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我听说......甫一进了屋,吴世元不及行礼,便开口欲问近日里这些君臣流言。
谈伯安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姿势, 随即叹了口气, 示意吴世元在他对面坐下来。
茶香袅袅,糕点清甜,扑鼻而来的清香味让吴世元心里的烦躁和忧虑都暂得了安抚。
心浮气躁,心念不定。
谈伯安摇了摇头,淡淡点出他如今糟糕的状态:越是纷乱,就越要守住本心, 听了两句外界流言就如此沉不住气,将来殿下怎放心将国之大事托于你手?吴世元面色一僵, 而后阖目静了几息。
他敛眉垂首看着自己这一身风尘, 半晌, 也是自嘲一笑, 拱手道:是小子失礼,先生勿怪,谢先生提点。
在你这个年岁有此心性已是难得, 只是你要记着自己所处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你居于此位, 享富贵荣华, 所担所承即要比寻常人沉重得多。
进而不骄,谨慎持己, 才能在这条道上走得更加长远。
吴世元点了点头,起身一揖:希恒领训, 必谨记先生教导, 守本心, 寻来路。
谈伯安笑笑,让他重新归座,不等他再问,便开口说起近来京中的种种流言。
此言居然是太子妃的主意?吴世元听罢谈伯安所言,不禁有些诧异惊奇。
他搜寻着记忆中与苏绵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娘娘是这么个心思机敏,颇精变通之人。
素来闺阁女儿,以柔嘉恭顺为立身之本,可这一位,还真真是奇思妙想,性情难说。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乖巧纤柔的女子行事会这样果决奇诡。
先生若不说此言为虚,我心里只怕就要彻底相信了,毕竟这君臣秘闻着实编造得太过缜密,一来,薛炎起势莫名,二来,此人虽传言颇好女·色,却至今膝下无子,还有......吴世元笑笑,举杯喝了两口清茶,心里仍存些许疑虑和猜惑。
这皇上当真与薛炎并无干系吗?可怎么这流言处处都能对的上来,说得通顺,即便是他明了这传言来于何方,心中疑虑仍旧未曾消弭,更不必说那些不通其中关窍之人了。
毕竟当今圣上的确昏庸,所为也的确不够规矩,能传出这样的话来,都要怪他自个儿立身不正。
谈伯安轻咳了两声,心里也有些不自在。
他也没想到那女娃娃不出手则已,出手便带了几分让人望尘莫及的损劲儿。
这下子,也算给言官们开了个口,让他们谏有所着,这事是真也好,假也罢,姓薛的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一语成谶,之后的半个月里,皇帝的耳根子就没有清净过。
他的确能够避见诸臣,可臣工奏章,般般呈报却无法全然摒退。
更何况,他闭关本为引流言发酵,逼迫东宫自退一步,如今这火已经烧到了自家身上,他再闭关下去,就是彻底将自己立于了被动之位。
今日朝会,宗族王公,朝堂大臣纷纷进言,请陛下舍私情小爱,勿要以一人一身为念,拿山河百姓来作烽火之笑,陛下大怒而去,至今仍有十数位大臣跪于宫门之外,请陛下为万民三思,为祖宗基业近贤臣,远小人。
承文奉陆钺之命将外头的事细细说给苏绵来听。
照规矩而言,内眷不得过问朝事,只是他们这位主子素来都不是重视规矩的人,更莫提殿下对娘娘一片真心,便连书房之中,心腹之间也未曾有丝毫的避讳。
看这模样,除非有一日太子妃娘娘厌倦了过问朝事,否则这些前朝之言,朝臣之行,她想如何问,如何管,都是无有约束的。
后妃不得干政自是宫中之规,但是殿下也从未将娘娘看做后宫之中无甚所谓的一个女眷。
承文虽不通情·爱之事,却深明了殿下对娘娘的心意。
视之如珠,爱之如宝,身家性命亦无可顾惜,更莫说这些身外之物了。
此外,还有些平日里多和稀泥的进言说可立个名目将薛炎召入后宫,如此,公私相了,又得日日相守,岂不美哉?承武比承文要活泼得多,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太多的顾忌:就是想拍马屁的最后拍到了马蹄子上,一点儿好没捞着不说,还引得同僚怒目轻视。
如今宫中先时那些烧宫的流言可有平息?是。
承文恭声应道:新的传言代替了旧的,先时的那些话事关重大,真传起来也不大好说,也无甚意趣,不久就全然被人遗忘了。
