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6章 观梦

2025-03-22 07:19:30

这样的梦陆钺做过不少, 而眼前之境也已经算是极为熟悉的了。

只是往时梦中大多知觉朦胧,饶是心有所感,也似隔了一层昏昧薄雾, 钝钝的难有行动。

可今日这场梦与往时大不相同, 从一开始,他便有一种极为真实的敏锐知觉。

墙壁门窗于他并无妨碍,陆钺径直穿过房门,一眼便瞧见了呆呆站在门边的苏绵。

陆钺脚下一顿,两人的视线不妨相触,继而皆是一愣。

苏绵试探着伸出手来摸了摸陆钺的脸, 又抬手去碰了碰一旁的灯具开关。

两人之间能够彼此碰触,却仍旧难以真正接触到这屋中的一切。

除了彼此, 这梦中和世间的一切皆为虚妄。

苏绵心中先时的那点不安和惶然都在陆钺的目光中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是两人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梦中的彼此, 仿佛这并不是一场幻梦, 而是一次魂魄出窍的神奇旅程。

在两人十指交握之时,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幻。

这一层层的时间空间仿佛被什么稍稍扭曲扰乱,就像是平静清澈的水面骤然猛烈地晃动翻涌。

在水面重新归于平静之时,这一场梦中之梦才将将开始。

陆钺将苏绵揽在怀中, 看着眼前屋中凭空出现的两个人。

再准确一点地说,是凭空出现的另一个他和苏绵。

柔软的被窝里冒出一颗有些毛毛乱乱的脑袋, 直到床头的闹钟响了一遍又一遍, 那颗毛脑袋才不情不愿地彻底从被窝里挣脱了出来。

苏绵看着被窝里和睡意激烈斗争的自己,恍惚间也有些想起这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她过完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很多时候, 她都会莫名觉着自己身边仿佛还有一个人。

那样看不清摸不到的陪伴并没有让她生出恐惧和厌恶, 反而让她存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和安稳的安全之感。

就像是从前朦胧隐约的铠甲骤然变得沉甸甸地实在。

这既让她心中多有猜惑, 也让她潜意识中生出了留恋和依赖。

如今用另一种角度再来看从前的自己,新奇之余她也明白了从前的这些隐隐约约的猜惑所为何来。

只是前世今生,何为因,谁是果,他们如今的这场缘分,又是否还会遭遇从前一样的别离之苦。

梦中的陆钺仍旧是一身浓雾,蒙蒙遮掩,这样的形象明显不属于人。

苏绵抬头与陆钺对视一眼,忍不住侧身靠在了他的怀中。

阴阳相隔,他情深不悔,她一无所知。

这一切对于陆钺而言,也未免太过残忍了一些。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副静默的图画,这一切情愫温脉藏于心间,所以这一场场的看似寻常都是独属于二人的酸甜苦辣。

就是这一日三餐,行走坐卧,两人生生地看到了夜幕降临。

陆钺也是头一回这样细细地看着苏绵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表情。

可梦中陆钺的神情,他的喜怒哀乐,苏绵用尽了方法,却始终难得一见。

没想到殿下竟然是这样一个磊落君子。

苏绵眼见陆钺虽然守在梦中自己的身边,可无论是换衣着装,还是洗澡擦身,他都会及时又有礼地避开。

只是他始终都会守在最近的地方,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

他无所念求,就只是那般静静地看着苏绵,日复一日地守在她的身边。

苏绵以调侃来掩饰自己无从排解的心酸,陆钺却并不在意她的这点子古灵精怪,反而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一般,包容又怜惜地将她搂在怀中。

他如今并不是这个梦中的陆钺,可他也能体会梦中自己的心情。

他爱她至深,岂限于这红尘极乐,无论二人最终能否相见相守,他都不会容许自己做出半分伤害她,违背她意愿的事。

他对她并不是全无念望,也非心无所求,只是珍爱过甚,所有的一切便成为了心愿情甘。

午夜将至,苏绵忽觉身上冷得厉害,她往陆钺怀中缩了缩,下一刻,便见原本静静睡在被子里的自己蓦地睁开了双眼。

在梦中的她睁开双眼,看向两人时,这场梦境便开始迅速崩塌。

苏绵皱了皱眉,用尽最后的清明直直地看向梦中的自己和陆钺。

将醒未醒之时,苏绵恍惚觉着那两人仿佛已经穿过这一切的虚无,将自己和陆钺看了个正着。

这一回的梦境,他们两人谁都没有遗忘。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紧紧相拥,沉默良久,还是陆钺先开了口:绵绵原本的家倒是个极好的地方。

