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钺这话满是促狭揶揄, 偏偏也有着无法遮掩的宠溺和呵护。
陆钺从来不甚喜娇弱柔软之物,那些人事物实在太过脆弱,纵然美好, 却大多转瞬即亡。
从前外祖母身边曾养过一只小狸奴, 陆钺每每见它,都是看着它圆滚滚的骄纵身影。
那小小弱弱的一团,稍稍一捏就会颇有伤损,因此他从不轻易靠近,也不会容许自己空耗心神。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这一生自小便不断地经历这种种失去, 经过了太多的失望甚至绝望,他已不会再轻易放纵自己的喜恶爱恨。
这样或许寂寞孤冷, 却也带给人一种寂寥的安全。
只是他的心究竟非寒石冷铁, 再如何淡漠自守, 也终会落败于绕指柔情。
......有没有眼头见识, 还有没有作为太子以及合格霸总的气场操守?苏绵斜眼看他,试图用眼神让他知道自己的错处,并知错认错改错。
可惜太子殿下皮厚得很, 就是被看出花儿来,也始终淡淡定定地坐着, 脸色都不带变一变的。
苏绵看着他这副稍显淡漠的模样, 怎么都觉着十分不顺眼。
她正眼看着陆钺,笑眯眯地凑近他:殿下说是就是吧, 我也没有办法,可是我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殿下说你该怎么赔我呢?陆钺挑挑眉, 看着她明显不怀好意的笑, 老神在在向后一倚,凉薄唇边也勾起一抹很有意味的笑。
可他偏偏就是不说话。
真像是逗猫儿一样。
呵呵哈哈哈!苏绵在心里仰天大笑,想着一会儿也许就能翻身好好欺负陆钺一通,忽然就有些期待他被呵痒时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话说太子殿下活到这个年岁,是不是还没有人敢和他玩一玩呵痒的游戏,开一开简简单单的玩笑?她特意寻了个刁钻的角度,伸手便直往人身上的痒痒肉挠去。
然后......尴尬,现在就是十分尴尬。
苏绵从一开始的玩闹到后头的不信邪,一连换了几个地方,偏偏人家连躲都不带躲一下的。
她乍着手,抬起头来与陆钺对视片刻,顶着他似笑非笑的凉凉目光,苏绵卖乖一笑,老老实实大声说了一句我错了,同时闪身欲逃。
我错了,殿下,殿下......苏绵只觉不过是一晃眼的工夫,她就被陆钺给抓到了怀里来,她一面不甘心不死心地挣来挣去,一面好奇地看着他的手手脚脚。
这人真的还没好利索吗?怎么手脚比她这个康康健健的人还要利落。
她敢肯定,自己方才逃跑的动作无比迅捷,谁知道这人比她更快,她还没反应呢,眼前就换了一番情境。
错了?嗯嗯嗯,错了,真的错了,我给殿下写检讨书,写一千字好不好,殿下心胸宽广,一定不会和我斤斤计较的对不对?我倒是觉着我们小主子没什么错。
陆钺看着她眉目间的灵动俏皮,仿佛看到了初春暖阳下灿烂鲜亮的小花,生机勃勃得让人心神动摇,万般不舍:玥儿只是想和我玩闹,并无故意欺负捣乱的心,对不对?苏绵只觉着自己的胆子被悬在万丈崖边,颤巍巍地发着抖。
她瑟瑟地露出一个笑,乖乖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投桃报李,我也不能让你的好意落了空。
苏绵看着陆钺的神情,听着他凉凉的语调便已知道这回要遭,谁知道他这么幼稚,居然真的给她挠了回来。
苏绵全身都是痒痒肉,被他箍在怀中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笑得满脸都是眼泪。
陆钺也从这个游戏里得到了十二分的乐趣。
你太残忍了!苏绵把脸藏在他的心口,笑得浑身都没了力气:我是为了你的情绪着想,想让你多笑一笑,你呢?你呢!不识好人心......苏绵絮絮叨叨地口头报仇,陆钺则搂着一个软糯糯的团子,听她倒打一耙,颠倒黑白,也只是轻轻笑着,慢慢拍着她的肩背。
陆钺身材高大,即便是这样坐在轮椅上,也能将她整个人合抱起来。
她偎在他的心口,听着他一下下的心跳声,嗅着他身上清冷而熟悉的气息,面上也后知后觉地泛起了一层红晕。
她没有再问,也没有躲开,反而试探着抱住他的腰,把自己更往他怀中挪了挪。
殿下。
这声音从怀中瓮瓮传出,陆钺低头看着她白得像一朵纤薄玉花的耳朵,不由轻轻压了压眉。
没有等来回答,苏绵便稍稍侧头,露出一只眼睛观察他的表情。
