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整片天际烧得绚烂如灼。
这样的沉沉昏黄让人心中难免生出些伤感悲叹, 却也在这样静谧的夕暮里寻到了一点寂寥的安心。
苏绵手提食盒,站在廊下静静看了一会儿夕阳沉暮,而后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含笑往前殿去寻陆钺说话。
此刻晚霞漫天, 宫门也将到了下钥的时候,寻常来说,方才被召入宫中议事的臣属都早该各自归府。
苏绵选了这时候来,也是图此时的一点清静无碍。
前殿是议事重地,陆钺规矩严,等闲之人皆不得无故擅入。
但如今苏绵显然是个例外。
她单晓得陆钺行事谨慎, 才略高远。
可他们二人在一处时,他从没有拿规矩来束缚过她, 是以苏绵纵然心知合宫官宦臣僚无一不对他敬惧恭谨, 可到底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感受, 她对他有些本能的害怕, 却也不过在转瞬之间被更多的亲近爱慕驱散远逐。
承武随在苏绵身后,一直将人送到了琅嬛阁,又差人去通禀一番, 自个儿守在阁外听候吩咐。
琅嬛阁是这殿中一处藏书小阁,内里十分简朴雅致, 目见无金玉, 而不闻杂声,在这样一个地方静心读书, 倒也真是一件颇为享受的事。
陆钺一时未来,苏绵也没有多想, 只在这珍藏书籍的小阁中闲步而观。
等行到一偏僻角落, 看清了其上所列诸书, 苏绵忍不住轻轻一笑,饶有兴致地随手拿下一本来闲闲翻阅。
这角落里的都是一些市井话本,有一些居然带了几分绮丽·艳·色。
苏绵红着耳朵大略看了几本,然后在心里为自己对古人的误解而感到羞愧。
这才是真的世面啊,她只以为古时万事都讲究个婉约遮掩,谁知道这个朝代居然也有这么劲爆的东西。
苏绵烫手似的将这些书整掇好,反身走回诗词歌赋的书架处取下一本,心不在焉地来回翻阅。
其实这些东西看一看也没什么,可偏偏她今日心虚,这地方又是陆钺常待之处,分明是很寻常的东西都能被她看出不对劲来,更别说是这些绮艳之辞了。
不过......方才那里头有两本写得真的很好。
词句清丽妩·媚,由情而生意,缱·绻得教人心醉神迷。
苏绵怔怔盯着纸页发呆,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门扇开合的吱呀声,才教她猛地回过神来。
苏绵将书册原地放回架上,转身绕出来和陆钺挥手打了个招呼。
适才一见之下苏绵尚未看清,此刻两人坐在明处桌旁,苏绵才觉到陆钺身上仿佛带着一点浮倦的慵懒。
像是一头吃饱喝足,倦懒休憩的猛虎,也像是危险暗藏,爆发内蕴的头狼。
而且此刻两人挨近了,苏绵还能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一股子带着水汽的药味。
等久了吧,方才有些事尚未理完,下回你要来,提前让人过来支会一声,也不至于让你在这儿等这么久。
没有多久啊,我觉着这里挺好的。
苏绵是真没觉着自己等了有多少时间,毕竟人一旦有了事情做,时间就像是指尖的沙,消弭转瞬。
苏绵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又往近凑了凑:殿下方才服了汤药吗?陆钺拈着糕点的手一顿,继而笑道:喝了一点,你这鼻子可真够尖的。
真的有问题!苏绵皱皱鼻子轻哼了一声:你骗人,你不是喝了汤药,是泡了药浴,对不对?陆钺这下子真是既惊且讶,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
为什么骗我?苏绵微微鼓起了脸,皱着眉等着陆钺回答。
许是方才暗处观书,心有羞怯,此刻气怒交加,委屈恼恨。
苏绵素白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海棠一样妩·媚的晕红。
她的眉眼十足的纯净清丽,偏偏眼波流转,妩·媚天成,这一点动人的气韵已足够牵引人心。
陆钺自从头一次见她,便不舍让她委屈难过。
如今心系于她,便更舍不得让她稍有不顺不宁。
陆钺压着眉轻笑了一声,而后探手直接将她抱坐在了怀中。
苏绵惊呼一声,只觉自己转瞬便换了天地。
她懵着脑袋来回看了一眼,又十分不信地捏了捏他的臂膀。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道啊。
她虽然不算重,可也绝对不算轻,他隔了这么远,几乎是一手将她托抱了过来,这么一想,他这双臂膀倒有些像是铁铸的。
不是骗你。
陆钺抬手,生疏地摸了摸她的脸,方才还炼如铁石的臂膀手腕此刻轻缓如风:我没事,只是怕你担心。
苏绵的下巴被他轻轻托着,侧脸全是他指间粗糙厚重的热意。
苏绵一下子红了脸,方才的气恼也有些后继无力。
肚子还疼不疼?陆钺看着她一张圆圆小脸上娇怯欢喜的神色,不觉间越发俯首凑近了她:怎么这时候来了?方才在这里看了什么书?陆钺本是无意问起,可话音方落,便见她低垂的眼睫微微一颤。
