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柳庄, 早已人去楼空。
孟氏父子二人,三日前便离了豫州,料想彼时他们便带走了庆王。
徐子牧悔不当初, 当日他见到孟寒后,他就该立刻回来禀报上听,哪怕是寻了李小将军,悄悄报信也行。
他怎么会料到, 李佑白竟会真的来了豫州。
他来得怎么如此之快!徐子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悔不当初, 呜咽着将孟氏父子如何在流放途中假死, 如何脱逃说了个遍。
说着说着,他方觉手上渐没了知觉,血流不止, 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他的话音越来越低, 他真的就快痛晕过去了。
可李佑白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那一柄利剑还牢牢地钉在他手背上。
徐子牧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孟寒还说南越人抓到了一个太医,她手里有本医经, 可证,可证皇室血统不正, 庆王……他不觉冷汗涔涔,断断续续道,庆王不是皇帝亲骨肉, 但是有了敕令在手, 又可移花接木, 外人, 外人或可以为陛下也……饶是小命不保, 下面的话, 徐子牧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孟氏与南越人勾结, 掳了庆王,早就不要命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说的那个医官,同他看的敕令,说不定也是假的。
当日他太蠢,太害怕了,就这样被他们唬住了。
徐子牧追悔莫及,热泪滚滚。
头顶上却传来李佑白的声音,问:孟氏可说了要去哪里?徐子牧忙道:去池州,渡过暗河,欲往南越去。
李佑白霍地拔出了地上的长剑,血溅三尺,徐子牧痛呼一声,晕了过去。
李佑白不再看他,扔掉了满是血迹的长剑,冷然道:徐子牧通敌背义,按律当斩,今日处决。
是。
堂上哭声骤停,堂外的冷月照旧高悬。
*周妙睡得不沉,院外马蹄声响起的时候,她便倏地惊醒了。
她连忙翻身而起,随手扯过一件长衫,径自往窗前走去。
她推开窗张望,黑暗之中,隐约可一队人马自庄园大门进来。
她探头又看,侍从提灯去迎,朦朦胧胧间,她见到了李佑白。
他一身黑衣,翻身下马,走了两步,抬头也望见了窗边的她。
他脚步微顿,缓缓走到廊下,周妙适才看清他黑氅下摆处颜色深沉,仿佛是血。
周妙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
她还没开口,只听李佑白道:不是我的血。
顿了顿,他又微微蹙眉道,你还没睡么,你先睡罢。
说罢,转而朝另一侧的长廊而去。
周妙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愣,虽然只是短暂一面,可她觉得李佑白的心情实在是说不上好。
难道这整整三日,他都没找到庆王?周妙想追去问个究竟,可是眼下的李佑白一副冷淡得不愿多谈的模样。
但好在,他已经回来了。
周妙伸手合上了窗,闷闷地躺回了床上。
她闭上眼想睡,可半天都睡不着。
正当她准备起身,去问个明白的时候,门扉一响,她扭头一看,来人正是李佑白。
他换过了衣袍,只着素白中衣和黑绸裤,肩上披着白氅。
身上再不闻血腥,唯有温热的水汽。
周妙惊讶地见他径自揭开锦被,躺到了榻上。
她原以为他今晚不会理她了。
陛……她一开口就被李佑白突兀地打断。
他按住了她的双颊,她动弹不得,可这一吻除了缠绵,分明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整整三日不见,或许是有些想念。
她的唇舌发麻,浑身愈发沉重,仿佛有崇山峻岭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周妙忽觉今夜的李佑白尚还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中,她不晓得他这三日间究竟做了什么,可是料想也不是什么岁月静谧的好事情。
他身上除了温热的湿润气息,其实已再无旁的气息。
可是,周妙还是奋力地推开了他,盯住他的眼睛,问道:你杀人了?李佑白一愣,面不改色道:未曾。
话音刚落,他又急不可待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周妙恍恍惚惚间,却觉内心稍定。
