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帐影曼, 一阵轻轻的,缱缱的呜咽声蓦地从中薄薄地透出来,像是柔柔的芙瓣拂过心尖, 教人心醉心怜。
苏绵止步于帐前, 几次伸出手去想要拂开那层曼曼帘帐,指尖所触,却如同渺渺浮烟,可见不可及。
苏绵头痛欲裂,心口空落落地泛着酸疼,像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从她心底一点点被抽空, 让她纵竭力挽留,也难循半分痕迹。
是谁, 是谁......唐心蓉正仔细地为女儿更换衣物, 听她梦中喃喃, 呓语不断, 以为是那梦魇的疾症又犯了,一时间再忍不住,眼中热泪滚滚而落。
她深吸了口气, 抬手抹去泪水,而后挨身细听, 可听了半晌, 也只听得些朦胧轻语,并不能听得十分真切。
夫人, 那位谢先生也说了,姑娘这是身子弱, 虽一时还调理不好, 可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姑娘向来最是孝顺贴心, 知道您总是这样为她忧心伤痛,她心里怎么过得去呢?孙嬷嬷叹了口气,拧净了帕子小心地拭去苏绵额上颈间的细汗。
可她能安慰得了夫人,自己心里却怎么都过不去。
这也是她一手看大的姑娘,见她这样遭罪难熬,她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人人都说皇宫好,可她看来,那就是个无端端地折腾人的地儿,那定国公也是个没谱儿的,走时分明说要把姑娘好好地送回来,这会儿人是回来了,却一身狼狈,满身病痛。
如今姑娘还没入宫就这样煎熬,将来进了那虎穴狼窝一样的地方,那还能有什么好儿呢!可这话她不能说,也不敢说。
夫人心里头够苦了,她再将这些话说出来,就是雪上添霜,专意地给夫人心里头添堵。
好在她还能随着姑娘一道入宫,不管今后有什么苦,姑娘身边好歹也得有一个心疼她的人在,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呢?苏绵还发着热,唐心蓉不敢依着她向日里的性子给她沐浴擦身,只先拧了长巾,给她将一身的冷意稍稍擦净,她一面细细地擦,一面叹道:这丫头最是矫情,回头醒来啊,肯定是要把自己投在浴桶里洗上一个时辰,帐中这些床褥也得一一换了干净的。
咱们姑娘打小儿就是这样性子,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的。
孙嬷嬷在一旁递巾拧帕,不经意往帐中一瞧,随即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心酸。
今日苏绵乔庄改扮,为了遮掩女儿家的身姿,身上没少勒些束缚之物。
这会儿那些绵布都取了下来,才见她身上被勒得有多么可怜。
苏绵肌肤如雪,又是被家人捧在手心呵护长大,身子便尤其养得娇若芙蓉,柔洁莹润。
如今这雪玉一样的肌肤上难免因着衣物绷硌而生出了青紫瘀痕,一条条的,看得人心里发惊发疼。
孙嬷嬷绑的时候没想这许多,那时候只一心地往稳妥上去了,却没想到会把姑娘勒成这副模样。
唐心蓉满心酸痛,却谁也怪责不得,只好压着眉,抑着怒,将白玉盒中的伤药一点点抹在了瘀痕之上。
行了,让她好好睡一睡。
待收整妥帖,唐心蓉也觉力疲神倦。
她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女儿微微发热的小脸,径在傍边儿将挨着躺了,合上眼时,眉头却仍旧没能舒展得开。
孙嬷嬷愁着脸出了寝房,见木槿和双福也是一脸忧色地里外收整,登时更想叹气了。
嬷嬷......木槿瞧了一眼孙嬷嬷的脸色,忍不住开口追问,孙嬷嬷摆摆手,自己先大口喝完了一碗汤茶。
没事,你们不要乱,这会儿还在家里你们就这么持不住,将来到了东宫,姑娘还能指望谁?孙嬷嬷抹了把嘴,慢慢地坐在了靠椅上。
外间风雨骤然来得更加猛烈,孙嬷嬷从窗子望出去,正见院中几盆未及收回来的花草霎时便被打蔫儿了。
她皱紧了眉,看得心里越发烦躁。
姑娘生得太好了些,今日那番打扮,不施粉黛,不着金银,却仍看得人心里发软。
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孙嬷嬷合手一叹,眼不见心不烦地将窗一合,同着木槿二人一道收点姑娘的妆奁。
苏绵既已无碍,赵云涛也不好在苏家多留。
彼时苏绵身体不适,眼见虚弱,他也无法再顾及那些宫中耳目,君心猜疑,只速速地将人送回了苏家来。
此时人已无恙,该说的事也已经说完,他心中虽然愧疚懊悔,却也不能再徒惹皇帝猜疑。
致歉的话已经说了一箩筐,再说下去就有些做戏的嫌疑了,赵云涛与苏家乃真心相交,着实不愿为此情态。
至于今日的愧对,他也只能另想办法尽量弥补。
将将告辞之际,苏皓却携一物匆匆而来,一屋子人见他神色严肃焦灼,也都跟着提起了心来。
