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8 章

2025-03-22 07:19:44

庆王硬声道:是父皇给的!李佑白沉默了下来, 五指紧握扶手,指节握得发白。

庆王瞪大了一双圆眼,滴溜溜一转, 问道:大哥哥把父皇的大印藏到哪里去了?李佑白抬眼,眼中晦暗不明,他将一抬手,庆王立刻跳开了数步。

他笑嘻嘻道:大哥哥捉不到我。

李佑白手臂状似无力地垂下, 庆王一看, 快步跑到棺椁后, 忽道:捉迷藏好无聊,我不玩了。

简青竹正觉古怪,却见庆王拉着一人的手自棺椁后转了出来。

那人身影高大, 披头散发。

她吓得后脖一凉, 定睛再看,庆王拉着的竟是孟仲元!是你!他眼尾下垂,皮笑肉不笑道:大殿下, 别来无恙。

李佑白面露惊讶,继而笑道:难怪外面天罗地网都捉不到孟公公, 原是躲在了宫里。

孟仲元面有得色道:狡兔尚且三窟,越是眼皮地下,越是不易瞧见, 咱家可是向大殿下学的呢。

他缓步走来, 迎着烛火, 适才看清, 他身上竟也着了白衫, 身无矫饰。

他停至李佑白身前数步开外, 沉声问道:大殿下, 玉玺在何处?李元盛崩逝的消息甫一传进宫中,宝华殿便被宫人落了锁,可郭连带人找来找去,将宝华殿翻了个底朝天也始终没找到玉玺。

李佑白道:新帝继位前,玉玺理应交予门下二位仆射代为保管。

孟仲元冷哼一声道:大殿下何苦蒙我,他们有没有玉玺,大殿下难道不晓得?李佑白缓缓地眨了眨眼,不答反问道:盘云山的义士到了北城门外,孟公公按捺不住了么?孟仲元既已现身,李佑白能够猜到,他倒不惊讶。

他的银钱是保命之财,保的便是李元盛翻脸不认人,他犹能自保。

自狱中脱逃后,他便躲进了宫中,如今李元盛如今死了……他大笑了两声:天子崩逝,咱家自要来尽忠。

李佑白随之轻笑道:孟公公学了旧诸侯,蓄养私兵。

可私兵来路不明,孟公公难道不知?不若然,南越傩延早不求药,晚不求药,偏偏此际北上求药?北门外的义士又有多少南越人?孟仲元勃然变色:此又如何,若不是你逼我,李元盛逼我,我岂会……他暴躁地绕着棺椁转了半圈,忽而伸手夺下棺上铁剑,沉声又问:玉玺在何处?李佑白眉头紧锁,缓缓摇其首,并不答。

孟仲元剑指李佑白,道:你说也罢,不说也罢,你要是死了,王位自然是阿果的。

剑光泠泠,犹照数点凄白灯影,简青竹吓得手脚俱软,却鼓起勇气,骂道:你这个无耻小人,阿果尚还年幼,你却蛊惑他,毒害兄长,不仁不义!孟仲元转动眼珠,慢慢走上前来:医官莫急,下一个便是你。

李佑廉小脸微变,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却又闭上了嘴。

简青竹失望至极,闭了闭眼,耳边却听李佑白,道:既如此,为求死得明白,我猜,你的毒藏在茶壶之中,可我与阿果同饮此茶,为何只有我中了毒?孟仲元眼中精光一闪,李佑白素来好强,轻易不肯示弱人前,此刻将死,语调听上去竟有一二分凄凄凉凉。

