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包裹着火线落入大河。
几乎没有任何的声息,唯有白烟升起。
这大河瞬间干了一段,裸露的河床就像缺水很久的土地片片龟裂。
下一刹那,护城河内的水更加汹涌的倒灌出去,和大河中别处涌来的水流倒撞在一起,激起了一条清晰的白浪。
水汽飘到高空受冷,便又有更多的雨滴落下。
将天地盛于其中,聚集各种人间之火,可以焚尽万物的烘炉,就这样轻描淡写般被破了。
看着连屋檐都没有烧焦的城门楼,看着依旧安静对立的两人,城墙内外所有人都震撼无言。
原来你真可以破这样的一剑。
有雨珠坠落在赵妙的脸庞,晶莹滚落,如同泪珠,她看着丁宁,说道。
天下没有不可破的剑式。
丁宁看着她,平静地说道:若是生死相搏,接下来必有后势。
我师尊当年对你也只是想出这样的一剑,看来我还是不够懂我师尊。
赵妙慢慢的闭上眼睛,眼睫毛不断跳动,她轻声地说道:他也不想杀你,只是想看你能不能应付得了这一剑。
丁宁的眼眸里出现了淡淡的感伤,道:杀戮本身便不是最好的方法,若是一场比剑能够互相了解彼此的心意,有很多事情便不必用大军厮杀来解决。
赵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睁开眼睛看着丁宁,说道:谢谢你。
她的这声致谢里包含着很多东西。
丁宁的这一剑应对让她在剑道上有了更多的领悟,但更为重要的是,她就像是看到了她师尊的内心。
丁宁微躬身回礼。
赵妙不再停留,飘然落向她后方的水面。
护城河里水流往外倒涌,汹涌至极,唯有长孙浅雪所在的那条小船,却像是河水之中的礁石,巍然不动。
赵妙掠过这条小船,却是接过了长孙浅雪丢给她的一壶酒。
她冲长孙浅雪笑了笑,施礼致谢,直至此时,才有了些女儿姿态。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却是踏着波浪,随着水流往外大河而走,转瞬之间,城墙上所有人便只见一个娇小的背影。
丁宁看着她的背影,眼中也尽是感慨。
他看得出赵妙这一走,有种恩怨尽消的离世之意,若无意外,或许这赵四先生和那些赵剑炉的修行者都未必再回插手天下的纷争。
只是让他欣慰和赞叹的是,她将来在修行之途上应有大成就,超过她师尊也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城门楼上只剩下了他一人。
但此时更多人注意到了那条停留水上不动的小船。
有许多人开始确定船上长孙浅雪的身份。
这唤起了更多的回忆。
然而回忆中的事情,却清晰的到了眼前,这却也能给很多人带来更多的恐惧。
在城墙上某处的人群里,一名修行者的面容分外的苍白。
从外表来看,他最多四十余岁,但从身上某种独特的味道来看,他却是远不止这样的年纪。
他畏缩的垂下了头去,似乎想要不让人注意到自己。
然而他身上正武司的官袍却很是耀眼。
在整个长陵,正武司也没有几个官衔在他之上的存在。
也就在他充满了想要逃的冲动的这时,丁宁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安泷云,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么?丁宁和这名正武司的高官之间,隔着重重的人群,然而丁宁却就是先问了他一句。
在场的很多人并不意外。
当年长陵之变,包括后来的围剿巴山剑场,许多原本属于巴山剑场统辖的军队都叛了,而有些军队的将领则是做出了令很多人心寒的命令,让自己部下整支军队送死。
一个人,一个命令,就坑了自己统领的整支军队。
只是因为那支军队是巴山剑场的军队。
安泷云便是那样的将领之一。
只是安泷云没有想到还会有重新面对巴山剑场的时候,没有想到会重新面对那个人的时候。
没有任何的犹豫,当丁宁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安泷云便已经开始逃。
他的身体变成了一道狂风,掠向楚都深处。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丁宁的对手,但他也是七境的修行者,七境之间不对敌,全力逃遁便有很大的机会逃脱。
最为关键的是,他是大秦王朝的朝堂官员,有些军队和修行者虽然面对昔日的这名军神而摇摆不定,只要丁宁不杀入城中,这些军队和其中的修行者甚至都不会出手,但丁宁若是视若无物的杀入城里,这些人的态度就会不一样。
然而只是在一息之间,他便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并非是有死亡的威胁迫近,而是周身的天地里太过安静。
他回首看了一眼,让他身体莫名僵硬的是,他看到丁宁并没有追他,依旧只是静静的站在城门楼顶。
我巴山剑场领军,虽然也用计,但若逢死战,便是身先士卒,从无退缩可言。
现在我大秦的修行者,真的变得如此不堪了么?若是这样,即便赢了天下,也是输了脸面。
若要战,便来战,不要驱使部署,让别人填命。
若不敢战,便离了这城,但要懂得羞耻。
丁宁的声音响了起来,虽不高亢,却是无比清晰的传入了所有看得到他的人的耳中。
说这些话的时候,末花残剑悬浮在丁宁的身侧,提醒着所有人这柄剑原先主人的一生。
无数人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在很多年前,大秦王朝相对于各朝并不强盛,然而巴山剑场主导变法,王惊梦和巴山剑场诸多剑师首先教了秦人悍勇,接着教了公平和知羞耻。
只是后来对于巴山剑场公平么?当是时,人人以身为秦人为荣,并非只是因为大秦武力最为强横。
现在的长陵,现在的大秦,还和以前一样么?静云剑渊邱音彻,请!一道肃杀的声音响起。
一人从城墙上掠起,按着一道剑光,朝着丁宁所在落去。
丁宁颔首,握住末花剑横胸为礼,接着挥剑。
嗤的一声裂响。
末花剑轻易的撕裂了这人的剑光,如浪涛般拍在这人的胸口,将这人从空中拍得倒飞出去。
齐山剑院祁临君,请。
又一道剑光飞起,冲向丁宁。
丁宁静立不动,再次回礼,出剑。
第一百章 提醒不断有剑光飞起,落向那城门楼顶端。
然而丁宁只出一剑,这些剑光的主人就已落败。
没有人能够接得住一剑。
若说先前丁宁和赵四先生的那一战只是神仙打架,遥不可及,那现在这样的战斗,便发生在人世间里。
所有这些秦人都明白丁宁想要表达的意思。
今日我就是要站在这里。
若你自认为是我的敌人,不服便来战。
然而这战却要以秦人的规矩,要懂得羞耻。
所以此时不断冲上城门楼向他挑战的修行者高低修为都有,有四境五境的修行者,偶尔也有七境的宗师。
然而令人越来越震撼的是,修为境界的界限在此时的丁宁面前都似乎不存在了。
无论是四境五境的剑师,还是六境七境的修行者,在此刻所有人眼里都没有区别。
丁宁只是一剑,上前的修行者便立即落败。
甚至丁宁始终都只是用了末花残剑,而对于大秦军方的人而言,有确切的消息表明,丁宁的本命剑是世上最好的名剑。
五光十色的剑光如同焰火,不断在城门楼上亮起,又和流星的生命一样短暂。
护城河里的水流已经重新变得平静下来。
盛装的长孙浅雪抬头看着城门楼上那如焰火般的剑光,一扫以往的绝对冰冷,而且并未用杯,只是提着一个酒壶就饮了一口,随着一抹嫣红浮现在她倾国倾城的脸庞,她笑了起来,绽放出更浓烈的光彩。
她并非寻常小儿女,抛却家世,她也是那一时代天赋最高的年轻修行者,自然也有狂放不羁的时候。
能够让她倾心的人,自然也是在她面前有过许多心动的时刻。
看着此时丁宁随意挥剑击败一名名修行者,她便想到了昔日王惊梦初入长陵的很多片段。
不服气,那便来战啊?那不屑的骄傲声音,似乎还在她耳畔回响,只是恍惚间,却已经十几年春秋过去。
一定可以堆死他的!楚都正南门之后数里那座秦军最大的军营里,最高的木塔楼上孤零零的站着数名将领,其中一名将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呼吸都难以畅通,胸口的铠甲不断震颤:就算他真元近乎无穷尽,就算他可以在战中补充真元,但是身体终有极限,即便是砍柴,连砍数千数万根下来,身体血肉都会承受不住!堆死他?关键在于,有多少人愿意听命去堆?孟凤湖冷冷的打断了这名将领的话。
当苏秦当日被齐斯人掳走之后,他实际上便是这楚都中军方的最高统领。
他是孟侯府的人,孟放鹰的首徒,甚至有赐名纳入孟侯府之恩。
孟侯和座下最强的数名修行者都死在昔日围杀丁宁的千山法阵里,他当然对丁宁也是恨急。
然而恨归恨,有些事情却无法以他的意志转移。
此刻一眼望去,这城中内外,只有极少数的军队还在按照先前的军令在调动。
更多的是按兵不动和脱离原来的位置。
从和赵妙出现在这里开始,丁宁就并未说过有关杀入或者攻占这座楚都的任何话语,然而他却是可以肯定,今日里恐怕失去的不只是这座城。
当年的长陵,王惊梦之所以落败,是因为天下各朝想要杀死他的修行者太多。
而一些忠诚于元武和郑袖的军队之所以不要命的填上去,是因为王惊梦和巴山剑场被按了许多罪名。
然而时间却终究是最好的洗涤剂。
现在这城中恐怕即便是普通的老军,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谁对不起谁。
现在丁宁所出的每一剑,都是在不断提醒着这城里的所有人。
没有数万十数万的军士不要命的填上去,现在谁能击败站在城门楼上的那个人?一名青衣宗师在此时跃上了城门楼。
楚都新皇城里的大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之前一直是苏秦的近侍,由长陵皇宫里派来,护卫着苏秦的安全。
所以这便不难推敲,他应是郑袖的亲信之一,在楚都恐怕还有着监视苏秦的作用。
所以当他出现,很多已经震撼到麻木的人突然紧张了起来。
因为这名青衣宗师肯定是此时这城中最强的数名宗师之一。
横山,许牧言。
青衣宗师自报身份的声音响起。
随之出现的是一道沉重到了难以想象的黑色剑光。
城门楼上那些在之前的战斗里未曾损毁的屋瓦在他的剑光镇落时,纷纷碎裂。
然而丁宁只是很轻柔的回了一剑。
末花残剑散出的剑光轻渺至极,就像是春天里的一抹微风。
这名青衣宗师一声闷哼,力量未发完全,胸口便一蓬鲜血绽开,他手中的黑色剑光无法抬动,朝着自己身前就砸了下去。
这是清远剑院的春泥剑意?这样的一剑竟然能破我的黑奎剑?一阵阵剧烈的痛意传入这名青衣宗师的脑海,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身前喷出的鲜血,除了这剑式本身之外,更让他不解的是,高空之中没有任何的反应。
没有他想象之中会出现的星火。
他方才用出那一剑之时,已经彻底激发了长陵女主人和他相系的那一抹气机。
在他想来,长陵里的女主人必定会发出有生以来最强的一击。
丁宁此时是无敌,但毕竟只是七境。
他可以肯定,在这些年过后,郑袖的力量已经完全超越了当年长陵的任何一名宗师。
郑袖若是发动有生以来最强的一击,再加上他的全力一剑,未必不能出现可乘之机。
然而没有星火落下。
难道连她都心生畏惧?或者是连她都会心生悔意,不想与他正面相逢?这名青衣宗师无法理解,身体却是已经重重的坠入河水之中。
落水声里,远处的大河上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
歌声是女声,曼妙而带着一丝慵懒,然而却又瞬间给人一种桀骜难当的气息。
只是一刹那,城中的很多人都知道这来的是何人。
城中的军营里,木塔楼上数名将领身上的铠甲再次轻震不已。
尤其先前出声说一定要堆死丁宁的那名将领,嘴角都不断抽搐起来。
连白山水都赶来看热闹,谁知道会有多少宗师前来。
先前说堆死丁宁,简直就是个笑话。
第一百零一章 上游事白山水到了。
她的身影出现在大河之上,随着她的歌声,河面上有滔滔的白浪涌起,一眼望去,似乎连到天边。
她的脚下踏着一条白河豚,有一丈来长,也是异物,不知是她在何方水域之中驯服。
她也不是一个人到来,站立在她身旁的还有李云睿。
楚都没有李云睿的位置,甚至就连昔日楚皇宫里,也没有人知道李云睿曾经是楚帝最信任的死士。
所以现在站立在白山水身侧,看着杀气缭绕的楚都,李云睿的目光里有很多莫名的感慨。
但是更多的是惊叹。
丁宁到这里,他和白山水事先也不知,是在远方感应到山崩地裂一般的元气喷涌,被赵四那一剑所惊动,他们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
到了这里,才发现丁宁是一人在挑战一座城。
这样的气概,他和白山水都不能及。
赵四已经在很远的地方。
她已经听不到白山水的歌声,但是整条大河的元气律动,却让她知道了白山水的到来。
她转身回望着楚都的方向,嘴角泛起一缕温暖的笑意。
即便齐帝退位前下令齐王朝的宗师不要再追杀白山水,然而他的威望也毕竟有限,对于大齐的修行者而言,十二巫神的意义太过重大,所以迄今为止,白山水和李云睿还在不断的遭受着大齐王朝修行者的追杀。
然而白山水还是赶来了。
白山水赶来自然就是不知发生了何事,担忧她的安危。
人世间,有这样一个可以生死相交的知己,亦是足够。
赵四先生赵妙微微顿足,她温暖的笑着,又慢慢抬头看向无尽的高空。
丁宁看出她已有退隐的心意,的确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退隐江湖,不再插手这世间纷争。
然而唯有她自己最为清楚。
她还有一战,还有一场命中注定的一战。
……大河自有上游下游。
有人逆流而上,也有人顺流而下。
在楚都的上游,大河有一束口处,宽阔的河流被山体硬生生约束进一个葫芦口,这里水流湍急,而且有几个急弯,除非一些熟悉这里滩湾的老船夫,否则便很难安然通过。
在这条河床最狭窄的一段,一侧河滩上,便堆积着一些船舶的碎木,都有房屋大小,只是被水浸得色泽都已经极其暗沉。
在其中一块乌木之上,有一名老者正安静的等着。
他撑着一柄油纸伞,挡住了落向他的水汽,也遮住了天光。
下游无论是赵四和丁宁的战斗,还是白山水的到来,河水之间自然都有修行者所能感觉到的元气波动。
然而到了他这里,却是奇异的恢复平静。
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镇住了下游的一切气息变化。
一条小舟突然破浪而来,就像一道利剑切过这数道险湾,很快闯进他的视线里。
舟底和水中礁石相触,却是根本无恙,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因为小舟底部始终有一层晶莹的水流在滚动,和这大河之中的水流无关。
这名持伞的老人没有丝毫的意外。
因为这小舟上的人,便是他在这里等着的人。
我不想让你们过去。
当他的声音响起时,小舟便已停了下来,靠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岸边。
舟上有两人。
一名素衣女子站立船头。
一名男子裹着薄毯,斜靠在舱内。
素衣女子是夜策冷。
男子是百里素雪。
而这名持伞的老人,却是去而复返,不久前才护送元武回到关中的徐福。
夜策冷没有回应。
她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船头的位置,令这条小船死死的卡在一些岩石的缝隙里,这种动作只意味着一点,若是要动手,她未必能顾得了这条小船。
无论是在海外,还是回到长陵之后,你的进步都很大,但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徐福略抬了抬伞沿,看了夜策冷一眼,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百里素雪的身上,除了你之外,整个岷山剑宗我只忌惮澹台观剑。
百里素雪冷淡的看着他,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很自然的点头,道:澹台观剑的快剑原本就是针对你的,你早年在海外服食到了毒龙丹,早已百毒不侵,耿刃他们也奈何不了你。
徐福也点了点头,然后他再抬了抬伞沿,看着上方的山林,平静道:出来吧。
山林中声音不断回响,似乎起了风。
然而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出来。
陈国女公子纪青清念你替她说过话,一路都护着你,只是她连夜策冷都不如,却是阻不了我。
徐福也不以为意,看着那山林,便又说了这一句。
百里素雪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呢?徐福缓慢而认真道:其实我并不想杀你。
百里素雪没有回应,只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不想你插手他和圣上之间的事情。
徐福更加缓慢地说道:至少我们是故人,我不想亲手杀了你,你应该明白,整个长陵,也只有我拦得住你们,杀得了你们。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看你自己都说得吃力。
百里素雪摇了摇头,收敛了笑意,道:你在我们当年未成名之时便在海外有奇遇,体质和我们寻常修行者大不同。
很长一段时间里,你其实都是长陵第一高手。
你强是不假,只是你说只有你拦得住我们,杀得了我们,话却不要说得太满。
说得太满,我便不信。
百里素雪的话音变得越来越冷,既然你说杀得了,那便来杀杀看。
