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冲瞪向周妙:若真有何闪失,你也脱不了干系!周妙勉力挤出个笑模样:蒋大哥,稍安勿躁,不如先让简大夫瞧瞧公子为何吐血?蒋冲火气不减:她算什么大夫!简青竹脸色愈白:确,确实是我不好。
蒋冲,不得无礼。
李佑白擦去嘴角血迹,开口道。
公子。
蒋冲再顾不得许多,回身去细看他的神色。
周妙也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李佑白。
刚才有那么短短一个瞬间,她也在怀疑是不是李佑白在故意使诈,可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就算使诈,也毫无目的,简青竹不会害他,她也不可能害他,李佑白不知是不是早已派人查验过简青竹,对于她向来是不设防的。
而对自己,周妙自觉,李佑白多多少少是有点看不上她的,觉得她汲汲营营,太过功利。
眼下,李佑白的脸色微微苍白,却未再咳血,他锐利的眼神自周妙脸上扫过,落在简青竹发白的脸上:简大夫可知为何有此反应?这一声简大夫令简青竹更觉赧颜,她脚步匆匆地连忙上前查看,她先摸了一会儿脉,又俯身查看李佑白膝下的伤口。
那伤疤不见丝毫变化,而周围青白的肤色也不见好转。
为何没有用?兴许是配药的缘故?简青竹蹙紧了眉头,状似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十段香生在北地还是不管用?即便是屋廊也不行?若真如此,郁秋顶是不是真就无解了……那……会不会是其他的药材的缘故呢?周妙插话问道。
这个时候再去找别的十段香肯定是不行了,周妙寄希望于差错是出在了别的药上,怎么说李佑白都该有主角光环。
简青竹抬眼一怔,急急去看药箱里的数味药材,郁沉,龙脑,云母……她捏着木箱里的云母又细细闻过一遍:这送来的云母时日似乎确实有些太久了,我记得杜大夫也说过,云母初锻,药效最佳。
兴许,可以再寻新段的云母,再次尝试配药。
蒋冲一听,面露为难地望向李佑白,道:公子,杜大夫家中有事,不一定能再尽快送药来,而他家中,也不知有没有新锻的云母?李佑白沉吟片刻,李元盛若真发了痰疾,太医院自顾不上新锻云母,他转念便想到了一处地方。
皇城以北,有一片猎场,北面山丘为盘云山,山中有云母可采。
简青竹听得眼睛一亮,急欲将功补过,道:如此甚好,若是我将药炉带上或许可以在山上锻云母配药,车行数个时辰,想来十段香也仍是新鲜。
周妙见状,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
*定昏之后,处处宫门皆落了锁。
祈年殿修得巍峨,每一间空屋都极其宽敞,常牧之躺在木榻上和衣而眠,却始终难以入睡。
四周静极了,已经住了多日,他仍旧难以适应宫中森然的寂静。
他睁开眼睛,看窗外的明月光洒在地上。
是啊,已经是月中的一轮圆月了。
皇帝到底会不会召他觐见?难道要把他们长久地拘在祈年殿里,难得重用?常牧之正辗转反侧间,忽听门外传来几道脚步声。
笃笃笃。
叩门声响过后,门外响起了人声:陛下宣常状元郎入珠翠阁觐见。
常牧之闻言大惊,立刻翻身而起,他快步走到门边,拉开木门,见到门外两个青衣宦官。
他先是一揖,继而道:在下形容狼狈,需得梳洗一番再面圣。
其中一个宦官答道:状元郎不必多虑,今日召见不过陛下兴之所至,状元郎随杂家来便是。
常牧之抬眼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月色,此时此刻确也不是寻常君臣见面的时刻。
他来不及竖冠,只得将头发绑在脑后,整理了衣袖,随两位宦官去了珠翠阁。
珠翠阁在后宫六院之中,是一座二层小楼阁,一进门,常牧之便见几个宫女端着果盘往外走,盘中蔬果还剩大半。
阁中一樽巨大的铜炉渺渺吐烟,扑面而来尽是花香。
常牧之目不斜视地随宦官往里走,绕过几重纱幕,他见到了一方屏风床,后部四扇高屏镌刻春夏秋冬四时之景。
床上斜靠着一个男人,只着素色中衣,袖口处却用金线绣了五爪飞龙,他的年岁五旬左右,两鬓雪白,眉目凌厉,眉心隐见川痕。
一个宫妆丽人正一勺又一勺地喂他梨汤。
参见陛下。
随着宦官跪下,常牧之也双膝跪地,长拜道:常牧之叩见陛下。
李元盛挥退了眼前的昭仪,才慢慢打量起跪着的常牧之。
你就是新科状元郎?起来罢,让朕细瞧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陛下。
常牧之起身而立,李元盛目不转睛地看了他片刻,忽而笑道:状元郎一表人才,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陛下谬赞。
