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临朝素来都不鲜见。
历朝历代, 也最忌后宫干政,与前朝连。
如今陆钺顺风顺水地登上了帝位,眼见着仿佛已是无所不得, 可实际上, 真正的危机由此而生。
万人之上,孤凉冷寂,有些时候,权力人心彼此交错,纵然亲如母子,爱同夫妻, 最终也多半会生出猜忌,甚至反目成仇。
而今陆钺初初登位, 内外皆有不平, 如此之时, 最忌的便是从内生乱。
若是陆钺能与太后赵云舒争斗起来, 哪怕只是稍稍离心一点,若是陆钺能与苏绵这个妻子从此疏远,至于陌路, 那陷害他,伤害他的机会便数不胜数了。
今日这场墙角虽然拙劣, 可究竟也不是为了将这戏演得有多么逼真。
背后之人只是要苏绵心中生出间隙, 对太后,对陆钺, 只消从此他们之间有了间隔,有了避忌, 那这宫中可做的文章就太多太多了。
这些人一个不落地被送到了内司查问。
苏绵没有闲心听完她们的这场挑拨离间, 她只是想知道, 这些人是凭着什么,竟敢将这样的话传到她的耳朵里。
是想让她从此惧怕厌恶陆钺,从此远离嫌憎太后?不论哪一条,所图都绝不会小。
木槿侍奉着苏绵回了寝阁,看着姑娘气咻咻地喝了茶,还来回地走了三四圈。
太过分了,陛下何时无故杀害过无辜之人?从她们嘴里一说,倒好像成了个嗜血的恶鬼。
苏绵以手当扇,好容易消下这口气,便仔仔细细地想着晚上要给陆钺做些什么好的来吃。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自己有点馋了,但是陆钺今天也受了委屈,还是要补一补的。
木槿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姑娘,脑海里种种思量碰撞了一番,最终也只是无奈一笑。
陛下自然不是枉杀无辜之人,可也绝非姑娘心中所认的那般侠肝义胆,仁心仁行。
不过,也不重要了。
陛下是何等样人,只怕姑娘心里并非全然不知,也许,当真不解不明的是他们这些心外、局外之人。
从前木槿尚不明情爱为何,见姑娘得了陛下倾心相待,高兴之余也有些患得患失的忧虑。
但如今她自己涉足情,明了爱,方知真正倾心相待的,生死亦不为碍,亦无所惜,又何患这红尘纷扰。
也许他们这些局外人皆是用眼在看陛下,唯独姑娘,是真真正正地用一颗心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木槿摇了摇头,将心里这些傻念头都暂且放下。
许是如今识得了儿女情长,她才会如此屡屡陷入一些奇奇怪怪,还有些过于柔软的念头之中。
木槿正微微垂首发呆细思,忽觉嘴边黏上来一块冰凉柔软的东西,她一怔之下张开了嘴,然后便将这块新鲜出炉的酸枣糕咬在了嘴中。
怎么样,好吃吗?苏绵自己一连塞了三两块嚼着,觉这东西又酸又甜,软凉凉地十分开胃,简直比冰糖葫芦还要对她的胃口。
木槿被这点心凉糕酸得皱了皱脸,细品之后还是忍不住再拿了一块。
好吃是好吃,可娘娘不能一味贪嘴,这酸酸甜甜的,回头牙该受不了了。
苏绵一面点头一面吃,很明显是左耳进了右耳出。
木槿无奈,也只好频频往盘子里伸手,以让苏绵能少吃上一些。
也不知这会儿陛下的大宴结束了没。
苏绵捏着酸枣糕走到窗边,脸上带着愁,可是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进食速度。
木槿在一旁看的好笑,开口将她的注意挪了开来:方才您说至晚要备些大菜与陛下一道用,不知都是什么菜色,奴婢好让厨下早早地准备起来。
菜色啊......苏绵果然短暂了忘了方才的忧虑,认认真真地搜罗了一遍心里头的菜谱,最后定了几道菜。
外头的风越发地凉了,萧瑟之意日日侵袭,冬日的严寒便也显出了根底来。
一行心腹重臣离开宫中时,手里还提了陛下所赐的一些新鲜吃食。
初初在宴上尝到这些新奇滋味时,他们只觉玉米等物入口绵糯,每一样滋味都是从未尝到过的。
既有粮食的香,又有天然的甜,这若是能推种开来,于百姓而言是莫大的福分。
后来又了解了这些谷物食粮十分易于种植,凡人所能至,便能在风吹日晒之间飘摇成长。
涨势若当真如此,怎能不令人心喜震撼?做官做到了这个份儿上,私利之外,更多思量的便是天下民生了,究竟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纵然人心有私,可也不至于良心埋没。
如今这样一件千秋之功,兴民之业就在眼前,于私利无碍,与公务有助,岂能不教人心绪激荡,志念存心?谈伯安揣着手走在一众官臣之后,各人议论,面目表情也都观察得一清二楚。
他摸了摸食盒上繁复精丽的纹路,脸上的笑就始终没有下去过。
等他回去也办个小宴邀人来尝,待这些谷物食粮成为了京中新的风尚,到了那时,自有天下人竞相追逐效仿。
只消其中有利,那劝种一事便没有多少阻力了。