陆钺被她这古怪精灵逗笑,合手将她抱起,让她能与自己对面说话。
方才那样躲着,她尚有避退的余地,现下二人之间相隔甚近,几乎呼吸相闻,她便不由挪开了目光,脸上也渐渐染了一层层晕红。
陆钺静看了她片时的工夫,等看着她连耳根带脖颈都一并红透了,方才垂目一笑,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在一旁榻上。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可气氛却半点不显尴尬,反脉脉如稠,黏得让人心头发甜。
殿下,你的身体还没好吗?你的腿......苏绵有些受不住地当先打破了这阵黏稠的沉默:是不是那些毒素都被困在了双腿上,所以一时间好不了?陆钺看着她仍旧晕红似霞的脸,可那双眼里偏偏都是一片澄澈认真的关切和担忧。
怀中余香仍未散去,掌上犹带着她身上绵绵的温柔。
陆钺心中忽然生出一些不合时宜,难以抑制的冲动。
他伸出手,慢慢地探到她的眼前。
苏绵仍旧未躲,只是用一种十足依赖而又十足关心担忧的目光看向他。
这双不染俗尘的眼里全都是对他干干净净的情意,直白得让他心口酸胀,心悸不已。
陆钺轻轻捏住她的下巴。
让她抬起头来,一双眼只能看得到自己。
还知道毒素锁于双腿?陆钺只是一握,很快松开收手:有些这个缘由,不是大事,很快会好。
很快吗?苏绵着意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没出息。
她刻意忽略了方才下巴上那阵子粗糙的热度,却偏偏心慌意乱,半晌也集中不了精神。
二人说话间,承文很快将付鼎等人奉上的丸药进了上来。
付鼎的名字暂时让苏绵将所有心神收回。
她面色渐冷,皱着眉盯着那两粒丸药瞧:你说他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他越是这样不动声色,我就越觉着毛骨悚然。
陆钺拈了一粒丸药于指尖略瞧,而后随手搁在一边,拿来帕子仔细擦了擦手:害怕这个人?也说不上害怕,毕竟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攻击性,就是......我觉着他的心思很深,他明明知道自己过来是没安好心,却还能像个没事人一般,或闲闲说笑,或于药房消磨时光,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心怀歹意的人,反而是认真地要来我们东宫当个本本分分的御医来了。
苏绵说着挨近了陆钺,小声道:你说他真的是那个郝允升的徒弟吗?这样一个人,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确不是个庸才。
陆钺看着她一脸认真地和自己商量来商量去的小样子,目中绽出了几许笑意。
他抬手刮了刮她的脸蛋儿,也学着她的模样小心翼翼道:不知道。
苏绵瞪大了眼,满眼愤怒地看着这个几次三番捉弄自己的坏人,刚要眯眼发怒,就被陆钺神神秘秘的样子暂且安抚了下来:想不想知道到底真相如何?嗯嗯嗯。
吃瓜之魂觉醒,苏绵只能把方才的小小愤怒丢开,露出个十分乖巧的笑来打探消息:说来听听。
陆钺摇摇头,看着她傻乎乎的脸,也没有再逗,只附耳过去,这般那般与她略略说了几句。
苏绵瞪圆了眼,轻轻倒抽了一口气:真的吗?猜的。
苏绵眯了眯眼,一张脸眼见着气成了包子,陆钺在她腮上掐了一把,敛了笑问她:猜测是否为真,全要靠之后查证复验,你若是想掺手,我自会一步步教你,可这事并不简单,也毫无意趣,说不得过程和结果还会堵人心腑,你确定想要掺和?若是有选择,自然是不想的,可偏偏这些事诸般缠绕,关系甚多,她必须参与进来,才能更加清楚地弄明白点人物和线人物之事,也能更快地为自己的功德系统升级。
所以无论这事是有趣还是没趣,是顺心还是堵心,她都要一头扎进去,从纷乱的线团中理出一条明线来。
苏绵正要表一表决心顺道给未来的名师吹一吹彩虹屁,便听承文又一次地在外高声禀事。
可这一回承文的话让苏绵霎时变色,陆钺也是笑意尽敛,眉目间满浸着冰雪锋芒。
自陆钺清醒好转至今,皇帝那头儿就跟冬眠了的地鼠一样,无声无息,没有丝毫的表示。
今日非年非节,又无重事要务,皇帝却忽然传话召见,这实在让苏绵心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