如今新的传言是......承文正在斟酌,承武却嫌他啰嗦多礼,自己接了话道:现在都说烧宫的确是上天示警,不过是在警告朝有妖邪奸佞,意图颠覆君王,总之是和东宫还有殿下没有半点儿干系。
苏绵这才安下心来。
陆钺为国为民所付出的,不是两语三言便能说明。
他几番出生入死,虽居于高位,但那些年月里,却日日都活在血色尸骨中。
他为国守境,为民守土,几番险死还生,即便那些流言最终不至伤到根本,可苏绵也不愿他陷入这样的污蔑和欺辱之中。
苏绵沉思间,承文承武一干人都已悄悄退了出去,等她心有所感,抬起头来,正见陆钺坐于门边,含笑静静地看着她。
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苏绵瞧了瞧天色,心中疑惑:是外头出了什么事吗?无事。
陆钺由着她将自己推到了里间,看着她满脸关切,忙里忙外的模样,他目中柔色渐显,脸色也渐渐柔和了下来:是回来看看我们家的小功臣。
什么?苏绵呆呼呼地反问了一句,在被他揽入怀中之际,忽然发觉自己又进账了一大笔的功德积分。
她微微怔住,不及细察,便听陆钺含笑道:今日政事堂议事之后,决定将劝忠司中以莫须有之罪被捕被困之人一一放出,查实无罪,便各归其家,另付赔偿。
真的?苏绵一下子笑了起来:殿下真厉害,这么说,劝忠司的容光也该到头了?陆钺笑笑,没有正面回她这句话,只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的绵绵苦心斟酌,前后安排才有了今日这样局面,这些福报必随你身。
我只是起了一点点作用,没什么。
苏绵嘴里谦虚,下巴却微微扬起,满脸都是带着些娇气的得意:我知道殿下为了让我高兴前后做了不少安排,谢谢殿下。
她抬手揽住陆钺的脖颈,叹了口气才噘着嘴道:其实我知道,殿下醒后做了不少的安排,便是没有我的这个主意,薛炎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就是这么一个人,偏偏害了那么多的无辜,即便将来将他千刀万剐,那些无辜死去之人也回不来了。
陆钺轻轻拍着她的肩背,满眼都是怜惜:逝者已矣,来者可追,绵绵已经救了很多人的性命,至于薛炎......陆钺嘴角的笑微微泛着冷,侧首吻了吻她的额头:这么个东西不值得你放在心上,别再想了。
陆钺低头看着她有些蔫吧的小脸,笑笑道: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纵然我有法子惩治薛炎,也不会比绵绵所想的这个法子更好。
见他费尽心思地要哄自己高兴,苏绵便忍不住在他怀里笑出声来。
这人,有时候坏的让她心神难守,有时候偏偏又笨的像一只大狗。
苏绵的脸白软软得像是沁了雪的花瓣,这样真心笑开,便明媚得让人心头发亮。
陆钺低首吻过她颊边的梨涡,复又亲了亲她微微弯起的嘴角。
殿下的腿好点了吗?再过几日便可试着自己行走。
苏绵松了口气,眼珠一转,刻意笑得极是可爱:那我能不能陪着殿下一起练习走路?陆钺被她笑得晃了晃神,等反应过来头已经点下去一半了。
不能反悔。
苏绵强行要求他把这个头点完:长风哥哥,让我陪你好不好,求求你了,求你了......苏绵一面撒娇一面轻轻地亲着他的侧脸。
陆钺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最后也只好点头。
最狼狈的时候已经过去,如今虽然还不算利落,但也不会走几步就要跌倒。
陆钺知道她的担忧思虑,也不忍心再让她这样小心翼翼地一再试探。
偶尔,他也想露出一点脆弱,博她怜,得她爱。
我应了小主子的话,绵绵有没有什么奖励给我?苏绵讨好一笑,挣着腿想要自己下地:我做了新的甜点,殿下尝尝,可好吃了......我不吃甜点。
陆钺将她逮回来,捏了捏她不安分的脚踝,顺手将她脚上的软鞋脱在了一边。
距离用晚膳还有好一段时候,她方才的美人计既然已经使了出来,就没有白白费力的道理。
你白日......苏绵被自己噎住,还是乍着胆子瞪向他:我还有事没有说完,殿下不能做个昏君......白日什么?陆钺挑眉饶有意味地笑看向她,见她脸耳通红,目盈若·水,目中的逗弄笑意也渐渐消弭,凝成了一片浓墨翻滚的寒潭:乖,绵绵听话。
他极具占有意味地将人揽进怀里,抬指挑开了她身前的衣带。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