪花,将那两道剑气斩碎。
剑气虽陨,可气浪却止不住的荡开,司马槿身形一晃便被安伯尘从后面扶住。
小安子你……担忧的看了眼安伯尘,司马槿欲言又止。
安伯尘这一枪仓促出手耗去了他此前所酝酿的一个周天循环的元气,短时间内再无法动用元气,等于没了一招后手,对于眼下的局面而言有弊无利。
没事,我来对付他们,你为我压阵。
安伯尘淡淡一笑道,随后走到司马槿身前,隔着长空望向对面的一男一女。
上下打量着提枪而立的安伯尘,紫龙女黛眉微蹙,就听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小龙女,这下你可肯放手了?别愣着了,快给小爷压阵。
丢下酒壶,霍穿云站起身,一摇一摆的走到紫龙女身前,抬头直视向安伯尘,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紫龙女站在霍穿云身后,自然看不见此时正挤眉弄眼的霍穿云,可司马槿却看得清清楚楚。
心中愈发奇怪,司马槿正欲开口相问,就被安伯尘摇头止住。
安伯尘在太清镇见到过和任天罪交手的紫龙女,更知道紫龙女是传奇命主中的第一人,以他如今的实力再加上司马槿,对上紫龙女也是胜少负多,所以此前不战而走。
怎奈紫龙女来势汹汹,不一会儿便追赶上来,又和司马槿交手,杀意十足,安伯尘哪还有心思驾车。
幸好他站出来后,面对的是霍穿云。
琉京秋夜,两个少年人莫名其妙的相识,安伯尘还是一张白纸,霍穿云更是一个既害羞又自卑的男孩。
即便只有数日的交情,却是在人生中最纯粹的年纪里,懵懵懂懂,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一别三年,安伯尘历经起起伏伏,再遇到霍穿云时却发现他改名易姓,投效匡帝麾下,站在了安伯尘的对立面。
当然,这也只是表面上,若没霍穿云此前的暗中相助,安伯尘或许早被传奇命主所杀。
看向霍穿云,安伯尘嘴角浮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片刻后消失不见,迎风摆枪,朗声道:尔是何人?我叫浪客。
霍穿云懒洋洋的说道,恶鬼面具下的眸子里闪烁着青铜光芒,倒有些像日暮时分的青冥天色。
浪客……安伯尘低声咀嚼着,好似第一次听说: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大名鼎鼎的疯龙之将,浪客又怎会不知。
嘴角微翘,霍穿云哂笑道。
既知我是谁,还不速速避退!安某还有要事,若你识相,我倒能饶你一命。
说话间,安伯尘看向霍穿云目露深意,银枪轻轻摆动着。
一听安伯尘竟大放厥词,紫龙女的脸色又冷下几分,挺身向前似想说什么,却被霍穿云伸手拦下。
都说安将军又疯又狂,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只不过要想从此处过,需得手下见真章,一会打杀起来还望安将军手下留情。
霍穿云故作讥讽道,有意无意碰了碰紫龙女的肩膀,目光闪烁。
两人都在打着机锋,说着暗语。
安伯尘希望霍穿云能就此退去,而霍穿云则示意安伯尘来攻,他配合落败,只不过要对紫龙女手下留情。
相视一眼,两人的目光中同时露出奇怪之意,一时沉默。
归根到底却因霍穿云不知道安伯尘修为几乎半废,而安伯尘也不好当着紫龙女的面明说,倘若他丧失修为的消息传出去,恐怕第二天大匡十三诸侯的虎狼们便会齐齐杀向南荒。
浪客,你怎么还不动手?莫非怕了他不成?紫龙女实在看不过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上前一步道。
不解的看了眼安伯尘,霍穿云隐隐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他又如何想到发生在安伯尘身上的怪事。
暗叹口气,霍穿云挺直腰背,右手一伸一缩间,蝉翼刀已落入手心。
凝望向安伯尘,霍穿云暗中使了个眼色,随后曲膝跃出。
他手中的刀薄如禅翼,柔如绸带,灌入青火后陡然绷直,冷光如练,隔着十丈长空横劈向安伯尘。
泰山·霸刀!一刀一人犹在十丈外,刀芒却已晃乱了安伯尘的眸眼。
这一刀他必须得接下。
被霍穿云知道他失了修为并无大碍,可若是让紫龙女知道了,定会酿生大祸。
纵然云儿手下留情却也难逃紫龙女的眼睛,他潜伏于匡帝陛侧,必有大计,怎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毁于一旦?一瞬间,安伯尘脑中闪过数个念头,霍穿云也已跃过两丈。
小安子,我来吧。
耳边传来司马槿的低语,却令安伯尘心中生出一丝不平之气。
为我护法。
止住司马槿,安伯尘沉声道,负手立于车架前,右目光晕流转,神游出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