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苏绵相爱相守, 陆钺前半生几乎未曾有所震动的心绪便屡屡起伏不定。
或喜或怒,或爱或恨,鲜明得让他几乎有些错愕。
苏绵小心翼翼地观察陆钺此刻堪称别扭的表情, 并且在心里给他配了一段独白。
她从来不怀疑陆钺对她的疼爱和珍惜, 因此也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无法言说的喜悦。
心有灵犀之言并非只是妄言,至少眼下,此时,苏绵只觉他们二人的心都是相同的。
在成为此世的苏绵,成为他的妻子之前,苏绵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做一个尽职尽责, 满心慈爱的好母亲。
但很多事都是随着时日变迁自然而然发生的。
在刚刚疑心自己有了身孕时,苏绵喜悦之余, 更多的是惶惶不安还有一种说不明的惧怕。
她自是愿意与他共同孕育一个属于两人的骨血, 可在成为母亲的道路上有太多的艰难险阻, 甚至是生死之危。
苏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 又是否能从此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但随着她将藏了多日的心思说出口,看着他眼中专注又温柔的神情。
那些顾虑和惊惧都似乎随之远走,再不复返, 只留下了最纯粹的喜悦和对新生的希望,陆钺从来对弱小柔软的人和事物敬而远之, 可无论他从前喜欢什么, 厌恶什么,到了她这里, 通通都可以重新评断。
他近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小肚子,然后有些无措地乍着手, 低头深深地看向她。
两人傻乎乎对视了许久, 陆钺方才将她抱入怀中:没事, 绵绵不怕,有我在。
苏绵埋首在他的颈窝,感受着他话中的些许不安和彷徨,便立时精神一震,自己先支棱了起来。
一直以来,陆钺都不希望她过早地有孕生子,从前那么多回的亲密,都是他事先事·后服药绕避。
苏绵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孕,更不知道这身孕已经有了几个月。
但不管如何,她都知道,在陆钺心里她是最重要的。
这份被爱着的底气和自信是他的呵护和爱惜给的。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就是隐隐觉着好像是。
苏绵嘟嘟囔囔了一阵,被陆钺扶着从怀里抱了出来。
有孕之事,你知道多久了?这就是要算账了。
苏绵装傻地笑了笑,努力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来企图萌混过关:就......就这两天,我觉着有一点点的不可能,所以才没说的。
陆钺已经努力严肃了,可还是忍不住在她脸蛋儿上捏了捏:今日我若不问,你是不是就一直隐瞒下去了?苏绵的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耍赖地扑进了陆钺怀中:反正我要跟着你的。
她心中有所猜测时,他们已经进入雪原几日了,苏绵不是不知分寸,可到了那时候,早说晚说也没什么不同。
再者,他素日待她都已经极尽用心,即便她一直不说,也绝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但是她还是没有一直隐瞒下去的打算。
除了有些无可奈何之事,苏绵不喜欢他们两人之间会有什么隐瞒和间隙。
她不想要陆钺为了这些事而存有愧疚和懊悔。
陆钺倒是有心想训,可一来对着她着实冷不下脸,二来,她如今有孕辛苦,他如何舍得她存了丝毫的委屈。
于是也只好怪责自己不够用心。
畏冷,嗜睡,食少,脾性大变,这样明显的变化,也只有他迟钝如此,竟久久未曾发觉。
再过两日就能与谢先生会和了,到时让他为你诊一诊脉。
陆钺心里仍旧有些不安。
一直以来,苏绵虽然被他护得十分精细,可终究是自小而来的弱症,他始终觉着她身子虚弱得厉害。
他们之间有了孩子,他心里自然十分感动也感激。
可无论什么,都绝不能以让她涉险为前提。
留与不留,还得在与谢先生商讨之后再做决定。
对他而言,最要紧的只是怀里这个暖绵绵的小东西。
随行的医师也是精于医道之人,可于医术一途,总归是差之毫厘,便无从比起。
这几个大夫轮流着近前搭了一遍脉,最后几个人一合计,都是模棱两可地打哈哈。
