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9章 对食

2025-03-22 07:19:30

幸亏外头还有朝事急等处置。

苏绵抱膝倚在榻上, 想着陆钺离开时看着她的目光,但觉心口一阵阵发热,继而将整张脸烧成了一片绚烂的晚霞。

她与陆钺如今算是什么关系呢?说是结发夫妻, 可中间总还隔着一个完璧归赵的承诺, 不像是夫妇,倒像是君臣。

陆钺对她,多有宠溺纵容,呵护珍惜,可时至今日,苏绵从他身上感受到最多的便是一种克制和隐忍。

他的忽冷忽热, 忽近忽远并非是心意不定,而是心有怜惜, 不肯轻易放纵。

生离死别, 情深情浅, 他一人一命本就不知会延向何方, 能暂存几时,自然不肯轻易将她拽入红尘樊笼,用这短暂的情分让她尝尽刻骨铭心的痛苦。

这些事苏绵从前或许并不非常清楚, 可这么些时日了,她既喜欢他, 又岂会对他半点了解也无?如今细细想来, 苏绵只觉自己对他大约是一见钟情。

悦其容,爱其貌, 所以生出亲近爱慕之心。

再加上其人文武双全,沉稳孤傲, 潇洒不羁。

这样一个人, 喜欢上他实在是太过容易的一件事。

苏绵其实也知道, 纵然她身上携了个功德系统的金手指,可二人之间能相守几时都是难以预料的。

或许数载,不及半生。

可动了心就是动了心,她没有欺骗自己的习惯,更不想强行让自己挥剑断情。

她喜欢一个人,自然想与他相依相守,便只有一日,一月,一年,也是这漫漫人生里难得的一份喜乐安宁。

她骨子里是很有些执拗的,她从前没有喜欢过谁,这颗心空了这么多年,好像是专门用来装这样一个人的。

方才那一番折腾,苏绵这会儿想着想着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是香甜,等她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趴在榻沿醒神时,就发觉孙嬷嬷的脸色很有些不对。

她先没有开口,只是懒洋洋地在心里给这些日子来的为难事排了排队,等身体也跟着清醒过来,她方才撑手起身,直接开口发问。

这会儿徐嬷嬷并没有侍候在跟前儿,孙嬷嬷守着苏绵,很多事便就直接开了口。

说来这事可真够糟心。

孙嬷嬷坐在下首一个瓷礅上,唉声叹气地摇着头:这宫里头的腌臜事多,可谁知道竟然都闹到东宫里头,闹到主子们的眼皮底下了。

苏绵正捧着一碗茶慢慢喝,见孙嬷嬷这模样,就知道此事必然十分为难。

可她心里也并不害怕。

嬷嬷有话就说,还和我卖关子不成?不是卖关子啊。

孙嬷嬷别扭地抹了把脸:是这样的事,要不是实在关心,老奴都不愿意教您知道了。

苏绵没有接话,等着孙嬷嬷慢慢道来。

如今宫中看似太平,可实则处处都是机心谋陷,尤其是这太子东宫,就连金殿上的那一位都想着要除之后快,更莫提其他的心怀叵测之人了。

苏绵满存着谨慎,却也添了更多的勇气。

她也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纵然力薄,却也要奋力一拼。

苏绵打了鸡血一样地撸起了袖子,把茶碗往傍边儿一放,一面听孙嬷嬷禀事,一面自己打理形容。

这一回说来也算是一桩喜事,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潘恒潘公公,他手下有个徒弟,叫见嗔的,看上了咱们东宫里头一个洒扫的小丫头......孙嬷嬷语调变冷,眼里都是无可奈何的惋惜和伤叹:对食这件事,本就是长久来宫里的暗例,没有人揪,没有人管,自也就做对假夫妻彼此陪伴。

本来这样的闲事,只消是两厢情愿,即便是主子们也都睁一眼闭一眼。

其实一个洒扫的宫女儿本来不该报到您眼前,可一来这见嗔做事不大讲究,为人也不如何体面,管事嬷嬷不忍心眼瞧着小宫女落得这样境地,就把事给报了上来。

二来么......二来如今东宫与蓬莱宫势成水火,一旦这小宫女被强掳为妻,那东宫无能,不能护持奴仆的名头就算是落稳了,这样的名声对太子着实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也许如今这不算什么妨碍,可将来有一日这些事到了临界的关头,即便是微末小事也都会成为最后一根稻草,一把锋刀。