徐福叹息了一声。
他并非是装,而是真正的叹息。
随着他这一声叹息响起,他身后的阴影里骤然出现了一道人影,朝着上方的山林飞去。
那道人影身上的气息十分庞大,显然也是七境。
只是出现的方式却是极其的诡异,就像是直接从空气里透出。
这人影面上五彩斑斓,双目却是苍白空洞。
最为关键的是,这人身上荡漾着和徐福一模一样的本命气息。
或者更为精准的说,徐福此时身上喷涌的本命元气,就像灌注进某件符器一般,涌入这人的身体。
第一百二章 巫首这无疑是一种诡异的手段。
那道人影不像是生人,给人的感觉反像是被徐福操控的皮偶。
然而这皮偶身上的气息,却是比一般的七境宗师还要强大得多。
一些齐王朝的宗师也有御尸的手段,然而即便是晏婴的弟子千墓,用这种手段时,也只是最大程度的利用那些宗师还留存在体内的元气,只是相当于用自己的本命元气和那些宗师体内未散的元气,将这些宗师的遗体打造成类似符器的存在。
千墓的功法在大齐王朝自然已经是最为顶尖,然而依旧不可能做到令御尸和生前一样的强大。
徐福的这种手段,对于修行者世界而言,几乎是闻所未闻。
未知的东西,便容易让人心生恐惧。
然而看着那道古怪的身影,一直未曾说话的夜策冷却是微讽的说了句:只可惜齐帝不知道你的传承,否则他绝对不敢和郑袖做那样的交易。
她这句话自有深意。
无论是在巴山剑场领军灭韩赵魏时期,还是后来长陵大变,元武登基到现在,在所有长陵的那些权贵和宗师里,徐福无疑是最神秘的一个。
他在长陵的两个修行地修行过,谁都知道他是宗师,甚至很多人都觉得他是当时长陵所有宗师之中最强的。
做出这样判断的,无疑是和他有过近似交手机会的宗师。
只是他在长陵几乎没有出手过。
或者说,真正和他交过手的人都死了。
尤其之后他常年在海外,管辖着整个大秦王朝在海外的航行,替元武皇帝寻找着仙药,这便更让人无法知晓他的真正强大之处。
只是夜策冷也在海外修行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她和徐福有过一些交集,甚至偶尔见过被大秦铁甲舰队清扫过的一些海域,见过一些异常强大的海兽被杀死后的残留。
在那些可以称之为海域战场的地方,她感受过一些异常强大而和长陵修行者迥异的气息。
她甚至怀疑过徐福也是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但那些气息和所有大齐各宗门的修行者的气息却又完全不同,这便让她根本无法做出确定的判断。
一直到今日亲眼见到徐福全力出手,她才终于明白了徐福真正师承何处,她才明白了为什么郑袖能够收集齐全十二巫神首,甚至还有能够控制内里法阵的阵法枢。
徐福此时用出的手段,是巴山剑场的一些典籍里都有明确记载的虎伥术!这也是源自于大齐王朝的那名巫祖的秘术。
那名巫祖死后,自己的弟子四分五裂,其中有人便窃了十二巫神首逃了出去。
那虎伥术便属于叛逃者中某一名巫祖亲传弟子的功法。
那名巫祖的弟子四分五裂,十二巫神首又消失不见,以至于属于巫祖的真正强大功法在大齐王朝全部失传。
然而谁会想到,大秦王朝的某名司首,竟然是这巫祖一脉,而且是真正继承了当年巫祖的一些秘术,其功法传承,天然凌驾于所有大齐宗门之上。
……徐福听清了夜策冷的那句话。
然而这又如何?世上的很多事情,原本都是有因才有果,根本不会无中生有,都是一环套着一环。
而且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所谓的天道命运,其实也都只是一直掌握在这个时代那些真正最强的人的手中。
他也未曾说假话。
他不是好杀之人,也从不觉得杀戮就能解决问题。
尤其若是杀死百里素雪,那所有岷山剑宗活着的人一定会展开疯狂的报复。
岷山剑宗那些人都是资质最为卓绝之辈,这些人平时就如一些安静的蛟龙栖息于深水中,但是当它们狂怒暴躁甚至疯狂起来,它们的潜力就会被压榨到极限,甚至会变成更为可怕的存在。
白山水和赵四就是例子。
若是魏赵未亡,白山水和赵四即便也有着惊人的成就,但在这个年纪,这个时候,她们都不会如此强大。
他的确不想杀百里素雪。
然而现在还有其它选择么?若是让百里素雪和丁宁相遇,百里素雪重伤得以治愈,活下来之后,不只是两人联手那么简单。
谁知道这样的两人,会不会又各自对对方的修为进境有着惊人的增益?他甚至可以肯定,这样的两人一遭相逢,两个人进境八境的时间都会大大缩短。
而这两个人若是都踏入八境,那再入长陵,便不可能有人再能阻止得了他们的联手。
所以百里素雪必须死在这里。
现在百里素雪伤重根本无法出手,吊着一条命都已经不易,一名陈国女公子,一个他所熟悉的夜策冷,在他看来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
他的白眉微挑。
噗的一声轻响。
他身后的阴影笼罩下的空气里,又是飞出了一道人影。
这又是一名同样的虎伥。
身体看似和正常人无异,只是肌肤血肉都是因为常年用药物和本命元气炮制的缘故,从内到外都是五彩斑斓。
他们体内的真元流动之间,发出了猛虎咆哮般的声音。
这便是虎伥命名的由来。
这虎伥的确就像是他的本命物。
最为重要的是,其余修行者的本命物只有一件,但他的虎伥却并非只有一个。
而且这虎伥术传到他这一代手上,又被他融合了胶东郡的药奴手段,甚至比当年那名巫祖的虎伥术还要强大。
如果说王惊梦是天下公认的剑首。
那么在当年,他和郑袖暗中达成交易的时候,他的力量也足够让他凌驾于所有那些大齐的修行者之上,成为那些修行阴神鬼物元气的修行者的巫首。
当第二个虎伥顺着他的心意飞掠而出,落向他前方石滩上的夜策冷时,第一个虎伥已经落入上方浓密的山林。
当那名虎伥身上的气息席卷过山林,所有草木尽凋,所有的叶片变得枯黄。
无数黄叶如下雪般飞散在天空里。
夜策冷的眉头微蹙。
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掠来的第二名虎伥身上,而是落在徐福的身后。
徐福身后的阴影在此时又扭动起来,似乎又要钻出个人来。
第一百三章 看懂这世上最可怕的修行者有两种,一种就是像王惊梦一样,无招不破,越战越强,每战皆有新的领悟,即便你看过他之前的每一场战斗,再遇见他之时,他就已经有了更厉害的剑式。
另外一种便是徐福这种,你只知道他极强,但对他的功法和对敌手段却是并无所知。
虎伥术原本只是修行者操控人皮傀儡的手段,炼之为本命物,也最多只能操控两名虎伥。
这种虎伥如飞剑一样,随操控者的心意而动,而且体内一团虚空,真元和天地元气行走无阻,再加上操控者用虎伥术可以保留着人皮傀儡的身体一部分的对敌意识,爆发出来的力量就极为可怖。
然而现在的徐福所用的虎伥术,显然已经并非那么简单,就在夜策冷这一眼之间,徐福的身后的阴影里,就已经钻出了第三名虎伥。
这名虎伥比先前两名都要高大,五官轮廓非常清晰,是一名威严的中年男子,但是他面上的五彩斑斓色彩也更浓,就像是蒙着一张涂了色彩的虎皮面具一样。
这名虎伥现身之后,并没有离开徐福的身边,只是在旁边静静而立,一双毫无感情色彩的眸子盯着夜策冷和徐福。
上方的山林里,无数的黄叶在飞舞。
一名脸蒙薄纱的青衫女子警惕的站立着,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凌厉的剑意,所有飞近她身侧的黄叶全部被搅碎成粉,然而四周的黄叶却依旧在朝着她不断迫近。
那名冲入山林的虎伥的气息十分诡异,在她的感知里都是忽隐忽现,不断的出现在她的四周。
夜策冷的眉头皱得更紧。
上方山林里那名女子尚且能够不断感知到那第一名虎伥的气机,她却只是因为距离隔得稍远,已经完全失去了对那名虎伥的感知。
也就在此时,朝着她和百里素雪掠来的第二名虎伥脸上的五彩颜色骤然消失,变得苍白而透明,就像是某种琉璃一般。
嗤的一声裂响。
这名虎伥的速度骤然快了数倍。
他以一种异常简单的姿势,抬起了右臂,五指并指为剑,朝着夜策冷当胸刺去。
一道恐怖的气息在天地间出现。
他的五指上泛起一层晶莹的剑光,剑光过处,两侧都往外卷起惊人的气浪。
夜策冷的眼睛深深的眯了起来。
她在浅滩上,身侧便是奔流不息的湍急河水。
一朵浪花就在一块滩石上泛开。
只是和平时不同,这朵白色的浪花没有消散,而是飞了起来,变成了一道白色的小剑。
当这道白色小剑飞起的同时,湍急的河水突然变得缓慢了起来,先前那些震耳欲聋的水声也瞬间消失,汹涌变成了轻柔。
一种狂暴的力量,却在这柄小剑中生成。
整条大河的流势,似乎就在这一瞬间被她抽引到了这一剑中。
这名虎伥的确很强,体内的真元力量更是远超一般的七境修行者,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味道。
如果以坚硬的岩石来形容一般七境的真元,那这名虎伥的真元便是钢铁,有种奇特的本质上的差别。
只是夜策冷依旧不认为对方能够挡住自己这样的一剑。
在和白山水同居长陵的那段时间里,她已经成长为修行者世界里真正的巨头。
……白色的小剑飘飞在她和百里素雪的身前,指向这名虎伥的眉心。
然而就在此时,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名虎伥的双眼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缕异样的亮光。
这名虎伥一直是睁着双眼的,然而因为始终没有变化,眼瞳也没有任何的生气,就和闭着眼睛的死物没有太大的区别。
此时这一缕异样的亮光闪现,给她第一时间的感受,就像是这名虎伥突然张开了眼睛,活了起来。
啪的一声轻响。
这道白色小剑被这名虎伥的食指和中指夹住。
一股难以想象的反震力在空间之中震荡,冲击到夜策冷的身上。
她脚下被冲刷的不知多少年,早已只剩下最坚硬石心的礁石,骤然裂成无数碎粒。
夜策冷的体内一阵轰鸣,就像是无数巨浪在她的身体里卷起。
她的眼眸中出现了无数难以理解的情绪。
她体内有无数经络被震出了裂口,紊乱的真元顺着这些裂口如刀般刺入她的体内深处。
白色小剑在那名虎伥的指间湮灭,重新变为一抹无力的浪花。
这名虎伥眼中奇异的亮光一闪而消,似乎从未出现过。
然而那种一瞬间力量大幅提振和似乎活过来的古怪感受,却比体内的伤痛还要真实的在夜策冷的脑海里不断的泛开。
这名虎伥的目光尽归木然。
他手中的剑意在消散,只是一步都未退,整个身体的气机也没有丝毫散乱,强大得令人心生寒意。
山林中那名青衫女子感知到了这一切。
她也陷入强烈的震惊中,不敢相信夜策冷竟然在一招之间反被这样一名虎伥击伤。
但她确定自己不能再等待。
她出剑。
一道轻渺的剑意出现在她身外选择的无数黄叶之间。
她身周的天地轰然一震,那些飞舞的黄叶骤然摆脱了狂风和那名虎伥的牵引,倏然化成了数十股绳索,极其精准的捕捉住了在她感知里若隐若现的虎伥。
数十条柔软的黄绳落在了那名虎伥的身上。
她的力量不可能超过方才夜策冷的一剑,所以她这一剑并不想彻底击败对手,只想以柔克刚,困住这名虎伥一瞬。
然而也就在这时,她也有方才夜策冷同样的感觉。
被数十条柔软黄绳捆缚住的这名虎伥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缕异样的闪光。
他抬手虚空一握,似乎根本没有管还在收缩的黄色绳索。
轰的一声巨响。
他身外的黄色绳索却是直接被震断成无数截。
与此同时,一团可怖的气浪已经冲到这名青衫女子的身后。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这名青衫女子直接被庞大的力量从上方山林砸到了下方的河中。
河水四溅,其势未止。
青衫女子身上包裹着气劲,将下方河床都砸出了一个深坑。
百里素雪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他一直都在凝神看着。
直到此时,他的眼睛里也才出现了一丝闪光,同时看着对面远处的徐福,道:原来虎伥术是这样的。
第一百四章 重修徐福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停了下来,那两名虎伥也停了下来,落在浅滩石上。
被砸开的河水合围,又是轰然一声响。
那名被砸入河床的青衫女子却是已经在河水合围前掠了出来,就踏在河水中一块浮木之上,随着波浪一起一伏。
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身上有些污迹,看起来有些狼狈,只是身上的气息却比夜策冷还要平静一些,似乎并没有受多少伤。
徐福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还没有说话,夜策冷的声音却也响了起来:我也看明白了。
是么?徐福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夜策冷狠狠的吐出了一口血沫。
这个没有任何小女子气的动作让她平添了数分悍勇。
对于强大的修行者而言,任何计算的落空,尤其是受伤,都会让信心受挫,然而她只是这样吐了一口血沫,心境便彻底的平静下来。
寄身术,或者替身术,再或者皮囊法。
她随意的擦了擦嘴角,看着徐福,你喜欢叫哪一种?你说的不错,但这不是看戏。
徐福淡然一笑,更何况虎伥术又岂是那么简单。
青衫蒙面女子看着他自信而平淡的笑容,感受着他不断散发着的强大气势,神情越来越凝重。
当夜策冷说出那几个名字时,她就也已经反映了过来。
寄身术和替身术、皮囊法这些手段,起源于最早一些修巫蛊之术的修行者。
他们会用巫毒之术将一些没有多少意志力的毒虫等物变成没有任何思维,如一张白纸般的活物,然后设法用自己的本命元气改变这些活物,让这些活物变成可随心意调动的蛊虫。
据说一些手段最为强大的巫蛊师,甚至能够将某些蛊虫炼制得就像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体。
不只是内里经络都会被本命元气改造得和他们身体内的经络一样,就连这些蛊虫的脑部都会变得和这名修行者的脑部极为近似,在一些典籍里记载,那些修行者闭目冥想时,他们和这些蛊虫甚至能够产生奇异的链接,就相当于自己的思想和心念会完全寄托在那些蛊虫身上。
那些蛊虫就相当于他的另外一个躯壳。
对于一些不甚理解的低阶修行者而言,就简单粗暴的说成可以灵魂脱壳,然后寄神在他们炼制的蛊虫身上。
过往所有的这些手段,也只局限于这些低等的毒虫身上。
而徐福的虎伥术,却是突破了这种局限,却是硬生生的将别的修行者的身体变成了他的蛊虫。
就如一个人的心神无法二用一样,徐福的心神也只能在此时这三名虎伥的身体之间转换。
所以这三名虎伥无法同时出手。
这是一种天然的破绽。
然而想到方才的对敌画面,青衫蒙面女子却还是心有余悸。
这的确不是看戏,想到破绽却未必能针对这个破绽而击破之。
徐福根本不需要冥想才能移神,他的心念似乎可以毫无停留的在这三名虎伥的体内转换。
他的心念依附在哪一名虎伥身上,那名虎伥就变成了他自己。
所以在一瞬间,他可以对着夜策冷斩出一剑,而在下一瞬间,他就已经在和她对敌。
她可以想象,若是有人能够欺近徐福的身侧,他的心念将会瞬间回到身边的虎伥身上。
接着这名虎伥将会变成最强大的近侍。
他一个人就像是控制了三个身体,就如传说中的三头六臂。
哪怕是重创了一名虎伥,甚至是杀死了一名虎伥,他也相当于只是损失了一具分身。
她到此时终于彻底明白徐福的自信来源于何处。
怪不得你一直没有突破到八境。
百里素雪的声音响了起来。
徐福的眉头微挑。
他有些骄傲。
尤其是百里素雪这样的对手的称赞和感叹。
然而他突然发觉自己可能会错了意,因为百里素雪接着异常简单的说了四个字:浪费时间。
什么意思?徐福皱了皱眉头。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事关修行,他一定要弄清楚百里素雪所说的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很羡慕王惊梦,或者说此时的丁宁。
百里素雪微微的一笑,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时至今日,许多想得明白的修行者应该已经想清楚,九死蚕最为宝贵的并非是有着死而复生的能力,而是死而复生之后,有着无限可能。
许多修行者最想要的,其实并非是强大的修行典籍,或者是一些别人得不到的灵药,而是可以回到过去,可以改正自己许多修行中的失误。
随着修为的增长,年岁越长,之前修行中犯过的错误就会显现出来,很多人都明知自己如果在三境四境时不采用某种修行之法,或者说在某个阶段打基础再打得好一点,将来的成就就会完全不一样。
这些虎伥不只是本命元气和你的完全一样,连体内的真元和积蓄的天地元气气息都完全一样。
百里素雪收敛了笑意,却有浓浓的讥讽神色浮现在脸上。
他也是和之前徐福戏谑的看着夜策冷一样,他戏谑的看着徐福,接着说道:所以你应该是在这些虎伥还在修为很低时,就已经将他们变成了受你控制的傀儡,然后你用意念控制着他们的身体相当于重新修行。
你利用他们的身体,在修行的每一个阶段,改正着之前你犯过的很多错误。
所以这三名虎伥无论是肉身本身,还是真元厚度以及其它一切,都比你自身要强出很多。
青衫蒙面女子听着这些话,她面纱下的脸色渐渐发白。
看着徐福此时的神色,她就觉得百里素雪说的都是事实。
若是事实如此,那别的修行者修了一生,而徐福则像是修了四世。
能够有机会改变自己修行过程中犯下的错误,便是成功。