这是三妹在东宫时偷偷留下的些许汤药,她这会儿刚醒,便教我先把这东西送到国公爷手里来,这只是她的一点心思,也不知有没有用,国公爷看看吧。
赵云涛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心中固然十分惊喜,十分感激,可愧疚也跟着更深了一层。
谢元将苏皓手中一个白玉小盏接来,看着里头浅浅一底的汤药,轻叹一声,点头道:这很有用,今日多谢三姑娘几次相帮,我们这几个做长辈的实在是......先生不必多说。
苏逍恭敬一揖:玥儿行事只问真心,今日的事若真要怪谁,也当怪这些勾通联合的佞臣贼子,诸位待玥儿一片慈爱之心,她心里定是十分清楚,只是小女羸弱,仁善天真,今后的路还请诸位多加照拂,保她平安。
两边几番推让,却让赵云涛心中感慨良多。
父母痴心,自古而然,但苏家人对这苏氏幺女着实是罕见的疼爱。
如今要将心头肉推入那刀山火海之中,想来这家人心里都难免存了忧惧思虑。
赵云涛心念几转,便已经有了一妥帖主意。
两边的事都说过,苏皓眼见在座再无外人,便又将临去时三妹的嘱托对谢元开口一问。
一问之下,莫说谢元,便连苏家人也多有些惊讶疑惑。
原是问太子饮食宜忌。
谢元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言其他,只略一沉吟道:待老夫验过了这汤药中物,有了十分的把握,自会让人送信过来,三姑娘赤子心肠,我等不能及。
苏皓也觉三妹对太子关心甚切,居然连饮食起居这等事都要细细来询。
不过转念一想,这许也是一件好事。
太子好歹是要与三妹共度一生的人,两人间多些情分总也不算坏事。
三妹眼下不便,回头身子稍转,晚辈会带她亲至门上再叙其他,今日失礼之处,还望国公爷谢先生包涵。
苏皓言行有礼,却不失亲近,赵云涛含笑拍了拍他的肩,便一径告辞而去。
外间风雨急骤,屋内也是一片隐隐的昏黄,苏绵倚在床头,使者劲儿地拧着一方帕子,可无论怎么拧,这帕子都不肯稍稍渗出一点汤药来。
她卸了力,头痛地扶了扶额,随手将帕子丢到了一边。
太子这药物也不知是什么奇怪的幺蛾子,她利用空间将汤药带出,在宫中一是不敢再用系统,二是也没寻着好一些的时候,这会儿回了府,好容易从昏噩梦中清醒,她便想了个能将将瞒过去的方法。
她背过人将汤药倒在帕子上,忖着回头将帕子交出去,也好解释自己是如何将汤药带出来的。
可偏偏那汤药入了绵帕,就如水入了海,不仅干得甚快,略一拧时,滴出来的都是清透的水,反不见丝毫的汤药沉色。
难怪太子的药汤难以偷得出来,即便是偷偷携在帕子上带了出来,只怕用处也不甚大,且细细看时,这浸过了汤药的帕子居然泛着一层浅浅的、荧荧的红。
苏绵深深拧起了眉来,自己跟自己生起了闷气来。
入了夜,唐心蓉本欲留在苏绵房中陪着女儿睡上一夜,可苏绵心疼她日日地围着自己转,硬是将人给送出了屋。
见女儿退了烧后仿佛已经无碍,她只得几番叮嘱,才万般不安地回了屋来。
苏逸理罢了公务,在灯下闲来观书。
可他手中虽握着书,却没有一个字踏踏实实地落到眼里。
直到门扇开合,将他沉凝的思绪拉扯而出,他方抬目望去,继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玥儿睡下了?苏逸迎上前去,半揽着唐心蓉将她安顿在了矮榻上:不是说今夜要留为夫孤枕而眠,怎的忽然回转,难不成是心里念着,趁着女儿睡了,特意回来瞧我的?唐心蓉满腹的忧思被他一语戳破,忍不住偏头细细地笑出声来。
终于笑了。
苏逸蹲身,两手轻轻扶住唐心蓉的肩膀:自宫中赐婚,你没有一日开颜,我那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妻子忽然整日忧心,夜夜难眠,你可知为夫心里......我知道。
唐心蓉目中含笑,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对不住,要你整日里为我担心......好了,不说这些,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
苏逸将唐心蓉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我会保护你,保护玥儿,答应我,别再这么折磨自己。
唐心蓉笑叹着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颇有些犹豫支吾地开了口:二郎,你对太子的事知道得真切吗?太子他......他为何这么些年未纳妃妾,我听了些外头的流言,说太子......她咬了咬牙,附耳过去,低声将自己的顾虑说了,苏逸听罢,神色惊愕,半晌,忍不住扶额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