苏绵接了后头的话,心里差不多也有了分辨。

见嗔?苏绵冷冷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很快就想起自己曾在何处见过这么个人。

当日她尚未嫁入东宫,乔庄改扮入宫保护陆钺,藏身衣柜时曾见过这个行事无礼的内监。

她是多么一个爱记仇的人,几乎是立时回忆起了当时那种气愤无力的心思。

好么,老仇人了,她还没去寻事,这人就不知死活地找上了门来。

这么说,那小宫女是十分不愿与见嗔对食的了?自然不愿。

孙嬷嬷摇摇头,想了想,还是说了个题外话:说来当日入宫,各分职任的时候,这宫女还使了银子,专程要调到东宫来,哪怕是做些微末活计也都愿意。

这倒是头一遭听说。

没等苏绵问个为什么,孙嬷嬷就竹筒倒豆子,把打听来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和您说话,我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孙嬷嬷先提前给自己垫了个路,才慢悠悠地道:要说这些宫女儿为什么一心想着往东宫里头钻,这大约有两条根底。

苏绵点点头,自顾自地慢慢束发。

头一个,东宫里是皇城第一干净的地方,太子殿下不近女·色,也不爱胡乱地拿着下头人撒气,在这里头,就算是洗衣扫地,也能安安生生地熬到出宫。

大约是心虚,听到孙嬷嬷说陆钺不近女·色,苏绵便先想到了彼时他喷洒在自己耳边的灼烫缠绵的热意。

绵绵......他叫她绵绵。

苏绵看向镜中人水润的双眸,莫名地,有些羞涩地转开了眼。

第二个,便是东宫里头受了殿下的命,素来都是不爱熬苛这些宫女太监的,该出宫的都能照时出宫,平素里也没那许多肮脏煎熬的算计。

进来时候清清白白,出去时候也是磊磊落落。

孙嬷嬷看着自家姑娘那双含情眼和晕红如花的面庞,心里当先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底是到了这一天,到底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她不愿,拒了就是,就说我说的。

苏绵在心里将这事斟酌了一回,认为这事虽然为难,却不是事关根底:我倒要看看这个见嗔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手段,能掺进东宫里来威逼利诱,折辱宫人。

见嗔自然不算什么,为难的是他身后的那些人。

身后的人,潘恒?苏绵往自己脸上扑了一层厚重的粉,想着这样东遮西掩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如今已经很会给自己脸上作饰了,用粉底暗肤色,用眉笔胭脂遮容貌,总归就是怎么寻常怎么来。

这偌大东宫,其实能让她安然的地方也就是这一处寝阁,踏步外间,她着实不安,也不愿在这种时候因为自己给陆钺添了麻烦。

潘恒也算是一个,不过老奴听说潘恒和他这位徒儿似是有了些矛盾,不是咱们想得那么亲近,这见嗔真正的靠山,据说是郝道长。

哦。

苏绵气得撂下了粉盒:原来是郝允升,我说呢,蛇鼠一窝,沆瀣一气,都是一样见不得人的脏东西,难怪都聚到了一处去。

谁说不是呢?区区一个见嗔有什么可怕,怕的是他和那姓郝的勾结,给咱们东宫使绊子,上眼药。

怎么,我允了这桩婚事,舍了那个宫女,就能让姓郝的和见嗔从此不与东宫为难么?苏绵在发上簪了一根海棠玉簪,左右照照,冷冷道:这宫女我保定了,意气用事也好,心软手软也罢,若那宫女是自愿的,我也不会多事掺手,可我不能让眼皮底下出了这样强娶强夺的事。

一旦这件事我退让了,今后诸般事都要退让,更会寒了东宫中人的心,那才是一切祸乱的根由。

苏绵说着站起了身:嬷嬷不要忧虑,从公从私,这件事就这样决定,有什么为难,你尽可明言。

孙嬷嬷叹了口气,慈爱地看向苏绵:老奴早知道您会这么说,也要这么做。

这桩事,下头有很多的说道,其中一个就是事不关己的风凉笑话,说什么不能因为区区一个洒扫宫女就得罪了皇上身边的亲信太监,劝那宫女识些大体,懂些体面,为了东宫,为了主子受一受委屈。

这样的话着实戳人心腑,让人百般地愤怒不适。

可偏偏就有那贪图一时安逸的没良心的人明里暗里地要逼着那小宫女去死。

要说为难,老奴有什么为难,就是怕您这一番苦心仁心没人理解,反要怪您因为这么个下人带累了整个东宫。

您要知道,这些琐碎口声有时也是折磨人得很。

但凡管事,都是要得罪人的,我才不怕那些暗地里的口舌,我无愧天地,无愧己心,也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苏绵说着便要出门:嬷嬷不用跟着了,我要去前头找殿下用点心,这里的事您看着处置,有什么要紧的,就让承武传个话。

那小宫女嬷嬷多照应着些,回头我与殿下商议过后,会好好安置她的。

眼见着主子毫无心事地出了门,孙嬷嬷也只能无奈笑笑,自去办差。

这姑娘啊,说仁厚也当真仁厚,可她心上的位置都是有着落的。

除了她护在心头的,对她好,疼她爱她的,旁的人,她纵然平和尊重,却也从来不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