徐福没有否认,反而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三名虎伥,声音微冷地说道:这三名虎伥一名比一名强大,我在修行的过程里,改正犯下错误的同时,也有着不断的感悟,你为何说我浪费时间?还未走到最前,为何要看回头路?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却还是未入八境。
百里素雪看着他,冷漠地说道:最关键的在于,你这门功法应该有一点无法改变,你不可能完全舍弃自己的身体,重新占据一具鲜活的身体,否则你不会是重新修行一具一具的身体,而会是直接换一具身体修行。
青衫蒙面女子身体微微一震。
听着这句话,夜策冷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很放肆。
徐福垂下了眼睑。
第一百五章 报恩好像的确很悲凉。
停顿了数息的时间,他才对着百里素雪说道:不断的修行,而且似乎是在替别人修行,这些虎伥的修为越强大,却越是感觉自己身体的衰老。
夜策冷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有些不明白徐福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虎伥如果算是壮年,那我便已经是垂垂老矣,肯定比他们先老死。
徐福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但是你们应该知道修行者之中有一类人是天弃者。
百里素雪微微一怔。
夜策冷和那名青衫蒙面女子也是愣住。
徐福有些微讽的摇了摇头,有些人天生便经络有些问题,无法修行几乎所有宗门的功法。
这些人就像是天生被修行世界抛弃的弃儿,很可惜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天弃者。
如果真是如此,那倒是不容易。
夜策冷脸面上嘲讽的意味消失了,至少在所有修行者典籍的记载里,还未曾有过天生经络不全的天弃者能够修行到宗师。
徐福听出这是真正的褒奖,他微微颔首算是谢过,接着淡淡地说道:我自幼学习能力便十分优秀,看东西也是过目不忘,对于一些玄奥难懂的义理,也是一点就透。
然而当有机会真正接触修行,却是天生有数条经络不通。
即便是修行,也不可能取得很大成就。
对于任何修行宗门而言,我这种天资便已经至少不会得到任何宗门的资源,但幸得先帝垂怜,先是念我为官尽心尽职,赏了些灵药给我,后来更是机缘巧合,赐了我一门可修的功法,我入五境之后,才接触到这虎伥术,得了些巫祖的传承。
像我这样的天资,能够修到七境都已经可以用奇迹来形容,八境是身体所限,绝无可能,所以这虎伥术对我而言,便不是浪费时间,你对我说的那些,也丝毫影响不了我此时的心境和战意。
他的目光转向百里素雪,缓慢而重地说道:先帝对我有莫大恩德,不管他和元武皇帝之间有什么不快,不管他对他儿子的做法到底有多少不满,但在他归天之时,他恳求我辅佐元武。
我既然答应了,便要做到。
想必我说了这些,你应该也能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杀你,却必须这么做,因为这不在于个人的喜好,而在于恩情。
百里素雪迎着他的目光,认真的回应:只是你真的杀不了我,如果只是因为报恩,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力气。
你很有信心,不会是空穴来风。
徐福平静的看着百里素雪,道:但是我更加好奇,在此种情形之下,我为什么还杀不了你,所以我更想试试。
百里素雪点了点头,道:那便请。
在场的这些人都曾经是长陵最举足轻重的人物,相互之间至少都有应有的敬重,然而这毕竟是一场截杀,而不是一对一的比剑。
所以当百里素雪的声音响起之时,他前方的空气里,已经出现了一道亮光。
这亮光来自于那第一名虎伥的双目。
一条狭长的亮光从这名虎伥虚无般的双瞳之中亮起,虽然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但是因为想清楚了徐福的虎伥术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所以当这条亮光出现的瞬间,在他和夜策冷的感知和感觉里,这名虎伥就已经变成了徐福。
一名修行者抛弃自己的身体,利用别的躯壳而战,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夜策冷也很好奇。
然而她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当这名虎伥虚无般的双瞳之中有亮光闪现的瞬间,她就已经抢先出手。
她的伤很重。
所以她也只准备一次出手。
无数的元气从她的体内疯狂的冲出。
因为速度太快,在场所有人的感知里,她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刺猬。
细针般的元气急剧的刺入她身体周围的天地。
河水的流动骤然停顿,所有的波浪在这一瞬间固止,然而水面上,却是同时溅起了万千颗晶莹的水珠。
这些水珠疯狂的震动起来,然而却只是个印子。
天地间有更多来自远方水泽的元气被瞬间抽引过来,甚至就连山林的泥土间,那些枯黄的树木里,都在飞散出晶莹的水珠。
一场大雨就此倾盆而下。
一条条雨线随着坠落,开始带出无比锋锐的剑意。
每一道雨线,都变成了一柄细剑。
无数的细剑毫无差别的同时攻击那三名虎伥和徐福的身体。
即便思绪转换的再快,也自然有极其微小的时间间隙。
这无数的无差别攻击的细剑,不可能比她一道凝聚的剑意更为强大,但是不管徐福的神魂到底在哪一具躯壳之中,他就必须要保护另外的三具身体,除非他为了杀百里素雪而玉石俱焚。
眼中有光亮闪现的虎伥面上的斑驳色彩再度消失,身体变得近似琉璃般透明。
他用一种异常稳定和迅速的姿态握拳,然后异常简单的往上方的天空砸出一拳。
一道恐怖的拳意在夜策冷等人的感知里爆发。
当这道令人难以想象的拳意往上轰出时,这名虎伥的身体瞬间干瘪了下来。
这名虎伥竟是一刹那就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全部逼了出来,通过他的一条右臂,就这样简单暴力的轰了上去。
轰隆一声巨响。
高空之中就像是骤然炸开了数百个响雷。
任何固定的元气规则都被打散。
所有的雨滴全部被这一道恐怖的拳意震碎,震成无数洁白的粉末,如同墙上刮下来的白灰。
以力破法。
徐福的这一击,已经彻底超出了寻常七境的力量,令人心生寒意。
与此同时,那名从山林间落下在浅滩的第二名虎伥的眼中也已经出现了亮光。
徐福的意识已经瞬间接力般接管了这名虎伥的身体。
这样恐怖的力量,徐福还能轻易的再来一次。
即便是以牺牲一名虎伥的力量来换取夜策冷的无法出手,对于徐福而言也是值得的。
然而也就在此时,那名青衫蒙面女子却感觉到了希望。
一声厉啸从她的唇齿间迸出!嗯?徐福骤然感觉有些不对。
这声音年轻,给他的第一直觉并不是陈国女公子纪青清那个年纪。
第一百六章 绝妙伴随着厉啸的,却是一道异常轻渺的剑意。
徐福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绿意。
这是一道淡绿色的剑光,非常纤细,然而在此刻徐福的感知里,却像是一片巨大的森林。
在他的感知里,这片森林似乎还在不断的生长,越来越茂密,甚至要遮断天地,断绝他和虎伥之间的联系。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所控制的这名虎伥身体里面响起了无数的风雷。
没有任何的改变,这名虎伥和前一名虎伥一样,异常简单霸道的一拳轰了出去。
拳是人类最初最原始的战斗方式,不如用剑有技巧,但更为直接,更容易将积蓄的力量在一瞬间轰出去。
在这样的战斗里,以力破道便是徐福认为最佳的方式,所以他不需要技巧。
这第二名虎伥的力量比第一名虎伥的力量更为强大。
当他一拳轰出,前方空间里的光线都似乎全部湮灭了,黑暗一片。
然而黑暗里,却是又闪现出无数的银色光星,就像是带出了无数细小的星辰,每一颗都带着近似真正陨星般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连一座真实的大山都可以摧毁,更不用说是一片森林。
轰!这片森林瞬间就消失了,破散的元气被拳意轰得就像是直接燃烧了起来。
一口血雾从青衫蒙面女子的唇齿间喷了出来,带着的零散真元气劲直接将面上的面纱撕扯成了细小的血絮,往前飘散出去。
长陵的佼佼者也无法挡住这样的一拳,此时理应油然而生傲意和欣喜,然而此时真正出现在徐福心中的,却是一种强烈的警意和恐惧。
站立在他身边的第三名虎伥的双瞳骤然亮起。
这第三名虎伥的力量比起前两名虎伥更为强大,双瞳之中异样的光亮闪现的瞬间,他身上肌肤之中七彩斑斓的色泽就好像变成了彩虹一般,往外飘了出来。
只是被他的真元波动所激,这第三名虎伥身外的空气里,就顿时出现了无数个小型的漩涡。
但是论真元强弱,普天之下所有七境宗师之中,恐怕没有任何一人的真元有这名虎伥强。
除了真元之外,他的身体反应也超过了常人所能理解的极限。
他的右臂以一种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抬了起来,就要凌空抓出。
然而他的意向所指,却并非是百里素雪等任何一人,而是那第一名虎伥的所在。
就在这一刹那,那第一名虎伥的咽喉处,已经出现了一道绿光。
这是一道剑光,给人的感觉竟是从这名虎伥的身体里透出来,然而事实却是当众人看见时,这条绿色的剑光已经从这名虎伥的后颈一直切过,从咽喉处显露了出来。
咚的一声,徐福和第三名虎伥的身体里同时响起一声闷震。
徐福的目光一黯,身体微微下挫,肌肤里悄然渗出一层血雾。
他的脸上骤然出现了数条皱纹,深得就像是刀刻上去的一般。
第一名虎伥的头颅高高的飞了起来,飞得很高,变成了高空之中的一个黑点。
百里素雪抬头看着天空中的这个黑点,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怪异的神色,同时说了两个字绝妙。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此时这两个字的意思。
他这两个字,是对那名青衫女子的破法的赞叹。
徐福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每咳嗽一次,他的身体肌肤里就沁出一层血雾。
他的目光落在那名青衫女子的脸上。
这名青衫女子的面容很美丽,没有丝毫的疤痕。
潘若叶,没有想到是你。
他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有想到你已经这么强了。
这名青衫女子不是纪青清,而是潘若叶。
此时的潘若叶没有能够回应,因为她也在不断的咳血,根本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东西?徐福又有些艰难的抬起头来,看向百里素雪,然后很认真的问了一句。
这些虎伥都相当于是他的分身,然而同时也是他的本命物,虎伥术的强大,原本在于这些虎伥就算被杀死,也不会像其他修行者的本命物被毁时一样,对修行者本体的气海造成严重的损伤。
然而潘若叶这一剑却是在斩杀那名虎伥时,绝妙的捕捉住了这天地之间那一丝异样的震颤,捕捉住了他和这名虎伥之间的那一丝联系。
若说这一剑的力量是十分,那斩杀这名虎伥其实最多只用了一分力量,其余的九分,却是溯源而上,就像是直接斩在了他的本命元气上。
借着杀死虎伥的一瞬间,找出徐福在这天地间无形的元气运行线路,这本来就已经是一场豪赌,而让百里素雪赞叹潘若叶绝妙的还有一处,是潘若叶的这一剑甚至给在场所有人带来了错误的感知。
不只是徐福本身,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在所有人的感知里,潘若叶的剑意都是在落向徐福自己的身体。
她给人的感觉,是想一剑斩掉徐福的头颅。
这样的错觉,才使得徐福的意念瞬间控制第三名身边的虎伥,采取守势。
接着发现不对时,就已经慢了一步。
然而不管潘若叶的这些剑意如何绝妙,两者在纯粹的力量上依旧有着很大的差异。
他轰出的拳意依旧足够灭杀潘若叶。
所以理应的结果是,潘若叶斩杀了他那一名虎伥,而同时被他一拳灭杀。
然而潘若叶现在却活了下来。
因为当他的拳意湮灭那片森林,冲向潘若叶的身体时,有一股很磅礴,甚至带着一种庄严的神圣感的力量,从潘若叶身后的百里素雪身上散发了出来。
这股力量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他大部分的力量。
百里素雪的伤势并非是伪装,否则若是百里素雪能够出手,那乘着方才那一瞬间,百里素雪出上一剑,他就会被杀死。
所以这应该只是百里素雪身上的一件东西。
然而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强大,强大到可以阻挡他这样的一击?至少在他的所知里,世间没有任何一件符器有着这样的力量。
岷山剑宗也绝对不存在这样的东西。
或者说,这件东西在百里素雪杀入皇宫时还不在身上,否则当时郑袖就已经死了。
第一百七章 复仇女皇百里素雪冷漠如霜,并没有回答徐福的问题,只是清冷的看了他一眼。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了他这一眼的意思。
这意思是,他不会告诉徐福答案。
如果徐福真正想要知道,那便可以再出手试一试。
试的结果只有两种可能。
若是百里素雪身上这件东西再也无法发出那样的力量,徐福便可以杀死百里素雪等人。
但若是那件东西哪怕还只拥有阻挡徐福一次全力出手的力量,此时重伤的徐福就会被反杀。
百里素雪抛出了这个题,就看徐福敢不敢赌一赌。
徐福沉默了下来。
重伤的夜策冷、重伤的潘若叶,以及他现在凝视着的百里素雪。
这三人的性命对于他而言是巨大的诱惑。
只是他还有这样豪赌的权利么?一抹微苦的意味缓缓出现在他嘴角,荡漾开来。
双方的起点并不公平。
百里素雪等人若是死了,丁宁的身边还有林煮酒、还有长孙浅雪,还有澹台观剑,还有赵剑炉的人,还有白山水……还有很多让人高山仰止的宗师站在他一边。
但他若是死了,元武的身边还有什么人?这一生,他花了别人数倍的时间在修行上,以一名天弃之资拥有了可以对敌这世上数名顶尖强者的力量。
如果要死,也一定会死在他所能彻底掌控的局面,那种更有价值的一战里。
有太多的意想不到。
在数个呼吸之后,他慢慢的抬起了头,用一种轻淡的语气轻声说道:这次你赢了。
百里素雪静静的看着他,说道:这次你输了,以后可能就再也赢不了我。
徐福已经决意离开,这对于百里素雪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此时他的这句话,落在别人的耳中,却是在激徐福,这似乎有些愚蠢。
你不用想破坏我的心境,在我心中种下失败的种子。
徐福盯着百里素雪冰冷而挑衅的眼神,漠然摇了摇头:就如方才你看破虎伥术依旧无法破坏我的心境一般,你应该可以想象,像我这样的天弃者能够达到今日的修为和力量,需要什么样坚定的心智。
你也应该明白,这个世界有无限可能,并非只是像你和王惊梦这样的天才的天下。
不到最后,谁能决定真正的胜负?有些事情,无关乎天赋和修行,你想要报恩,便决定你要做的事情,并非只是单独某人的胜负。
看着已经转过身去的徐福,百里素雪淡淡的接着说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简单的道理。
徐福也没有再出声回应。
他和虎伥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了上方的山林之中。
无数的黄叶再度飘舞了起来,切断了所有有关他气息的踪迹。
是什么东西?当天地彻底平静下来,潘若叶有些艰难的走近了百里素雪和夜策冷的身侧,轻声的问道。
只有她感应得最为清楚,那股有着神圣味道的力量温和至极,强大到了极点却没有丝毫暴,只有一种悲悯的护佑味道。
虽然是和徐福同样的问题,但是百里素雪很迅速的给出了答案。
是九眼天珠,乌氏皇太后护身的法器。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感慨,还充满着敬意。
夜策冷和潘若叶互望了一眼,眼中都升起同样的意味。
她们并不知道已经发生在乌氏的事情,并不知道大秦那十三名王侯之中又已经陨落了一位,但她们都很清楚乌氏那名真正掌权的老妇人已经很苍老,而且她原本就不是最顶尖的修行者。
然而这样强大的护身法器,却还是离开了那名老妇人,渡过千山万水来到了百里素雪的手上。
这是什么样的智慧和勇气?更何况她不可能预知百里素雪会遭遇到徐福这样的人的刺杀。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比百里素雪更需要这样的一件东西防身。
夜策冷和潘若叶都静默不语,但目光却还是落在了百里素雪的身上。
她们现在想要知道的,自然是这九眼天珠在方才还有没有能够阻挡徐福一击的力量。
九眼天珠的元气力量并非来自于我们这方天地,而来自于天外星辰。
