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赶在年前, 家属院的房子总算卖掉,价格就是一万八。
过户的时候收的现金,闻欣碰都没敢碰, 往虞万支怀里一塞说:你点。
虞万支数得警惕,余光注意着周边的人,确认无误后才放进内衬的口袋里,把外套拉链拉好。
就这样, 闻欣还觉得不放心, 着急忙慌说:快走快走。
当街抢劫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派出所三十米外还有杀人的, 这世道是越往年关越混乱。
虞万支年轻的时候还有点气盛在, 心想自己这体格大不了就是干。
最近是不行了,牵着媳妇说:回家吧。
两个人多少有点担心,好在一路平安, 到家后把钱藏好,闻欣才去隔壁接儿子。
牛牛和得得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钱嫂剥着花生说:刚打一架,我就给开了。
小哥俩要好的时候穿一条裤子都嫌肥, 闹起来也很折腾人。
闻欣已经是见惯不惯, 说:那让他们把这集看完,待会我带去楼下玩。
又坐下来自然地搭把手说:牛牛他爸呢?钱嫂小声说:一朋友他爸没了。
别看东浦的天气不冷,对老人家来说仍旧是个坎,像家属院那儿,年轻人多半搬出去住, 剩下的都是年纪大的长辈, 偶尔半夜三更能听到放哀乐, 棚子就搭在楼下。
也许到这年纪, 生老病死变得常见起来,闻欣感慨着说:年二八,也不好大操大办。
毕竟明天就是除夕,谁还守停灵三天的规矩。
钱嫂露出一个有点嘲讽的表情来说:生前不孝,办得再热闹都没用。
这倒是,闻欣下巴微抬说:三期那家不就是。
锦绣城虽然是新小区,但大家还是保留着原来住平房时爱串门的习惯,因此各期之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一清二楚。
更何况三期的事情闹得太大,连公安都来调节,里里外外围着三圈人,生怕自己不知道第一手消息。
钱嫂不用上班,白天里有多的时间下楼闲磕牙,这会说:你是没听见,几个儿子为不管爸,连四十年前谁多吃一口饭都拿出来掰扯。
做父母的哪有不偏心的,各家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可为养老的事情闹成这样,实在叫人唏嘘。
谁都会老,闻欣甚至烦恼道:咱们就一个,将来不至于不管吧?钱嫂推心置腹道:都管不了,咱们最好自己有钱。
讲难听些,有钱鬼都该推磨了。
闻欣想想也是,说:其实我们一直想着将来给他留什么,给他带孩子。
养老这一茬,只盼着夫妻俩能走在夜里,天一亮摸身体是凉的,大家轻松又畅快。
做父母的都差不多,钱嫂道:我们想着今年给牛牛先弄套房。
这才几岁,也太着急了吧。
闻欣指着两家中间的那堵墙说:虞万支该支棱起来了。
小孩子不攀比,大人就一个劲想着别人有我家的也要有。
虞万支没别的,一心对他们母子俩,只恨月亮摘不下来。
钱嫂笑出声说:你们这要买一四居室,还愁什么给儿子的。
五期开售时间就定在正月初八,户型图已经贴出来,最小的都是四室两厅,三代同堂也住得下。
闻欣那天也去看过图,这会连连摇头说:你是儿媳妇,你跟婆婆住吗?古人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虽说没有这个文化,大抵意思还是懂的。
钱嫂想想也是,转而抱怨起在故乡的婆婆。
闻欣没吃过婆家什么苦,边听边附和,不过还是留意着电视里唱片尾曲,说:一集看完了。
两家管孩子都严,牛牛看妈妈一眼,拿起遥控说:我们玩车车。
小朋友的脑容量就那么多,已经忘记刚刚还吵过一架,得得自如得像在家说:我要蓝色。
牛牛犹豫着说:要轮流。
要好的时候,两个人就是有商有量的,怎么拽都不肯分开。
托儿所一年到头拢共这么几天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居然还这么黏黏糊糊。
闻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奈道:妈妈回家做饭,叫一声你就得回来知道吗?得得敷衍地应着,听没听进去就很存疑。
闻欣也不管,又跟钱嫂聊两句,这才往隔壁走。
虞万支正在打扫卫生,喊道:你等会,棉鞋在晒。
刚晒没多久,还带着一点阳光温暖,闻欣脚踩进去说:中午吃面行吗?虞万支难得提要求说:给我多放点香肠吧。