李元盛转开了眼,又躺回了榻上的软枕,指尖捏过盘中葡萄,缓缓地问道:朕读了你的文章,你提到的治水,改粮,复开运河,皆是良策,状元郎是想让朕来救天下?常牧之脸色一僵,却听他又朗声一笑道:可朕又不是神,朕救不了天下。
等朕哪一天升仙悟道,再来渡众人吧。
说罢,不耐地挥了挥手:你退下罢。
常牧之浑浑噩噩地走回了祈年殿,皇帝召见他仿佛就是为了羞辱他,抑或是,只是为了抒发他胸中的愤懑?他本已对赐官不报期盼,岂料,隔日,吏部便来人将祈年殿中之人召到了吏部,常牧之赐官位,朝议郎。
*三日过后,固远侯府中打点完毕,一行人便要前往盘云山猎场。
李佑白,蒋冲,简青竹,周妙,以及李权,并且李权也带了手下数名军士。
近日城门查验往来严苛,一行人出城的由头,便是侯府亲眷出游,为此周妙和简青竹都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
刘眉替二人准备了红螺纹纱裙,周妙穿了一件青衫,简青竹穿了一件绿衫,二人出得院来,皆如亭亭春柳之姿。
二人上得马车,周妙才见蒋冲又扮作了车夫,而车中却无李佑白的身影。
简青竹抬眼看了一眼周妙发间的螺钿梳背,夸赞道:这梳背果真衬你!梳上两只喜鹊惟妙惟肖。
周妙笑了笑,她的首饰不多,除了这个梳背,便是从前戴过的铜蜻蜓步摇,铜步摇是不可能再戴了,她今日便选了这柄螺钿梳背。
多谢。
马车缓缓而行,周妙撩开车帘,见李权带着众人于车畔策马,见到她的时候,李权笑了笑。
周妙随之一笑,放下了车帘,不禁心想,李佑白兴许有别的出城的法子?马车行至北门,守门的兵士认得李权,拱手道:李小将军。
又问,不知车中都是何人?李权笑答道:皆是家中女眷,远房亲眷,今日欲出城游赏山景。
守兵颔首,对李权道:李小将军勿怪,军令在身,容某掀开车帘查验一番。
说着,那守兵便走到了车前,撩开了车帘。
周妙只觉眼前一阵风过,眼前便见到了那披甲的守兵。
他的视线扫过她和简青竹,停留了数息,便放下了车帘。
放行。
一声令下,其余守兵适才放车马通过了北门。
马车又行一阵,周妙掀开车帘往后瞧,北城门已经看不见了。
吁……蒋冲缓缓地停下了马车。
难道李佑白要来了?周妙正打算探头往外再瞧,却听背后的车壁发出哒哒两声响,继而一阵哗啦响动,那原本的车壁竟被人推开,折叠于一侧,露出了车后的一方空间,仅容一人盘腿而坐。
李佑白坐于车后,推开了那假的车壁,便和原本坐在车壁前的周妙面面相觑。
周妙瞠目结舌:公子?李佑白垂眼拍了拍落于袍上的木屑,便对帘外的蒋冲,道:启程罢。
马车复又再行,二人的车厢转瞬便成了三人车厢。
空间虽绰绰有余,但简青竹却拘谨了起来,先前还会与周妙说笑两句,眼下全然闭嘴不言。
车内的气氛一时之间,尴尬而安静。
周妙摸过车上矮几的茶壶,尚还温热,便问:简姑娘渴么?喝茶么?简青竹笑了笑,但摇了摇头,仍旧不说话。
周妙只得转而又问李佑白:公子渴么?喝茶么?嗯。
周妙立刻提起茶壶,往白瓷茶盏里倒上了一杯清茶,递给李佑白。
李佑白接过,沉默地饮茶。
三人就这么沉默地行了一路。
日悬于顶时,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盘云山脚下。
上山之前,众人先打算在溪流旁填饱肚子。
府中准备了食盒,新鲜的蔬果与干粮,但既身在猎场,周围飞禽走兽也不少。
李权手挽长弓,抬眼遥望,下一刻,长箭离弦而去,转眼便射下了一只麻雀,手下军士欢呼着将麻雀拾去烤了。
简青竹赞叹道:李小将军,好箭法!周妙附和道:确实!麻雀那般小,你如何能见?李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算什么?从前我与公子在池州守粮,每日皆要赶雀鸟,射一只雀,换一张护粮牌,公子的箭法才叫出神入化,他的护粮牌都被我们用来当牌打了。
李权。
李佑白打断了他的话。
李权笑了笑,却听李佑白又道:你把长弓借我一用。
李权见李佑白坐于溪水畔,面露犹豫:公子?怎么?可惜你的弓?我伤的是腿,又不是手。
李权忙把长弓递到了李佑白手中。
李佑白仰头,挽弓,周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青天白云间,忽见一点白影。
李佑白旋即拉弓放箭,破空声呼啸而起,转瞬之间,那一点白影倏然坠落,落到了地上,是一只白羽雀鸟。
男主的好胜心未免太重,周妙却想,不就是刚才女主夸了一句李权么。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