百里素雪平静的看着她们两人,说道:只有当和这九眼天珠互生感应的星辰在一年之中运行到某个固定的位置时,九眼天珠才能自然吸聚那颗星辰元气带来的强大元气力量。
夜策冷笑了起来。
对于她这种境界的修行者而言,百里素雪的这句话已经回答得再清楚不过。
这九眼天珠在一年里只有动用一次的机会,当积蓄在内里的元气彻底激发出来之后,便只能等着一年里某个特定的时刻再重新吸聚满星辰元气。
所以徐福若是强行要试一试,那她们真的会死在这里。
然而他们还是胜了。
越是这样的胜利,便越是让她觉得开心。
乌氏的复仇,不会只限于此。
就在这时,百里素雪突然又说了这一句。
夜策冷和潘若叶都是微微一怔,两人都不太理解。
乌氏自古以来睚眦必报,尤其在她执政之后,更是到了极致。
这次郑袖伐乌氏,乌氏死了那么多人,她岂会不展开疯狂的报复?百里素雪看着两人,道:和巴山剑场联盟,将九眼天珠带到我这里,对于她而言,恐怕也只是复仇的极少部分。
夜策冷和潘若叶这一瞬间都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有关数十万人生死的报复,将会如何,她们实在是无法想象。
至于将九眼天珠带到这里,她也还有一层用意。
百里素雪抬头看了一眼楚都的方向,说道:她希望借由我和丁宁联手,以我们两人之力参悟出这九眼天珠和那星辰元气的独特联系。
郑袖的力量来自于不断对星辰元气的参悟和运用。
虽不知她的其他报复在哪里,但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凶狠。
夜策冷摇了摇头,忍不住说道。
郑袖几乎是这世间独一运用星辰元气战斗的修行者,若是她的最强手段都从根本上被破掉,那她还剩下什么?而且百里素雪加上丁宁……夜策冷想到了昔日那人的轮廓,眼眶莫名的模糊起来。
百里素雪和昔日的王惊梦,从来没有联手过。
这样的两人真正联手,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做到。
第一百八章 分,离楚都的城门楼上,剑光还在不断盘旋。
丁宁依旧宁静站在城门楼上一角,城门楼周遭的城墙上,地面上,有许多坠落着的兵刃,也有一些人的尸身。
他的出手并不激烈,剑出也以破招为主,甚至都没有动用大刑剑,但是面对的挑战者里,也依旧有郑袖和元武的死忠者,也依旧有些剑式是玉石俱焚,必分生死。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座城里所有人的情绪也在悄然的发生改变。
长陵那许多名剑师,包括那些上前挑战的剑师之中,有许多人最多能够将几招剑式运用到堪称完美的境地,然而今日里,在丁宁的手中,已经出现了不知道多少宗门的不同剑式。
而且他所出的每一剑都不只是堪称完美,而是在场的所有修行者都没有见过能运用得比他要完美的存在。
关于王惊梦的故事,有很多的传说,身在楚都的这些人里面,有大多数人只是听说过这些事情,但并未真正见过他的战斗。
而以前一些哪怕亲眼目睹过他出手的修行者,大多也只将王惊梦的无敌联系到他迥异于常人的绝世天赋。
然而今日里,所有人的看法都已经有所改变。
例如他今日里所用的一些砍柴剑、劈山剑等剑招,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样,和剑招的名字一样,没有任何的花巧。
其中只是最简单的劈斩和砍削的动作,唯有长时间不简单的每日苦练,才能够达到那种行云流水,自然有神的境界。
所以王惊梦的无敌,是因为他有着超越常人天赋的同时,还比寻常人要更加努力。
许多剑式对于这城中的修行者而言,就像是一场教学,而这样持续的战斗,也更让那些传说变得真实,也更让人看清他自己。
所以这城里先前那些明确表示对丁宁敬重的修行者和军士们,心中的敬仰越来越浓烈,甚至有许多先前没有明确表态的军士,也开始折服。
而另外的一方,彻底忠于元武和郑袖的修行者和军士们,因为看到同僚的死亡,而激起了更多的血性和仇恨,态度也越来越激进起来。
城里两方的气氛,便变得越来越不融洽。
即便真的天下无敌又如何,恐怕也只是沽名钓誉之辈。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就在靠近这段城墙的一条街巷里,一名秦军将领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说是一人应对这城中所有的修行者,这样的做派,却正好激得军队无法参战,尤其现在……再这样下去,我们城中倒是要分两拨打起来。
到时候无数人战死,这城大乱,他却正好收了这座城。
他意思不想造成这样的结果,但这无数人还不是为他而死。
退一万步而言,即便打不起来,谁站在他那一边都看在眼里,他难道还能一次性带所有这些人离开?若是不能,那教这些人如何自处?今日不为他而死,恐怕他日也没有好下场。
在这名秦军将领愤怒的声音里,有许多将领保持了沉默,但是却心有同感。
只是这种愤怒并不只是针对丁宁,而是对于整个兵马司,对于那些长陵权贵尤其是对于郑袖的愤怒的一种宣泄。
一些为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个人意志发动的战争,最终大量战死的,却都只是底层的军士。
尤其是在对楚的这场战争里,这种愤怒在参与过追击赵香妃楚军残部的秦军中到达了顶点,许多将领公开违背了军令,甚至导致了兵马司许多高官的更替。
如果巴山剑场的做派和郑袖的掌权没有两样,那对于这些寻常的将领和军士而言,巴山剑场的复仇和权位的更替,根本没有意义。
今日这城里恐怕有数分之一的秦人会因为支持巴山剑场而不被容纳,若是以简单粗鄙的话来形容,就算今天丁宁将这城里所有不服的修行者打服,他也不可能就一个人占住这座城。
楚都周围并没有足够的巴山剑场控制的军队,现在这楚都对于巴山剑场而言,还是陷落在敌人大军包围之中的孤地。
那么这些秦人势必离开先前效忠的军队……这些秦人离开楚都之后,如何安置?失去了粮草和给养,这些零散的秦人的下场,恐怕会比楚军的残部还要凄惨。
在现在这些愤怒的将领看来,哪怕今日丁宁能够重铸无敌的声威,唤醒许多人心中的记忆和敬畏,但若是无法安置这些人,今后就绝对不可能获得大部分秦人的支持,甚至今后也不可能再出现这样阵营清晰的对立场面。
只是有些将领没有出声,是他们觉得以昔日那个人以及林煮酒的智谋,便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定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轰的一声巨响。
又一名修行者飞坠,从城门楼上一直倒飞,狠狠砸落在护城河里,砸出了巨大的浪花。
更多的水流和水珠被狂暴的元气撕碎,因为战斗的不断持续,这些水汽被紊乱的元气席卷出去,互相撞击,就连远处的大河河面上,都升腾起了浓雾。
突然之间,城墙上响起了数声短促的惊呼。
浓雾笼罩的河面上,白色的雾气里,突然有一些庞大的黑影正在透出。
那是一些大船,出现得如此突兀,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突然驶来。
昔日的幽浮舰队就是如此突兀的出现在楚都外的河里,然而那是郑袖和大齐王朝做了交易,幽浮大船又无声潜行于水底,所以才能在楚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出现在楚都之外。
只是这些大船又从何而来,同样让占据楚都的秦军毫无防备。
尤其在这惊呼声消失之后,当一些大船的船头彻底的穿出浓雾,清晰的出现在他们的视界之中时,他们心中的震惊与不解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些都是商船。
这些大商船来自于不同的商号,但很显然被人都聚集了过来,目的显而易见。
是什么人能够让诸多商号的商船都归他调用?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人的做事也极为隐秘,这么多商船到来,同样也没有惊动楚都里的人。
……庞大的商船接踵而至,这画面让整个城都安静了下来。
一时没有人再上城门楼挑战丁宁。
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城内开始有人离开,上船。
当有人开端,便有越来越多的人下了决定,络绎不绝的人流出了城,登上靠岸的大船。
城中很多高阶将领沉默不语,面容冷峻如铁,双手却是在不可遏制的微微颤抖。
他们明白,这是一个新的开端。
之前丁宁和巴山剑场的复仇,只在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之间。
而现在,这复仇,已经开始到了军队,到了寻常人。
真正的征战和攻城略地,还会远么?第一百九章 冷宫当许多秦人络绎不绝的离开楚都,登上那些靠岸的大船时,在距离楚都很遥远的一处阴暗山林里,有一名年轻的修行者枯坐在厚厚的腐叶上。
腐烂潮湿的林间最易滋生毒虫,而修行者身体的热度,对于这些毒虫而言便意味着异物,尤其对于一些较为独特的毒物而言,这种热度便意味着食物。
一条手臂粗细的毒蛇从这名年轻修行者上方一株枯木上悄然滑落。
它的鳞甲色彩随着周围的环境不断变化,在枯木上时显得灰暗,接近地上枯黄或是灰白的落叶时,身上的鳞甲便也变成了枯黄和灰白两色交杂。
它的头顶有一截小小的短角,在阴暗的环境里偶然露出一丝幽光,就像内里有什么宝石在闪亮。
它显然也不是寻常的毒虫,然而只可惜它的灵智依旧不高。
在感受到新鲜血肉的气息时,它猩红的蛇目里尽是贪婪的意味,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名年轻修行者身周的枯叶间有着许多异样的枯木。
这些枯木都是一些毒虫的尸体,只是因为这些毒虫都像是风干了一般,失去了身体里所有的水分,而且变得扭曲不堪,甚至连干枯的身体往外散发着的也都是腐烂的枯枝般腐朽的味道,所以根本没有引起它的任何注意。
当这条毒蛇悄然垂落到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头顶,毫无防备的张口噬向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天灵时,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背上也悄无声息的浮现出一条细小的黑焰。
这条细小的黑焰就像是一根蜡烛燃烧到最末端,熄灭的一瞬间产生的一缕残烟。
然而这一条细小的黑焰却如有生命般直接分成两股,从这条毒蛇的鼻中冲了进去。
在下一瞬间,这条毒蛇便往外震飞出去,落地的瞬间便已经僵硬,接着随着身体的不断扭曲,有丝丝的黑气不断流淌出来,顺着地上枯叶的间隙,从地下不断朝着那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流淌。
在数息的时间过后,这条毒蛇也变成了地上一截毫不起眼的枯枝。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间不断有这样的毒物出现,然而它们出现的结果也是和这条毒蛇一样,变成这名年轻修行者身边堆积起来的枯枝。
当暮色降临,年轻修行者的呼吸韵律开始变化时,这片林间积累无数年的落叶深处骤然涌出无数微亮的黑色阴气,接着在接触空气的时候瞬间变白,就像是这林间的地上突然有无数发亮的白色蘑菇生成,接着这些阴气全部汇聚成流,顺着这年轻修行者的一阵吸气,全部朝着年轻修行者的气海汇去,瞬间卷吸一空。
这些阴气的数量足够令所有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齐修行者感到震惊,和这一次性涌起的阴气相比,先前那些不断出现的毒物的元气,只不过就像是一场饕鬄盛宴之前的开胃小菜。
这名年轻修行者慢慢睁开眼睛,站立了起来。
他的左手是残废的,和地上的枯枝一样干枯扭曲,右手却紧紧的握着一枚黑色的骨片。
这名年轻修行者,自然便是苏秦。
苏秦深深的呼吸着,将黑色的骨片贴身收好的同时,这林间的空气已经变得异常洁净,那种阴暗腐败的味道已经完全消失,只是他却从自己的身体内里感觉到了一种腐朽的气味。
只是他并未在意,嘴角却反而泛起满足的笑意。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除了一些直接提升修为的灵药和可以事半功倍的强大功法之外,最为重要的便是修行经验。
他在十二巫神之中得到了最合适他的功法,在楚宫里得到了许多可以让他快速提升修为的资源,接下来所最为欠缺的便是修炼阴神鬼物功法的经验。
他手中的这枚黑色骨片,却是记载了齐斯人所有的修行经验,以及最强大的对敌手段。
其中更是包括一些可以迅速提升他力量的修行技巧,或者说是捷径。
在过往的时日里,他挑选出了最需要的一些捷径……因为有着齐斯人这名宗师的详细介绍,所以他毫无障碍的便得到了参悟。
现在每一次修行之后的每一次呼吸,他都可以感觉自己比起以前强大数分。
这种极为惊人的提升力量的感觉太过美妙,而且整个修行者的世界之中,恐怕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体验。
他现在的这座山已经处在齐境之内。
齐境的山林大多阴气森重,尤其在古时齐境便喜欢将人归葬在山林之中,所以齐境之中的绝大多数山林其实便是恒久以来的墓地。
苏秦料想这也是齐境之中的修行者天生便适合修行阴神鬼物之法的原因,因为这便根本不缺修行之地。
然而这便是他穿过楚境来到齐境的真正原因吗?在此之前,苏秦的所有心思都在齐斯人传给他的这片骨片上,他不断参悟修行,不断浑浑噩噩般行走,似乎自然的就来到了这里,潜意识里他只是认为自己已经可以摆脱郑袖的控制,已经不需要再回楚都。
尤其他已经不想再让郑袖变得更强,不回楚都,就不需要再将巫神身上的那门功法交给郑袖。
虽然那门功法白山水还没有交还给他,但他知道白山水既然答应,就一定会给。
只是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必要。
然而当今日里,那齐斯人所授的骨片上记载的数门手段修炼告一段落,当站在这片山林朝着远处眺望时,当他看到了远处的大山,看到了山间的一些灯火,隐约辨明了方向。
他就陡然醒觉自己为什么浑浑噩噩间一直朝着这里而来。
因为这就像是一段未了的宿命。
他心中最深处的潜意识一直在告诉他,这里有一个人要杀,他会因此而更加迅速的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在他所望向的灯火方位,是齐王朝的宗庙所在。
齐王朝的宗庙,其实位处偏僻,相当于是帝王的冷宫。
在大齐王朝的历史上,便只有一个作用,幽禁被废的帝王,令其反省。
但事实上,所有被废的帝王被发配宗庙,便都是郁郁而终,或者被暗中赐死。
现在那处宗庙里,住着的便是已经让位的齐帝。
第一百一十章 大光明苏秦踩踏着腐朽的枯叶和毒物们的干尸,在夜幕降临时走出这片山林,朝着远处齐王朝的宗庙前行。
宗庙里昼夜燃着长明灯,当夜越来越深,远方村庄的灯火熄灭之后,那些火光将会更好的给他指引方位。
从被齐斯人从楚都掳走,得到齐斯人的修行经验和对敌手段到现在,他除了修行之外都没有任何的休憩,即便他每一次修行之后,力量都是提升许多,但身体的酸痛以及诸多其它的不良反应已经提醒他需要停下来。
然而他连自己身体里的腐朽气味都不在意,又如何会在意这些。
他的身体被一种莫名的狂热情绪支配着,只有到达那里,杀掉他想杀的人,得到他所想要得到的东西之后,他才会停下来休整。
……宗庙里很阴冷潮湿。
潮湿得连供奉在内里的牌位都会自然的滋生霉斑。
所以在这里闭门思过的废帝每次必须将宗庙中供奉的牌位全部细心的擦拭一遍。
最早立下这规矩的帝王,所想的应该是后代子孙若有犯错,在这里反省时,每日里看着各位祖先的牌位,心中便自然会想起和他们有关的故事,自然会想起后世对他们的评论。
只是这位帝王恐怕也没有想清楚。
在位时高高在上的帝王没有谁会愿意进入此间反省,而进入此间反省的帝王,即便想清楚了,也几乎没有什么希望能够再出去重握大权。
这里不是让人享得清闲的所在。
对于一名主动让出帝位谢罪的废帝而言,也没有更悲凉的地方可去。
而且新帝登基,即便是为了面上的光辉,也必须保证这名废帝的安全。
除了必要有的心腹监视着这名废帝之外,还有不少的军队和修行者保护着废帝的安全。
然而还有其它的原因,让这名废帝丝毫不担忧,或者说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浓重的夜色里,宗庙内高高悬挂着的长明灯的火焰显得很苍白。
不断跳跃着的火焰像是有着神灵在跳舞。
已经身穿寻常布袍的齐帝突然若有所思。
他刚刚擦拭过一遍的许多牌位上,光洁的色彩突然斑驳起来,而且很多地方突然换换滋生出了新的霉斑。
他安静的放下手中的软布,转过身去。
殿门外幽冷的夜色里,突然出现了一抹淡渺的灰色。
这灰色像是一层轻雾,没有任何的元气波动,但是对于齐帝而言是熟悉的。
他的眉头微微一跳,自然认为是齐斯人前来,只是不知道有何事。
然而当这层灰雾缓缓消失,当一道年轻的身影出现在这殿内时,他眼中的温和瞬间变成了惊愕和难以置信,以及无尽的失望。
苏秦平静的看着他。
