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远处游浮而来的雪蟒, 苏绵只觉这温热的汤泉也难让她心口暖和一分。
物老成精,这条巨蟒的年岁估摸着比自己和陆钺加起来还要大。
汤泉可稍加隔绝二人身上的气息,加上苏绵之前在宫中时制了不少的香药香料, 此刻汤泉的味道加上这繁杂的香味一并溢开, 到底是让那雪蟒在进退之间存了犹豫和疑惑。
过于灵敏的嗅觉让雪蟒终归是退避居多,而它又几乎是个睁眼瞎,是以几番试探进退之后,雪蟒虽未再前随,却也始终不曾后退多少。
而陆钺将将在温热的汤泉之中睁开双眼时,看到的便是高高举起身子, 进退几番的巨蟒。
嘘,不要动。
苏绵扶着陆钺在泉池边上靠稳, 尽量不挪不动地与他说话:那大蛇邪门得很, 先不要惊动了它。
便是陆钺心中早已对一些事有了千百计量, 可目下一睁眼便见如此情状, 若说毫无震动那是绝无可能的。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将苏绵抱到膝上,让她省些力气, 同时一点点地开始看她有没有受到伤害。
我没事。
苏绵勉强笑了笑,也没阻拦他查验的举动:就是被吓了一跳, 这会儿肚子有一点痛。
这些事她不敢瞒, 若她当真在此处有个什么好歹,那便是亲手拿着利刃往陆钺的心口扎。
他们在这汤泉之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
空间仓库中有备好的干净衣裳, 苏绵站在原地,乖乖让陆钺给她更换完毕, 然后环过他的脖颈, 在他脸上亲了亲:对不起, 这次是我不好,我今后不会再这么任性了。
方才已经吃过谢元所制的温补丸药。
那药丸安胎稳气,很是灵妙。
苏绵彼时也只是受了惊吓,加上身子底子比从前好了很多,是以眼下觉来,仿佛并没什么过重的不适。
可苏绵还是不敢一直望向陆钺的双眼。
那里的情意太深太重,她只觉着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最对不住的人竟然是他。
陆钺没有应声,他只是向后看了一眼游移不去的巨蟒,而后抱着苏绵大步离开。
这汤泉之中味道浅淡,可那股特殊的香气却久久不散,加之苏绵鼓捣出来的一堆香水香药,这些对于那巨蟒来说绝不是个良好的体验。
此地漂亮得紧,小狐狸对这里也十分紧张,我总觉着此地另有乾坤,你说,咱们会不会已经接近落月花了?苏绵前后望了几望,也始终寻不到小狐狸的踪迹。
方才他们甫一进入汤泉,小狐狸几番徘徊,便很快离开,直到现在也不见狐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陆钺,心生猜惑疑忌,或者生气愤怒,再不要回来了。
雪蟒以嗅觉为眼,它虽然未曾过分靠近,也不曾露出攻击之态,但它始终远远跟在身后,不曾远离。
身后跟着这么个巨大的怪物,苏绵心里岂能没有压力。
只希望眼下这般短暂的平和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在寻到落月花之前可莫要出现什么变故才好。
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类似雪蟒的存在,陆钺耳目灵敏,身法灵活,加上身上重重气息遮掩,到底是没有拔刀见血。
但眼见这一片水晶琉璃一般的世界居然隐匿了这许多危险之物,先时对此地仅存的几分欣赏亲近也便霎时无存。
先头我还只当小狐狸不带你来只是谨慎存心,现在看来,说不得它都是为了你好。
两人在一处池泉边上暂停歇息,苏绵拿了水出来递到他的嘴边:为什么不走了,是不是我太重了?陆钺就着她的手喝了水,侧首在她脸上吻了吻。
苏绵见他笑得有些奇怪,还有点说不出的冷意,便抬手在他脸上一捏:你在想什么呢?我在想......他一腿微屈,向后靠在石壁上,随即将苏绵横揽在身前:我在想炭烤狐狸肉也许将将还能入口。
苏绵看着他此刻的神情,便知他心里已极是不快。
她转念想到这一路上遇到的种种纷杂事物,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和他顶嘴。
此地的确危险重重,便拿一过石洞遇到的那条雪蟒来说,眼下想来,苏绵还是忍不住手脚发软,心里发慌。
毕竟那么大一颗蛇头生生地凑到眼前来,便是她长了个铁打的胆子,一时也几乎要唬破了。
陆钺只是抱着她,一手轻轻挽着她的腰背,苏绵望着他沉冷的面容,心里也跟着一道堵得慌。
我所以跟了小狐狸来,便是笃定自己有脱身之法,我......我不会拿自己和我们的孩子来作赌。
陆钺垂首看着她的眼,抬手在她肚腹之上轻轻摩挲了片刻,淡声道:我知道,在那个地方,我曾经短暂地清醒过片刻。
饶彼时以为是梦,眼下也足以反应过来了。
苏绵面色微变,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最终顾忌着咽了回去。
但种种困惑萦绕心头,让她一下子便慌乱了起来。
