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心思剔透的姑娘, 可在情爱里却从来都是这样一副诚恳而全心相付的笨拙模样。
她不懂欲拒还迎,不通进退有策。
她只知道傻乎乎地将自己的一颗心坦坦荡荡捧出来,依赖而眷恋地搁在他的手心。
得与失, 顾虑与谋算, 在这样一颗真心面前都显得污浊而无力,虚伪又难堪。
陆钺半生矜傲,权势纷争,杀伐决断,生与死,黑与白从来都不在他的心上。
可这一刻, 他望着她妙丽的双眼,看着她目中澄净诚恳的情意, 一瞬间只觉自惭形秽, 觉自己这一身尘浊只怕会不小心伤了这颗玲珑剔透的无暇宝玉。
可谁不向往明媚春光, 谁不喜欢暖意融融。
他独个儿在这寒冰冷铁之上行走了太久, 稍一触及这映入心头的阳光,便迫不及待,情不自禁地想要抓紧她, 桎梏她,将她藏于心口, 永生不离。
陆钺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 也知道她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很多事,若他能狠得下心, 舍得了情,那便不至到了今日这一步。
进退两难, 难舍难离。
长风这二字是当年外祖父所取, 素来只有亲长挚友偶尔一唤, 今日这二字从她口中讲来,却偏偏温柔而缠绵,能将百炼精钢化作绕指柔情。
陆钺头一次尝到这样不甘心的滋味。
他从未怨天尤人,今日却忍不住对这天命心生怨恨。
若他不是性命蜉蝣,不是命存朝夕,他不会让她这样忐忑惶惑地来问他这个问题,来近乎恳求地要他一个答案。
他会主动走到她身边去,会极尽呵护怜惜地宠着她,爱着她,让她一生无忧无虞。
他不会让她在这份感情里有半点的不安心。
陆钺深深压着眉,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侧脸,忽地想到彼时母后所言。
完璧归赵是母后许给苏家的承诺,也是保她从这场征伐漩涡里全身而退的唯一法门。
她双目晶亮,忐忑不安之外,便满是全然的欢喜和倾慕。
陆钺只觉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什么深深剐了一刀,他痛不可言,却无从消解。
门上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叩响,苏绵望向门边,自己慌忙起身,出言询问。
殿下,娘娘,是蓬莱宫来人传话,说后日正是吉日,到时国师会往东宫为殿下祈福驱晦,明日有国师之徒受命前来排阵法,布法案,纳四方吉气,聚天地·阳·息。
请殿下奉诏顺行,以保来日康宁。
这一言便将方才所有旖旎驱得一干二净。
苏绵深深拧起眉来,侧头看陆钺的反应。
可陆钺仍旧是气定神闲,从容无畏,仿佛耳朵边上听着的不过是今日天气何如这样的无关小事。
苏绵没有学过这样的养气工夫,在亲近人面前,她也素来不惯掩饰。
等外头回事的人走了,苏绵方才开了口,问他:怎么忽然下了这样一道旨意,之前可有端倪?大约提过。
陆钺也浑不在意,言谈之时,眉峰峻冷,又显出了十二分的矜傲淡漠。
也就是此时,苏绵才敏锐地从他眉目之间看出了几分不快不虞。
也没什么,他来便来,走就走,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位郝姓国师到底是何方神圣,又究竟有手段几何。
陆钺再度看向她时,目光已变得温和柔怜:不必怕,他不敢放肆,我也不会让他踏足你我寝殿,弄脏了我们小主子坐卧之处。
我才不怕。
苏绵也跟着抬了抬下巴:我也能保护你的,而且我也没那么胆小......陆钺看她这副受气包的小模样,没忍住摇头笑出了声:没有说你胆小。
他伸了手,再度把她抱在膝上:是我胆小,怕绵绵受了这些小人的气。
大约是这些日子养得好,苏绵脸上肉乎乎的,稍稍一掐,似乎要从这菡萏一般柔嫩的小脸上掐下露珠儿来。
陆钺顺着自己的心意捏了捏她的脸,看她侧头张口欲咬,心头一热,便顺着将自己的手送到了她的口唇之间。
一口糯糯的银牙轻轻咬在他的指尖,温温的,勾出他心内几许痞妄之思。
苏绵像是一只吓呆了的小动物,肉乎乎的,稚弱又笨拙,她不知道躲,也因满心依赖而无心推拒。
怯怯的,娇柔得让人怜惜,又让人想把她一点点·含·化了,一口口吃进肚子里去。
小胖子。
陆钺眼见她双目盈盈,可怜得像是要被他欺负得落下泪来。
他到底缓缓收了手,却反手钳住她的下巴,紧紧盯着她,用一种低沉发紧的音调吓唬她,又疼惜她:是不是小胖子,嗯?连这儿都长了些肉。