苏绵一怔,几乎要把自己全都藏进他的怀中:有长风哥哥在,哪里都是家。

她想他们二人永世相守,生死同期,她不愿再让他那般孤守黄泉,独饮寂寞。

这一回的事两人没有再多言深说。

前缘朦胧,来世难追,他们心中都有同样的焦忧和彷徨。

宫务繁忙,陆钺即便有心陪她,也总是身不由己,而他所在的地方,所处理的事务,都未免沾了些血色薄凉。

这一切,他不愿她沾染分毫。

跟屁虫业务暂时无法如期开展,苏绵和他闹了一阵脾气后也便没有强求。

两人各自再多地嘱咐了几句,苏绵便率先挥手拜拜,去寻谢元说话。

此番苏绵身上也是揽了差事在的。

那日于正阳宫中行刺之事只是个开头,她与皇后还远远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宫中的这些暗探细作一日不除,那日的事便说不准何时就会上演。

而彼时危机之际,苏绵嗅到了一股很是刺鼻的清淡药香,那之后她还谨慎地再确认了一回。

如今一切未定,还不知那刺客身上的药香味究竟只是个例还是难掩的特征,但苏绵到底更倾向于后者。

宫中人多事多,她即便心有所觉,也不可能一个个都闻过去,而医道之上,这世上能胜过谢元的只怕一只手就能数得清楚。

谢元如今就被安置在东宫旁的一处殿宇内,尚未走近,苏绵便嗅到了一股清苦的药香。

这熟悉而让人心中安适的香味让苏绵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提步迈入宫门,在见到谢元之前先看到了满院子的药材和药罐。

来,坐。

谢元抬眼见是苏绵走了进来,也不因如今身份的变化而待她有何不同。

两人一个研究药理,一个坐着听候吩咐,倒和从前相差不远。

等将手头的这一剂药搭配好,谢元才抻了抻胳膊,微微笑道:你不来,老夫也该差人请你们过来了。

谢元在手边一堆的方剂之中寻到了一张沾了些许药渍的纸张,抬起胳膊示意苏绵自己过来拿:这就是官驿里头那碟子糕点的成分,不是一下子要命的东西,倒也是险得很哪。

这一张药方旁还附了细细的说明,苏绵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心里也觉像是呼呼地冒着冷风。

谢元捧过自己的茶碗慢慢地啜着,目光虚虚转向外间那一片片晾晒开来的药材。

昨儿晚上外头的动静谢元自是听了个分明,其间因果如何他也是问了个清楚。

陆钺这孩子算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心胸宽阔,却绝非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单凭这药方里头那些要人生不如死的意图,昨儿那些奸险小人也死得不冤。

也亏得这丫头傻人有傻福,知觉灵敏,未在官驿中着了那糕点的道,否则就算这毒素可解,于身体而言也是一个沉重的伤害和负担。

外头的事忙成一团,你这会儿到这儿来是有什么急事?谢元将方子从苏绵手中接过来: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必多想,我这里正制着银针,回头成了,你随身带上,从此也就无碍了。

苏绵勉强笑笑,喝了杯温水压惊。

方才你那夫君已经差人过来说过你此行的缘由了。

谢元叹了口气:昨日那刺客的尸首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面目全无,尸有恶臭,近之于身有碍。

老夫仔细看了看,但也已经瞧不出多少东西了。

这也是苏绵定要记住那刺客身上药香的缘由。

如此欲盖弥彰,只怕遮掩身份之外,也是为了遮盖这股子味道。

从我所见的尸身情形来看,已经调配出了五六种的药剂医方,一会儿你仔细闻一闻,看看有没有味道相同的。

好,辛苦先生了。

苏绵道了谢,接着又道:既尸身有异,那此刻那刺客的尸首......已经焚毁了,就是怕有什么不对的,再传到活人身上。

苏绵这才略略放松了下来。

倒是有了些管家主母的架势。

谢元略带调侃地看着苏绵:就是这家比寻常人的府邸要大得多,人和事也繁杂得多,你这丫头今后只怕要日日劳心了。

我是出了名的心宽。

苏绵将心事放下,笑眯眯和陪着谢元叙话:可我如今只在意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启程前往雪原。

谢元脸上的笑不由地敛了敛,到了最后,也是无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那混小子舍不得你,不会拿这件事来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