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2025-03-22 07:19:44

李佑白在宫门落锁前,自朱雀门出宫,他所乘的木轮车被缓缓地推出了宫门,曹来亲眼目睹护卫将李佑白推上了一辆高顶的青布马车。

待车马远去后,曹来适才转身快步回了宝华殿偏殿。

孟仲元还在等他复命。

宝华殿偏殿内灯火通明,玄武灯盏上十八枝烛照得殿中亮如白昼。

孟仲元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紫衣官服,只是脱去了头冠。

他来回踱步,一见到曹来入殿,他顺手捉过身畔长案上的虎贲镇纸,猛地朝曹来砸去。

曹来躲避不及,又不敢大动,只险险侧身避过,那镇纸擦过他的额头,刺痛不已。

饭桶!一群废物!孟仲元厉声道。

曹来扑到地上,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义父息怒!义父息怒!你当时如何同我说的!说你早已打点好了一切,李佑白一去豫州,便是有去无回!曹来心知闯了大祸,只顾埋头不言。

我让你派人去豫州寻李佑白的下落时,你又是如何说的?说他中了毒箭,定是活不成了,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寻了大半个月,人没找到!豫州没拦住他,你在京城沿路设防,人也没拦住。

孟仲元越说,声音反而越缓,可曹来听得背上冷汗涔涔。

你派人去李权那里刺探,去一回,折一回,堂堂禁军统领,养的却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孟仲元走到曹来身前,随手敲击着曹来的肩甲:如今大殿下回宫,如你意了?莫不是曹统领打从一开始就盼着大殿下回宫呢?曹来脸色发白,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义父息怒,小儿岂敢!实在是着了李权的道,难保他不是招摇过市,实则声东击西,将李佑白藏到了别处。

曹来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个谄媚的笑容,但是义父,李佑白腿折了,看那样子,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这辈子兴许再也站不起来了,他还拿什么争,如何是义父的对手。

孟仲元听得双眼轻眯:他是真伤假伤,犹未可知,太医院向来如此,多是无用之人,不可尽信。

曹来脸上一僵,却又笑道:真假往后一试便知,无论如何,大殿下剿匪不力,吃了大亏,陛下今日见了大殿下,龙颜甚为不悦,往后这圣心再难回转了。

孟仲元冷哼一声:今日殿中,大殿下可从头到尾都夹着尾巴做人,你从前可见过他这样?李佑白是什么人,我可比你清楚。

他的目光狠狠刮过曹来,这段时日,你需派人紧紧盯着将军府,有任何风吹草动,皆要速速来报。

若你再出差错,你这统领便不必做了。

曹来叩首道:是,义父。

夜色愈沉,坤仪殿中依旧隐约可见星点灯火,仔细侧耳一听,尚能听见殿内低沉的咳嗽声。

李元盛只带了两个宫人,静悄悄地走到了坤仪殿外。

刚一入殿,门口守着的宫娥正欲扬声通报,却被他抬手拦下。

听到内间里传来皇后的声音,他面露不悦地低声道:如何伺候的,皇后为何仍旧咳嗽不止?皇帝有一段时日没来坤仪殿了,此刻夜中突然而至,又意欲问责,宫娥早就吓得腿软,跪地道:陛下恕罪!住嘴!宫娥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李元盛却再不看她,抬脚往里走。

他将转过内室纱帘,皇后便望见了他,忙不迭地起身相迎:陛下怎地来了?内室的宫娥早已跪了一地:参见陛下。

李元盛快步走到榻前,按住了皇后的肩膀:你既已躺下,不必起来了。

皇后抬眼,道:谢陛下恩典。

这几年来,皇帝几乎从不在夜里来坤仪殿。

皇后脸上露出了几分急切:陛下深夜来坤仪殿,可是有要事?李元盛却难得地和颜悦色,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没什么大事,你不必忧心,朕只是念你病得久了,过来瞧瞧你。

皇后微微一笑:多谢陛下。

李元盛忽问:听说你今日派人去内库选了些赏赐,要送到将军府?皇后心头一跳,柔声道:大殿下虽未立功,可到底是伤了腿,臣妾便想着,派人给他送些药材,调理一番,若陛下不喜,臣妾便不送了。

