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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要钱

2025-03-22 07:19:15

明天见闻欣的娘家村离得不远, 就是走路需要稍微爬点坡,绕着尘土飞扬的土路兜圈子。

沿途都有人家居住,鸡鸭遍地跑, 把城里长大的虞得得兴奋得不行。

他是出生就住小区的孩子,活动范围不太大,跟鸭子大眼瞪小眼,既好奇又害怕, 死死搂着爸爸的脖子。

虞万支都快背过气, 好笑道:你这是干嘛呢?虞得得嘎嘎叫两声,也不知道在模仿谁, 缩着脖子躲。

闻欣亲亲他的小脸说: 得得只见过死鸭子对不对?语气温柔, 说死鸭子这三个字的时候却有点吓人,虞万支都觉得她已经在琢磨着要怎么炖汤,说:过两天宰一只?这两天是不行了, 时间光串门都嫌不够用。

闻欣嗯一声,催促道:快点走吧,你也不嫌累。

虞万支把儿子背在胸前,两只手提的全是东西, 还有耽搁的闲情逸致。

他不慌不忙道:得得觉得好玩嘛。

闻欣辫子一甩说:听我的还是听他的?且不论虞得得并不大会说话, 哪怕他巧舌如簧,这个家谁做主都是显而易见的。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走吧。

这个走,其实停的时间更多。

闻欣外婆家也在村子里,没有路过不进去的道理,她推开院门进去喊道:外婆, 外婆!老太太结婚早, 还不到七十的年纪, 身后跟着一串娃娃出来, 有些不确定道:欣欣!闻欣甜甜道:是我,我外公呢?闻外婆神情激动道:他下地了,我还以为你明天才来呢。

闻欣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只说:我上我妈那,正好看看有没有人。

又左右悄摸摸地看,塞给老太太一百块钱说:你拿着用。

闻外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们城里花销大。

闻欣才不管,只道:再大都不缺这一百的。

老太太也不是不想要,到底得推个两回,殷切道:明天早点来啊。

这走亲戚也有个先后顺序,闻欣应下来,夫妻俩接着往上走。

一路的亲戚可不少,个个都要打招呼,少喊谁传出去都是事。

虞万支和昨天相反,老老实实跟着叫,不过压根没往心里去,知道很多人这辈子不过几面之缘,哪怕这次记得再清楚,下回也是忘得一干二净。

连闻欣自己有时候都不大清楚,只挂着笑招摇过市,心想大家都看到提的礼物就好。

毕竟在村里过日子,做得好也得别人都知道。

等到娘家门口,她妈刘爱桂已经在等。

到底是亲母女,闻欣眼眶一红道:妈。

刘爱桂是偏心不假,但都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哪个不是她的命根子,连忙侧过身说:吃早饭没有?闻欣吸鼻子说没有,又抱着虞得得说:叫婆婆。

这两个字的发音,虞得得还是会的,直把刘爱桂喜的,伸出手说:婆婆带你去吃糖。

虞得得当然不肯,对他来说熟悉的只有父母。

刘爱桂也没强求,摸摸外孙的头说:怎么这么圆,你没给他躺枕头吗?闻欣就知道所有温情不过几秒,给虞万支使眼色,他上前一步说:妈,给你和我爸带的一点东西。

女婿在,那只能客气一点。

刘爱桂道: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这家里也用不上。

她笑得是心花怒放,讲的这话着实是叫人不知道怎么接。

虞万支算是知道媳妇提前打的预防针什么意思,说:应该的,一直没来过,是我失礼。

刘爱桂这才勉为其难收下,又说:他们都在田里,待会回来。

正是春耕时节,家家都是天不亮去干活,连小学都停课,等太阳高起来才是休息时间。

闻欣自然知道,坐下来说:那我哥他们请假了?闻明夫妻俩都在县城打短工,活不是天天有,但地是农民的根。

刘爱桂道:开春就没进城,你大嫂娘家二叔在盖房子,去帮过几天工,前阵子……絮絮叨叨长串话,虞万支想着给她们留出说私房话的空间,带着儿子到院里玩。

果然,外人一走,刘爱桂的话头立刻转,说:东浦打工能挣五六百吧?勤劳肯干的话不成问题,闻欣其实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说:能啊,闻明想去?刘爱桂叹气道:家里挣不着钱。

