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呢?是生死不离, 永生难弃。
是日日相守,片刻不离。
不知何时竟起了风,微微的凉意拂过帷帐, 苏绵侧首, 迷蒙意乱时看到外间的天色仿佛在片时间便沉暗了下去。
落雨了......苏绵细弱的声音方才发出,尾音便像是被什么吞没温化,散入微风。
陆钺自始至终都抱着她。
他以为到了此刻,他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情念,会忍不住地教她怕,让她惧。
但当他看清她眼中的依赖和情意, 彼时从心而生的燥戾之气便被对她本能的怜爱转瞬压制锁缚。
他对她情思难已,却由爱生怜。
他为她一颦一笑, 一举一动, 一言一语而深深相惑, 直至此时, 他方知自己也不过一红尘中俗世男子而已。
他为她的美·色·失落了魂魄,身入魔障而不得返,不愿返。
情念噬心, 他恨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也一并交托在她的手上。
为她生,为她死, 此生便再无所憾。
小妖怪。
陆钺艰难地将她裹在绸被中, 他仍有未足,却已不敢再放任自己。
今日如此已经足够。
她还小, 还不懂事,再等一等, 等她长大一些, 他自会教她何为人间风月。
苏绵从未与谁有过这样的亲密举动, 她以为自己会怕,但到了此时,她身上虽然有些不适,可心里却无半点的不安和惶恐。
他是极疼她,极爱她的,哪怕委屈极了他自己,也不会对她有丝毫的为难。
小妖怪,绵绵......乖宝......陆钺抱着她,极尽温柔地哄她安心舒意,他只是吻她的眉,吻她的眼,动作珍爱而放纵,却偏偏带了几分不容忽视的强势和极强烈的占有、疼爱她的念望。
他的手不似先时那般使坏放肆,但如此举动,已经让苏绵忍不住满面通红。
陆钺口中胡言乱语,先时都是些温柔轻哄,到了后头,便掺了些带着燥戾的浑话,他一面说,一面捏着她的下巴去看她的眼睛,看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他迫着她将那些话学给他听,等把人欺负得委屈轻啜,又满脸宠溺地软语乖哄。
苏绵在他怀中既委屈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陆钺垂首怜惜地看了她良久,方才抬手轻轻触着她薄粉的眼皮,慢慢俯身吻了吻她的嘴角。
他想过很多次二人的花烛之夜,他要温柔,要郑重,要先给她一场满含他爱惜心意的婚仪。
她是为人算计,以冲喜的名头来到了东宫,走到他的身边来的。
这对她来说未免也太过委屈。
他不想纵容自己对她的偏妄心念,让她觉着他对她的好,只是为·色·所惑,为美人所迷。
可他终究不是个圣人,也不是个君子。
在她这里,他只想做一个沉醉温柔乡的昏人。
未遇她之前,他从不知自寻其扰是个什么滋味。
但如今,他也算是将其中困苦尝了个遍。
他会惶恐,会害怕,怕自己一心朝事,毫无情思之念,最终错过了她。
若是没有这场冲喜,他们会否还有这一场刻骨铭心的缘分?这一点,陆钺无法言说。
可他知道,只消有机会让他见到她一面,无论生死,她都得来到他的身边。
他曾经所言并非玩笑。
他自知狠薄冷情,若真的想要什么,那何种手段他都能使得出来。
寝房之内没有点灯,外间风雨渐消,院中灯烛辉煌。
孙嬷嬷带着木槿一道行来,远远见徐嬷嬷在指点吩咐几个宫人内侍。
她先没有上前,等那些人领命而去,方才带着笑走到了近前。
今日双福和木槿都是有差事的,木槿也是方才完了差,才与孙嬷嬷一道过来询问晚膳事宜。
照说每日到了此时,都早该吩咐下各样菜色了,如何到了这会儿都还没有话传出来?徐嬷嬷见着眼前这两个太子妃的心腹,先是暗暗一叹,对木槿道:殿下吩咐,稍后让厨房送些清爽的炒菜来,再做一盅狮子头,添一碗红豆羹,等做得了,也不必着人传膳,就教承文承武送来就得。
木槿满头雾水地应下,掉身自去吩咐。
平素姑娘晚膳吃得清淡,今日倒是转了性儿了。
左右没有了外人,徐嬷嬷才带着笑道:过会儿殿下带着娘娘在浴殿里头用饭,咱们先到浴殿里头去安排一番,事事妥帖才好。
孙嬷嬷与木槿不同,她经的事多了,又是个伺候过夫人的老嬷嬷,一听了徐嬷嬷如此吩咐,这般形容,又想到姑娘从回来仿佛就一直没从寝殿里出来过,一时间,心里头就先明白了一半儿。
您是娘娘身边侍候的老人了,今儿个起了风,经了雨,天难免有些凉,浴殿里头色色样样都是又宽敞又明巧,您跟我去瞧瞧,看有什么不到的不当的,咱们都趁早撤了换了,别让娘娘看了心里不快。
孙嬷嬷也想笑,可到了也笑不出来。
她心里的顾念多,又因着对姑娘的疼爱存了私念。
私心里,她是不愿见着姑娘真正地成了这个太子妃。
家里为姑娘准备的后路还在,可若是这里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那老爷夫人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任何作用了。
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太子在时还好,一旦太子薨了,那姑娘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若是再有个孩子,这辈子都得被这皇城拴得死死的。