像是轻盈的蝴蝶,一下子落在了他的心上。
没......没看什么书,我没有看那些书......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清冷又灼烈的气息,像是一座覆满了冰雪的高山,却偏偏为她开出一朵温柔缱绻的花。
她一遇着他,脑袋就有些木木的笨拙。
这话一答完,她就恨不得捂嘴逃逸。
这是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这是生怕人家不来追问吗?陆钺果然笑了一声。
若非她捕捉到了他唇边那一抹一闪而逝的笑弧,只怕也要疑惑方才短短一瞬不过错觉。
你笑什么。
苏绵靠在他的怀中,觉得自己既没有出息又没有见识。
不过抱一抱嘛,他一个古人还没什么,她怎么就一副呆头呆脑,任人拿捏的笨拙模样。
苏绵一面自我谴责,一面心安理得地放任自己抱住了他的腰。
陆钺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却一时没有回话。
屋中无人,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苏绵依赖地偎在他的肩上,心中满溢着无限的欢欣喜悦。
前殿人·事纷杂,平素不让你来,只是怕有人冲撞了你。
陆钺握过肩上搭着的一只小手,合于掌心怜爱地把玩:只是你若喜欢,我就着人跟随保护,这里随你来去,好不好?嗯......苏绵的手被他拢在掌心,只觉心跳如鼓,耳根子也跟着发烫。
她鼓了鼓勇气,反手在他掌心轻轻一挠,然后便耷拉着耳朵窝在他怀中动也不动。
这有些轻薄浮躁的动作由她做来,也只剩了让人心怜的可爱。
陆钺目色沉了沉,浑身沸如火燥,却偏偏都被种种顾虑怜惜重重锁缚。
原来他并非无情,也做不到心如铁石,永生无动。
往日所观情爱生死,缱·绻缠·绵,如今他都一一尝了个遍。
他不断警告自己。
怀中这个姑娘还小,她还有一生的大好时光要度,他不能因一己私心而将她困于手中,让她尝遍困苦。
可偏偏他对她生出了情魔。
他心中分明疼惜怜爱,却忍不住地想要恣意侵·占,让她为他哭,因他笑,被他攥在掌心,永世难离。
原来他也不过这红尘中一为情所困之人而已。
陆钺用一种极尽缠绵的力道和姿态抱着她。
他微微侧首,不着痕迹地吻了吻她的发。
他究竟不过俗人,抵不过这世间的爱恨嗔痴。
可也只能到这一步而已了。
可他也心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一退再退。
她留在他身边,迟早有一日,他会忍不住挣脱束缚,与她一道在这情海沉沦。
他从不是什么仁义厚道的君子,只可惜,他心上这朵柔软的小花好像一点也不明白。
殿下要泡药浴,为什么不回寝宫里去?苏绵着实有些忍不住,她抽回手,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一再抵御自己心口的烫意,也一再刻意地遗忘方才他握着她的手的种种动作和力道。
两人这般已是极为亲近。
陆钺却苦笑着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将她往外抱了抱。
好在今日所着并非贴身袍服,否则......陆钺轻轻透了一口气,抬手在她后脑上怜惜地摸了摸:汤药味道重,你鼻子灵,若在寝殿久久难散,在此处也方便,也无碍。
回去泡吧。
苏绵越发娇气地想要他抱紧自己:我还能闻一闻那药汤中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终究还是家里安全些,你回来泡,好不好?陆钺吐息狼狈,有些受不住地箍住了她。
绵绵,你乖。
陆钺微微侧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小小的耳朵和一点纤薄如脂的肌肤。
他一瞬几乎起了些不管不顾的心思。
这是他的人,是他心尖的一块肉,心头的一瓣花,她这样喜欢他,依赖他,为什么不能要?陆钺目光沉邃,眉心也压出了一道蹙痕。
可到底还是舍不得。
她懂什么呢?今时今日他一旦开了这个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到了那一天,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埋怨?会不会因他而受苦,为他而生痛?他原本绝非是这样一个瞻前顾后的人,可到了她的身上,他就不能不,也不得不想得更多,顾虑得更多。
陆钺心事沉灼,偏偏怀中人仍无所觉。
她慢慢退出了他的怀抱,目中满是期待欢喜的光亮:殿下......长风哥哥。
她咬了咬唇,认真而慎重地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喜......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