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交映之下, 隐有朦朦人影闪动。
或许不是人影,而是魅影。
苏绵也是头一遭在现实里见到这样诡异的场景,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害怕, 便被陆钺掌住后脑, 揽入怀中。
耳中只闻幽幽呜咽,但苏绵心绪已定,纵有慌乱,却不再惊怕。
她重新冷静下来,开始仔仔细细地回想着这一夜所遇种种诡异。
首先,此地应当不会这样轻易甚至儿戏地出现一些雪夜幽魂, 若神鬼现世如此容易,那陆瑄谋求多时, 又岂会毫无回馈?再次, 若雪王陵墓是为神鬼所守, 那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前来估摸着也难越过, 达成心愿。
雪王既有以重宝托付之心,便不会设这样必死的路。
苏绵正在细思这些蹊跷端倪,却忽地听到一声声惊叫入耳。
像是濒死之际不甘的哀嚎, 凄厉得教人心中生寒。
陆钺以斗篷将苏绵重重裹住,亦抬手严严捂住了她的耳朵。
几步之外, 鲜血渐渐晕透了一整块平整雪地, 陆钺望向那些匆匆逃窜,却仍旧心怀窥意的身影, 只是微一抬眉,并没有着人去追。
月下魅影仍旧未散, 但四下搜寻的人已经寻到了如此诡境的源头。
苏绵蒙头蒙脑地被陆钺抱回了马车, 从始至终都不知外间究竟出了什么事。
雪地上拖拽而留的血迹很快重新被遮盖了起来。
那曾经被鲜血浸染的残酷和凄凉也就此化为了一场教人心凉的浪漫。
雪月之下, 一切如旧。
设此阵法的人倒是心思灵巧,近乎诡异。
连澄带人将此间阵眼破解,到最后只拈了一块碎裂的银镜在月下轻叹。
谁能想到这幽幽魂影也不过是利用了雪色月色,光影纠缠,彼此不息,在特定的时辰里便造就了这短暂而瘆人的一场诡异狂欢。
方才那几拨人也不知还有没有胆再跟上来。
连澄与苏皓并肩而行,最后在一偏僻安静处慢慢坐了下来。
适才他们营地里也因这些诡异光影而生了一些惊动。
但究竟都是从生死之关走过来的,莫说不过是一些诡异的影子,哪怕是真的鬼神,也得先拼了命再说。
谁知他们这里的一点小小乱子竟引来了宵小的谋算觊觎。
明王手下的两拨人马竟然想要趁虚而入,刺探虚实。
不过恶人自有天收,方才他们趁机闯入,意图不轨,却也因此触动这里的阵法,或死于阵下,或亡于侍卫之手。
当日也幸得留了他们......连澄说着,脸上的笑却慢慢僵了下来,苏皓看着她此刻的神情,轻轻一叹,抬手将她半揽到怀中。
你早就明白陛下容他们一路相随所图为何?连澄将苏皓的手打下来,一双眼紧紧盯着他瞧。
苏皓无奈一笑,点头默认。
咱们这位陛下......苏皓双手后撑,触到掌下一片凉冰冰的雪,脸上的神情慢慢舒和了下来,可目中神色却半点不见放松:这世上,也唯有玥儿一人能把他当作一个男人,而非帝王来看待。
除了玥儿,旁人不能,也绝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这位妹婿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陆钺确能称得上是个文治武功的君王,但这世上最为残酷峻烈的便是帝王心术。
连澄深深呼了一口气,随手抓了把雪轻轻合于掌心。
我并不是为了明王的那两拨人而心存哀悲。
连澄自己也是握过刀,见过血的,对于敌人,她更从无丝毫仁义慈心。
但当她见到陆钺所作所为,见到他的所有韬略谋划,也方才知道这世上最冷酷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是大魏的保护神,是大魏至今为止最好的君王,却绝非是一个好人。
他的手段残酷近乎残忍,他的心性坚硬更胜冰石,只消他下了决定,那所指之处,便不会存有半丝犹疑。
即便那会尸骨成堆,血流漂橹,也从无顾惜。
明王所为,死一百次都难赎其罪,我只是......陛下所以容留明王的势力在后跟随,所为的就是让他们用性命去探这些未知之路。
苏皓一语便将连澄心头的寒意道破,他笑了笑,看着远处守备森严的营地,反手轻轻触了触连澄的发尾:你担心,或者说惧怕陛下这样的淡漠狠绝,是不是?君王之威,谁能不怕?连澄展开手掌,任由掌心化尽的雪水随风而散: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
她心服陆钺累累战功,心敬陆钺护国卫民,更感其能为自己指一条功名之路。
她心中敬服恭谨,却独独少了最为要紧的畏。
她将其当作恩人,当作荣光和榜样,却到底忘了他的身份。
连澄以为自己是十分清醒的,可终究还是不够清醒。
这一点,她远远及不上苏皓。
他永远明白什么时候该为臣,什么时候又当为知己亲眷。
这是自幼耳濡目染得来的政治敏锐,连澄在这一刻,忽然十分明确地觉察到了自己这近乎致命的缺点。
其实也不用这么害怕。
苏皓静待连澄将这一切都想得清楚,才再度缓声开了口:陛下心中真正在意的是这江山万里,是大魏臣民,而绝非一个君上的位置。
今日你所见所觉虽然也是真相,可你也不必从此如惊弓之鸟,这般只会让自己钻了牛角尖。
苏皓起身跺了跺脚,也将连澄一并拉起来:只消你我明白自己心之所向,只消你我所为无愧家国,旁的,便是你我永无需顾虑的。
他笑了笑,抬手为连澄遮去这忽然间过于猛烈的风雪:心存畏惧,方知分寸,但他绝非狭隘之人,这些事,你慢慢就会知道了。
再说......苏皓的语调忽然轻快了起来:你是玥儿的嫂嫂,只消这辈子不犯什么万死之罪,那无论如何,他都舍不得让玥儿皱一皱眉的。
连澄嗔了他一眼,虽仍旧心绪复杂,但却已不再寒凉彻骨。
一直以来,让她略有松懈的还有陆钺待苏绵那般的柔情蜜意,千依百顺。
每当连澄看到陆钺望向苏绵的眼神,都难以将那个温柔万般的男人看做一个高高在上,杀伐狠绝的君王。
这么说来,身后那两拨人是甩不掉,也不必甩了?连澄的脸色慢慢回转了过来,苏皓略松了口气,往身后那无边的黑夜里静静望去:生死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咱们究竟没拿链子把人枷住,是去是留,都是他们的命数。
作者有话说:今天短小,明天长更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