闻欣觉得跟在哪里没啥关系,说:五六百得是一天十几个小时做出来的。

刘爱桂觉得自己的儿子哪里都好,说:种地的人,哪有怕苦的。

闻欣还能不知道自家大哥的德性,说:你要觉得行就让他去。

哪里是刘爱桂一句话的事,她道:你给他找个活。

吩咐谁呢,不过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闻欣好脾气说:行啊。

待会还有没有脸去是重点。

刘爱桂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眼神狐疑道:你能给他找什么活?闻欣耸耸肩说:他有把子力气,做啥不行?这倒是真的,也就卖卖苦力气过日子了。

刘爱桂试探道: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闻欣这两年往家里寄信少,不过只言片语。

她不想手里有钱遭惦记,说:还是老样子,做衣服。

刘爱桂余光里打量着她的打扮,说:那带着你大嫂一起?闻欣仍旧是笑道:行啊。

心里却厌烦起来,寻思闻明还要多久才回来。

正想着,一大帮子人进院门,领头的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他们见生人刹住脚步,齐齐回过头看。

年纪小,哪怕是亲姑姑,这么多年没见都是陌生的,闻欣从堂屋里出来道:玉凤跟志斌都这么大了。

闻玉凤已经十二岁,腼腆道:二姑姑。

又捅着弟弟的腰眼叫他张嘴。

闻欣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越过她的肩膀不冷不热道:爸,大哥,大嫂。

她爸闻才山是很典型的在家庭中隐形,淡淡嗯一声往里走,也没啥要逗逗外孙的心思。

不过闻明向香夫妇话就不少,左一句什么时候到的,右一句怎么没叫我们回来。

平心而论,表情上是很欢迎的,毕竟口水不要钱,做出的事情就让人没法评价。

闻欣客气道:也才刚到。

又转而说:给孩子买了衣服,玉凤你带弟弟试试能不能穿。

闻玉凤眼睛一亮,还知道先看妈妈的表情。

向香点点头说:你上回寄的还能穿呢,下次给得得买就行。

闻欣单纯的心疼孩子,说:没事,也不贵。

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闻玉凤穿着裙子出来,长度刚好到膝盖,这种天穿着估摸着有点冷。

闻欣没想到她长得这样高,正要说点什么,刘爱桂道:这也太短了。

哪里是她觉得,是她那连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丈夫。

闻欣没工作前,在家连辫子都不许折腾,因为那样花枝招展的不像样。

哪怕是晚清,也没有这样封建的,她不客气道:哪里短,好看得很。

可她再怎么样说,生活于此的是闻玉凤,她心知这件裙子估计要压箱底,还是道:谢谢二姑。

闻欣若有深意拍拍她的肩说:好好学习。

闻玉凤还没到理解的年纪,只当是大人稀疏平常的叮嘱。

闻欣也不多说,盼着吃完午饭后的场面——说不准这是她有生之年在娘家的最后一顿,总得吃完再办事。

虞万支也是这么想的,甚至用不爱说话作为铺垫。

他长得人高马大,看上去就脾气不好的样子,但面对儿子是轻声细语。

向香忍不住道:平常都是妹夫带得得吗?闻欣埋头吃她妈的拿手菜,咽下去后才说:对啊,我没怎么操过心。

向香羡慕得很,正要说话,刘爱桂已经道:男人在外面辛苦,我生你们四个不都是自己带的。

闻欣现在不会被唬住,说:闻明是我奶奶带的,我们仨是女的,你才只能自己带。

为此,婆媳关系多少年来都不大好。

刘爱桂一噎,嘟嘟囔囔说:怎么现在跟你妹似的,我讲一句你顶一句。

闻欣当家做主的人,早不是在娘家时的夹心饼干,否则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她继续吃着东西,心想味道还真不错,这一桌子比小时候过年还丰盛,又看着啃鸡腿的儿子说:你有福气,你妈小时候没吃过。