闻欣大声说好,从冰箱里把食材都拿出来切。
一切准备就绪,她先热锅炒浇头。
辣椒的香味飘满屋,连虞万支都忍不住打喷嚏。
他把房间门关好,阳台门大开,顺便摸摸刚晾好的衣服们,觉得不再滴水,撸起袖子推着沙发走。
闻欣听见动静,探出头道:你干嘛呢?虞万支边蓄力边说:你不是说沙发有点臭?若有似无的,闻欣还一直怕是老鼠死在家里,找来找去没发现,这会说:晒晒也好。
虞万支就是这么想的,弯下腰接着用力。
闻欣鼓劲道:加油。
又赶紧回去顾着自己的锅。
夫妻俩各忙各的,坐下来吃饭的时候纷纷松口气。
虞得得挨着妈妈坐,扒拉着碗说:妈妈放炮炮。
他今年长大一点,点火的鞭炮还是不敢碰,但那种一摔就炸的小炮已经不成问题。
仗着父母的宠爱的,拆开一包就往地上倒,上去踢踢踏踏地踩着。
这种玩法,跟烧钱没两样。
只是大过年的,烧一点又没关系。
闻欣道:好,下午再去。
虞得得迫不及待说:现在就去。
还挺猴急,闻欣教育道:别人都在睡午觉,你想想看合适吗?虞得得不知道合不合适,振振有词道:大家都在放。
哟,个头不高,还挺会讲理。
闻欣给他夹一筷子菜说:别人也在吃,你吃就能跟别人一样。
虞得得爱吃肉,噘着嘴说:不要。
闻欣倒不是非要逼他做什么,达到目的后说:那就不行去。
虞得得的小脑袋没能转过妈妈,只得恹恹地接着吃,吃完后踩在阳台上晒着的沙发上,隔着围栏看楼下。
背影是可怜巴巴的,但闻欣不为所动,把大盆拿出来说:待会给你一块面团捏。
虞得得看到白花花的面就想扑上来玩,被妈妈在手背上打一下才老实,两只小手紧紧捏着。
虞万支好笑道:来我这,不打你。
他那天从路边捡了个小石磨回来,前前后后洗过几十遍,昨天晚上兴致勃勃地泡豆子要磨豆腐,这会很乐意儿子的参与。
虞得得也很有想法,使出吃奶的劲用手转着,小脸憋得通红,原地跳着说:出来了!小孩子有点新鲜事就着迷得不行,汗都滴下来还不肯停。
虞万支一勺一勺给加着黄豆,说:等会你能吃三碗豆花。
豆花啊,虞得得好像已经吃上,连眼睛都亮晶晶起来说:要一百碗。
口气倒是挺大的,虞万支给他倒水说:一千碗都行。
父子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信口开河,闻欣看他们一眼说:那饺子不吃了?虞得得不知道长着几个肚子,停下来稍作喘息说:吃!胃口好得不行,闻欣笑话他两声,自己咬着腮帮子揉面。
虞万支看她额头的青筋都快出来了,说:你一口气十斤面,真的太多。
闻欣其实也后悔了,甩着手说:下回绝不买快过期的东西。
买的时候图便宜,以为用得上,结果现在落到这副田地。
虞万支当时也是赞成的,看着儿子说:得得磨豆腐,你给我一半,我擀面条。
家里面条是大消耗,冻起来能吃一阵。
闻欣直接拉开三分二,冲他笑得眉眼弯弯。
虞万支是不费什么力气,侧过身用背挡住儿子的视线,亲她一下说:光笑没用。
闻欣仰着头吧唧一口,心想这下总可以。
虞万支却犹嫌不足,到底孩子在,揉着面说:晚上你就知道。
虞得得正是对世上的一切都好奇的年纪,追问道:什么?虞万支随意道:你要想晚上吃,手就快点。
虞得得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像模像样地抹一把额头的汗。
一家三口在为过年而努力着,晚上的时候得到饱餐一顿。
虞得得撑得直打嗝,抱着爸爸的大腿说:打牌吗?好家伙,上哪学的,闻欣被呛到,咳得震天响,自己顺着气说:你爸就打过几次。
还是这几天钱哥家里人多,他去做个牌搭子,不玩钱那种。
虞万支也觉得好笑,摸摸他的脑袋说:想玩是吗?虞得得猛点头,从玩具堆里搜罗出一副不完整的扑克牌,兴致勃勃说:我有。
有也不会,自己制定出一套规则来,乱七八糟地下着牌,再大声地宣布自己的胜利。
闻欣偶尔不肯让着他,较真说:不许耍无赖。
虞得得东扭西扭说:我赢了!快拉倒吧,闻欣给他看自己手里的四个二和王炸说:我这才叫赢。
合着是牌太好才不肯认,虞万支骑着墙两边倒,说:是你妈赢。
虞得得瞪大眼,气鼓鼓说:是我!这个点是该闹觉了,虞万支抱他说:爸爸跟你讲啊 。
他很有耐心,几条规则翻来覆去地讲着,只是效果跟对牛弹琴差不多。
虞得得直打哈欠,歪歪赖赖地睡着。
此刻屋外烟火绽放,热闹得正正好。
作者有话说:先更一下,十二点见。
已经是一九九八年,这段九十年代的故事即将结束,最近在慢慢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