齐帝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微苦道:我没有想到是你,我以为来杀我的人,会是晏婴的弟子。
我知道。
苏秦神色不变的淡淡说道:如果是他来,你会把命当成欠他师尊的东西还给他,所以这周围数十里之中的人虽然不少,然而护卫却是如此松懈,只可惜你认为只有他会来杀你。
齐帝点了点头,真正苦笑道:只是我最没有想到的,是齐斯人竟然死在了你的手里,而且你还得到了他的一些手段,这么说来,你应该是得到了十二巫神的功法,那十二巫神被毁,想必也是你和郑袖的阴谋?和郑袖这样的人做生意,原本就是最愚蠢的事情。
苏秦嘲弄的看着这名废帝,只是你真正没有想到的,是我得到了齐斯人的所有手段,而不是他的一些手段。
而且不是我依靠什么功法强行从他的身上得到,而是他亲传给我,所以严格而言,我是他唯一的真传弟子。
齐帝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不能理解。
苏秦很简单地说道:因为我是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的将来,我会成为新的巫祖。
齐帝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所以到了最后,他最在意的是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的将来,而不是大齐王朝修行者的将来?苏秦似乎觉得齐帝的这句话很好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修行者更加在意的,自然是修行者的世界。
一息之间,他又收敛了笑意,看着齐帝认真问道:只是我也并不明白,为什么你在退位之前还要下令,要让齐斯人特意来杀我?齐帝彻底的恢复了平静,他突然也微笑了起来,看着苏秦,说道: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我想先听你回答我的问题。
你来到这里,应该不只是报这私仇这么简单,你还想要什么?秘密。
苏秦极为干脆的说了两个字,然后接着说道:任何大王朝的皇族都有许多秘密,你虽然让位给田康君,然而对于你们大齐王朝真正的皇族而言,他只不过是远亲。
一些祖传的东西,比如说功法,特殊手段,以及一些特殊的符器,想必他还不配拥有。
我想要得到这些。
苏秦直言不讳地说道:有了这些,我修为进境会更快,会更快的成为巫祖。
而且作为交换,我会满足你的一些条件。
你应该明白,成为了齐斯人的真传弟子之后,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成为了大齐王朝修行者中的一位领袖,自然会有许多修行者追随我。
而且我可以赐予他们很多梦寐以求的东西。
齐帝耐心的听完了,面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的回答我听完了,现在你可以听我的回答。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在退位前都特意求齐斯人亲自去杀你么?齐帝笑着,慢慢说道:那时我都没有想明白,只是一种莫名的直觉,觉得你今后会成大患。
然而方才我却真正的想明白了,因为你野心太大,像你这样的修行者,却不只是在意修行者的世界,你还想握有这世上所有的权势。
而且像你这样的修行者,若是成王成帝,你更在意的是修行者的世界,更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更加在意寻常人的生死,在意他们是否吃饱穿暖,是否夜有安寝之地。
苏秦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齐帝的笑意更浓烈了些,有些感慨地说道:我原以为我会死在晏婴的弟子手中,然而给了他这么多时间,他却没有来。
想来我最后做了这么多赎罪的事情,他也明白了我所处位置的心意和一些无奈,最终还是原谅了我。
我原以为齐斯人和晏婴是一样的人,但最后还是略有区别。
只是就算是齐斯人将你看成大齐修行者将来的希望,我还是不愿意将我的一些秘密交给你。
若是有选择,我会交给那些懂得宽容的修行者。
若是这世上最强大的修行者不懂得包容和宽容,那这个世界会变得很可怕。
苏秦听着他的这些话,眼神彻底变得冷漠起来,他摇了摇头,道:只可惜你就算不愿意,也未必能做得到。
我可以让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因为我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齐帝如同赢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样得意的笑了起来,大齐王朝的皇族,不会如此没有尊严。
当他这句话声音响起时,苏秦脸色骤变,身体就像被烈火灼烧般猛地往后一跳。
齐帝的眼瞳之中涌起奇异的光轮,他的身体里开始流淌出许多苍白色的气流,接着化为光明,就像是此时殿顶的长明灯的光焰。
他的整个人彻底变成了一团光明。
从内到外,无论是元气,血肉,还是他的所有意识神魂,都化为虚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宗师们苏秦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睛里也布满了无数血丝,有黑红两色的光华不断在里面交融混合,不断有细微的血管爆裂。
在方才那觉察到齐帝死意的一瞬间,他便动用了齐斯人的某门秘术,然而齐帝体内的光焰却反而顺着他的元气差点直接涌入他的气海。
好在他瞬间醒觉,强行割裂了那一段真元,即便如此,他的心脏都跳动得近乎要爆开。
他不断的颤抖着,浑身发冷的看着化为虚无的齐帝,却是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
齐帝一生和人交手的机会不算太多,所以他真的不算是很强大的修行者。
方才的齐帝所想着的也是尊严的求死,所以做法有些保守,事实上此时回想起来,苏秦可以肯定换了一名常年征战的修行者,这种自尽将会变成玉石俱焚的手段,他也会被瞬间杀死。
不远处很快有警鸣声响起,这里的光明已经彻底将那些守卫的修行者和军队惊动,留给苏秦逃遁的时间不多。
然而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心情的同时,苏秦还是看着齐帝消失处,声音微寒的说了一句:我没有想到连巫祖和齐斯人的手段都没有留得住你,但你即便得到了你想要的尊严,没有让我得到我所要的东西,你还是不够明白……因为像我这样的人的欲望不会就此满足,在这里得不到的东西,将会通过别的方式得到,到时候应该就会有更多你在意的人付出更多的代价。
而且你根本未曾想到,我可以伪装成晏婴的弟子做很多事情,包括今日我杀你,也可以让人觉得是晏婴的弟子所为。
至少大齐的绝大多数人,恐怕会认为就是他杀了你。
……黑夜里的城门楼上不再亮起剑光。
丁宁安静的站立在城门楼上,再没有人上前挑战他。
那些该离开这座城池的人也都已经上了船,坐船离开,于是整座城都彻底安静了。
末花残剑闪耀着淡淡的白光,悬浮在他的身侧,就像是一名静静在他身边的伙伴。
今日里它不知破了多少剑式,击落了多少的名剑。
所以它的每一道符文和每一条裂缝里,似乎都在流散着一种说不出的傲气。
这再次令人想到它原有的主人。
今天我们上当了。
城里,一名秦军将领面色极为难看的看着城门楼上那条身影,说道:我们又给了他一次这样以寡敌众,长时间战斗的机会,他会更好的分配他的真元使用。
他的身旁有很多的秦军将领。
或者说这城里所有依旧忠于元武和郑袖的秦军高阶将领都聚集在了一起。
所有这些高阶将领此时心中都承认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当年的王惊梦在长陵战死,便是因为长时间的车轮战耗尽了他的体力和真元,但那样的经历,对于修行者而言应该是很宝贵的经验。
现在的丁宁持续战斗了这么久的时间,然而到了现在还有再战的余力。
这说明他对真元的分配已经控制到了极致。
他会用最节省力气的手段最快的解决掉对手。
经过了这样一场长时间的战斗之后,得到的经验将会令他对自己的真元数量和如何使用有着更好的控制力。
也就是说,现在站在城门楼上的丁宁虽然看起来和日间的丁宁没有什么两样,但实际上却已经变得更加可怕。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些战斗里,又体悟到了多少剑式,又领悟了多少的天地元气流通之法。
然而绝大多数秦军将领却只是想到,当灵虚剑门名存实亡,胶东郡覆灭,岷山剑宗、赵剑炉、白山水……这世上大多数最强的宗师都已经站在了丁宁这一边,那还有什么能够和丁宁抗衡?他又怎么可能再遭受那样的围攻?……丁宁停了下来。
他眺望着上游的河面,这个时候,百里素雪应该快要到了。
一艘大船停在那处水面,灯火通明。
那艘大船同样是他的安排,此时在漆黑的河面上,显得有些放肆。
然而昔日长陵他和他所有那些朋友们,也是如此放肆。
那艘大船附近的河岸边,一处芦苇荡里,有一名楚皇宫里的供奉收敛了气息凝视着河面。
他是徐福身边的供奉之一,曾经长时间追随徐福出海,当幽浮舰队攻占楚都之后,他就留了下来,成为镇守楚都的力量之一。
这名供奉眯起了眼睛。
他感知到了顺流而下的河面上百里素雪等人的气息。
百里素雪等人的伤势,曾经有一瞬间让这名供奉想要忍不住出手,然而当他看到那条接应的大船上的两人时,他的这种冲动却是瞬间化为乌有。
大船内里的人似乎不少,但只有两人在他所见的范围之内。
这两人都是女子,一人站在船头掌舵,让这船稳定而缓慢的朝着百里素雪所在的方位迎去。
这名女子的年纪不大,但远远望去,面容和神态却似乎有些显得苍老。
然而在此时黑夜之中,这名女子的身上却偶尔显现出一圈如皎月般的剑华。
这让他联想到一个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女修行者李皎月。
那也是巴山剑场的女剑师,但听说丁宁出现在南泉诸镇时,这名女子便出现,最终对着丁宁跪了下去。
光是这样的一名修行者恐怕就已经不是他所能应付,更何况此时大船顶部的风帆下,还站着一名眺望的女子。
那名女子蒙着面纱,当船头上李皎月的剑华偶尔闪耀时,这名供奉可以隐约看到她面纱之外还有一道伤疤的尾梢。
这名女子应该便是当初被王惊梦划破了脸的陈国女公子纪青清。
这两名女宗师要是同时出手对付他,那他恐怕连一招都支持不下来,更不用说那船内还有谁。
想着此时楚都城门楼上镇住了一座城的丁宁,想着先前那里已经出现的长孙浅雪、赵四和白山水夫妇,再想着此时这些人会和之后,这船里会有多少强大的宗师,这名跟随了徐福很多年的供奉心中比起此时那些在楚都的秦军将领还要寒冷。
谁也不会想到,许多年之后,这么多的宗师,会再次因为巴山剑场聚集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感动纪青清站在风帆下的风里。
她没有感知到徐福座下的那名供奉的存在,但是她感知到了楚都那侧的异动。
她知道是丁宁要来了。
于是她准备离开。
在她看来,百里素雪对她自然是有恩,但昔日的王惊梦,今日的丁宁自然是和她有仇。
虽然那是出于误会和郑袖的挑拨,但她依旧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丁宁。
既然不知道,那便不如不见。
等等。
然而就在她将要离开的瞬间,丁宁的声音却已经传入她的耳廓。
她的身体顿时僵住。
丁宁的身影穿过夜色,落在她的身后。
这种速度甚至比她当年记忆里的那个人还要快。
只是这一刹那,她已经可以肯定,此时的丁宁,已经比起当年杀入长陵时的那人的境界还要可怕。
然而她自然不可能就此屈服。
一股莫名的戾气油然而生。
她冷笑了起来,看着丁宁厉声道:怎么,连我走都要拦,难道在我脸上划了一剑还不够,还要杀死我么?丁宁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只是认真的行了一礼,然后轻声解释道:我想让你等我片刻,只是因为我欠你一个道歉。
纪青清一滞。
丁宁接着认真说道:当日我是对你有误解,所以才故意找你比剑,是我错……如果可以,我会帮你去掉脸上的剑痕。
纪青清想要发怒。
即便她面上的剑痕能够祛除,即便对方诚恳的认错,即便她现在也很清楚对面也是当年的受害者,但是这些年的经历还能改变么?这些年已经逝去的时光,还能弥补么?如果没有这道剑痕,她的人生绝对会有所不同,不会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憎。
然而不知为何,看着对面的丁宁,她想要发怒,然而怒火却反而渐消。
她莫名的有些安静了下来。
当年那人给她的感觉是无比的锋锐,锋芒毕露,就是天下最利的宝剑,锋利得似乎可以斩断一切。
然而现在看着对面的丁宁,她却找不到多少当年的痕迹。
风吹动了她的发梢,打在她脸上的纱巾上,有些发痒。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突然又觉得可笑。
既然都已经不是过去的人,还有什么可道歉的?她不再看丁宁,而是看着黑色的河面,说了这一句。
丁宁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再说话。
你我恩怨已消,但我和郑袖的恩怨未消。
纪青清缓缓说道:面上的剑痕不需帮我除去,如果可以,将来也替我在郑袖面上划上一剑。
她当年就是比我出名的美人,当年天下人不知道她的冷酷时,她的美丽也是她最有力的武器,也让无数人对她心生好感,最终她才能坐到这样的位置。
顿了顿之后,纪青清微讽的笑了起来,所以她应该比我更在意美丑。
丁宁眉头微蹙,认真道: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会替你做到。
纪青清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清脆,她已经很多年未曾这样笑过,看来你对她的恨意并不比我少,让一个曾经深爱过她的人恨成如此,她这一生比我还失败。
丁宁摇了摇头,那要看一个人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纪青清沉默了片刻,道:在不在意,往往要在真正失去的时候才知道。
丁宁不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他平静的轻声说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去?和百里素雪正式见面,无论对于巴山剑场还是对于丁宁本身而言,都是最重要的大事,现在他这简单的一句话,便是很郑重的邀请。
纪青清想了想,没有犹豫什么,道:我和你一起下去。
在下一刹那,丁宁和她的身影已经位于船头,站在李皎月的身前。
小船已至。
船上三人,连着潘若叶都可以算是他的朋友,而百里素雪和夜策冷,在他的生命里有着更重要的意义。
在丁宁的视界里,百里素雪和夜策冷的容貌是熟悉的。
他深深的看着这两个人,一时却是无法成语,莫名的发出了一声轻叹。
你不欠我道歉。
百里素雪却是首先开口,看着丁宁道:在你杀入长陵时我已经原谅了你,不过你这副样貌我很不习惯,如果可以,尽量变得和以前像一些。
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比以前风趣了些。
然后他转头看向夜策冷。
夜策冷也安静的看着他。
这个时候长孙浅雪也已经到了这大船上,船舱内很多岷山剑宗的人也已经走了出来,参见他们的宗主。
但是她不在意。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女学生,她已经是天下畏惧的夜司首。
所以她做了一件很多年前就想做的事情。
她上前数步,抱住了丁宁,久久不松手。
丁宁明白她所有的情绪。
这一刻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您终于回来了。
夜策冷说了这一句,然后慢慢的松开了抱着他的手,站在他的下首。
此时整条船上都很安静。
所有人看着这名女修行者的目光都充满了不同程度的敬意。
这敬意和她的身份地位以及修为无关。
而在于她的情感,她这些年的坚持,或者说曾经毫无希望的坚持。
谁都隐约知道。
当年的王惊梦,是教导过她剑法的师尊,而且也是她少女时代,尊敬的,倾慕的存在。
只是很多纯真而热切的感情终究会被时间和利益所改变,许多人在很多年后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忘记了当年自己到底是谁。
然而她始终没有变过。
哪怕无望的坚持到最后,有可能还要付出她的生命。
但她终究迎来了奇迹。
和很多年前一样乖乖的站在正式回归的天下剑首身旁,这恐怕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所以这船上所有的人不只是心生敬意,同时所有的人都很感动。
水声响起。
大船开始驶离这片水域。