他轻轻触了触她下颌上软软的细肉,浓厉的情意再也遮掩不住,全都从锋利的眉眼之中透了出来,密密地裹覆着她:你怎么肉乎乎的,我们绵绵多大了,是不是还没有长大?他胡言乱语,几乎与她额头相抵。
苏绵惶惶地睁着眼,有些慌乱地看着他。
他生得很好很好,自他们头一回见面,苏绵便觉他十分熟悉,也觉得他好看得像是从她的心底长出来的一样。
陆钺的眉骨很高,鼻梁也很挺,这样一张脸,俊美得过分张扬而凌厉。
可这种过于夺目的俊朗却被他身上久居高位,沙场喋血的威势所笼覆。
人一见了他,心中先升起的便是敬畏惧怕,谁又敢细细地盯着他的脸,去欣赏这副皮相的惊艳不凡?可是我敢。
苏绵心里不断刷着屏,思绪也纷乱成了一团乱麻。
若是换个人说她胖,不住地说她肉乎乎,她早就让那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了。
可偏偏这个人是他,而且他言行口声,无一不是存了宠溺呵护,这些话,这样的动作姿态让她心软如棉,又让她不知所措。
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最特别的,也享有他独一无二的纵容和珍惜。
这让她无比安心,又让她手足无措。
我......苏绵后脑被他托在掌心,退无可退,两人几乎呼吸相闻。
苏绵一时间几乎呆呼呼地怔住了。
她微微张着嘴看着陆钺的脸,只觉头脑间一片晕眩,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今天就要亲亲了?会不会太快?他还没有表白,是不是应该等一等再......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在下一刻彻底湮灭。
陆钺吻了吻她的鼻尖,继而亲了亲她的双眼。
他的力道轻的像是春风拂柳,带着万分的珍重意味。
他疯狂着,更克制着,最终只是将她温柔地拥入怀中,再没有了更多的亲昵举动。
苏绵一瞬间只觉心中酸苦难言。
她替他委屈,为他不甘,对他的心疼和怜惜也让她微微地皱起了眉来。
她在他肩头偎了一阵,方才试探着动了动,便被他重新抱得更紧更牢。
别动,先别乱动。
陆钺用一种低沉微哑的声音哄她:绵绵乖,不动。
苏绵僵了僵,接下来果然没有再动。
她只是学着陆钺的举动,同样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轻轻道:长风哥哥乖,你不要怕,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直到夕阳的余晖落尽,两个傻头傻脑抱了许久的人方才舍得微微松开。
屋中黑漆漆的,隐隐能见窗隙透进来的一点微微灯火。
苏绵一瞬觉着这样很是有趣,静悄悄的,黑漆漆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再多的喧嚣和打扰。
长风哥哥......苏绵使坏地在他耳后吹了一口凉气,而后刻意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自以为阴森森的语调小声道:你有没有听过关于东宫的一些小小的传说啊?怀里的小身子柔软纤细,却像是他所有的世界和救赎。
陆钺听她这样的口声,心里只觉她可爱。
他也放低了声儿,挑眉回她:听过,有几个还曾经见证过。
苏绵一瞬打了个激灵,再一看书架重重,影影绰绰,在隐约暗光下,像是生了一层又一层的毛边儿。
她一瞬便胆怂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全都缩到了陆钺的怀中:哈哈,殿下真会玩笑......咱们快些出去吧,这里黑漆漆的,而且我饿了,咱们快点走。
想走啊?陆钺一手握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忽地低低笑了两声:姑娘在唤谁?你仔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你的殿下......长风哥哥别吓唬我......苏绵真是想掉头就跑,无奈这里头气氛使然,又被他这么吓唬了一回,她当真是有些腿软。
而且宫中的确是个阴森森的所在,不说有没有那些东西了,只说这些地方就不知道有没有沾过血。
她一时间无比后悔自己方才的使坏心思,假哭着抱着他撒娇:快点出去,我都哭了,殿下殿下......陆钺被她缠得哭笑不得,一时心疼,一时又好笑,只得快快吩咐人点亮灯烛,大开门户,才总算教这娇气包抬起了头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