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5 章

2025-03-22 07:19:44

周妙觉得此时此刻的李佑白很有些古怪, 双目宛如点漆,憧憧灯影下,亮得慑人。

他折腾了她好几回, 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缘故。

她左思右想,大概……只能是池州特产豆荚饼的缘故了。

周妙清了清嗓子,将竹简递到他眼前,恭恭敬敬道:殿下, 书取来了。

李佑白这一次终于接过了竹简, 可惜只看过一眼, 便随手搁置一旁,缓缓说:你的毽子落下了。

毽子?天都黑了,把她叫来, 就是为了一个毽子?刚才那仆从去阆苑叫她, 难道就不能随手拿个毽子?周妙不禁腹诽,脸上笑嘻嘻道:多谢殿下。

说罢,索性又闭上了嘴, 静待他的下文。

李佑白目光朝一旁瞥去:毽子在桌旁。

周妙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看, 桌脚处立着的果然是白日里踢过的毽子。

她想也没想地俯身去捡。

李佑白垂眼只见她乌漆漆的脑袋停在了桌边。

他坐于木轮车中,甚少见到她的发顶。

她的头发漆黑发亮,灯烛投下的一团光晕闪烁其间, 两只喜鹊被倏然照亮, 如沐日光。

他脑中忽而想起了先前见过的月下的周妙, 她乌漆漆的脑袋彼时斜靠在榻前。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发间缀着的梳背。

她的头发质地柔软, 温温热热而那一柄梳背却是冷冰冰的。

察觉到一只手忽然摸到了她的头发, 周妙吓了一大跳, 想要立刻起身, 却又不敢。

殿下?李佑白适才如梦初醒,松开了停留于她发间的手,顾左右而言他道:此梳背似乎是被补过?周妙松了一口气,捏着毽子,直起腰来,口中解释道:是啊,上一回在盘云山中摔下马车来,便摔断了。

李佑白回想起来,他先前的确见过这一柄梳背,她用摔断的梳背划过他的袍角,为他包扎。

他的表情柔和了些,却听周妙继续道:后来不慎落在车中,李小将军捡了去,寻了个匠人补过,又给我了。

李权?李佑白只觉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低沉了些。

周妙点头道:正是,这一柄梳背本也是李小将军送我的。

李佑白闻言一怔,片刻过后,轻轻地笑了:原来如此。

周妙应了一声:既无别事,那我先告退了,以免扰了殿下清静。

你走罢。

周妙回到阆苑后,将毽子放到了木架上,仍旧觉得莫名其妙。

李佑白专门把她叫去,真就是为了一个毽子?还是要敲打她?即便敲打,未免也太怪了些?她转念又想,不过李佑白本就喜怒无常,他现在尚在低谷期,怒比喜多也实属正常。

周妙暗暗叹了口气,只得洗洗睡了。

*十一月的第一天,天空落下了雪,这是京城的初雪。

起初是特别细小的雪沫子,周妙伸手去接,转眼便在手心里融化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雪却变大了,绒绒鹅毛一般,在阶前渐渐堆了起来。

屋中点着炭盆和竹炉,暖烘烘又香喷喷,周妙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根本无心出门。

冬雪去了一趟前院,回到阆苑中,停在檐下,先轻轻地跺了跺脚,才进门,轻声唤周妙道:姑娘睡了么?周妙嗯了一声,没睁眼,只问:有事?冬雪低声一笑,道:小春姑娘学完规矩,回来了。

周妙立刻不困了,睁开眼,翻身而起:小春?话音将落,冬雪身后的小春探出头来,怯怯地叫了一声:姑娘。

周妙注意到她口中叫的不再是小姐了。

她忙朝前走了两步,停在小春身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笑道:小春好像长高了。

小春年龄本就不大,应该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小春腼腆一笑,并没回话。

周妙问道:规矩都学了?让你来阆苑了?小春点点头,又摇摇头。

府中主事说,小春是去是留全凭姑娘心意,若是姑娘不想小春留在阆苑,将军府也会把我送回衮州去。

周妙试探地问:你想留下么?小春忙不迭地点头,肯定道:小春想留下。

周妙笑道:好,既然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多谢姑娘。

小春终于露出了个笑脸。

冬雪和秋雨旋即带着小春在阆苑四处看了看,分了些事务给她,小春亦无别话,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们。

午后,将军府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道七和尚乘着寺中车马而来,径直被迎到了剑阁。

他立在阶前,轻轻抖落了斗篷上的落雪,进门后,陈风忙接过了他的斗篷,将他迎到了炭炉前。

李佑白惊讶道:今日风雪,禅师为何来了?道七躬身一拜,方道:贫僧清晨离寺,那会儿雪尚不疾,今日入城来,是为了斋日俗讲,车马行过将军府,焉有过门不入的道理,贫僧便来探望殿下。

