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之初, 苏绵虽然也有些微的不适,可那些不适到底还没有严重到影响生活的地步。
可随着腹中的孩儿一天天长大,她便越发地觉着吃力起来。
其中最为明显的变化便是她开始频繁地觉着恶心, 不时干呕, 有时反应上来了,一整天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喝口水都要难受半天。
苏绵坚强起来克服了一个时辰,然后就认命地倒回了床铺。
如今陆钺虽已经有了毒发的兆头,可究竟谢元医术高超,加之连药材带灵泉都是苏绵同系统兑换而来, 其功效更胜从前,也因此, 陆钺的身体虽则还是无可避免地往虚弱毒发的方向转去, 可面上也已经渐渐瞧不出丝毫端倪。
陆钺病发的消息须得尽量隐藏。
当猛兽虚弱之时, 只恐宵小会动起祸乱之心。
苏绵先头只因为自己的身子而多有郁郁, 如今却苦中作乐地想着自己这会子这般情形,也总算是暂时能遮掩住陆钺的病情了。
两人尽量养身的工夫,洛檀很快带着甘盈来到了岑氏部族。
此行洛檀并未带太多闲人, 所言所行也都是一副以陆钺为主的架势,可苏绵却打心底里对洛檀存着几分不信任。
倒并非她对此人心存偏见, 而是如今能在这里的人, 除了他们一伙的,其余的, 包括虞彻,都各怀心思, 各存思量。
再见甘盈, 苏绵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不管将来他们一行路归何处, 可总归这份情谊不会轻易相忘。
从公而言,洛檀是乌婵国主,甘盈是乌婵王后。
而甘盈此来,显然没有从公来说,更没有身为乌婵王后的丝毫知觉。
她将跟在身边侍女遣退,自己扶了苏绵坐好,开门见山地同她说了自己这些时日的发现:雪王墓中机关精良,当年是请了多位机关大师亲自设计安置,据乌婵秘录记载,其间机关纷繁复杂,走错一步虽不会立时致命,可其间折磨却让人难以忍受。
雪王墓机关图被一分为二,一份就在这岑氏部中,而另一份则存于乌婵国中。
两份图纸看似皆为完整,可唯有在月华之下,拼凑重叠,方能见藏宝图之真容。
虽然多时未见,可苏绵打心底里是将甘盈当作自家姐妹的。
如今见了面,她还未及寒暄,谁知甘盈便先匆匆将事关安危的事细细地与她说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苏绵此时心中更多的还是担忧:这些都是乌婵国机密,你这样......放心。
甘盈握了握她的手:我心中有数,而且这些事,王上未必不会与大魏陛下明言,我如今和你说了,也只是为以防万一。
接下来甘盈又絮絮地交代了很多话,说到细处,甚至拿来纸笔一一描画。
待陆钺外头的事议定了,甘盈这里才堪堪说完,甚至还有些细处犹待补充。
不管什么时候,照顾好你自己,不要太过相信王上。
时候到了,甘盈不得不先离开。
苏绵不舍地冲她笑笑,却还未及问一问自二人别后她的身体如何。
碍着两人的身子如今都或多或少有些不适,因此这小小雪屋便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整掇得极尽暖和。
陆钺回来时,对上的就是一张满是故事的小脸。
门一被合上,怀里就扑过来一个粘人的小汤圆。
陆钺微微敛眉,状似无奈地抱紧了这个小年糕,可眼里却满是无从遮掩的宠溺怜惜:今天见了友人,心里高不高兴?苏绵噘了噘嘴,拉着他走到桌旁,将甘盈方才所绘的一些简画递给了他,而后将两人的对话详细地复述了一遍:你方才和洛檀议事,他有没有提及这些要紧的事?陆钺将这些笔墨收起,面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己家里的这颗小团子。
她总说自己懒洋洋地是一条富贵咸鱼,可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竭力地为他将前路铺平。
陆钺先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将人抱在膝上,温柔地哄了她一会儿。
你今天还难受吗?苏绵摸了摸他的脸,看着他如今憔悴了不少的面色,心里便揪得一阵阵地疼: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呢?两日后。
陆钺给出了这个答案,可他眼里的神色看得苏绵心痛。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而且咱们四处走一走,把我的注意力挪开,说不得如今这些反应就都没有了。
近日来她被孕期反应折腾得睡不好觉,他的难受只会比她更甚。
他自己身子尚且备受煎熬,却还要将她的安危时时挂在心上。
这简直就是双倍的折磨。
有些时候,苏绵觉着他对自己不只是男女情爱,还有一些更为深刻难舍的感情,那是她尚未触碰到的,可却让她心生震撼,心生不忍。
反正我要和你在一起。
苏绵直接说了自己的决定:你知道我的,这一次你得听我的。
陆钺垂眸静静看了她一阵,良久,只能垂首深深吻住她的唇,直到两人都要在这样的温柔中溺毙,陆钺方才稍稍退了开来。
很多事,很多安排,他不说,苏绵也就不问。
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也是她对他最深的依赖。
晚间临睡时两人仍在帐中亲亲密密地说话。
两人在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他们之间也自有脉脉温柔流动。
