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绵对叶容素来很有好感。
叶容形貌整个透着一个正字, 虽然多少显得有些古板,却教人心中信任敬重。
姑姑有什么话就请直说,无碍的。
苏绵听了叶容先头儿的口风, 就知她此来并非是为了代皇后赏赐赠礼。
只是看到叶容如此郑重, 她心中也不免生出很多猜度。
这事皇后娘娘想了又想,还是觉着应当和您知会一声。
叶容斜签着坐在下首,也没有再与苏绵客套卖关子。
太子妃娘娘对皇后娘娘一片孝心,所做点心精致异常,其味美香甜都不是宫中所能模仿。
叶容叹了口气,还是起身福了福才道:当今子嗣不丰, 尤其是近几年出生的皇子公主,要么几个月就虚弱夭折, 要么就是战战兢兢地护着长大了, 也仍是一身病弱。
娘娘也见过六皇子了, 素日里皇子用饭都很是艰难, 可偏偏用了娘娘所制的点心就一下子开了胃口,精神也好得多了。
为了孩子,淑妃就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儿, 想从您这里借几个方子,学习学习, 好好调养皇子的身体。
哦。
苏绵迟疑着点了点头, 眉头也微微蹙起。
几个点心方子苏绵并不吝惜,况且这些方子若能好好调理一个孩子的身体那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但是苏绵只怕六皇子喜爱那些点心多半都是因着点心中加了灵泉水和功德系统所出的几样食材的缘故。
方子并不是问题, 我在母后宫中已说了会赠方子给淑妃等人,这话并不是说假, 只是......苏绵将话在心里转了几个弯, 才开口道:各人有各人的手艺, 即便方子相同,食材一般,可做出的味道也有千百变化,我只怕......娘娘不必忧心。
叶容一下子笑了:您放心,淑妃并不是小肚鸡肠,心思颇多的人,点心照着方子做了出来,即便是六皇子不爱那个口儿,淑妃娘娘也只会觉着自己宫里的厨子不如人,万不会怪到娘娘身上,更不会疑心娘娘小气,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再说,皇后娘娘一心地疼您,若是这事是吃力不讨好的,皇后娘娘也绝不会让这话传到您耳中来。
那就好。
苏绵赧然:是我想得多了,姑姑勿怪。
娘娘太客气了,奴婢何尝不知道您的为难之处?宫中本就是个须得多费思量的地方,娘娘如今这样谨慎,也多是为着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着想,奴婢都懂得。
叶容安抚了苏绵一句,左右看了看,凑近了几步小声问:昨儿那几位医官还有国师的徒弟付鼎可有再与娘娘为难?如今娘娘可还应付得来?没有。
苏绵摇摇头,眉眼之间却不见轻松,又将昨日到今日这些人的表现仔仔细细地与叶容说了:我看他们像是憋着什么大坏,他们越是规矩,我心里越是发寒。
叶容的面色也沉了下来,她细想了想,还是勉强笑了笑,安慰苏绵不必太过紧张:您是主子,不管有什么事,您只消拿准了主子的款儿,就能暂压一压这些人的气焰,若是真有了什么事,总还有皇后娘娘兜着,东宫中也有不少忠耿旧臣,娘娘着实不必日夜忧心,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该讨论的都已经讨论过,苏绵便接着同叶容看了看皇后送来的几样珠钗首饰。
她颇是喜欢其中的几对白玉钗水晶环,还有一支精致的海棠珠花和碧玉步摇。
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压箱底儿的,虽说不是如今的时新样式,可论起古朴珍贵却不逊丝毫。
叶容一一捧着给苏绵瞧过,见她喜欢得笑靥生花,心里也跟着一道儿高兴不已。
叶容离开时苏绵着人给她带了几盒糕点和甜卤,有再赠淑妃的,也有特意奉送给皇后的:若是母后喜欢,姑姑可日日差了人来带些点心回去给母后品尝,我这里每天都要新制很多,母后喜欢,就是我和太子的福气。
叶容来时心事重重,走时却是满心喜气。
与这位小主子相处,当真是让人犹见春风,也不怪娘娘方才见了一面,就对她颇为喜爱惦记。
送走了叶容等人,苏绵在当地静思了片刻,瞧了瞧天色,打算先回屋里去看看陆钺在做什么。
谁知等她满心欢喜地回了寝阁,等到的却是承文公事公办的禀报和拦阻:娘娘,太子殿下在内书房见外臣,此时不便引娘娘入见,若娘娘有什么要紧事,可先与奴才一言,奴才进去为娘娘通传禀报。
苏绵听着承文的话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今早隔窗见到的那几个身份未知的人。
她失落地点了点头,也没有要人通传,自己闷闷地钻到厨房里,把自己全然投入到美食的世界中。
厨中满是一阵喧闹的烟火气息,人在其中浸得久了,很多俗世忧愁似乎都要从此远离。
苏绵低着头很是认真地处理食材,可却屡屡忍不住心神恍惚,惆怅失落。
他们共处一地满打满算不过四天,两人之间连聊天谈心也几乎没有。
她对他的了解一半是源于原书,一半是来于观察,他如今本就话语艰难,对她说过的话约莫十个指头就能数得清。