孟仲元志得意满,咱家可解殿下疑惑。

说着他一手捉过桌上的茶壶,此壶大有玄妙,内有阴阳双壶,看似同饮一壶茶,实则不然。

他扭开了金漆壶盖,朝里一看,茶汤清澈,一望见底,何来阴阳双壶!他脸色瞬时大变,只觉眼前如疾风刮过,一道白影骤起。

原本羸弱地坐于木轮车中的李佑白猛地起身,奔于眼前,孟仲元只觉右手腕剧痛,手中铁剑不由地脱手而去,被李佑白横握当胸。

铁剑滞重,又经年月,并非一柄利剑。

钝剑割肉,尤其痛苦。

铁锈味满溢鼻尖,孟仲元后知后觉地捂住喉咙,低头看去,汨汨鲜血自他指缝涌出。

你,你的腿……他一开口,鲜血自他口中汹汹喷出。

庆王厉声大哭,简青竹看得呆若木鸡。

李佑白一剑划过,犹未收手,当其腹又是重重一推。

铁剑刺破皮肉,发出可怖的噗噗声响。

孟仲元两眼圆瞪,额头青筋凸起,耳边听他问道:孟公公,可曾记得此壶经由何人之手?郭连!是郭连那个小人背叛了他!李佑白仿佛叹息道:孟公公岂可轻信他人。

孟仲元再也支撑不住,往地上栽倒。

血流了满身,他满嘴亦是血红,话音恨恨道:两万人……锦州军,南越,你也没有好下场……李佑白俯身,捏着剑柄抽剑而去,血迹迸溅而出。

孟仲元双目圆睁,再无动静,死透了。

庆王的哭声不绝,铱誮简青竹呆愣地转头去看他。

刚才种种惊心动魄,她甚至来不及捂住他的眼睛。

李佑白手中铁剑脱身,疲惫地坐回了木轮椅中。

简青竹呆呆地望着他:殿下,没中毒?她旋即回过神来,殿下身上的伤还没好么?她没亲眼见过李佑白的刀伤,可是他的脉象不似做假,他的确伤得不轻。

头顶传来几声闷响,急促的脚步声往下,陈风领着一队人马冲破了庆王仆从的阻拦,打开了问仙宫与殡宫间的石门。

一进宫中,他立刻大惊道:殿下!他身后跟着的杜戚也上前来,先取过一颗药丸喂他。

陈风解释道:周姑娘忧心殿下,特来宝华殿中报信,奴便请了杜医政来。

李佑白眉心微皱,朝陈风身后望去,果然见到一个湿漉漉的周妙。

周妙不敢看地上躺着的身影,眼前的李佑白浑身浴血,她大概也猜到了躺在地上的已是一具尸体。

孟仲元果然藏在宫里,而李佑白以身作饵,引了他现身。

周妙目光一转,适才看到了他身侧满脸血污的庆王和瑟瑟发抖的简青竹。

殡宫之中血腥味浓重,李佑白望向周妙,正欲开口,却见她别过眼,往后退了数步,并未走上前来。

又有一队禁卫姗姗来迟,陈风推了李佑白往殡宫外走。

回到留青宫寝殿,杜戚将他背后崩裂的伤口重新包扎过。

杜戚走后,寝殿之中只余陈风一人,李佑白开口道:周妙呢?陈风答道:周姑娘先前掉进了莲花池里,想来该是梳洗去了。

李佑白眉头蹙拢,道:唤她过来。

*偏殿中,周妙沐浴过后,又喝了一大碗姜茶,便听宫人唤她去寝殿。

她来不及梳髻,只能找了根发带,将头发随意绑上。

周妙一进寝殿,她又闻到了一阵血腥气味。

李佑白不在榻上,只坐于屏风前的梨木雕花椅上,他梳洗过了,换了洁白的新衫,脸上没了血污,却仍旧有些苍白。

周妙拜道:见过殿下。

李佑白眉心皱得愈深,问:你为何掉进了莲花池里?周妙便答:被人推进去的,乌漆嘛黑,也没瞧见是谁推的。

李佑白抬眼直直望向她的眼,周妙却别过了眼。

你为何觉得我有危险,要来宝华殿寻我,为何没去将军府?是一种感觉,我掉进了池子里,像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周妙说完,自己都不信,正等着李佑白发难,却听他不再追问,只招手道:你近前来,将灯芯拨亮些。

周妙朝前走了两步,立在青铜烛台前,下意识地去摸发簪,打算用以拨亮灯芯,可摸了个空,这才回过神来,她眼下没戴发簪。

周妙正踌躇间,李佑白却忽而伸手捉过了她的左手,翻过手心来看。

她的掌心上还有一道又一道或长或短的伤痕。

这是她刚才从莲花池里手脚并用爬出来时,被湖畔的石子划伤的。

你为何又要说谎?李佑白垂眼看她掌纹,幽暗的烛火下,周妙唯见他长睫落下的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不是怒。

她试着用力往回抽了抽手,可根本抽不回来。

她顿时没来由地有些气恼,脱口而出道:殿下呢?殿下既然知道阴阳双壶,不是早就猜到孟仲元在宫里?要是细细搜寻,未必就找不到,为何要带伤去殡宫引他?李佑白听罢,反而一笑,他抬眼问:你说是为何?周妙嘴角垂下,闷闷道:殿下莫不是想试一试庆王,看他究竟会不会将茶盏递到你面前?即便李佑廉与他毫无干系,可李佑白依旧想试一试他,若是阿果无此心,他兴许会放过他。

哦?李佑白挑眉道,因而你不愿说是阿果的人推你。

周妙只得嗯了一声。

庆王再怎么坏,也只是个小孩子,受了孟仲元蛊惑,假以时日,往后未必没有改邪归正的机会。

更何况,她不想因为庆王,真造成了李佑白与简青竹之间不可挽回的嫌隙。

原书中庆王的死归咎于李元盛,可现在李元盛死了,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李佑白对庆王心灰意冷,真杀了他。

