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竹晓得他就是宫里的九千岁孟公公, 拜道:医女姓简。
姓简!又是一个姓简的大夫!孟仲元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你与简临舟是何干系?简青竹心知瞒也瞒不过,老实答道:简临舟是我父亲。
简临舟的女儿也进宫来了。
她进宫来做什么?她知道什么?孟仲元脑中念头几起几伏,终是不动声色道:原来如此, 难怪我瞧着医女眼熟。
又招了招手,说,简院判医术了得,你是他女儿, 子承父业, 来, 你上前来。
简青竹望了一眼杜戚,见他颔首,方才缓缓走到了榻前。
孟仲元微侧过身, 让出了榻前的位置。
简青竹拿眼去看榻上的皇帝, 来之前,她虽已读过脉案,可她还是替皇帝细细把了脉, 过后又轻轻撩开他的眼皮查看。
大胆!一旁的孟仲元喝斥道。
简青竹忙松开了手,杜戚上前一步道:孟公公稍安勿躁, 问诊确要查看瞳仁。
孟仲元不耐烦地挥挥手,寻了个由头打发二人道:看也看了,回去写方子罢, 陛下昏睡日久, 若再不醒, 唯太医院是问。
杜戚躬身一拜, 领着简青竹出了宝华殿。
简青竹行至杜戚身侧, 正欲开口, 却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简青竹只得闭上了嘴, 不言不语地随杜戚回了太医院。
进了太医院,杜戚领着她径自去了院中馆阁,方才开口问道:可有蹊跷?简青竹凝眉,点头道:是有些古怪,寻常痰疾,瞳仁不该翳瘴。
陛下的脉象十分虚弱,似乎……她眉头皱紧,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杜戚催促道:但说无妨。
似乎中了毒,医经中此脉象,此翳瘴,有好几种毒。
杜戚心中叹道,皇帝中毒不稀奇,他这几年吃过的灵丹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不中毒才稀奇。
只是,灵丹之毒不至于斯。
前段时日,他也发了痰疾,服过药便见好了,而今皇帝一病不起,若是还中了别的毒便说得通了。
杜戚沉吟数息,对简青竹道:你先医经中有此症状的毒药,写来予我细细分辩。
简青竹应下,四下望过,身在馆阁之中,机会难得,她趁机开口道:我也想翻翻从前的诊札,好作判断,今日我可在馆阁中停留一会儿么?杜戚不疑有他,说:只可留半个时辰。
待他走后,简青竹直奔室中书架,寻了昭元十七年,十八年,十九年的诊札来看。
她急切地只寻了琉璃殿的诊札来看。
简丘于此三年间,确实去过琉璃殿百十回,犹以昭元十八年最多,那一年他专事琉璃殿问诊,春夏秋冬四时,他笔下皆是琉璃殿的诊札,而他的笔迹在昭元十九年戛然而止。
那一年初,简丘死了,病死在了宫中。
简青竹抹了眼泪,将翻过的诊札整整齐齐地摆回了书架。
若说之前她的怀疑有六分,如今有了九分。
馆阁中的铜漏声滴滴答答,日光淡去。
黑幕沉下,乌云转眼密布,夜雨潇潇而落。
周妙听到一声惊雷,醒了过来。
她住在留青宫偏殿,床榻正对轩窗,窗外人影重重,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她心道不妙,翻身而起,披了一件氅衫,拉开门往外走去。
正殿的灯火已然亮了起来。
周妙匆匆入殿,便见一身黑衣的蒋冲将怀中的简青竹置于软榻之上。
简青竹脸色发白,发上尚有雨珠,左腿上缠着厚厚的白纱。
周姐姐。
见到周妙,她虚弱地唤了一声。
周妙大惊:这是怎么了?恰在此时,陈风也推了李佑白入殿。
李佑白身上的襕衫袍角沾了雨水,像是将从外面归来。
蒋冲立刻屈膝拜道:夜中之时,太医院中居所忽来了一夜行黑衣人,闯入了简大夫的居所,意欲行凶,属下与之相搏,那人伤了简大夫的左腿,趁乱脱逃。
可不知那人是否会折返,故而将简大夫带来了留青宫中。
周妙大为吃惊,这个剧情原书里没有!简青竹入宫以后,几乎都被李佑白无形的手庇护着,从未受过什么腿伤。
可李佑白眼下也派了蒋冲保护简青竹,只是为何今夜会突然有人要伤她?是为了庆王么?耳边只听李佑白问道:简大夫伤势重么?看清了来人么?白日里有何不寻常之处么?简青竹惊魂未定,摇了摇头,勉强答道:伤势不重,已经包扎过了,我,我并未看清来人。