不必害怕,时至今日,若此事当真毫不能言,那我此刻也不会所知甚详。
这件事陆钺已经试探思索了很久,他一直未言之于口,便是恐神异不可泄露,但到了现在,他已经基本确定了一些事情。
陆钺没有一再追问,只是抱着她,让她静静思索。
良久,苏绵开口道:那个地方,除了你,旁的人或者活物好像都不能进去。
她没有说得过于明白,但是陆钺全都了解。
苏绵将自己曾试图将小狐狸带入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难不成那个地方还会认人吗?她之前从未试图将旁人送入灵境小屋,是以和如今也无对比之处。
但苏绵心中隐隐有觉,恐怕那灵境仙乡,当真是会认人的。
也许。
陆钺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下一回,我要清醒地和你一道进去。
究竟如何,到时可议。
前路仿佛漫长无尽,但这一回陆钺却在启程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此间遍地皆是意料不到的危机,苏绵这点三脚猫的工夫,便也乖乖窝在陆钺怀里不给他添乱。
但是眼下,苏绵觉着他抱着自己的双臂如同铁铸一般,硌得她骨头都痛。
我们......不再往前了吗?陆钺看着前方一片过分的宁寂,他沉息细看了几息,而后道:不能再往前。
既连此间之物都不敢靠近肆意,那一片宁寂之地只怕别有乾坤。
此处应当已经靠近雪王夫妇栖身之所。
陆钺是看过岑湘手中的那幅地图的,眼下虽则路线不一,但很多东西,细思便能得出结果。
也许小狐狸所带的这一条路,是捷径,却也是至危至险之地。
最后便决定先停下歇息,也好等等小狐狸的后续。
动物性灵,又多自由乖狡,它真的还会回来吗?苏绵坐在厚厚的毯子上,张嘴吃下陆钺喂过来的果子。
既然有些事已经说开,苏绵便开始试探着在陆钺面前不加掩饰。
结果便是并无异状发生。
但这种平静却不知是只对一人,还是往后皆是如此。
它千辛万苦将你引来此处,便不会贸然不顾。
陆钺低头尝了尝她嘴边的一抹甜意,笑道:我想,它大概是去做些准备铺垫了。
果然,到了当天夜里,小狐狸便灰着一身皮毛颠颠地跑了回来。
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陆钺拎住小狐狸的后颈皮,苏绵哭笑不得地沾湿了帕子给小狐狸打理皮毛:这里处处都这样干净,它怎么像是从泥地里滚了一圈似的。
陆钺挑了挑眉,从地上捡起小狐狸带回来的一枝颇为普通的花,而后在它面前左右晃了晃。
好了好了,一会儿当心它真的咬你了。
苏绵看着小狐狸炸了毛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底是将它从陆钺手上救了下来:你来来回回这么长时间,就是去拿这个吗?这有什么用呢?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坏心眼就眼睁睁瞧着小狐狸连喊叫带比划,苏绵被它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陆钺却完全就是一副处处和它作对的模样。
看来这个东西是吃的。
苏绵正捏着它来来回回地研究,手上的花枝便被陆钺轻轻拈走:先不急,等等再说。
等他确定了一些事,后头才好做下安排。
这难得的静谧夜晚,小狐狸在被陆钺丢开后便龇牙咧嘴地躲了两人甚远,陆钺也不理会它,只抱着苏绵轻轻地温声说话。
说过去,说将来,猜前世,测今生。
直到灵境仙乡再一次允许陆钺入内时,苏绵方才握着陆钺的手,头一次在他无比清醒的时候带着他走到了那一方天地里去。
便是早有猜测,早有预料,甚至早已在半梦半醒之间看过这等神异景象。
但当他真正地清醒着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心胸之间还是难免存有激荡。
但就在他身入其中之时,有一瞬间,他只觉自己连心腑带魂灵一瞬便被什么看得颇为透彻,且就在那一刹之间,他觉到了一种无法躲避的,深入骨髓的危险。
怎么样?你还好吗?苏绵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钺的神色,见他有一瞬怔愣,心下一顿,开口道:你......你怕我吗?世人惧妖恐怪,多避其神异无法抵挡。
而如今自己所有所呈,只怕也会让人心生顾忌。
虽然苏绵知道无论如何陆钺都不会对她生出半点的害怕心念,但总归头一遭如此毫无顾虑地坦白,她也难免惶惶不安。
怕你什么?怕你是个小妖怪,要来骗我的心,噬我的魂?陆钺刮了刮她的鼻头,并没有将自己方才所觉与她明言。
彼时那般寒彻魂魄的多半是这一方天地对她的保护和对外来者的考验。
他欣然于这样的防备和考验,哪怕是再艰险狠厉的,也无甚不可,无何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