苏绵在心里长吁短叹,愁来愁去。
一会儿觉着自己大约是在自作多情,一会儿又觉着陆钺对她颇多纵容体谅,也总是存了很多温柔心思。
他那样的人,骄傲耀眼得教人不由心生敬畏,而她......她当然也有很多优点,可人在自己喜欢的对象面前,大约都多多少少存了些颓然的不自信。
苏绵一会儿想着照陆钺那样的性子应当不会随随便便就对身边人显露温柔,一会儿又想着他较自己大了几岁,该不会是感动于她的细心照顾,又将她当作一个小弟小妹那样地照料宽容。
一时喜一时忧,一时悲一时怒,等她做好了饭,内心已经上演了数场大戏,脑袋也晕乎乎地,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惫。
寝阁中素来是不允人随意出入的,苏绵提着两个食盒心不在焉地走了进去。
她推开门将食盒搁下,正欲向里掀帘,忽然听到里头有细碎的话音儿传出。
苏绵顿了顿,蹙起了眉,侧耳向里仔细一听,这回听到的却是陆钺断断续续的话声:先生莫要戏言。
他缓了口气,淡淡道:苏女是苏侯掌珠......我待她......如妹......苏绵掀帘的手登时僵住,后头的话她没有再听,只是在听到里间儿向外的脚步声时,慌慌张张地躲了开去。
陆钺今日显见着好了许多,大约是停了那香毒许久,大约是此前谢元的疗治有效,总归如今是日见好转,若不再受香毒所扰,估摸着不过半月,他身上的僵冷就会彻底消退,到了那时,如今的这种种桎梏都会消弭无踪,他也不必再像这样任人陷害,忍人谋算。
苏绵一整天都很没有精神,虽然她认为自己强颜欢笑得很是能瞒过人的眼目,可偏偏这里的人都是人精子,不是城府似海就是惯察人色,她这点子道行不过一时就被人看了破。
是以人人谨慎,侍候小心,生怕惹了主子伤心不快,却反而使得宫中气氛更加沉闷。
她犹在想着中午时听到的那几句话。
那时候和陆钺在屋中说话的是谈伯安谈先生,他走时苏绵还佯作无事地与他打了个招呼。
待她如妹......如妹......苏绵一瘪嘴,只觉心中十足委屈又十分失望失落。
可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她也没有要怪陆钺的意思。
她只是患得患失,无从开解,既舍不得又放不下。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爱而不得是这样的煎熬和痛苦。
苏绵忽然有些理解苏昭与聂麟之间的那段往事。
这世上有没有不存忧苦的情爱呢?若两心相惜,是否能一生相爱,永远不变?苏绵知道自己的想法单纯又愚蠢,可她又忍不住地生出这样的妄念。
她素来很害怕失去,也有些恐惧改变。
这也是她从不轻易动心的缘由之一。
可人心非草木铁石,怎么可能一直理智,永远脱俗?苏绵苦着脸翻了个身,无聊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要么干脆就这么放弃?苏绵想象着自己有一天表白了心意,却被陆钺冷冷淡淡的一口拒绝的场景,一时间只觉满心失望,什么都不想做了。
其实她心里是有些怕他的。
他那样一个人,和她有太多的不同。
苏绵很怕他眉眼间的清冷淡漠,若是被他那样冷冷地看上一眼,她只觉自己心里都要受不了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苏绵仰面躺在榻上,举起手来无意识来回晃动纠缠,半日,她下了决心似的一握拳,然后闭上眼蜷着身子养神。
白日里苏绵可撑着精神假作无事,躲避开来,夜里她却不能,也不想再纵着性子和他闹脾气。
涉及到陆钺的身体健康苏绵并不曾有一丝的含糊,陆钺趴在枕上,感受着脊背上猫儿一样轻盈绵软的力道,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苏绵今夜踩得十分认真,一张小脸却也绷得十分严肃。
陆钺一直阖目养神,两人皆是默默无言,直到入睡时分,苏绵复又将二人之间的隔褥垫起,然后笑眯眯对他道了一句晚安。
四下皆寂,陆钺却久久未曾入睡。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无奈地蹙了蹙眉,侧首看向睡得十分规矩的小丫头。
他静静望了她片时的工夫,目光微闪,继而一定,却是不由紧紧皱着眉,半日也未曾有过一分睡意。
夜半时候怀中又滚过来一只小小的绵团子。
陆钺睁开眼,侧首看了她片刻,慢慢挣动着自己的手为她拢了拢被角,她却忽地从梦中半迷半醒地轻轻挣扎,下意识地要推开他往外躲。
陆钺眉峰倏敛,思量未动,手上却已将她牢牢地抱了回来。
乖,不闹。
陆钺口拙舌钝,心中滋味百般,最终却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较为温软的话。
怀中人终究是抵不过睡意,没多久就往温暖的地方藏了藏,睡得满脸香甜。
陆钺低首看着她,良久,自嘲一笑,也放任自己在这幽幽甜梦中陷得更深、更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