苏绵很喜欢他这样疼溺地亲她,就好像两颗心彼此交换,连骨血都要融在一处。
她就在这样细腻的温柔里慢慢沉入了梦乡。
而这一回,她不只是这梦中看客,而成为了这场梦的亲历者。
她活在梦中苏绵的身体里,感受着她的喜怒哀乐,感受着她的爱恨嗔痴。
这也是她头一回这样清晰地看到一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人鬼情未了。
苏绵在成为此世之人前已经几乎将家中的那本《射天狼》看了七七八八。
而今日所见的,便是她尚未来得及看或者说也许从未出现在书中的后续。
那个分明在嫁予太子后中毒而亡的苏绵仍旧好生生地活着,而陆钺却如同原著所言,早早地在种种阴谋算计之中失去了生命。
苏绵早已对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前世有所怀疑。
她究竟是成为了此世的苏绵,还是说,她原本就是此世的苏绵?而在原书中早亡的太子妃苏绵,究竟是真的命断深宫,还是那不过是一出保命逃遁的障眼法?究竟是在梦中,种种前缘无法辨清,苏绵也只能看得清眼前。
而眼前的她,正被梦中的陆钺按在帐子里,极尽宠爱地疼溺拥抱。
可梦中的这个陆钺虽然言行无忌,但他的眼中有着与自己一样的,属于旁观者的迷惑和惊讶。
第二天醒来之后,苏绵没有再秉持一贯的默不作声的作风。
这一回,是她先试探着开了口。
昨夜种种,奇异诡谲,苏绵本以为他会和自己一样,是疑惑和惶然居多,可谁知这人竟然在身后执着她的手,将梦中的一些场景画了出来。
虽然那两个人的面目他根本没有描绘清楚,可苏绵还是在画成之后将其匆匆藏了起来。
这样的事经的多了,陆钺已经没有了先时的种种猜惑,如今他对于梦境中事,是好奇比惶惑多。
他也想看一看,梦中的苏绵和自己究竟还能往下写出什么样的故事。
绵绵不怕,不过是梦境罢了,若每回都是你我同行,只当是一次奇旅便罢。
苏绵佩服他的好心态,可转念一想,又有点怀疑地看向他:昨晚到了后来我都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还和梦中那恶鬼一样的坏。
陆钺挑挑眉,眼中的笑恍惚与昨晚那个恣意霸道的恶鬼重叠,隐约间,苏绵恍然看到了他对自己真正的心念。
她抿了抿唇,在他开口前踮脚吻住了他。
和每一回一样,他哪怕坚冷如寒铁,也总会为她留下最缠·绵的温柔。
这桩事冲淡了两人对于未来隐隐的不定不安。
纵然生死亦不可挡,那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如何呢?启程这一日,领头的除了岑部族长和长老之外,便只有换了便服的岑湘了。
岑湘今日所着是一身利落劲装,身上至少有三五个地方能够藏一些小巧锋利的武·器。
而苏绵......呵呵......她将自己的脸重新缩回大大的绒帽中,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苏绵近日来被抱已经成了习惯,她决定从此躺平,在咸鱼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苏绵本以为到了岑部约莫会有什么阻碍,会出什么乱子,可从他们踏入岑氏,到如今即将离开,别说了乱子了,连个吵架找茬的都罕见。
可这般情形却让苏绵心中更没有根底。
雪王遗宝流落在这世外之地,多年来无有踪迹也就罢了,如今雪王墓就在眼前,暗中窥伺的明王一伙人怎么可能毫无行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苏绵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想多了,否则......她眯了眯眼,觉着自己就像是被裹起来的汤圆馅儿,哪怕她自己想要深沉正经,都没有半点的威严形象。
苏绵彻底放弃了咸鱼翻身的想头,开始认认真真地捋了捋这一路上所见的人,所经的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绵的错觉,越往雪王墓去,夜仿佛就越长,迎面的风也更冷。
就像是从天外吹来的风,刚冽明净,刺骨伤魂。
直到他们离开岑部的第九天,岑显便带着一众长老在一处简陋而突兀的的牌楼前停了下来。
茫茫雪原,荒凉无边,却矗立着一座看似立时就要倾倒的牌楼。
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就苏绵瞧着,只觉心里猛地蹿上来一阵微寒的凉意。
族中有训,岑氏族人不可踏入雪王夫妇的墓地,老夫也只能送诸位到这一步了。
他说罢目光停留在岑湘脸上,顿了顿,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而近乎苛刻:无故踏入此间,从此便非岑氏之人,生时不融,死后无归,湘儿,你要想清楚了。
分明是很为难的场面,岑湘的笑却显得清而淡:爹爹,女儿早就想好了,您明白女儿的心意,也绝不会阻拦我的,对吗?岑显面上的严苛就如同冬雪初融,最后只剩了近乎恳求的无奈:爹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好好去,好好回。
踏入牌楼,苏绵下意识地挣扎着露出一双眼看向身后似乎渐渐被雾气湮没的一行人。
不只是她,队伍里很多人都看到了。
可没有一人心生退意,心生怯弱。
也许有,也都被自己囫囵着连雪吞了。
苏绵于是也不再多看。
她重新趴在陆钺的肩上,牢牢地抱紧了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