当所有人都安顿下来,当很多人和许多年前一样围坐在一起,丁宁先问了百里素雪一个他很关心的问题,净琉璃去了哪里?第一百一十三章 怪异百里素雪回答的很快,李思在哪里,她就会去哪里。
这舱内所有人都非寻常人物,然而听到他的回答,其中大部分还是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丁宁也有些意外,怔怔的看着他:你要让她去杀李思?百里素雪神色很自然:她总会找到杀死他的办法。
为什么?丁宁问道。
杀人总是要理由,更何况百里素雪让净琉璃要杀的人是大秦两相之一,实力远在净琉璃之上。
这些年李思和元武走得近,甚至连鹿山会盟他都是带了李思去,但是李思其实是郑袖的人。
百里素雪看着丁宁,说道:郑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只要杀死了李思,她和元武之间的均衡就被彻底打破。
顿了顿之后,百里素雪微讽的接着说道:元武最擅长的便是装可怜,以前是,现在哪怕入了八境也是。
他虽然隐伤难复,但身边大有人在。
船舱里的所有人都明白百里素雪的意思。
郑袖和元武共享天下,但先前是基于两人都拥有同等可怕的力量,当郑袖的力量被一层层慢慢剥去,这均衡失去之后,郑袖和元武之间便不会是简单的不和这么简单。
纪青清冷笑了一声,道:按着这两人的性情,恐怕我们不需要打入长陵,他们两人就先已经反目。
能在修行者世界里解决的事情,便尽可能的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解决。
夜策冷看着百里素雪和丁宁,知道很多年之后,这两人的想法更加纯熟,知道两人谋划的都是从修行者世界的层面,一点点剥夺郑袖和元武的力量,就目前而言,郑袖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东西。
然而她却依旧有点担心,忍不住眉头微蹙,只是净琉璃去杀李思,会不会太过危险?她是真正的天才。
百里素雪淡淡的摇了摇头,如果她自觉没有机会,便不会出手。
丁宁想了想那个跟了自己很多天的少女,微微一笑,道:她的确是真正的天才。
……有些人从开始修行起便是真正的天才。
净琉璃便是如此。
然而张仪却从来不是这样的天才。
甚至很多时候他都因为自己和那些天才之间的差距而感到羞愧。
即便是同样从白羊洞出来的修行者,面对他曾经的师弟苏秦时也是如此。
世人注意到他的方面,也多在于他诚恳善良的品格,在于他是真正的君子,然而却往往忽略了他的认真和专注,谦虚与拥有足够的耐心。
在遥远的大燕王朝,在他被封赏的侯府书房里,他看着身前书桌上的一块白水晶。
这块白水晶上有一些奇特的符文,用真元所凝,是苏秦用仙符宗的手段记录着的某座巫神身上的功法。
按白山水交于他手中时他所了解到的,这门功法应该是和星辰元气有关,是郑袖所图谋的功法。
按照仙符宗所学的解符手段,他很快就读取了这块白水晶之中记录的所有内容。
只是解除的内容却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种带着图录的经文,而是一些似乎很凌乱的符意。
那些符意所带来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次,都像是一片片灰色的霜花,他根本无法从中看出些什么。
最为关键的在于,苏秦令白山水带来了两块这样的白水晶。
按苏秦所说,这两块白水晶之中记载的都是同一门功法,他在解符时也觉得符意十分相同,然而因为那些符意太过凌乱,所以在他脑海之中带来的每一次感知都不同。
就像是他面前两间屋子的屋顶瓦上再不断的结出霜花,然而这一片消融,那一片出现,两面屋瓦上的霜花到底是否一致,他却竟然无法肯定。
在他的内心深处,依旧还保持着对苏秦的一份同门之谊,即便他日一定会成为敌手,恐怕以他的性情,潜意识里能忍让还是要忍让一些,能留手也会留手一些。
然而他对于苏秦却是同样了解到了极致。
他觉得苏秦绝对不会如此光明磊落,苏秦和白山水、赵四那些人,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他并不知道苏秦自己暗藏了某门功法,但他觉得苏秦在大齐做了那样惊天动地的事情,绝对有着自己的私利,一定会有哪些地方动了手脚。
所以他对这两块白水晶之中记载的符意也不放心。
因为前些时日已经听说苏秦在楚都被齐斯人所掳,也不急着交还一块回苏秦手中,所以这两块白水晶依旧在他手中,只是从数日前开始,他就已经收起了一块,以免两块白水晶之中的符意在他脑海之中混乱,如万千灰色霜花交缠在一起,反而更不好辨别。
要理解符意,自然是以简入繁,先行去理解其中最为简单的一道符文。
在过去的这些天里,张仪已经从这纷乱的符意之中,捕捉分解出了十七道简单的符线。
这就像是一个线团里扯出了十七个线头,但是到底还有多少线头,先扯哪一根,接下来再扯哪一根才能将这整个线团解开,却还是未知之数。
那名巫祖流传下来的功法,在所有修行者想来自然有关阴神鬼物元气,而郑袖看中的功法,想必很有可能和星辰元气有关。
无论是阴神鬼物元气还是星辰元气,都不是苏秦这样的修行者所能修行。
那若是换了别人,既然如此繁琐,怎么都解不出,恐怕就不会再一门心思钻在这里面。
然而张仪不同。
他想的并非是对自己有没有好处,他想的却是,苏秦会不会在这里面有什么手段,会不会用这个做什么坏事。
还有就是,这种白水晶若是按照承诺依旧要交还一块到苏秦手中,那能不能让它流入长陵?当天空现起鱼肚白的时候,一夜未眠的张仪才恍然发现一夜已经过去。
他这一夜并非全无收获,在纷乱的符意里,他又寻找出了一根新的线头。
这根线头到底连着何处,通往何处,还是不知。
他也没有欣喜,但也没有什么失望,一切都很平常。
然而就在他停止解符意,将这块白水晶小心的贴身收好后站起来之时,他却突然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杀李在他书房外的花园里,一株橘树的树叶上滚动着一滴晶莹的露珠。
这滴晶莹的露珠极为纯净,而且折射着从天空中刚刚射落的第一缕阳光,在微风中滚颤,抖射出许多色彩,给人一种充满生机的感觉。
他不由得好生喜欢。
然而就在他这心念动间,那滴露珠便如同知晓他的喜爱一样,轻柔的脱离了叶片,穿过薄薄的晨雾,朝着他飞了过来。
嘎吱一声,他有些莫名的震惊,窗棂便被他身上的气息自然的荡开,这滴晶莹的露珠便如有生命般落入了他的手心。
冰凉而真实。
张仪看着手心之中的这滴露珠,更加震惊起来,手掌之中的元气震颤,让这滴露珠的边缘不再滚圆,溅起了无数多细小的浪花。
他一时难以相信眼中所见的这画面。
修行者的念力如果达到一定的程度,的确可以招引外界的天地元气流动,从而带动这些自然的物事。
强大的修行者从天地之间摄取大量元气的时候,卷动风雨,甚至卷动分量很重的土石也并非奇事。
然而关键在于,如此不经意间,风轻云淡的随着心意摄取一滴露珠到手中,在这滴露珠飞来的过程里,连露珠的形状都没有改变,这种轻柔而清晰的过程,至少他以前不可能做到。
这种改变,只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感知,或者用修行者世界的其它不同的描述,类如念力,精神力量,神魂力量……已经大大增强。
当他的心情略微平复下来,他开始确认即便是空气里那些无形的风,边缘都似乎锐利了许多。
感知的界限是很模糊的,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感知所能到达的距离往往来自于外界的元气波动,最多到底能够感知到多少丈之外的动静,这并不能精准的丈量,但是当张仪现在静心感知起来,他念力所能到达的地方,一切的东西都比之前要鲜活灵动,更加真实。
往往只有在修行者的修为进阶一个大境界时,才会有这样明显的突然变化的感受。
解这种符意的过程,原来就是一种修行的功法?张仪陡然反应了过来,心里生出许多不安。
那些符意在他的感知世界就如同无数片灰色的秋霜,但在寻找那些灰色秋霜之间的联系,解其符意的过程,却就像是精神在独特的世界里不断的经受磨砺,变得不断强大。
所花的时间越多,有越多的耐心在里面探索,感知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强大。
也在这一刹那,他明白了为什么郑袖在十二巫神功法之中,独需要这一篇功法。
十二巫神其余的所有功法,都是阴神鬼物元气,必须重修。
而郑袖所修的星火剑本身便是这世上不亚于十二巫神功法的存在,她当然不可能改修。
她之所以能够有别于其它修行者,可以感知和利用星辰元气,便是因为她的星火剑本身有着牵引独特的星辰元气的方法。
利用那些星辰元气倒流而上,她便能够从无尽虚空之中引来更多的星辰元气。
如果她的感知能够大大增强,那她感知所能到达的地方将会更远,可以引聚的星辰元气会更多。
最为关键的是,她或许便能感知更多不同种类的星辰元气的存在,分辨其中的细微差别,最后恐怕能够利用更多种类的星辰元气。
这样一来,她的星火剑威力便何止增强一分两分?当年那名巫祖之所以能够在阴神鬼物元气里融合一些星辰元气,增强他的手段,道理其实十分简单粗暴,就是因为感知力足够强。
他的感知若是强出一般的修行者数倍,便自然能够从驳杂不堪的星辰元气中找出他所能用的。
想清楚了这些,张仪的手脚变得越来越冰冷,他身上藏着的白水晶似乎也变得冰冷起来。
在这个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接触和学习到了一门强大的法门,他只是想着要尽快让这件事让白山水和丁宁知道。
他觉得白山水和丁宁会拿主意,而没有想到他或许会因此变得非常强大。
……楚都发生的事情,正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
所有知道这消息的修行者,都是震惊无语。
依旧没有人能够理解九死蚕这门功法本身,当年的王惊梦连气血都被燃烧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留下,为什么却依旧能够借助这门功法重生?然而所有人都可以肯定,普天之下,除了王惊梦之外,便不可能存在第二个人,能够独自挑战一座城,能够以一人之力连战无数的修行者。
天下剑首真正的回来了。
而且当越来越多的有关细节的流传开来,所有听到这些消息的修行者们和权贵们,都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长陵。
最知名的那些强者们,似乎都聚集在了丁宁的身边。
那长陵的主人,元武和郑袖,将会如何应对?他们似乎必须有所动作,很快的发动一些反击,否则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和楚都那些原本属于秦军的人一样,投入巴山剑场的阵营。
……长陵城外西野,骊山。
一片占地极广,众山环抱的宫殿正在建造。
在可以俯瞰到这片宫殿的某座山头上,有许多洁白的绵羊正在奔跑,有一名年轻的牧羊女,却在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片正在建造的殿宇。
这名牧羊女穿着很随便,但是如果有参加过岷山剑会的人看到她,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她就是净琉璃。
她要杀的李思,这些时日就在那片宫殿里。
她已经在这些山头里观察了很久,确定李思一直在负责督造,暂时不会离开,同时她也思索自己能够杀死李思的机会到底在哪里?楚都方面的消息已经流传了过来,她确定了自己的师尊百里素雪已经安全,而且丁宁的修为已经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尤其和白山水、赵剑炉的恩怨都已经消除。
所以在她看来,她杀李思这件事,就变得更加急迫。
首先这片宫殿占地比现在皇城还要广阔,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其次她跟随丁宁很久,知道丁宁绝对会抢占先机,一定会用连续的手段,不断给予郑袖和元武重击。
她若是在这个时候能够杀死李思,那意义就尤为重要。
第一百一十五章 习惯她在山坡上放了半天羊,和往日一样,她看到了李思坐着华贵的车辇在未完成的宫殿里出现。
在和一些匠师和官员交谈了近半个时辰之后,这架车辇回到一处临时的院落,那是一片已经建造完成的花园,内里有一些雅致的庭院。
修行者之间自有独特的感应,即便是隔着感知之外距离的目光远眺,也有可能引起一些警觉。
尤其高阶修行者的杀意,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所以净琉璃很多时候是真的在放羊,她从不凝神注视那片区域很长的时间,哪怕李思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也只是如同蚂蚁般细小,哪怕她是远远的居高临下,以李思所在的方位恐怕根本看不到这片山坡上的景物。
当李思的车辇回到住处之后,她依旧又放了一个多时辰的羊,当阳光开始昏暗时,她才慢慢赶着羊群回到住处。
她的住处极为简陋,是这里一名真正的牧羊女的住处,只是简单的用树皮、木板和枯枝等物制成的简陋房屋。
当雨下得大时,屋子里甚至到处漏水。
这名牧羊女是一名寡居的老妇人,有一个妹妹嫁在远方的城镇里,也只是每隔一两年,才托人送些钱粮过来以接济这名老妇人。
屋子里的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木板和棉絮等物随意堆成的床,以及用几块山石就算是锅灶,上面吊着一个被烟熏成黑灰色的铜锅。
当她赶着羊群来到这屋子前方的一片羊圈时,这屋子里却有一个人在专心的煮着羹汤。
这人的脸面在生火时被熏成了花脸,然而若是有人看到他,必定同样也会大吃一惊。
因为他是独孤白。
当安抱石死后,他和厉西星等人,便是长陵这一代修行者之中的翘楚。
他虽然没有厉西星那样的际遇,但是以他的修为进境,进阶七境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间屋子里那种简陋到极点的床有两张,显然他和净琉璃离开长陵之后来到这里,是根本不计较这些小节,很多夜晚就各自安歇在这里。
他和净琉璃显然也已经极熟,远远的看到净琉璃走来,他便很自然的招呼了一声,回来了?净琉璃也只是轻嗯了一声。
今天采到了一些新鲜的蘑菇,又加了鹿肉,味道应该会不错,只是还要等一会。
独孤白搅拌了一下锅里的羹汤,又说了一句。
不急。
净琉璃随意的在他一旁的地上坐了下来,拿起一个粗碗喝了些水。
独孤白看着若有所思的她,问道:今天见到李思了吗?净琉璃点了点头,见着了。
独孤白从她的面色之中看出了些端倪,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还是想不出办法?想不出。
净琉璃倒是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气馁,看着热气腾腾的铜锅,从独孤白手里拿过了勺子尝了尝味道,似乎还算是满意,然后她抿了抿嘴,接着说道:只是我师尊对我说,他去哪里,我便跟在哪里……我师尊让我这样观察他的一切,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些天看下来,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独孤白有些吃惊,有什么发现?净琉璃点了点头:李思的一切举动都有着严格的规律,什么时候用餐,什么时候修行,什么时候出来管理这些杂务,都在固定的时候。
独孤白顿时皱了皱眉头,所以你每天看到他车辇出来处理这些事情的时间点都差不多?净琉璃没有废话,说道:不错,能够严格遵循这些规律的人,一定是个自律到了极点,有着强大意志力的人。
除此之外,这种规律,往往也是修行很多特殊功法形成的习惯。
听着这句话,独孤白的心脏跳动的快了一些。
他明白净琉璃的意思。
修行者的功法千奇百怪,归根结底便是利用不同种类的天地元气,所以有些功法需要在日出时分吐纳,有些功法需要在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分借热意推行气血,而有些功法,则必须在月明时分修行。
一直在某个既定的时间做一些既定的事情,就往往会自然养成很多习惯,做很多事情也往往变得极其规律。
所以他沉吟了一下,道:猜得出他修的是什么功法么?他在岷山剑宗和我师尊交过手,用了胶东郡的某件至宝。
我师尊说那件东西只有偏阴柔的水元功法才能发挥到极致。
净琉璃说道:再加上这些时日看他的习惯……他修行中最重要的时间应该是日出之前的两个时辰,所以他所修的功法应该不是李家家传的某门功法,很有可能是以前和天一阁齐名的海昌阁的水元功法。
只是极有可能也只是可能,我现在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又不能直接出现在他面前试探。
顿了顿之后,净琉璃又补充了一句。
李思最近一直是这样的作息规律,不离开那片建造中的殿宇,所以她很担心李思这样要持续很长的时间。
独孤白的眼睛里却出现了一些异样的亮光。
