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楼内外, 恍惚两般春秋。
此前尚在人世,而如今便是一脚踏入了恶鬼之道。
在这片土地上,苏绵头一次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荒凉。
月华映雪, 这世间两般绝色交映, 在这幽谧的夜晚,透出了一种近乎诡谲的浪漫。
这片荒原上有不少从前荒弃村落的旧迹,简单收拾一二,尚可暂做休息。
但苏绵还是比较喜欢陆钺特意为此行新制的豪华马车。
只可惜,再往里去,机关遍布, 安危未知,已经不方便携带这样扎眼的大件。
临近雪王夫妇墓, 据说其地内藏汤泉, 故而不缺食水, 我们要闯关破阵, 每人身上所能携带之物有限,此一去,生死也只能一搏。
岑湘作为如今的临时向导, 是提前将族中秘卷熟读成诵的。
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关口,什么地界儿有什么样的特色, 那些都在她的心中。
饮食和用水这两样苏绵心里倒不如何在意。
且不说空间仓库中所藏的那些提前做好的菜饭汤饮, 只说这随时能够兑换交易的功德系统便能给她带来莫大的安全感。
再者,近日来功德系统忽然多了好大一笔进账, 仔细查来,也仿佛与种种蔬食的推广有关。
如今只是一个开头, 若她所猜无错, 那么今后所能从中得到的功德值也会越多。
若是陆钺发病的时间没有这样频繁, 说不得为了安全,他们会想到更加稳妥的法子。
但是如今的陆钺,却再也拖延不得了。
照谢先生所说,也许这一次会是陆钺的最后一次机会。
血珍珠的毒素终究是给他带来了无可挽回的伤害,纵然如今看似一切皆好,可若再不能全然祛除毒素,只怕将来纵然寻得了落月花,也早已错过了最好的诊治时机。
所以无论是哪一头,都已不能再拖。
对于饮食和用水,陆钺和苏绵早有了默契。
但这种默契却是不可说的。
在陆钺看来,若非到了绝境,若非生死相关,是决不允她在这样的地方显出丝毫的与人不同之处来的。
神异之事,身怀宝玉之人,在引来追逐羡慕的同时,也会招来无尽的嫉恨和祸患。
陆钺绝不愿她会沾惹上这样无可避免的危险。
用饭时照旧是苏绵与陆钺在马车中单独共食。
到了如今,苏绵也再顾不得节省功德值了。
一路以来,两人所饮所用近乎全都是系统所出之物,纵然这些食物用水并非灵丹妙药,却也对身体有足够多的好处。
这几日苏绵每一餐都尽量吃得又精又好,她也总算体验了一把攒秋膘,囤冬膘的生活。
陆钺见她吃得香甜,既吃肉,也乖乖吃菜,还吃了很多新鲜可口的水果,自己心里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马车里要较外间暖和得多,但苏绵还是冷得缩手又藏脚。
陆钺近来也瘦削得多,一张脸看上去更加地冰冷难以接近,也唯有看向她的时候,那双眼里才会有星月一般的温柔。
夜里陆钺依旧将她牢牢抱在怀中,等她安然熟睡后,他方才静悄悄地睁开了双眸。
怀里的小姑娘睡得很沉,陆钺垂目静静看了她片刻,而后忍不住侧首吻了吻她的发顶。
哪怕是在这生死之间,他却觉自己犹如身在桃源暖乡,她这样依赖地窝在他的怀中,看起来仿佛是他一直在保护着她,可实际上,是他一直在向她索取。
索取这世上最纯净的一颗心,索取她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
在这样温柔的时刻,陆钺蓦地想到了那些近乎于神妙的梦境。
那大概是她与他的前缘,是前生,也牵扯着今世。
梦中的恶鬼对她步步相迫,要她的身,要她的魂,彼时陆钺既是那恶鬼,却又仿佛在借着那毫无顾忌的身份将自己对她的心思全然展露。
哪怕生死亦不可夺,他永远,永远也不会放手。
马车之外传进来三声轻轻的叩响,陆钺亦展臂在轿壁轻轻一叩,而后低首满面温柔地再哄着怀中不大安稳的小姑娘静静入睡。
第二天苏绵起身时已经有些晚了,但陆钺仍在榻上陪着她不曾远离。
苏绵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侧首间仿佛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清清的冷意。
就像月下寒凉的雪,一直要冷到人的心里去。
这么多日来苏绵一直在逐渐适应这雪原的气候,这会儿她方才被陆钺抱出马车,便敏锐地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很淡的腥苦。
她皱了皱眉,立刻将怀里的帕子掏出来按在口鼻之间,陆钺的脸色亦是一瞬便冷了下来,而后抱着她往人迹未至处去。