总结一下就是月份太浅,还不怎么能摸得出来,也不敢断言就是喜脉,还是要再等一等的。
再掏也只有这些话了,陆钺摒退了众人,将有些发呆的苏绵抱到了膝上,柔声细语地哄着。
这孩子还不足三月,那是什么时候有的呢?苏绵扳着手指来来回回地算,陆钺看着她犯傻,只觉她如何都可爱得让人心怜。
什么时候呢?陆钺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两人日日厮守,有时他混账得过了,什么事都对她做得出来。
由着她自己想了一阵,陆钺俯首亲了亲她微微嘟起来的唇:听这些人的意思,多半是有了,但是绵绵。
陆钺正色捏起她的下巴,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无论如何,都要以你的身子为重,知不知道?苏绵嗯嗯嗯地连连点头,半点都不带反嘴的。
她喜欢这个孩子,是因为她心爱于他,所以才想要与他血脉相融。
无论如何,她都会好好陪着他的。
自从苏绵有孕,从前的每日一放风就彻底改成了在马车里听故事。
苏绵扁着嘴,委屈巴巴地往窗子外瞧,等无理取闹够了,才厚着脸皮凑过去在陆钺脸上亲了亲。
说来她最近好像是越来越无理取闹了。
陆钺倒不觉得,他只觉她活活泼泼得挺好,发脾气也惹人疼,他只是心疼她为孕期所苦,分明是该长肉的时候,却偏偏胃口不佳,还陪着他在这茫茫雪原上日日奔波。
苏皓连着几天没见过小妹,每天凑过去也只能见着一个即便是笑着也和冷着脸差不离的陆钺。
苏皓也不是没见过陆钺对着自家小妹时候的德行,他就奇了怪了,除了小妹,是没人值得他一个笑模样了是吧。
可想归想,苏皓脸上还是带着笑。
想当初他刚知道小妹要冲喜嫁入东宫时的心情如今还能回想起几分,现下念起,当真是恍如隔世。
谁能想到,素来矜傲淡漠的太子殿下竟然也会为一人折腰?不过也没什么不对的,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应当尊重宠爱自己的妻子,要不然成亲做什么?苏皓一面想一面抬手为连澄拂了拂鬓上落下的一点霜雪。
你手洗了没就摸我头,我跟你说现在洗头太麻烦了,你别给我找事。
连澄往旁边躲了躲,有点嫌弃地拿出帕子来给苏皓擦了擦手:别心血来潮地学着别人家的举动,你都不嫌肉麻?这些奇奇怪怪的词儿都是连澄跟着苏绵学来的,如今用在苏皓身上倒是正正好好。
小两口打打闹闹,骑着马追逐了一路,最后才停下来一同望着那湛蓝的天,澄澈的地。
真好啊。
苏皓掉头,又手贱地在连澄脑袋顶儿上摸了摸,摸完对上连澄带着杀气的眼,厚着脸皮笑道:晚上我给你洗,给你擦,行了吧,女侠,连澄女侠,饶了小的吧。
两人在雪原荒野上纵情大笑,虽然不是脉脉温情,你侬我侬,却有着旁人所不知的真切情意。
是爱人,更是知己。
见到谢元的前一夜,苏绵终于能出得马车看上一刻钟的星星。
可没想到还不到一刻钟,她就被外头的风给吹了回去。
跺跺脚揉揉手,抱抱手炉暖暖脸,苏绵深深觉着在雪原上风花雪月简直就是对人类耐力的挑战。
她回过头酸头酸脸地看向陆钺。
哦,这个人除外。
陆钺揪住她的脸蛋儿,等她张大了嘴来咬人时才将将松了开来:过来夫君抱,一会儿就不冷了。
苏绵可耻地心动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十分傲娇地应允了他这个请求。
睡到半夜时苏绵被陆钺轻微的起身动静惊醒。
她近来总是这样,觉浅得厉害,他稍稍一离开她就能一下子惊醒。
陆钺将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来,轻轻哄了一阵也不见她再安心睡着,只好就这么让人在马车外回事。
岑湘到了?听完外头人的禀报,苏绵的睡意也差不离散光了。
此番前往岑部,岑湘先他们一步而行,如今赶来,应当也是已经安顿好了一切。
陆钺也并不耽搁,听闻岑湘带人前来相迎,便直接吩咐即刻起行。
这一路停停走走,苏绵先头还兴致勃勃地醒着,后头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外间隐约传进来一点点的喧嚷之声,苏绵方才揉着眼醒了过来。
等被陆钺团团抱着走出了马车,苏绵方才从帽檐围巾的那一点点缝隙中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个简素淳朴的小小村落,仍旧是一片冰天雪地,但其中的冰雪却添了几分热闹的生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