你注意到她又在这边建新的木屋了么?他看着净琉璃的眼睛问道。
这个问题很突兀,但是净琉璃知道他所说的就是卖羊群和这住所给她们的老妇人。
当时她和独孤白来时,独孤白买了她的羊群和这住所,给的钱财足以让她一般的城镇里安享晚年,然而她却并没有离开这里,最近这段时间,她在附近的山村里也住得似乎不太习惯,却是花钱喊了人,在对面一片不远处的坡地上建房。
所不同的是,新建的房屋会更好,更舒适一些。
净琉璃听出了些什么,她的眉头猛然深深锁紧。
只是因为习惯。
独孤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如果一些习以为常的规律有所改变,这人就会很不习惯……感觉不对劲。
这影响的是心境。
净琉璃沉思了很久,一直等到她觉得羹汤已经没有问题,已经很可口,她开始盛汤慢慢喝起来,然后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独孤白听一样,所以我师尊觉得他比起其余那些大宗师好对付,觉得我可以杀他,是因为他的心境最容易受到影响,而且恐怕只是因为一些潜移默化的,寻常养成的小习惯的改变?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正的破法独孤白没有再说话,开始自己盛汤,然后掰碎了一块白馍放在汤里,慢慢的吃了起来。
其实就算是他和净琉璃所猜测的全对,但一名大宗师即便出了很大的问题,甚至即便是受着伤无法发挥出正常的实力,但他依旧是大宗师。
到最后依旧会面对纯粹力量的碾压。
很多时候一名七境宗师垂死时的反击尤为恐怖。
要杀死李思这样的存在,但最后自己能活下来,这比平时公平比剑战胜一名七境还要困难得多。
独孤白承认净琉璃绝对是长陵最强的天才,但他依旧对净琉璃没有信心。
你不要忘记一点。
他吃完了一碗泡馍,看着净琉璃提醒道:李思是郑袖的人,哪怕你真的能够很快找出他的破绽,到了最后要杀死他的时候,你应该还会面对郑袖的星火剑。
再也没有人比李思对于郑袖更重要。
独孤白顿了顿之后补充道:郑袖已经不能再失去这样重要的伙伴,她一定会全力出手。
所以到最后,你相当于还要面对郑袖的一击。
净琉璃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连小口喝汤的动作都停止了。
她先前只考虑了修行和有关李思本身的问题,的确根本未考虑到这点。
从理论上而言,就算她骤然突破七境,也根本抵挡不住郑袖这样的一剑。
你怎么不早说。
片刻之后,她面色微沉,放下碗抬头看着独孤白说道。
独孤白有些无奈,轻声道:我怕影响你的战意,更何况百里宗主觉得你有办法,我又如何能多说。
我想着你若是连一点可能都找不出,便根本也不会到那一步,也不需要提醒这点。
你错了。
净琉璃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怎么都不可能抵挡得住郑袖的一剑,那就说明前面的想法全部是走入了死胡同,从一开始的想法都错了。
独孤白有些愕然。
净琉璃自嘲的笑了笑,是我太过愚钝,根本没有领悟到师尊的真意。
无论是师尊还是丁宁,都告诉过我很多事情就算他们懂,也不会对我明说,因为如果没有自己思索进步的过程,便会丧失自我学习的本能,再好的天赋到最后也是泯然众人,而且超不过前辈走过的路。
我师尊想要我明白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如果一开始就避不开郑袖的这一剑,那以我现在的修为,就应该在这一剑上着手。
独孤白也不笨,他有点听出了净琉璃的意思,吃惊的有点说不出话来:你……你的意思是……你反而要利用郑袖的这一剑来杀李思?净琉璃笑了起来:本来就应该这样,李思自己,也应该抵挡不住郑袖全力的一剑。
独孤白的思维依旧有些跟不上,可是不把李思逼到末路,他不以气机请求郑袖出剑,又如何能利用郑袖的一剑?而且又怎么能让郑袖的星火剑斩杀他?净琉璃看着他没有回话。
因为她知道独孤白只是一瞬间转不过弯来,这个问题他自己马上就能想出答案。
果然,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独孤白反应了过来,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模仿出那股气机,让郑袖误起感应?净琉璃点了点头。
独孤白稍微平静了些,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这简直比悟出一门功法还要困难,李思自己体内有和郑袖有独特感应的气机,他还好好活着的情况下,你模仿出他将要垂死的气机,同时让郑袖认为李思自己是敌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一般人绝对不可能做到,但我是净琉璃,同时我还是百里素雪的真传弟子。
净琉璃用最寻常的语气说了这一句话。
这句话说不出的骄傲,但是在她看来却就是很寻常的事实。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尊昔日在岷山剑宗时,让我修行了一些在我看来没有用处的法门。
原来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开始准备好破掉郑袖的这星火剑。
在独孤白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之前,她带着无限的敬意轻声说了下去:巴山剑场攻占了胶东郡之后,我原以为杀掉李思这样一名对于郑袖最为重要的大秦丞相是对郑袖最大的打击,但我现在终于明白,破掉这星火剑,才是对郑袖最大的打击。
当杀死李思的那一瞬间,她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最令人恐惧的就是无处不在,突然降临的星火剑,但从今以后,在她不能亲眼看见的地方,她还敢用星火剑么?有我这样的一个岷山剑宗弟子破掉了她的星火剑,她还能用星火剑保护谁?咕噜一声。
是独孤白用力的咽了口口水。
这个时候独孤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忍不住想到了那条在长陵城上飞过的幽龙。
这再次提醒他,从当年王惊梦在长陵战死的时候,百里素雪就已经将全部心力用在了给王惊梦复仇上。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百里素雪就已经想到要杀入皇宫,想到要破掉郑袖的星火剑。
只是要破星火剑恐怕就必须要净琉璃这样天赋还在他之上的修行者,再加上一些突发的事情,导致他计划之中的时间点有些错乱,否则恐怕是岷山剑宗先破星火剑,然后百里素雪真的是杀入皇宫杀死郑袖成功。
百里素雪无疑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修行者之一,但更让他心神激越的,却是他和王惊梦的友情。
便是这最为真挚的友情的力量,让百里素雪用了这么多年来做这些事情。
他倾慕的想着,自己这一生,也要有这样的朋友。
想出了办法,但无论是参悟这气机还是从他的一些习惯得到更好对付他的机会,都必须有接近他的机会。
净琉璃看着若有所思的独孤白,说道:现在已经到了冒险接近李思身边的时候,我们必须动到宫里的那名朋友了。
独孤白想都没有想,很自然地说道:我和你一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好想法外面不断流传而至的消息对于长陵的权贵而言非常不利。
这些权贵现有的利益大多来自十几年前长陵那场变故,如果巴山剑场最终将收回长陵,那他们必定将失去所有。
皇宫是长陵统治的中心,然而这段时间,皇宫里却反而安稳得多,或者用更加贴切的话语来形容,是更加安详得多。
皇后在关中还未归,元武皇帝在关中归来之后便立即闭关。
秦楚的大战已经落幕,没有密集的调令,朝官们便也没有平时那般紧张。
对于深宫之中的宫女和侍者而言,深夜里也没有了那种令人揪心的嘶喊。
年轻的皇子胡亥恢复得不错,非但不再有那种连续的半夜起惊,频发幻梦,而且就连性情都变得温和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一样暴戾,喜怒无常。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的性格倒反而有点像扶苏皇子了。
这医治的功劳自然全部归于医师韩遇春。
对于这名治好自己的医师,胡亥极为尊敬,甚至有些依赖。
宫里自然无人知晓这名所谓的韩地医术圣手其实是赵高顶替,在所有人眼中,这便是一名从未有过修行,或者说根本无法修行的韩地人。
长陵崇尚悍勇,有些时候对一些没有武力的羸弱文士便会不自然的缺乏尊重。
对于这点,已经变得温顺的胡亥却是反应很激烈。
前段时间先后有一名宫里的侍卫和一名神都监的官员对赵高不够尊敬,便引起了胡亥的大发雷霆,接着那名侍卫和神都监官员便永远从长陵消失了。
出了这些事情之后,宫内的所有人,包括一些身居重位的官员自然便不敢再轻慢赵高。
而其中一些敏锐者,更是开始醒觉,胡亥皇子在这段时间里,似乎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插手很多事情,而且拥有了许多人的支持。
简单而言,这名除了名号之外,不太在众人视线里出现的皇子,已经真正出现在权贵的舞台,扮演着长袖善舞的角色。
天生拥有皇子的身份,要笼络权势和让一些人听话很简单,但潜移默化,在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慢慢做到了这一点,这便很难。
所以他依赖的这名医师很不简单。
……天色晦暗如夜,一场风雨就将笼盖长陵。
神都监陈监首在马车之中隔着车帘看着如陷入魔界之中的皇城。
当年夜策冷从海外回归时就是这样的天气。
一年里这样的天气并不多。
这些时日神都监在明面上嚣张跋扈,监天司的旧部势力在长陵已经被肃清,神都监所有官员都是扬眉吐气。
这不只在于监天司对于神都监而言一直是宿敌,还在于,除去了监天司之后,神都监现在所拥有的权势比之前强大了不知道多少。
如果关乎纯粹的力量,兵马司自然高出神都监和以前的监天司,因为前者统领着所有的军队,拥有更多的修行者,但是有关追踪、调查修行者的事情,都是神都监和监天司完成,神都监和监天司处理的都是修行者世界的事情。
两者之间有本质的差别。
修行者的世界更加复杂和神秘,成为神都监的统领者这么多年,陈监首自然形成了常人没有的嗅觉和直觉。
赵高伪装的韩遇春在资料上全无任何问题,但是那种独有的直觉却让陈监首可以肯定赵高绝对有问题。
只是同样也没有人知晓,当夜策冷护着百里素雪离开长陵之后,他做事的所有出发点也已经变了。
神都监给所有人的感觉,还在承担着长陵那道最重要的无形城墙的角色,还在抓捕着很多危险的犯人,然而只有他真正知晓,他抓的都是小鱼,那些真正能够影响局势的大鱼,他却只是静静的看着。
今日天色反常,也恰好有大事要发生。
因为他不去接触这名医师,但这名医师却找上了他。
一辆属于皇城医师的马车驶出了皇城,在雨珠开始坠落之时,来到了他所在的这辆马车的旁边。
赵高没有下车,陈监首也没有下车,甚至马车停靠在一起时,双方都没有掀起车帘。
长陵许多权贵都注意到了我,但是你偏偏和我保持着距离,这不合常理,反而令人生疑,所以我来见你。
赵高的声音首先响起,轻轻的传入陈监首的耳廓,这样即便是我主动,在旁人看来也是你找我约谈。
阴暗车厢里的陈监首双眉微微挑起,没有回应。
申玄做事是和夜策冷商量过的,包括他能够安全离开长陵,也有夜策冷监天司的安排。
赵高很直接的轻声接着说道:如果你是夜策冷一边的,那你就是和我一边的。
陈监首的面色没有改变,道:你很坦白,但若是没有什么大事,你也不必冒险告诉我这些。
赵高点了点头,说道:净琉璃找到了杀李思的方法,但她需要接近李思一段时间,这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他这句话说的干脆利落到了极点。
有关净琉璃为什么要杀李思,如何找到了杀李思的方法,包括为什么一定要接近李思一段时间等等他完全都没有解释。
但是陈监首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沉默的想了一息的时间,道:我可以想办法。
赵高接着说道:她就在骊山,我会传消息给她告知这件事情。
陈监首没有去纠结这件事情,他只是问了一个他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你在胡亥的身边,想要做成什么事情,或者说你自己接下来想做的一件大事是什么?既然岷山剑宗和净琉璃会除去李思,那我就会想办法除去严相。
赵高很平和的回应道:如果两相都没有了,我想试试能否成为新的大秦丞相。
一名医师成为大秦丞相,这听上去是绝无可能的白日梦。
然而陈监首微微垂头,想了想,在马车开始行驶离开时,却轻声回应了一句:很好的想法。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位高权重赵高平静回宫。
他在长陵皇宫里依旧还是一名医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官位,然而他是最熟悉胶东郡手段的人之一,当夜策冷离开长陵,夜策冷便将监天司留给了他,他实际上便成了监天司的秘密主人。
在神都监的清扫之下,似乎监天司已经荡然无存,然而在他的手中,事实上却在阴暗中滋生,焕发着新的活力。
从今天的谈话之后开始,他还会得到神都监的支持。
监天司和神都监在长陵的权贵看来,本身就掌握着长陵修行者世界最阴暗的力量,若是同时支持一名权贵,本身就很恐怖。
而他现在本身还代表着胡亥皇子,在各司也已经开始培植起自己的力量。
除此之外,就在这不久之前,他还接到了来自胶东郡的巴山剑场的讯息。
在长陵的市井之间,丁宁还给了他一名联络人。
这人是原先王太虚的部下,这便意味着,长陵最底层市井之间的消息和变动,也会悉数传入他的耳中。
长陵有史以来没有任何一名权贵,可以从上至下的拥有这些耳目,拥有如此多的支持。
赵高回到宫里,在暴雨倾盆之中进入了胡亥的寝宫。
先生。
在看到赵高的同时,胡亥敬畏而欣喜的叫了出声。
赵高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失态,同时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两句,你需要新的修行者门客,现在的这些侍卫,原属于宫中各位大人或者你母后的门客,不是你真正的心腹。
还有,你最近要去骊山会见李思。
胡亥点头称是,说道:全听先生所言。
赵高转过身去,看着外面的暴雨如注,面无表情的轻声道:我已经安排了下去。
暴雨如注里,有许多身穿着明黄色袍服的使者已经穿行在长陵内外各处。
在昔日长陵,那些身穿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便意味着胶东郡,意味着皇后郑袖的家中人。
而从不久前开始,他已经让人渐渐养成习惯,这些身穿明黄色袍服的使者,便意味着皇宫里的二皇子。
这些使者在雨落之前就出了城,带着他不同的命令行事。
这便意味着一点,赵高就从来没有想过陈监首会拒绝。
此刻他面无表情,但眼瞳里却蕴含着强大的自信和勇气。
当放弃修为,不再是修行者之后,生命似乎陡然变得脆弱和低贱,然而他却发现似乎这样更多了玉石俱焚的决心,反而让他变得更为勇敢。
……一名身穿明黄色袍服的使者撑着黄油纸伞,来到了长陵郊野的山区。
这片区域连车马都难行,尤其下雨之后,更是罕有人迹,然而却正是因为清净,所以汇聚了许多历史比较悠久的修行地。
例如大觉剑院,素心剑斋。
这名使者穿过一片很古老的松林,踏着石阶,来到了素心剑斋的山门之前。
素心剑斋占地并不算大,共有数十栋建筑,但是所在的山谷却极有灵韵,这片山谷地势平坦,有溪水流淌,生长着一些名木。
而后方一片峭壁上,却偏偏生长着苍劲至极的松柏。
这些崖上的松柏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就如一条条苍龙在空中扭曲,枝繁叶茂,从空中竟是遮住了大半片山谷。
此时虽然暴雨如注,但是从高空之中坠落的雨线却是首先击打在这些松柏之上,绽放出一层白色雨雾,竟是在这些松柏上方形成了团团白云。
而松柏之下,则是许多条晶莹的细流如白色丝线一样飘飘洒落在下方的建筑屋瓦之上。
便是气势如魔的暴雨,经过这些松柏一遮一滤,却自然少了恶意,变成了清秀。
这名使者也是第一次在这暴雨的天气来到这素心剑斋,看着这画面,倒是驻足在山门前方,端详起来,眼神中尽是惊艳。
素心剑斋中看似空空如也,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然而修行地却自然有着自己的防卫法度,当这名使者接近之前的松林时,素心剑斋其实便已经知道了这人的到来。
就在这名使者驻足抬首观雨的几个呼吸间,山门口多了两名衣着素净的佩剑女子。
这名使者见着这两名出现的素心剑斋修行者,目光恋恋不舍般在那雨景中离开,然后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扬了扬手中的一面代表身份的令符。