李佑白轻轻按了按她的掌心,疼得周妙手腕抖了抖。

周妙立刻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欺瞒殿下。

李佑白转而取过左侧方桌上的白瓷瓶,将伤药洒到了周妙掌心,疼得周妙头皮发麻,猛地一抽,竟然挣脱了开来。

她连忙吹了吹自己的掌心,却听李佑白,又道:将右手伸来。

周妙忙不迭地说:多谢殿下,不必了殿下,此药矜贵,我的伤不擦药,也能自愈。

李佑白却不答,只抬头看她,那一眼似笑非笑。

周妙被他望得惴惴,又心知他此刻定然心绪不佳,只得又伸出了右手。

眼看伤药抖落其上,周妙咬紧了牙关,又见李佑白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瓷瓶。

周妙急欲收回手,李佑白却没立即松手。

周妙疼得苦了一张脸:殿下。

话音未落,她只觉一阵凉幽幽的风吹拂过掌心。

李佑白吹过她的掌心,笑问道:很疼么?他的目光极为柔和,眸中跳跃星火,方才尚还幽暗的星火仿佛骤然点亮。

周妙心中突突一跳,她慌忙地挣脱他的手,道:不,不疼了。

春夜风轻,凉风习习过后,又是一场微雨。

孟仲元身死殡宫,朝野之中并未掀起多少波澜。

波澜在别处,北门外的义士未散,不动如山的锦州军终于自锦州大营而出,焦灼之间,又有八万大军自朔州北面而来,其中大部为池州军。

池州与京城隔了山水,此八万人悄无声息地北上行至朔州聚拢,其间不知行了数月,亦不知分做了数行。

朔州与锦州接壤,中间无险要,乃是阳关大道,李玄再也坐不住了。

李佑白,李融好大的胆子,已达朔州,此万人之军,大抵年前便已自池州出发,无诏就敢入京,好大的胆子。

李佑白是铁了心。

朝中议论纷纷,可这议论因为大军忽至,变得遮遮掩掩,欲说还休。

李玄麾下锦州军,勉强与之一战,他在将军府中坐卧难宁,迟迟下不定决心。

今日,将军府来了说客,来人是高恭。

他是何立场,有何居心,李玄心知肚明。

他披一身甲,迎了高恭进门,不无嘲讽道:高长史无愧为昔年的东宫侍读,东宫散了,高长史依旧这般心急如焚地跑来做说客。

高恭面上只是一笑,拱手道:某与将军在锦州是故交,入京以后,尚未来得及登门拜访,实乃高某罪过。

李玄摆手道:不敢不敢,高仆射的公子,我岂敢怪罪。

他说罢,撩袍落座,开门见山道:高长史有话快说。

高恭适才也落了座,问道:李大将军记得在锦州时,我曾托了州府衙门寻人?李玄不答。

高恭笑言道:李大将军既向州府探听过,想来已是知晓在下彼时寻的是鲁氏,此鲁氏原姓孙,是庆王的乳母。

李玄故作不知,问道:哦?高长史为何要苦苦寻觅此人?高恭道:皇室血脉关系江山社稷,不可不查。

庆王并非皇室血脉,乃是王昭仪与人私通,产子。

鲁氏便是知情人。

一派胡言!李玄怒拍桌,起身拔过腰上长刀,直指高恭道,口说无凭。

天子已逝,岂容你等诋毁!高恭不慌不忙,抬手轻轻拨开剑刃,道:便是李大将军今日杀了某,亦无法改变庆王血脉。

再如何隐秘,总有破绽,混淆皇室血脉,哪怕只是流言蜚语,亦是无法洗去的污点。

李大将军,原有从龙之功,忠君保驾,到头来真要让无名无姓之人,承继大统,天子若是知晓,恐怕也死不瞑目。

李玄脸色涨红,庆王年幼,待他及冠,已是十数载光阴,自好拿捏。

可高恭若是说了实话,不,哪怕不是实话,皇家血脉由人非议,名不正言不顺。

他的胸腔剧烈地起起伏伏,脑中转了数轮,厉声道:李佑白早就知道盘云山下是何人之军?他早已与李融密谋,陈兵朔州,只待今日?他好大的胆子,池州临南越,调兵朔州,他就不怕丢了江山。

高恭徐徐道:孟仲元敛财蓄兵,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是殿下不顾,才真是亡了江山。

李大将军从戎一生,现而今锦州不足七万军士,难道真要自相残伤,予他人可趁之机,大将军何不思量,锦州麾下又有多少将士,愿意为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儿,抛头颅洒热血?其余诸州戍军,亦收了大将军的信函,为何又迟迟不回,按兵不动?高恭说着,拨开了悬于眼前的利剑,笑道:大将军先前说的极是。

今日我自是说客,大将军守军锦州,今日退去,殿下一概既往不咎,锦州军还是大将军的锦州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