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女卫将长乐教导好了, 苏绵也总算没有再从她的脸上看到半分得意之·色。
她素来最是个不讲道理的护短之人。
既已认甘盈为友,就绝不容人在自己眼前对其肆意折辱。
甘盈从前发生过什么事她的确是不知道,但她若想要知晓, 也只会从甘盈口中知晓, 而不会去听这些外人的偏颇污蔑。
洁与不洁,于身何系,你是不是觉着你自己是这满天下里最干净的人了?苏绵向后倚在靠背上,不咸不淡地打量着长乐的面容:可在我看来,像你这般心毒浅薄,无德无行之人, 才是这世上最为污秽肮脏之人。
像你这样的鄙贱之人,有什么资格说旁人的不是?从出生起, 几乎无人敢这么当面指着鼻子如此责骂自己。
王兄就不说了, 即便有所责备, 也都多有顾忌。
而母后更是处处纵容支持。
就连林姐姐, 也大多时候都是为她想法子,替她谋新趣。
至于其他人,连对她哼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更莫说是出言责备了。
但今日,苏绵却如此高高在上地鄙低着她, 像是看一个极为肮脏之物, 嫌恶之色根本毫无遮掩。
这一瞬间,长乐只觉自己心口被猛地·刺·了一·刀, 让她既难堪又愤怒,恨不得冲上去和她拼个你死我活。
可到底还是在王室中长大, 旁的不知, 可这样的尊卑生杀她可是最有心得了。
她如今处在下风, 即便在乌婵如何尊贵,可在这国朝贵人眼中,只怕她的命比浮萍还要轻贱。
长乐自己曾多次视人命如草芥,如今一朝困于浅滩,成为了砧板上的·肉,这样的滋味让她心中不宁不定,生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惶然。
她不想死,她极怕死,哪怕尊严折尽,她也绝不想在这里丢了性命。
长乐面色几变,最终却生生忍了下来。
可到底养气工夫并不如何,即便是强作压制,也多显出一种狰狞的压抑悲怒来。
你远途而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一桩事?长乐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娘娘是尊贵人,妾不忍让一......一不明不白之人在此污了娘娘的地界儿,所以才会冒犯而来,妾绝无他意,也绝不敢对娘娘心存不敬之念。
这几句话一看就是让人教过了,长乐才挨了打,这些话又说得口不由心,因此说出的话音儿便显出了些滑稽的瓮声瓮气和磕磕巴巴。
可其中的恶毒和心念还是瞒不过人的。
你也不必将话说得这样好听。
苏绵冷冷一笑,兀自慢慢喝了口茶,压了压心里不平的火:本宫这几日对你了解的也不少了。
虽为公主,不学无术,无德无才,根本就块朽木。
连你们乌婵里头的文化知识你都不见得能够学通,更莫说这中原学识了。
你这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磕磕巴巴,可见口不应心。
让本宫猜猜,这大约是你们乌婵那位林美人教给你的,对不对?长乐大惊,又心无成算,一时被苏绵猜得这样准确透彻,便讶然道了句:你怎么知道?!还真是个蠢货。
苏绵撇撇嘴,呵呵道:你们这一出又毒又蠢的戏码在我们中原的戏台子上也算随处可见,也就是乌婵中人见识粗浅,才会被这样的计谋迷了心窍。
长乐自知失言,满脸懊恼地低下了头去,半日都不再言语。
让我猜一猜。
苏绵站起身来缓缓迈步:你所以趁着你王兄不在远道而来一定要在我这里抹黑甘后,就是为了让我听信谗言,将她赶出府去,或者就顺了你们的意,将她交给你们处置。
这之后,即便乌婵王回来,甘后生死已定,你们再进些谗言惑语,不愁这事过不去。
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才是你们王上的心头宝。
你那位林美人林姐姐没少教你该如何与我言语,该如何明着暗着挤兑陷害甘后吧?你胡说!我......苏绵见她说到底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也懒得再和她多费·口·舌。
我就奇怪了,甘后如此一个温雅贤淑,仁厚良善之人,居然屡屡被你们这些鄙贱无德,满心阴毒的东西阴谋陷害,真不知是天道不昌,还是人心蠢钝。
如此亲小人,远贤良,你们乌婵从上到下还真是颇有眼光。
这一番话说出来,长乐这边且不说了,洛檀就自觉脸上火辣辣地难堪。
苏绵这一字一句,字字戳心,般般都往他的脸上打,真是半点脸面都不留。
洛檀苦笑着阖目长舒了一口气。
眼下看来,这位太子妃娘娘的娇蛮任性真是半点也不输人哪。
