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化妆一道上, 陆钺基本就是个十成十的门外汉。
只是纵然化妆的技能没有点亮,可他手中所成,却半点不耽搁他的心思。
苏绵看着镜中妆成的自己, 一时间颇有些钝钝的怔愣。
镜中人的脸倒还是她自己的脸, 可这妆容将她生生地化成了一个丑得颇有特色的小乞儿。
苏绵眯了眯眼,伸手拿过眉笔,目带杀气地转头看向陆钺。
一刻钟后,两张丑得教人难忘的脸出现在了镜中,苏绵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倒在了陆钺怀中。
这么上街肯定会被人当成集市一景。
苏绵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两人拿着棉帕细细地给彼此擦拭着面上妆容。
玩闹了一阵,陆钺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苏绵的手, 觉触手微凉, 脸上的笑便不由淡了很多。
对这一点, 苏绵自己也毫无办法。
说实在话, 她往时吃得好睡得香,也坚持天天锻炼身体,可谁知道一到了这有些寒凉的地方, 她的手脚便冰凉得教人难捱。
她自己难受,陆钺比她更加着急。
她从到了这地方就几乎没怎么出过门, 二哥总以为是陆钺血气盛, 不顾她的身子欺负了她。
可这一路之上,陆钺待她极尽用心, 哪怕她就真的是个琉璃做成的人,也绝不会在他手中有半分伤损。
如今她身子寒凉虚弱, 莫说真的对她做些什么了, 哪怕抱着她的时候, 陆钺都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
生怕伤到她一丝半毫。
所以,为了给陛下正名,她还是要出门去遛一圈的,绝不是因为她贪玩!小镇之上算不得富庶繁华,却也别有一番淳朴风景。
只是举目四望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看起来未免有几分萧萧疏落。
我还以为这样偏僻的镇子该是人烟稀少,物什匮乏,如今转了这么一圈下来,感觉......也还好啊。
苏绵敛眉说完了这番话,不知怎的,心里只觉有几分奇怪。
此地旁的不多,售卖羊肉汤的铺子倒是抬目可见。
苏绵在一家摊子上喝了汤,又在另一家摊子上吃了饼,最后总结:这一条街是连锁店不成?这羊肉的做法里头总带出一股子特别的香味来。
对于旁人来说,这股子相似的味道或许并不能引起什么注意,可苏绵最擅长的就是吃,在吃吃喝喝上,她向来细心又认真。
陆钺抬手抹了抹她油乎乎的小嘴,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最后只在此间买了几件式样新鲜的成衣,便带着苏绵回返了小院。
这一圈逛下来,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苏绵倒不觉有什么难熬的,虽说脚上还是一样凉,可已经不似从前凉得那般难熬。
将带回来的物件儿随意分了分,苏绵就跟着陆钺一道回了屋。
进了房,陆钺先没说旁的,便伸手过来要为她解衣。
屋中已经备好了温热的浴汤,外裳落在脚边,苏绵咬唇抬目看了他一眼,然后撅撅嘴,抬手自己给自己宽衣。
为什么不高兴了?陆钺将她近乎贴身的一件薄衫解下,指尖在上轻轻摩挲了一瞬,便随手搁在了一旁。
苏绵看着他修长指尖挂着的那一点鲜亮颜色,脸上红了红,不觉地抬手遮了遮身:我自己洗就好了,你出去和他们说话吧,我知道方才在外头你肯定发现了什么,回来了也是要寻人议事的。
苏绵的肌肤白得近乎于冷玉,柔柔地,几乎要泛起一点莹莹的光芒。
陆钺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她面上娇柔的绯红,心下一动,俯身慢慢挨近了她。
他的举动似是逗弄,却也像是在留给她足够的后悔和阻拦的时间。
只要她有一点的不愿意,他便会立时退开,不会让她伤到分毫。
陆钺的怀抱温暖而有力,苏绵全然陷在他的怀中,被他宠爱,被他保护。
但他终归只是克制地与她亲了亲。
温柔缠·绵,宠爱怜惜,分明满心念望,却为她无所希求。
苏绵与他四目相对,二人之间呼吸相闻,苏绵看着他的脸,知道他还是很想亲她的。
她抬起手来,牢牢地抱住他的脖颈,陆钺霎时乱了呼吸,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她,由着她来点染自己的心念。
这一觉苏绵一直睡到月上中天。
越是寒冷的时候,苏绵就越是眷恋温暖的被窝。
在暖呼呼的被褥里缩成一团,开始独属于她的安心的冬眠。
从前陆钺也知道怀里这个是个小懒猫,可却不知道她居然这么会睡。
陆钺将懒洋洋的小汤圆抱到桌旁,哄着劝着让她喝了一碗羊肉汤。
汤里的肉极细,极嫩,像是知道她懒得骨头软,这些羊肉几乎不用怎么咀嚼,便会抿化在口中喉间。
明日让随行医师来为你看个平安脉。
陆钺见她几乎是要一边吃一边睡,便忍不住寒着脸开了口。
苏绵迷迷糊糊地,好容易把最后一口吞了进去,这才舍得睁一睁眼,倦倦地望向陆钺:不要,一看诊就得吃药,我自己也会诊脉,不要旁人来碍事。
这话娇蛮任性,还带着一点气呼呼的不服。
陆钺挑了挑眉,只好顺着她,把人哄了高兴。