刘爱桂也不尴尬,说:你们四个,哪里够分。

有心的话轮着都能吃上的,姐妹三个里就闻欣没有,她从前沉默,因为争取不到任何利益,反而会被打上不好的标签。

但她现在耸耸肩表示早就不在乎,搁下筷子擦擦嘴。

是个信号,虞万支咳嗽一声说:我这两杯酒下肚,有些话憋不住。

本地人都是千杯不醉,他这个架势才哪到哪,倒是闻明两颊酡红,大着舌头说:咋的了?虞万支慢条斯理给儿子擦爪子说:那我直接问,大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闻明哥俩好拍着他的肩膀说:怎么会呢。

虞万支拉得下脸,所以说:那这满月周岁的,得得好像没见过舅舅的礼。

在老家这片,舅舅是大亲戚,结婚都要坐主桌,什么都不给压根说不过去,更别提什么礼尚往来的规矩。

闻明也不是真醉。

他手头不富余,想着能省则省,一般人都会含糊过去,这会脑筋转得快,说:我是怕寄丢了,想着回来补给你们。

居然没先耍赖说给了,闻欣还挺震惊的,在心里翻个白眼。

在场也就他们夫妻有心理准备,其余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尤其是闻才山。

别看他平日里一声不吭的,这会筷子一丢说:都是一家人,计较什么。

老丈人说话是管用的,但虞万支今天是彻底在岳家做坏人,说:就是一家人,我才想不通大哥为什么这么做。

反正怎么讲,闻明都没理,他撒气伸手一推道:还不去给人家拿钱来。

向香一个没坐稳,愣愣在地上,拍拍屁股进房间。

他们没有存银行的习惯,觉得哪里都不如家里安全,这会掀开草席,咬咬牙数出六百来。

可数完她又舍不得,放回去一百,心想也没规定非要双数,赶紧朝外走。

薄薄几张钞票,就够闻明挺直腰板的。

他理直气壮道:又不是赖你们的。

虞万支什么人没见过,既然是要钱的,怎么委婉都没意思。

他道:咱们这儿没有补礼的规矩吧。

不管红白喜事都是搭棚三天,实在忙也可以托人带到,过那个点就是另外的意思。

闻明比他常年在家,更知道这些,不自在道:那不是你们远嘛。

远算个什么借口,虞万支道:周岁又不是定的日子。

孩子大姨小姨都是提前半个月寄的钱,他做舅舅的又不是没收到喜报,不过打量着一般人不好意思要。

闻欣没嫁给他,十有八九就是吃这个哑巴亏。

她真是恨不得虞万□□张嘴长自己身上,简直想拍手叫好,眨眨眼假装与自己无关。

刘爱桂看她这样就来气,心想对岳家都这样,对她能有什么好,换个其她人说不准回去就上吊,连基本的脸面都没有。

她没好气道:行啦行啦。

现在知道打圆场,虞万支也没吭声,牵着媳妇抱着孩子,出院门的时候说:再看一眼吧。

闻欣抿抿嘴道:闻明结婚的时候,我攒的五十块钱全给他了。

那年她还在读书,是暑假里走街串巷卖冰棍赚回来的,一晃十几年,通货膨胀都不知道多少。

虞万支捏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现在有五百。

他啥时候数的,闻欣只看到钞票,压根没留心是多少,好奇道:是不是给少了你会讲?虞万支理所当然道:都这样了,拿不够怎么行。

闻欣嘴巴微张,亲昵地摸摸儿子的脸颊说:跟你爸好好学学。

虞万支倒没觉得光荣,这本来是一件大家都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他只有对她的心疼,两个人十指紧扣,走出十几步很有默契再回一次头。

刘爱桂就站在院门口,那点被女婿上门要债的愤怒暂时隐形,目送着一家三口再度远离自己的生活。

闻欣能看到她两鬓的斑白,想想挥挥手。

其实不是这么生离死别的时候,所谓家人是面上光就行。

大家仍旧会有书信往来,不过是几道补不好的缝隙,于生活无碍。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