直到李佑白贴着她的耳朵含糊低语一句。
周妙不禁脸色一变,道:我不。
李佑白却已牢牢握住了她的右手腕,劝道:好妙妙,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我不懂。
李佑白低笑一声,附耳又道:好妙妙,你帮帮我。
那语调轻柔,声似靡靡,周妙愣了愣,鬼使神差地,忘记了要挣脱。
月色下,李佑白的神情柔和若泠泠水光,他温热的额头贴上了她滚烫的脸颊。
他的鼻息近在耳畔,周妙一面觉得羞愤不已,一面却又觉得他此刻的神情尤为新奇,宛如林中野兽收起尖利爪牙,忽而露出了自己柔软而脆弱的肚皮。
任人予取予求。
薄云被风卷去,月华澄净,投进轩窗的光一时亮,一时暗。
不知过了多久,周妙真的累了,将庆王抛在了脑后,昏昏睡去。
*隔天,他们便启程往池州行。
车行极快,沿途几无停留。
战事吃紧,南越人一举攻下了拓城,池州转眼已是陷入了战火。
拓城不是一座大城,但城中的数千流民往北齐齐涌向池州府,而简青竹被困在了拓城。
她怕极了,不晓得事情为何忽然往最坏的情形变化。
在船上时,傩诗云没为难她,他们一路沿涟水疾行,到了池州才换作陆行。
只是此际南越人强攻了拓城,傩诗云并没有再带着她再往南越而去,反而将她强留在了拓城。
简青竹想走也走不成,突遇战事,更是身不由己。
阿果还在他们手里。
傩诗云说,阿果也要来池州了。
简青竹欲哭无泪,起初她只是想悄悄地带着阿果离开,走得远远的,远离皇权,远离纷争。
可是如今的池州,俨然是争斗的中心。
简青竹在拓城等了三日,终于见到了阿果。
他看上去比之大半月前,瘦了也黑了。
他的目光依旧呆呆傻傻,但是见到她的时候,竟然将她认了出来。
简太医。
他唤她道。
简青竹扑将过去,正想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时,却被傩诗云的护卫生生扯开。
傩诗云道:人,你也见到了。
那一本你从四十二所拿到的医书也该交出来了。
简青竹嘴唇轻抖,望向傩诗云。
傩诗云扬唇笑道:简太医难道忘了?你们一家人难道就白白死了?你不想报仇么?简青竹闭紧嘴巴不说话。
傩诗云大笑道:你是糊涂虫么?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知道谁是你一家的仇人?四十二所这些年可没少帮孟仲元料理差事。
简青竹双目通红,怒瞪向她。
傩诗云复又道:你那大哥与昭仪私通,死在宫里,不冤。
孟仲元指使人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难缠一点的是你爹,对不对,他是不是发现了其余别的不得了的事情,还写进了医札。
简青竹立刻想到了她翻到的缺了书页的医札,上面前后书页,的确是阿爹的笔迹。
她开口问:在你手里?傩诗云笑道:在孟公公手里,可是孟公公太不小心了,被孟侍郎偷偷藏了去。
简青竹瞪大了眼:那你知道阿果他……他不是大菱皇帝的骨肉,对不对?傩诗云眨了眨眼,李佑白是不是,也不是?简青竹心头狂跳,口中急道:你们为何还要打着阿果的旗号……篡权夺位?傩诗云大笑两声:那可不是我们的主意,是你们大菱人的主意,他们想扶持个小皇帝,自是愚蠢至极,于南越而言,大菱越乱越好,没有皇帝比有皇帝更好。
简青竹再是愚钝,也明白了过来。
南越人根本不是想扶持阿果,而是要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越是和李佑白斗得死去活来,南越越是安全。
简青竹喉头苦涩,哑声道:那你说,是谁害了我爹爹?傩诗云却摇了摇头,挑眉道:我怎么知道?简青竹怒道:你!傩诗云又笑了笑,语气轻佻: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二哥简青松是谁杀的。
简青竹再不上当,闭上了嘴。
傩诗云一字一顿道:他就是李佑白杀的。
你胡说!简青竹当即反驳道。
哈哈哈,为什么不是他?傩诗云笑道,简青松去了锦州,除了李佑白,无人知晓,他派了人四下去寻,难道不能一找到,就顺水推舟地杀了他,再惺惺作态骗你啊?。
简青竹摇头:他没有理由杀我二哥。
傩诗云凑到她脸前,缓缓说道:你真的想不出理由么?简家人在宫里死得蹊跷,李佑白心眼多,心也是黑的,杀人不眨眼,说不定你一出现,他就猜到了简家人不能留活口,而你太蠢,就先从你聪明一点的二哥杀起……哈哈哈哈!简青竹捂住了双耳,大叫道:你住口!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