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1 章

2025-03-22 07:19:44

千真万确。

周妙直视李佑白的双眼, 肯定道。

不然,她要如何说,难道真说她之所以知道, 都是因为你是个纸片人,白字黑字,前程姻缘被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纸片人。

李佑白见周妙的目光倏忽间柔和了, 眼尾低低垂着, 仿若惋惜, 又似怜悯,不过那古怪的神情稍纵即逝,便见她的嘴角微弯, 问道:殿下, 此碧清茶好喝么?李佑白不答反问道:你将才在想什么?周妙吓了一跳,他实在太过敏锐了,她别过眼, 小声答道:只是斗胆在想,宫里不如将军府里痛快。

李佑白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昨夜所见, 徐榕再是照拂她,亦只在典茶司中,出了典茶司的大门, 依旧力有不逮。

他是不是错了?兴许不该把周妙送进宫来?可倘若不送进宫来, 说不定今日的周妙便已经在去池州的路上了。

你既进了宫, 便要学着宫里的规矩。

他冷冷道, 在留青宫中典茶, 断不可懈怠。

面对他的突然变脸, 周妙已经见怪不怪, 只略略颔首,至少在留青宫中,她遇不到丽嫔,娴妃一流。

可是眼下的李佑白冷若冰霜,要是往后真长长久久地刁难她,也不是办法。

她想了想,斟酌开口道:殿下罚也罚了,往后殿下能不再厌恶我了么?要是能冰释前嫌,她就好好煎茶,干一行爱一行,等到大结局。

厌恶?李佑白眉心蹙拢,诚然面对周妙,他心绪复杂,诸般滋味,喜、怒、贪、嗔、妒,可绝非厌恶。

你以为我……厌恶你?话音未落,却被宫人的唱声打断:太医院医政杜戚求见。

周妙并没有听清李佑白说的是什么。

殿下?李佑白烦躁地摆了摆手,道:宣杜戚进殿。

杜戚今日来留青宫,是为李佑白换伤药。

火中取物,他的左手伤得不轻。

周妙回身望去,只见杜戚提着药箱进来,身后还跟着简青竹。

周妙忙往后退了两步,杜戚见到她,面露惊讶,而简青竹则是微微一笑。

杜戚拜道:见过殿下,微臣来为殿下换药。

有劳杜医政。

杜戚拎着药箱上前,先解开了李佑白左手上缠的白纱。

周妙侧眼看去,登时骇然,他的手背血肉模糊,红彤彤一片,李佑白皮肤冷白,因而那一抹红斑格外触目惊心,而他只是神色自如地任由杜戚往伤处洒药。

他真的皮糙肉厚,痛感和常人似乎不大一样,但周妙不敢多看那伤口。

她转开眼却正对上简青竹探究的目光。

周妙抿唇一笑,意在安抚她。

简青竹心思单纯,恐怕是有些担忧,但须知,李佑白吃的是小亏,别人倒的是大霉。

杜戚动作利落地将新换的白纱缠上了李佑白的左手,不忘嘱咐道:殿下近日需得注意些,若是伤口发痒,也万不能再碰。

李佑白收回了手,杜戚看了一眼案上的清茶,又道:膳食也需得注意些。

说着,转而身后的简青竹,将拟的方子呈来。

简青竹适才递了单子上前,近一段时日以来,她也开始跟随杜戚往各宫看诊。

今日是第一回来留青宫。

李佑白回宫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周妙身在留青宫,她却一点也不惊讶。

简青竹将药单呈上,李佑白温和地一笑。

恰在此时,一个青衣宦侍疾步入殿,躬身道:陛下宣殿下速去宝华殿。

李佑白颔首,应了半声。

杜戚于是领着简青竹往殿外,周妙见状,趁机也往外走,耳边却听李佑白,道:你留下,待我回来。

他虽未点名道姓,可他的目光只落于她一人身上。

周妙只得顿住了脚步,李佑白走后,她摸了摸茶盏,已经凉透了,于是端了茶盘往茶室而去。

留青宫中储的是井水,回头她还得去典茶司取泉水的陶罐来。

殿外的天光又亮了一些,日光藏于云朵后,若隐若现。

初春的清风拂面,左右无事,周妙放慢了脚步,这才有功夫打量起留青宫。

这里原是东宫,飞檐反宇,瓦当上刻着兽首,殿前玉阶漫漫,丹墀绵延,而笔直石道尽头,朱漆的宫门半敞,门上铜钉流光。

周妙驻足看了一小会儿,忽见一颗木球自宫门滚了进来,球中似乎还有铃铛,木球沿着石道滚动,叮铃铃一阵响。

小豆子,你去把球给我捡回来。

一道嬉笑的孩童声音叫嚷着。

下一刻,周妙却见一个半大的蓝衣宦侍从,四肢着地地自宫门外爬了进来。

他看上去年岁不大,面白无须,但是额头却是通红一片,他跪在地上,爬得很快,一味追逐着那滚落的木球。

周妙眉头皱了起来,短短片刻过后,身着紫袍的庆王李佑廉也从自宫门跑了进来。

快,把球给我!他大声喝道。

周妙见那趴在地上的少年宦侍此刻已抓住了球,可身子还伏在地上,像是为难。

李佑廉哼一声:蠢钝无比,把球抛来。