你莫不是认为那位林美人样样都是为了你好吧?苏绵哈哈一笑,用一种看智障的目光看着她:她处处地帮衬你,纵容你,容你为恶,容你阴毒,不过是将你当做了一件趁手的工具,帮着她在乌婵国中立足谋权。
可笑你还觉着自己玉叶金枝,高高在上,到底也不过是个任人拿捏利用的蠢货。
长乐倒是想反驳。
可是一来她的汉话不好,实在跟不上,反驳不来。
二来就是她心里也隐隐知道,眼前这位太子妃说得几乎都是对的。
林美人想要甘后的性命,又不愿之后在洛檀眼里落得个恶毒的印象,所以她就利用你来刺激挑拨,想借着我的手,彻底除了这个隐患。
你就够恶毒的了,可和林美人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说来这位林美人还是你王兄的宠妃,也真亏得他胆子大,日日夜夜将这毒·蛇·恶鬼留在身边,真是不怕哪一日他的利用价值尽了,再被一口咬死在温柔乡里啊?苏绵嘴毒起来还是非常毒的,这一句一句,将长乐也说得不由打了个寒噤。
你有什么狡辩的,说来听听。
苏绵重新坐好,一口气喝了半碗茶,然后静等着长乐后头的话。
长乐几番开口,却毫无反驳的余地。
说什么呢?这位太子妃娘娘将所有的真相都一一揭开,哪怕她长了十张嘴,这会儿也难说出一个不字来。
未曾尝过如此憋屈滋味的长乐蓦地开始委屈落泪。
一个是阴毒的蛇蝎,一个是无脑蠢钝的伥鬼,你们俩倒是绝配。
苏绵可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心,她啧啧了两声,颇不耐烦地冷冷盯视着长乐:甘后也是倒霉,遇着了你们这些棒槌。
苏绵还等着长乐反嘴,可等了半晌,就等来些毫无营养,毫无说服力的语气词,什么你胡说、才不是......苏绵撇撇嘴,觉着今日这一场简直就是毫无兴味的碾压场。
她原本还以为这长乐公主多少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谁知道还真是没长脑子的纯坏啊。
看来乌婵国的阴谋环境还是相对单纯的,简单来说就是从上到下都没什么脑子,可没脑子也碍不着心思阴毒,手段下作。
这可真够膈应人的。
就这么个玩意儿,林美人也敢派她出来打头阵......苏绵挠了挠脸,一时对林美人的智商也产生了一定的怀疑,进而对洛檀的心术也颇有顾虑。
啧,这智商低还是祖传的啊。
反正......我没有说谎,甘盈曾被人掳走,她就是不洁之身!眼见这话还能绕回来,苏绵冷冷一笑,还未及开口,便见侧门被人推开,甘盈从容地缓步走了出来。
毕竟是当面说了人家坏话,长乐还是有一瞬的心虚的。
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愚蠢的心态,摆出一副正大光明的正派嘴脸来:你虽然是我乌婵国的王后,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惑主媚上,更不能看着你污了贵人的宝地......接下来的话谁都没有再仔细听她说。
甘盈抬目看向苏绵,浅浅一福,道:娘娘,她口中所言,皆不为真,我的确曾被人掳劫,可我没有为人冒犯,我没有。
苏绵很不忍心看到甘盈眼下这样的神色。
悲中含泪,看似坚强,实则已经摇摇欲落,筋骨俱碎。
苏绵握了握拳,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是道:我知道,这件事并不要紧,也无需多言,我眼下想知道的是,你当初所遭受的种种屈辱,有多少是为人所陷,有多少是为长乐公主和那位林美人所害。
苏绵亲自执笔,笑笑道:你只管说,我一定为你把这些委屈都给讨回来。
在此之前,甘盈曾想过无数遍自己今后的归宿和来去之路。
清白二字,在她当日被人掳劫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肯信她半个字。
但是苏绵肯信。
甘盈忽然觉着自己极累极累。
这一路麻木冰冷,她却在蓦临火光暖阳时便骤然失了独自挣扎消磨的气力。
她的冤枉委屈终于有人可诉,有些情感早已死去,而有些感动心念从今日开始悄然萌生。
听着前厅落地有声,字字血泪的诉说,洛檀只觉自己的眼角也痛得厉害。
甚至有一瞬间,他几乎对甘盈,对苏绵生出了一点刻骨的恨意。
这条路走了一大半,该错的都已经错过,却有人迫着他睁开眼,仔仔细细地去看,去听,去感受自己究竟失去了何等珍贵的东西。
他该恨,该怪的有许多人,短短几息之间,他已经想好了许许多多对旁人的惩处。
可哪怕千刀万剐,到了最后,最错的都只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