长风哥哥,昨晚营地里出事了吗?苏绵看着他冷冰冰的脸色,心里却半点不觉害怕。
他对自己的保护过了头,哪怕父母对子女,也没有这样处处护着宠着的。
陆钺停了步,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来,待她站稳,才叹了口气,应道:是些宵小之辈,无甚妨碍。
顿了顿,他又道:不必害怕,有我在。
又哄我。
苏绵嗔了他一句,但也没有继续深究。
能追到这么个鬼地方来的,想也知道不会单纯地只是些鼠窃狗偷之辈,只怕再往后的路上更要热闹了。
再度回返营地之时,彼时的那股淡淡腥味早就已经散尽,或者说被刻意掩盖了起来。
苏绵面上仍旧笑吟吟地,可趁着陆钺与人议事,她便携了连澄一道,在地上来回走着转悠。
自有孕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锻炼过身体了,虽说不能跑跑跳跳,可也总要散散步,做做·操,陆钺已经够辛苦了,她不想让他总时时处处地抱着自己。
连澄难得能与苏绵如此相处,谈笑之间,二人也多有调侃。
往时连澄只知道陆钺待苏绵极为看重,可直到如今朝夕相处,她方才知晓原来夫妻之间也可这般亲密而毫无间隙。
羡慕自然是有的,但是连澄并未曾想让苏皓也待她如此,只是稍微想一想,连澄就觉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也正因如此,苏绵与陆钺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嫂嫂,昨晚咱们营地里是不是出事了?这件事旁人是不会与她说的,也唯有连澄没有那许多顾忌,不会对她多有隐瞒。
连澄听苏绵张口就喊嫂子,脸上先红了红,然后很坦然地接下了这个称呼。
但说起昨晚的事,她面上的神色也很是难看。
不只因为那些鼠辈贼人,还因着她看到了陆钺的残酷甚至是残忍。
但对于陆钺的那些手段,连澄惧怕过后却觉无甚大碍,掌兵无慈,何况为君,只消不是枉杀无辜,那便不算有损德行。
这一回,连澄沉默的有些久,但她还是开口道:玥儿,在你心里,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苏绵暂时止步,笑着握了握连澄的手:没关系,嫂嫂直说便是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担心什么,但我没那么脆弱,不会害怕的。
她隐隐知晓一些陆钺的手段,却也知道他绝非是一个为己私欲,枉杀无辜的人,他一直护着她,爱着她,她又岂会因为这些事而对他稍有芥蒂?连澄也摇摇头,轻轻笑出声来。
也罢,是她小看了这丫头了。
连澄方欲开口,却听一淡漠男声掺了进来。
她微一敛眉,有些警惕地将苏绵护在身后,然后目带不悦地看向几步之外的虞彻。
皇后娘娘如今乃天下至尊至贵之人,这都几日了,我等故旧连句话也难一叙。
虞彻摆出了一副叙旧脸,苏绵也不好直接开口让人走开,但是话说了一半被人打断甚至是被人听去也多少让苏绵有些不悦。
除了对自己亲近之人,苏绵对于其他人的耐心向来不佳。
除去昨夜被除掉的那些人,如今咱们身后至少还跟着两拨人马,这些人绝不似先头探路的一半莽撞,不如娘娘猜猜,这些人的目的为何?走了半天苏绵也走累了,她皱眉看向虞彻,想了想,忽然一笑:比起旁人的目的,我更想知道世子这千里相随所图为何?所图为何?虞彻沉沉看了苏绵一眼,他眼里带着笑,眉梢微挑:娘娘当真不知我此行所为何来?苏绵无比淡定地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多少和怯弱:不知,所以才要请教,不过......她饶有意味地一顿:你真的知道自己所为何来吗?有些自以为的缘由,说不得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真正爱着一个人是什么样子苏绵十分地清楚。
她也明白虞彻对她似有几分好感,可这些勉强称得上是喜欢的情绪当真能支撑一个人以生死相拼吗?苏绵不认为自己有那般倾人心城的能力,她也不认为虞彻这样一个人,会为了所谓的动心而做下如此有赔无赚的买卖。
世子,我只是个平常人,担不起一人生死前程。
你我也算有些旧友之谊,我只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心,正视自己的目的,如此,咱们也许还能论上几句旧日友谊。
苏绵说罢就走,也没有理会虞彻那复杂难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