宦侍闻言,双手合捧不轻不重地抛出了球,可李佑廉并未伸手去接。

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他直勾勾地朝周妙看来。

周妙心道不好,退不得,进不得,在廊桥上站定。

李佑廉疾奔而来,跑得袍角翻飞。

周妙屈膝拜道:见过庆王殿下。

李佑廉眸中一亮,嘟嘴道:本王认得你。

又细看了看她的腰带,你怎么成了茶女?周妙唇边挂着一抹微笑,只答前半句:庆王好记性。

李佑廉四下张望,问道:我大哥哥呢?听说他又回来了,在殿中么?周妙答道:殿下眼下不在。

李佑廉追问道:他去哪里了?顿了顿,又说,他又不能走路,走不远的。

周妙如实答道:殿下去了宝华殿。

李佑廉的小脸皱了起来:大哥哥去见了父皇?说罢,他转身便往留青宫外去,我倒要去瞧瞧!他脚下飞快,经过跪着的小豆子时,嚷道:还趴着干嘛,起来了,本王不滚球了,往宝华殿去。

小豆子立即起身,周妙这才看见他的白袍角下乌黑一大片,不知是在地上爬了多久,而他起身后扭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她,才弯腰追随庆王而去。

宝华殿上,早朝已散,可青砖之上还跪着形单影只的礼部孟侍郎。

李元盛昨夜和丽嫔闹了半宿,今日还上了朝,太阳穴又酸又涨,他的语调比平日更为汹汹,不耐到了极点:孟侍郎还有话说?孟侍郎额头的冷汗渐渐浸湿了黑帽沿。

他跪在地上,只觉青砖的凉气像是一丝丝地往上窜,让他遍体生寒。

事到如今,再抵赖亦是无用了。

为何天鸣寺中的泥佛里真有金?他不是已经先让人将泥佛调了包么?是曹来故意害他么?曹来当日急来投奔,说鬻官一事败露,孟仲元在宫中,天鸣寺的泥佛尚未惊动,定要先调换了泥佛,查无对证,躲过此劫。

是以,他连夜派人去了天鸣寺,将那尊泥佛调换了。

为何还会有金藏于腹中?但眼下曹来死了,竟死在了将军府的大火里,死无对证,他再如何辩,皇帝都不可能信了。

李佑白火中取信的那一封书信,平白烧了半页,信中只有他,而孟仲元的印鉴早已烧得无影无踪。

孟侍郎头昏脑胀地想着,就算此时此刻他再攀扯孟仲元,又有什么用呢。

他垂低了头,余光瞄见一侧坐于木轮车中的李佑白。

他既得了书信,为何又等了这么久才交给皇帝?将军府的大火也甚是蹊跷,若说是曹来一意孤行,可既然泥佛都调了包,再取信笺有何意义?除非,除非他是在等合适的时机?孟侍郎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李佑白早就换走了藏金的泥佛,只等他调包之后,再于将军府大火前换回来。

一念至此,孟侍郎脸色惨白,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李元盛见他沉默,烦闷地摆摆手道:七年间,六万九千两银,孟侍郎好胆识,好手段。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日,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孟侍郎心下大骇,叩首道:陛下饶命,陛下恕罪!来人啊,把他拖下去,下狱。

孟侍郎忽地抬头,死死瞪向孟仲元,却见他垂首立在皇帝身侧,不言不语,耳边却又听李元盛道:罪臣孟氏,男丁流放,女丁入奴籍。

下狱?流放?孟侍郎正欲说话,一左一右两个侍卫上前牢牢地钳制住了他,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破布。

他呜咽了两声,便被拖出了宝华殿。

李元盛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凝视着李佑白道:此事既了了,你下去罢。

李佑白道:谢父皇。

李元盛侧眼,忽而望向孟仲元,道:仲元,送一送大殿下。

孟仲元垂首称是。

他步下玉阶,顶替了陈风的位置,将李佑白推出了宝华殿。

直到送到殿前宽阔的白玉步道前,他才松开了手,浅笑道:大殿下珍重,老奴告退了。

孟公公有劳了。

李佑白也笑道。

孟仲元转身而去,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他的脚步将踏进宝华殿,却见李元盛已从高台走下,近在眼前,孟仲元忙半跪,道:陛下有何吩咐。

猝不及防地,李元盛却抬脚朝他的心窝子狠狠踹去。

混账东西!孟仲元被他踹翻在地,跟随李元盛多年,这可不是第一回了,但是他如今岁数也不小了,可再经不起这么一踹,当下急喘了两声,伏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