谢元先行一步,前往雪原之后,苏绵对陆钺一应所用便较从前更精心了很多。
陆钺张开手,由着眼前的丫头将他仔仔细细检查过一番,才脱了外袍,净了手,和她一道坐到了饭桌旁。
晚间的菜饭还是以清淡为主,但是苏绵还是做了一道葫芦鸡来吃。
这是两人都颇爱用的一道菜,软烂脱骨,香酥细嫩,有时吃得急了,已经软香入味的骨头便也会在不经意间被一并嚼碎。
陆钺今日回来时眉眼十分地舒展,所以苏绵不必开口发问,便知今日这场粮食宴定然开得十分成功。
两人一面用饭一面交换了一下彼此一天里发生的事,絮絮间便安稳怡然地吃完了一整顿饭。
苏绵正低头又给自己塞了一块酸梅糕,就听陆钺道:五日后我们便启程前往岑部。
她忙忙咽下嘴里酸酸甜甜的凉糕,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陆钺:真的吗?可咱们就这么走了,朝中......内廷有母后调度,朝事有二弟照管,如今最要紧的民生之事也已经吩咐下去,此时离开,并无大碍。
这么些日子来,她背过身去总是唉声叹息,扳着手指算日子,盼启程。
这些陆钺心里明白,饶是眼下并非是最好的时机,他却也已经不想耽搁。
启程这一日他们轻装简行,并无亲眷相送。
前两日苏绵已经回苏府看过家人。
长姐已经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而母亲的身体也依旧十分康健。
此行至关重要,事关陆钺生死,也机会关乎大魏存亡。
因此随行之人的挑选上可谓是慎之又慎。
而在这一行人中,最让苏绵没有想到的便是靖国公世子虞彻了。
苏绵与虞彻并没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如今时隔多日再次相见,苏绵怔了一怔才从记忆里翻出这么个人来。
也由此想到彼时陆钺为虞彻所吃的那份干醋。
不管虞彻对她心意何如,苏绵都不打算自寻麻烦,是以相见之后,她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剩下的时候便几乎与他没什么交流。
此行苏绵身边只带了木槿一人,而陆钺也着承文承武一路相随。
有时她几乎觉着他是故意的,很多时候,他都颇为乐意去成全别人。
初冬深寒,苏绵几乎整日地缩在马车里避风,这会儿她一觉睡醒,从绵绒绒的被窝里头发散乱地动了动,才觉出自己的双脚被陆钺贴着肌肤暖在衣裳中。
大约是身子还有些寒,天稍稍一冷,她的手脚便十分冰凉。
有时即便是将脚缩在棉鞋或者被窝里,也总是凉得打寒颤。
今夜宿在前头小镇上,我们在此处歇上数日,你好好地补一补身子。
陆钺扶着她半靠在软枕上,摸了摸怀中温温如玉的小脚丫。
很多时候,这双脚都凉得让他心疼。
我一天吃五顿,还要怎么补啊?苏绵蔫蔫儿地犯懒,说话的工夫又打了几个哈欠。
你一天吃五顿,五顿的量还不及我一顿多。
陆钺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恨不能一口将人喂成胖乎乎。
苏绵心安理得地将脚搁在他的怀中,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是暖绵绵,她心情好,整个人便慵倦地一动也不想动。
苏绵趴在软枕上,视线慢慢地掠过塌边小几上的几个杯碗盘碟。
她近来吃得的确是有些少了,不过这或许是因为平日里零食吃得多了?想不通就懒得想,苏绵惬意地闭上了双眼,再次过起了自己的咸鱼人生。
一行人连车带马在赁下的院子外停了下来。
陆钺倒是脚下匆匆地进了院子,只可惜他身形再是利落矫健,也掩不住他怀里抱了一个棉被人的事实。
虞彻下马的动作一顿,眉峰不由皱起,又在下一刻转瞬抹平。
苏皓在他身边安抚地摸了摸马儿微微伏下的头,见状双目一闪,随即脸上便带出了些笑来。
只是这笑容显得冰冷而饶有意味,总归是让人看了心中发虚的。
苏皓跟在虞彻身边踏入了院子,此时陆钺已经抱着人走得无影无踪。
苏皓哥俩好地拍了拍虞彻的肩,笑笑道:怎么,这一路谈笑,到了地儿,能好好松泛松泛了,世子反而生出了忧虑愠怒来?此番苏皓一路同行,忠君之外,也多是为着保护苏绵,保护他们家这命途多舛的小妹。
临出门时长姐还在坐月子,是零零碎碎地交代了他颇多,到了今日,偏偏是一句都没用上。
在照顾侍候小妹这件事上,陆钺的细心耐心就连木槿这个侍奉多年的仆从都多有不如。
小妹身上用不着他过多费心,他就将心思用在这些随行之人身上。
此番远行,安危难测,更有明王暗中窥视,哪怕是同行之人,也多是心思莫测,忠奸难辨。
苏皓笑了笑,也没有再理会虞彻有些阴沉的脸色。
若只是心存爱慕那也就罢了,可若是想要借着这份爱慕来做些什么,那也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