白日里……她默了默,说,白日里我随杜太医去过宝华殿,见到了,见到了孟公公。
孟仲元。
周妙心跳加快,孟仲元果然见到了简青竹。
他认出她来了。
她转眼飞快地看了李佑白一眼。
他停在树状灯盏一侧,火光依稀点亮了他的双眸,眼中恍若盛着碎影光阑。
他却语调淡然道:简大夫今夜受惊了,还须好好将养。
说着,他转而望向周妙,笑道,烦劳周姑娘看顾简大夫。
周妙应下,仆从很快便将简青竹送到了她住的偏殿。
因为腿脚不便,周妙便让她与自己同榻而眠。
木榻宽敞,周妙将矮几摆到了榻前,问简青竹道:你渴么?要喝些水,再睡么?此时的简青竹已经换下了微湿的衣裙,躺在榻上,两眼像是放了空,只呆呆地望着榻顶,摇了摇头。
周妙心想她肯定是被吓到了,于是吹灭了一盏灯,留了离木榻远一些的烛盏亮着。
可待她躺下不久后,身后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周妙忙转身去看简青竹,只见她躺在榻上,哭了起来。
周妙赶紧坐了起来,四处找帕子。
我好没用。
简青竹哭哭啼啼道,我辜负了殿下。
说着,哇哇哭了起来。
这从何说起?周妙慌忙地找到了丝帕,劝道,你如何无用,有人伤你,还能是你的错么?她擦了擦简青竹的脸颊,哭笑不得道:别哭了。
简青竹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周姐姐你不知道,是我!是我放走了庄园里的那个人……后来,我还骗了人!我不知好歹!呜呜呜呜呜呜……周妙不晓得她说得庄园里的人究竟是谁,周妙猜,兴许是曹来。
可是简青竹涕泗横流,话也说得不清不楚,更何况她还受了伤,再说庄园里的人都是年节的事了。
周妙捏着手帕,又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劝慰道:殿下宅心仁厚,无论如何,定会原谅你的。
你既受了伤,还是先歇息,养好腿后,再说别的。
简青竹问:真的么?周妙笑了:真的。
李佑白对旁人狠毒,对简青竹一直忍让有加。
试想,若是旁人放走了曹来,定要吃尽苦头。
若是旁人当着他的面欺瞒了庆王的身世,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但是,简青竹不还是好好的么?还有蒋冲暗中相护。
殿下,最喜欢你了。
周妙又劝道。
简青竹顿住了哭,皱起眉头道:周姐姐骗人,殿下最喜欢周姐姐了。
周妙被她的话语噎住,伸手抹了抹她脸上挂着的泪珠: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
简青竹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正殿之中,烛火未熄,李佑白依旧未眠,问蒋冲道:杜戚的药配好了么?蒋冲今日去太医院中,本就是去寻杜戚。
杜太医说,按照简大夫方子,配了好几副药,明日便会呈予宝华殿。
李佑白颔首,默然了片刻。
蒋冲自认有愧,再拜道:今夜是属下失职,简大夫是殿下的恩人,却受了伤,望殿下责罚。
李佑白道:事出突然,你能救下她,已是尽忠职守了。
来人身手不错?能在蒋冲手中逃脱。
蒋冲回忆须臾,点头答道:是个技艺娴熟的武人。
李佑白唇角浮现出些微笑意。
今日孟仲元一见到简青竹,便起了杀心,可谓操之过急。
皇帝身体每况愈下,他太着急了,着急地想送李佑廉登基,容不得一点变数。
你明日传话于杜戚,若是新配的药有了功效,定要将功劳记在简大夫身上。
蒋冲听得一愣,简大夫受了伤,他原以为殿下会将她庇于留青宫中蛰伏数日,没料到这么快就又要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了。
是,殿下。
杜戚按照简青竹默写下的医经药单,下了三剂猛药,令人勉力喂服。
不过两日,昏睡的皇帝终于清醒了过来。
彼时,正是丽嫔侍疾,见到他睁眼,立刻泪水涟涟道:陛下终于醒了,这几日可吓坏了臣妾,茶不思,饭不想,恨不能替陛下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