这让她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只是姑娘素来执拗,无心则已,一旦有了心思,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其中的得失成败姑娘心中比谁都明白,可她还是走了这条路。
这真是让她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这是件喜事,咱们安顿好了,也让娘娘不存烦忧。
徐嬷嬷何尝不知孙嬷嬷心里想着什么,只是这对小儿女日日相守,这般也是迟早的事。
她没见过殿下对谁动情用心,如今见了,也不知道该喜该忧。
徐嬷嬷摇摇头,没有再给自己平添烦忧。
总归到了这一步,他们这一宫主仆,好好地往下走就是了。
徐嬷嬷着心腹守在寝阁门外,自己挽着孙嬷嬷一道往浴殿行去。
要说,殿下对娘娘真是疼得紧......徐嬷嬷想到自己进屋回话时偶然窥见的一角一影儿。
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搁在心头尚且恐惧不够牢靠:您啊,也别抻着,咱们高高兴兴的,也让娘娘少些忧虑。
苏绵醒时就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但周遭一切,连带着她的思绪都像是蒙了一层雾,渺渺的,难以感受的十分清楚。
这是一间布置得极是精巧温丽的屋房,布局轮廓有些熟悉,她却如何都说不出究竟。
她赤脚踩在绒毯上,一步步向着里间行去,走到门边,她心有所感,抬手轻轻推开了门扇。
眼前登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目睁阖之间,眼前已换了天地。
她侧坐在桌旁,桌上灯烛影动,莫名地,她看着自己侧脸向外,轻声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主子,已经子初初刻了,您该歇歇,明日是......是先主祭日,陛下单独在宫内为您设了一处祭场,奴婢侍候您歇下吧,据说陛下请了高人入宫祈愿,说是能圆您与先主生生所愿。
苏绵看着自己继续言谈行动,可她的心里不知为何,痛得她几欲死去,再不复生。
世子已经寻了人来,说是其人巧手,极擅栽花植木,旧的落月花虽已开败,但若主子愿意,落月花不是不能重开。
顿了顿,那瞧不清脸容的女侍复又道:宫中传了话来,说是薛氏......薛贵太妃已经不成了,临去前,她想再见全娘一面......那女侍后头的话苏绵再没有听清,她脑中刺过一阵尖锐的疼痛,在那一阵冥冥黑茫中,她看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人,那人一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低垂的眉眼间神情莫辨。
长风......长......风......孙嬷嬷正低首给苏绵掖被角,忽地听她梦中喃喃。
孙嬷嬷静了静,这会儿倒是将这梦呓听得一清二楚。
从前姑娘也有这么个病症,梦中呓语,喃喃不明,每每清醒,整个人便是面色苍白,犹如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回。
但双福曾听清过一两个字,也就一个风,旁的,就再不知道了。
这长风二字,孙嬷嬷无意中几番听来,那时候姑娘喊人都像是在撒娇,莫说被唤的太子了,就是她这个老太婆,心里也先软了三分。
孙嬷嬷敛眉想了又想,只能认为自己大约是想多了。
从前在家里时姑娘还不认识太子殿下,如何会叫出殿下的字呢?孙嬷嬷正暗自纳闷,忽见姑娘猛地睁了眼,她被惊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忙忙地去安抚姑娘。
殿下呢?殿下去哪儿了?苏绵骤然清醒,心神还为梦境所慑,她四下一望,只恐自己犹在梦中。
别怕,娘娘别怕,殿下把你送回来之后才来得及收整自个儿,这会儿正在外头更衣呢,说话就来了......孙嬷嬷一行说一行拦,眼见姑娘神色不对,她心里也难免起了惊。
究竟姑娘少时是从生死里头闯过来的,孙嬷嬷见得多了,心里就难免担忧的多:姑娘是不是魇着了?您可别折腾,老奴这就请殿下进来,殿下好好的,别怕,啊......陆钺更衣之处于此地不过一门之隔,里头的声响传了出来,他也顾不得整掇,随手将外衫一披便支杖推门而入。
孙嬷嬷正拦人拦得满头大汗,见这位主子总算是回来了,自个儿就先松了口气。
教人煮些安神汤来。
陆钺见苏绵面色惨白一片,脸上冷得几乎要掉下冰碴子来:把医女叫来,让她看看这是怎么了。
孙嬷嬷匆匆往外头去一路吩咐办差,回头间瞧着姑娘已经被人抱在了怀里,看那模样,就像是捧着什么宝贝疙瘩似的。
孙嬷嬷又想起方才太子进门时的慌乱和狼狈。
那么个注意仪态的人,今日急得丢了手杖,行动之间颇有不便,却也没有丝毫知觉。
仿佛姑娘的一个不舒服就能要了他的命一般。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