说着,又别过脸,低咳了起来。

皇帝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他实乃不孝,竟还让皇后替他忧心。

皇后止住了咳,缓缓道:大殿下自幼习弓马,如今伤了腿,不能行了,更莫提弓马,臣妾猜想,他定是心灰意冷,故此,臣妾才多念着了他一些。

李元盛闻言,垂眼打量起他的皇后,庄氏一族声名不显,并非高门望族,庄氏在他未登基前,便是他的王妃,做了皇后,更是一直谨小慎微,唯恐出错。

对待李佑白,庄氏向来将他视若己出。

他紧皱的眉目松弛了些,叹息道:你想赏他便赏罢,太医院那帮庸医说,他往后也再不能行了。

皇后眉睫轻颤,一脸犹不敢信,只怔怔望向皇帝,眼角忽而落下一滴泪来,语含抽噎道:阿笃,陛下也该怜惜怜惜阿笃了,他往后,往后该如何是好。

李元盛见她垂泪,心念微动,诚然,李佑白自此以后大抵是个富贵王爷了。

明日你也替朕赏他罢。

皇后闻言,依旧泪流不停,只顾颔首。

李元盛看了几眼,又觉心烦,便道:你也早些歇息,莫再伤神了。

说着,便自榻旁起身。

是,臣妾恭送陛下。

皇后伏低头颅道。

待李元盛走远,皇后才抬起头来,接过一侧柳嬷嬷递来的手绢,抹干了眼泪,面上冷然,再不见先前半分温存之色。

柳嬷嬷问道:娘娘想好了,替陛下赏什么?皇后答道:当然是重重地赏,除了鹿茸,赏些无关紧要的稀罕玩意儿。

阿笃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皇帝去哪里了?她又问。

柳嬷嬷低声答道:出了坤仪殿,往碧落殿娴妃娘娘那里去了。

皇后嗯了一声:将殿中灯火悉数灭去罢。

*哒哒哒。

马蹄声渐缓,车行过宵禁后的空寂街道,稳稳地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早有仆从提着灯笼,等在门外。

蒋冲跳下车辕,将车内的木板搭下,车内的仆从推着木轮车上的李佑白慢慢下了车辇。

如今将军府的车辇皆装了木板,加高了车顶,供木轮车上下。

蒋冲推着李佑白回了剑阁。

剑阁是前院的寝居,李佑白搬到将军府后一直住在剑阁。

陈风守在檐下,见到李佑白归来,躬身一拜。

李佑白一入室内,便对身后跟着的仆从道:都下去罢。

不过片刻,剑阁之中便只留了蒋冲与陈风二人。

陈风接过李佑白脱下的大氅,回身将门边的烛火吹灭了一盏,又合上了轩窗,道:殿下歇息罢,已过子夜了。

嗯。

木轮车被推于榻前,李佑白扶着木轮车的两侧,挣扎着起身,身形却是一晃,险些栽倒,幸而蒋冲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蒋冲附耳压低声道:杜医政说了,这麻散的效用或延续一阵,殿下切不可勉强。

李佑白今日入宫,事先服了杜戚调制的麻散,麻痹了双腿,一日过去,他的双膝只余些微知觉,他却甩开了蒋冲的手臂,原地站了半刻。

直到双腿渐有了知觉后,他才缓缓地坐到了方榻之上。

陈风见他坐定,适才开口道:今日殿中、内侍监又送了仆从来,老奴将他们都先安置了,再过几日,再分些差使。

见李佑白颔首,陈风又道:固远侯府的人也接进了府中。

简医女安置在了碧园,离剑阁不远,可就近看顾殿下的伤腿。

陈风说罢,默了须臾,还欲再言,却听李佑白开口问道:周妙安置于何处?周姑娘安置在阆苑。

李佑白嗯了一声,沉默了下来。

陈风正欲告退,却听他又道:你寻个得力的人去一趟衮州,办一桩差事。

陈风心中吃惊,却从不多问,只垂首答:明日,奴便差人去衮州。

李佑白微微颔首,心中却想,衮州与池州,东西相隔千里,无缘无故,周仲安真会将周妙送到池州念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