李佑白道:禅师明日是在何处俗讲?道七答说:在礼部侍郎府苑中。

李佑白笑道:雨雪霏霏,禅师何苦劳顿?不若告与孟侍郎,将明日俗讲移至将军府,我这便派人下帖。

道七答道:但凭殿下吩咐。

道七禅师斋日改于将军府俗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宾客之间。

孟侍郎心中不平,他好不容易才请到了道七禅师,却又被李佑白截了去。

他请道七俗讲,是想讨皇帝欢心,皇帝一向爱重道七禅师,更爱问道求仙一类虚无缥缈的排场。

此番他请道七来,打的是为陛下祈福的名号。

他没想到的是,李佑白前些时日装模做样地去庙里为陛下祈福,现而今竟要一装到底,将道七留在了将军府俗讲。

孟侍郎忿忿地捏着手中的拜帖,几乎捏出了一个手印。

孟澜观察着他的表情,犹疑问道:父亲明日欲去将军府么?孟侍郎冷哼道:去!一心向佛,为何不去!孟澜垂低了眼:父亲说得是。

风雪落了一夜。

周妙睡得不好,一大早起来眼皮狂跳。

她再也睡不着,索性翻身起床。

冬雪听见动静,率先进了屋子,问:姑娘醒了么?周妙应了一声。

过了一小会儿,冬雪端着冒着热气的水盆进来,身后跟着的秋雨和小春,一个点灯,一个往炭盆里添了新炭。

周妙梳洗罢,轻轻按了按眉毛,问道:今日府中可有事?冬雪答道:今日斋日,道七禅师要在府中俗讲。

周妙缓缓地眨了眨眼,在脑中回想剧情,书中确有其事,但只是匆匆带过。

她稍稍地放下了心来。

用过早膳,简青竹便找上门来。

周姐姐,可听说今日道七禅师在府中俗讲,你我同去嘛。

周妙先前答应过她,只好点了点头。

天光缓缓地亮了起来。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将军府里的仆从忙着打扫门前青石板道上的积雪,方便车马停靠。

巳时将过,门前便来了听俗讲的宾客。

京中爱听俗讲的多是附庸风雅的清闲贵族,但是近来皇帝龙体违和,又在大殿下的将军府中俗讲,往来的客人比平日俗讲多了不少。

周妙和简青竹到达前院时,见到热闹的佛堂,有些吃惊。

将军府中的佛堂不大,今日为了俗讲,只得在院中也搭了遮风挡雨的竹顶,三面垂着厚实的帘子,角落点着炭盆。

周妙选了一处角落的竹椅坐下,简青竹四下张望,一副紧张难安的模样。

周妙说道:且等一等,禅师兴许很快便来。

简青竹颔首,伸长了脖子往佛堂望去。

周妙透过帷帽的薄纱也左右一望,许多熟悉的面孔,皆是从前在府中设宴时见过的,不过也来了不少陌生面孔的中年人,虽未着官服,彼此寒暄时,却都称某某大人。

她坐了一会儿,只见一个面容严肃,身披黑裘的中年人阔步而来。

有人招呼他道:孟侍郎。

孟澜就跟在他身后。

难怪眼皮跳,果然事出有因。

好在院中女眷不少,戴着帷帽的人也不少。

她打定主意,一听完俗讲,马上就回阆苑。

她转过眼不再看他,耳边却听身侧立着的小春低声地呀了一声。

周妙一听,立刻扭头,只见小春满脸惊诧地望着孟澜的方向。

小春认得孟澜?周妙低声问她:你记得他?这话问得模棱两可,小春却飞快点了点头,在周妙耳边答道:奴婢自然记得孟公子,在沧县时,于琴坊碰见过好几回呢。

沧县?琴坊?周妙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耳边果听小春小声道:姑娘从前学琴,琴师都说姑娘有天赋,只可惜夫人不肯,姑娘去了几回,便不让去了。

奴婢记得,那个孟公子琴也是弹得极好的。

去了几回就没去了,那么应该也不是精通琴艺,不至于穿帮。

但是,周妙赫然想起了上一回见到孟澜,难怪他专程拉着自己说啸月琴。

可她当时并不知何为啸月琴,有没有露馅呢?一想到这里,周妙顿时坐不住了,恨不能立马就走。

下一刻,只听几声清悦的木鱼声响,道七和尚身披袈裟,行至佛堂前。

阿弥陀佛。

他念了一声佛,四周的喧闹转瞬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