还有几天就要见着谢先生了,到时候再看吧,这几天我不想看医生。
苏绵眼见陆钺带出了一点点敷衍的情绪,立时皱着眉再次说明了自己的立场。
而这一回,陆钺只是应得慢了一些,便惹她立时委屈得红了一双眼。
吃完饭散过步,躺在床上好一会儿,苏绵才别别扭扭地在陆钺怀里转回了身,和他面对面地躺好。
我......苏绵的目光飘忽了一瞬,咬咬牙,瓮声瓮气道:对不住,我......陆钺低头把她的话堵了回去,然后稍稍退开。
只是他的眼角眉梢全都浸着一片遮也遮不住的笑。
他这样的态度神色让苏绵紧绷着的肩背也慢慢地软了下来,她扁扁嘴,伸手戳了戳陆钺的肩:那个......我要是再无理取闹,你不理我就好了。
怎么舍得不理你。
陆钺被她这副别别扭扭的小模样逗得一脸开心:绵绵没有无理取闹,绵绵只是身子不舒服,只是这一路太辛苦,心里闷得慌,对不对?苏绵一时间更加愧疚,埋头把自己藏进了他的怀中。
今日镇上一游,我们小主子可有什么心得体会?苏绵心里的愧疚因此而微微一滞,随即便将心思都放在了这桩事上:他们卖的羊肉本味相同,虽说烹饪手法不一,但是里头有样滋味是从未改变的。
陆钺慢慢顺着她的脊背,像是在给一只任性的小猫儿顺毛:嗯,还有呢?他们......不像寻常百姓的样子,而且有些人还在观察咱们。
这些他们之间都是有些默契的,陆钺垂首亲了亲她的发顶:绵绵好聪明,我们家这个娇气包倒较经年老吏还要心有所得了。
苏绵被哄得耳朵红了一红,然后凶巴巴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那怎么办?咱们是要离开,还是将计就计?眼下还有三两日车程就要彻底进入茫茫雪原了,陆钺原本打算在此休整几日,也好将一应事宜安排得再完满一些。
但如今看来,此地大约并不太平。
不过也无碍,太平有太平的处法,危机有危机的应对。
没事,我们再留在此处歇一歇,有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苏绵便也没再多问。
你说,岑部之行会顺利吗?苏绵没有与这些久隔人烟的部落相处过,但想也知道。
长久地与外界割裂开来,其中一些思想和行止的顽固和偏激是如何也难打破开解的。
她不知岑部中人是否都能与岑湘一般地善解人意,心胸开阔。
她只能先在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
顺利也好,不顺利也罢,他们会带我们去寻雪王埋骨之地的。
苏绵露出了个疑惑的神情。
寿王势力看似瓦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寿王虽死,他所缔的势力并未冰消雪解,再加一个不择手段的明王,到了这一步,他们是绝不会放弃雪王遗宝的。
而如今所有的关键之处,都几乎存于岑部之中。
苏绵点点头,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陆钺被她看得心神有些不稳,只好苦笑着抬手轻轻蒙住了她的双眼:你乖一点,哥哥可不想做个......禽·兽。
他白日里才受过苏皓的质疑,并不想真的放任自己成了个吞魂嗜骨的东西。
只是有些时候,他心里还是会对她生出一些近乎阴戾的念望。
那些念头似是从魂魄而生,饶是他满心怜爱珍惜,也几乎在某一瞬间难以自制。
苏绵裹着被子倚在床角,伸腿轻轻挡住陆钺的膝盖,不让他近身前来。
陆钺熟稔地将她的脚贴身暖着,转开目光,开口说起了未完的正事。
岑部世代有守护雪王坟冢之责,但这样一个秘密,定不可能族人皆知。
当年岑湘曾被掳劫而去,多年折磨未失根本。
她是个意志极为坚定之人,便是军旅之中,只怕也少有人能胜得过她。
陆钺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冷,他垂目,没有让苏绵看清他目中神色:可这世上,超凡之人终归只是十之一二,岑湘如此心志,却至今未曾解脱,可绵绵,你仔细想想,当年岑部的那场劫难之中,难道就只有岑湘一人遭到了如此磨难吗?还有......他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轻柔和缓:有掳劫而去的,便也有趁乱混入的,男子女子,长者幼儿,一部之人,在灭族之乱中四散流落,到最后历经重重危险重新整合起来时,这里头的每一个人,还是原本的那个人吗?苏绵为陆钺的这些猜测而猛地打了个激灵:所以......所以岑湘离开部族是因为......因为她心里也有猜测和疑惑,所以她想要借助外力,想要从局外破局?她将被子裹紧了一些:就连谢先生所谓的对岑部有些兴致,也都是为了去探族人虚实?一字通而万事明。
陆钺将人重新抱回怀中,肯定了她的这些猜测推论。
苏绵一时间只觉十分地焦忧无奈。
这是得玩狼人·杀的节奏啊,这么多年了,就连岑部中人都难以分辨族人真假忠奸,他们这些外来人只怕阻碍更多。
那......那你说这小镇上的异常会不会也是一场阴谋诡计啊?天高皇帝远之处,最易藏污纳垢,此间律法未明,人心不齐,生出什么事来也是无需惊怪的。
陆钺将她抱到身上,感受着颈侧她柔柔的呼吸,低声道:所以绵绵要跟紧了我,毕竟此地鱼龙混杂,人鬼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