这两名女子显然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看着这面代表着长陵皇宫的令符,一时却是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忘记自己是此间主人,没有第一时间问这名使者的来意。
这名使者也不在意,又是淡淡一笑,开门见山道:我要见夏婉。
两名女子齐齐一愣,面色却有些古怪起来。
夏婉本身便是素心剑斋最为出名的女学生,其修行天赋在长陵屈指可数,她是素心剑斋选出参加岷山剑会的人选,在岷山剑会里也是表现不俗,甚至最后张仪离开岷山剑会,特意留信说不如夏婉。
最后夏婉便成了留在岷山剑宗学习的十人之一。
然而问题也出在于此。
当时天下还不知丁宁是王惊梦重生,但是皇后郑袖不喜白羊洞人尽皆知,她不想让丁宁得岷山剑会首名,做了诸多布置,然而最终丁宁还是逆了她意得了首名。
那在岷山剑会里和丁宁站在一边的徐怜花、夏婉、易心等人的前程便很自然有些问题。
若是岷山剑宗还在,那一切有岷山剑宗担待,然而在岷山剑宗大变之前,应该是百里素雪早有想法,生怕牵连许多普通学生,所以当时那些人里面,除了成为他亲传弟子的谢柔留在岷山剑宗,这些人只是得到了一段很短修行的时间,早就已经回到各修行地。
这些人回到各修行地之后,所受的遭遇就已经有些微妙。
尤其当后来郑袖铁腕慑服长陵所有修行地,所有这些宗门,当屈服之时,掌管宗门的人便也自然变成了要在意郑袖意思的人。
除了徐怜花和独孤白家室不凡,遭遇略好之外,其余这些人的遭遇,都很不如意。
这两名把守山门的素心剑斋女学生也是和夏婉同一时期的学生,就她们所知,在夏婉回到山门之后,便被刻意的无人问津了很长的时间,接着在郑袖调集了不少素心剑斋的修行者上了战场之后,素心剑斋的修行者和那些忤逆她意思的修行宗门也是一样被派到最危险的地方。
素心剑斋的修行者死伤一惨重,宗门对夏婉的脸色就更加不好。
偏偏宗门还不敢将夏婉派到边军战场上去,生怕那是龙入深海,万一夏婉叛逃而走,便更难向长陵皇宫交待。
所以宗门那些掌权者,便将许多粗重的杂活交给了夏婉,刻意压磨,夏婉被幽静在宗门之中不说,处境也是和杂役相差无几。
这两名把守山门的女学生心中其实对夏婉有些同情,此时都是极为担心,生怕夏婉已经遭受了如此折磨,却还要被长陵皇宫想起,遭受更可怕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出头怎么,有什么问题么?这两名素心剑斋的女学生一时不答话,这名使者却依旧面容温和,又淡淡的问了一句。
夏婉师姐在静修,这件事我们做不了主,要斋主定夺。
这两名素心剑斋的女学生之中,略微年长的一位有些慌张的回了这一句,接着便在腰间的剑鞘上一弹。
真元在剑鞘上一震,却是发出了一阵悦耳的如泉水叮咚般的响声。
这种声音虽然好听,但在素心剑斋却是警讯。
只是数息的时间,看着空无一人的斋院内人影闪现,不多时,便有十数人如临大敌般来到山门口。
把守山门的这两名女学生垂着头不安的迎上去,其实两人心中也很清楚,现在在剑斋内掌权的数名师长都是对夏婉态度不佳的,但她们心中也还有一些奢望,想着其余的那些师长说不定能护夏婉师姐一护。
这名使者倒是依旧一脸温和,有些入神的打量那迎来的十数人。
最当年一名女修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年纪,身穿黑色袍服,面孔方正倒是有些男相,不过气质沉静,别有一番大家风范。
斋主把守山门的这两名女学生到了这女子身前便是齐齐躬身行礼,听她们称呼,这名为首的女修便是现在素心剑斋的斋主慕容秀。
什么事情?慕容秀喝问了一句,给人的感觉不觉得严厉,反而给人一种宽厚的感觉。
倒是她身体左侧站着的一名尖脸女修,看上去和她年纪相差无几,身穿袍服也是几乎一样,只是眼中寒芒闪烁,却是给人一种分外冷厉的感觉。
这名使者一眼间便注意到了这人,看着这名女修冷厉的样子,他倒是若有所思般笑了笑。
两名把守山门的女学生马上将这名使者的来意说了一说,慕容秀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旋即又面色如常,她到了山门口,对着这名使者颔首施礼,清声问道:是圣上还是皇后娘娘遣使而来,要见夏婉不知有何事?是二皇子的旨意。
这名使者淡淡的回了一句,却没有说是有何事。
这意思便是说,有何事也是见了夏婉再说。
二皇子胡亥?这些素心剑斋的修行者都是忍不住互相忘了一眼,各自的眼神之中都是惊疑不定。
她们虽然深居简出,但所有修行地消息却是灵通,长陵皇城里的变化也是知道一些。
现在元武和郑袖似乎是疲于应付外面的大局,朝堂之中的一些事物,都是两位丞相在处理,但最近胡亥却是插手了不少事物,对此两位丞相却是没什么反应。
而对于外界而言,扶苏虽然回了长陵,但好像却骤然失宠。
这样一来,将来继承大秦江山的,就反而极有可能是胡亥了。
两位丞相对胡亥的所为都采取容忍态度,或许也有这方面长远的考虑。
再者,外面还有流言,一直在海外的徐福回归,恐怕长陵的权贵之间本身也有大变动,徐福的位置将来在这两相之上也不一定。
这两相或许还要依靠这名皇子来抗衡徐福。
这些念头也只是瞬间在这些素心剑斋修行者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不管是哪一点,她们自然都不敢违抗这名皇子的旨意。
请随我来。
慕容秀点了点头,她身后那名面容冷厉的尖脸女子却是首先出声,接着便带起路来。
使者跟着这些人走入素心剑斋,上方崖上的扭曲松柏遮挡了雨,内里只是轻柔的细细雨丝飘洒,都甚至不需要打伞。
他有点啧啧称奇,收了伞跟着这些人穿过了几重庭院,到了一些杂役弟子日常所住的居所。
各修行地的杂役弟子大多来自附近村落的农户子弟,其中有些有修行天赋,但是却不出色,便招收入剑院来,做些粗笨的活,若是稍有所成者,也会派出山门,在外面帮宗门做事。
其实但凡派出宗门,这些杂役弟子便也已经接触不到今后的修行,更不可能接触到修行地一些最高深的秘术。
在修行地里面,杂役弟子有很多杂事要做,洒扫庭院,烧水做饭,洗衣砍柴,这些事情是低等之中的低等,略微高等一些,也是负责清点一些典籍,处理一些宗门的药物、修行之物等等。
但当这名使者跟着素心剑斋众人进入这些杂役弟子所居的院落,一条溪流畔一名正在洗衣的少女便是夏婉,她的身边大石上,堆着的都是一些很厚重的衣物,有些甚至是门内弟子练剑比试时所穿的厚布千层衣。
这种衣服可以抵挡住普通木剑的砍削,非常实用,但是穿着比剑往往汗水浸透,堆积拿过来,气味却很不好。
使者停下了脚步,他静静的看着洗衣的夏婉。
这些素心剑斋的修行者都看出了他知道那是夏婉,大多数人便开始细心观察起他的反应。
只是这名面相三十余岁的男子神情始终温和,看不出什么大的变化。
她们看不出什么,倒是这名使者看着夏婉洗衣的样子,慢慢的,他倒是看出了些端倪,眼眸的深处出现了一些异样的神采。
夏婉,过来。
慕容秀身旁那名冷厉的尖脸女子很不客气的喝了一声。
之前一直没有停下洗衣的夏婉这才起了身,洗了洗手,挽了挽微湿的衣袖,转身走来。
和岷山剑会时相比,这名少女似乎老成了一些,还略微长高了一些,只是那种不卑不亢的姿态,却是未变。
修为已经到了五境中品,和你初入才俊册,参加岷山剑会时相比,倒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这名使者之前始终少言寡语,淡淡的神情却给人一种倨傲之感,但看着走来的夏婉,他却是首先开口,说了这一句。
夏婉的眉头微蹙,她面色没有什么改变,心中却是有些惊疑。
素心剑斋众人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名使者不说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却是先点评了一句夏婉的修行,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记得不错,当时夏婉是在才俊册上位列十二。
这名使者却是转过头来,看着素心剑斋在场的所有人,道:但现在若是重排才俊册,她恐怕是前三十都进不去了吧?当场一片沉寂。
所有人更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隐约之间,却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凌厉起来。
当时那一批同入才俊册的,有些已经入了六境,更有甚者破了七境,哪怕抛开其中有特别际遇的存在,有些原本在她排名之后的略微得点宗门的支持,现在也有不少到了五境巅峰,只是卡在六境的破境而已。
这名使者接着缓声说道:她当时只是四境修为,但既然已经勘破了四境到五境的关卡,五境到五境巅峰之间,便应该很快。
但是现在却还在五境中品,这只能说明两点。
一是素心剑斋根本未给她支持,素心松香丹估计是连一颗都没有赐,更不用说其它辅助灵药了,我记得之前宫里体恤素心剑斋战死者,还特赏了一批灵药,看来是一点都没有落在她头上。
二是她被这些杂事消磨了太多时间,她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真元修行。
这几句话一出口,在场有一小半人顿时变了脸色。
这似乎……有些不善。
第一百二十章 太简单每一名长陵的修行者都是圣上的私有财产。
这名使者看着面色大变的素心剑斋众人,又说了一句很霸道也很出名的话语。
这句话是郑袖所说,在多种场合说过。
这句话原本都是为了警告一些权贵不要因为自己的私利而去迫害和杀死长陵的任何一名修行者,但到了后来,长陵所有修行地都归王朝调遣,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之变后,再没有宗门可以例外。
所有的宗门和所有的修行者,都应了这句话,真的变成了元武皇帝和她的私人财产。
大战连连,正值用人之际,各修行宗门内凡有天赋高绝的学生,都是不敢吝啬,甚至连积蓄在宗门宝库内很久的资源都用了出来。
你们素心剑斋倒好,不只是宗门内的灵药不赐,反而连宫中特赏下来的东西都不分派到她手中,是何人给你们这样的胆子这么做?这名使者其实语速依旧很缓,脸色也依旧很平和,然而当这样的几句话再传入素心剑斋众人的耳中,大半人却都是彻底变了脸色,内心深处一阵阵寒意涌起。
这何止是有些不善。
不提让夏婉做杂役的事情,却是不断在说分赏的事情。
要知让不让夏婉做杂役,这只是宗门内务,连皇宫都插不了手,但是宫中赏赐私吞或者按亲疏私心分配,这事情却是可大可小了。
素心剑斋此时的宗主慕容秀皱了皱眉头,她知道这样的事情不能轻易被落下口实,所以她也缓声说道:夏婉做错了一些事情,所以被罚在此思过。
对于我宗门而言,赏赐都是分配给表现最好的学生,而并非是分配给天赋最高的学生。
听着她的话,使者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心中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强将罪名按在对方头上,但是这些修行地中人对勾心斗角并不擅长,让他做这些事情便显得太过容易。
那夏婉做错了什么事情?使者笑着,温和的反问道。
所有在场的素心剑斋的人都面面相觑,慕容秀也是一时语塞。
夏婉在岷山剑宗和那些站在丁宁身边的人一起令郑袖不快,包括后来素心剑斋被特殊对待,也自然是因为这件事,难道还需要特殊说明吗?我只知道夏婉在岷山剑会表现优异,得到了在岷山剑宗学习的资格,但回来之后却被罚思过,这是为什么?这名使者接着问道。
慕容秀看着这名明知故问的使者,一股怒意终于忍不住在身体里泛了开来。
夏婉明明在岷山剑会让皇后郑袖不快,但这使者却硬说她表现优异,然而她却无从反驳,因为郑袖从未明说,她若是如此说了,对方必定会反问,你怎么知道皇后是这么想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说道:对于弟子的行事,宗门内自有自己的判断,只是不知是否是二皇子觉得我宗门内处事不公?若是如此,那我也可以按皇子的意思改正。
这两人已经针锋相对,反倒是身为当事人的夏婉若无其事的听着,直到听到二皇子的字眼,她才是眼波流动,明显有些惊讶。
也就在此时,这名使者又笑了笑,道:的确如此,二皇子觉得素心剑斋想法陈旧,行事大有问题,或许便是这些年再未出七境宗师的主要原因。
二皇子想让素心剑斋再多接触些新鲜想法,注入些活力,所以二皇子想再让素心剑斋的修行者有去边军和楚境内有学习的机会,只是先前出去的人也是由你们这些老人挑的,这次便不若让新人决定,好有些改变。
夏婉,要派素心剑斋中哪些修行者去边军或者楚境内,人选由你决定。
这句话一出口,周遭便倏然安静下来,唯有那细细的雨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传入众人的耳中。
慕容秀嘴唇微动,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她身后的那名尖脸女子却是按捺不住,冷道:让夏婉做主,那意思便是夏婉就成了素心剑斋实际的宗主?就算是二皇子的意思,这也实在管得有些太宽了,我想知道凭什么?就凭她是素心剑斋之中天赋最高的学生么?尖脸女子厉声笑了起来,又补充道:即便如此,那也有长幼尊卑,也有见识长短,还要有服众的能力。
使者微笑,就要开口应声。
然而就在此时,夏婉却是突然开口说话。
她轻轻柔柔却是不卑不亢地说道:我想单独和您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她所说的您,便自然是她看着的这名皇宫使者。
这名使者耸了耸肩,表示自然可以,然后他根本无视在场的其余素心剑斋修行者,独自走向了先前夏婉洗衣的那条小溪边。
夏婉跟了上来,走到他的身后,很直接的轻声道:虽不知二皇子为什么要为我出头,但您所做这些想必是要让我出口气,只是对于我而言,对她们这些人也只有失望,并没有什么可以置气的,所以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不要想的这么简单。
这名使者转头看着她,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想到她之前在岷山剑会都故意让给张仪,眼睛里便又多了数分欣赏,你可以不在意受的这些屈辱,但是若不能在素心剑斋彻底做主,你又怎么有资格打开心斋,你不打开心斋,又怎么能够得到素心剑斋独一份的秘法琉璃?我观你之前的意态,便知道这些杂事虽然耗费了你不少时间,但只是影响了你的真元修为,你对剑意的领悟却是不知进境了多少,你在岷山剑宗学的养心剑,看来是全部悟得通透了,还得了不少好处。
看着瞬间震惊无言的夏婉,这名使者接着轻描淡写般道:修行者最在意的便是修行,所以你即便不在于是否出这一口气,但你自然不可能放弃在修行路上将来取得极大成就的机会。
夏婉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数下,但她依旧没有马上表态。
不要想着这是不是胡亥的阴谋,胡亥根本不知道你们素心剑斋的秘法琉璃。
使者转过了身来,没有避讳那些素心剑斋的人的目光,递给了她一封信笺,然后他走回那些素心剑斋的人所在的地方,在和她擦身而过的同时,在她的耳畔轻声地说道:你有一盏茶的时间来想这上面的剑招。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服众夏婉先前就觉得这事情透着怪异,那二皇子就算有意招揽,又何必找上自己。
她在这一年里有多大的进步只有她自己清楚,至少在真元修为上,她显得落后于当年许多才俊册上中人。
二皇子胡亥要想在权贵之中占有一席之地,最依赖的便是自己的身份和郑袖的支持。
他显然不可能悖逆自己母亲的意思。
至于郑袖,更是不可能来管这样细小的事情。
像她这样等级的修行者,对于郑袖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她想不明白,但是当这名使者说胡亥根本不知道素心剑斋的秘法琉璃,接着给她一封信笺,告诉她有一盏茶时分来想这上面的剑招时,她的脑海之中便已经隐约出现了丁宁的身影。
丁宁在岷山剑会上的见知给她的印象太深。
等到后来很多消息陆续传来,整个修行者的世界确定他便是当年那个无敌的存在之后,这种不解就变成了释然。
说到对各门各派修行之法和剑经的了解程度,当然没有人能够超过当年的那个人。
在岷山剑会上,丁宁也指点过他们剑招,所以此刻听到说这封信笺上有剑招,她便顿时联想到了丁宁。
和她的所想的确一样,在拆开这封信笺之后,她看到落款便直接写着丁宁。
至于这封信笺是如何以二皇子胡亥的名义传递到自己的手中,她并不在意,连胶东郡都被巴山剑场占了,能做成这样的事情她也并不觉得奇怪。
这封信笺上的具体内容,更是让她毫不生疑,因为信笺上只论述了三招剑式,其中两招是素心剑斋的剑式,还有一招却是她在岷山剑宗时学习到的养心剑经中的招式。
论述很详细,甚至可以说不需要多少领悟能力的庸才也应该能在很短的时间里看懂。
这名使者说给她一盏茶的时间来想这上面的剑招,这时间肯定也是这使者自己定的,想必丁宁有口讯说领悟这上面的剑招简单,但他没有亲眼所见,不知道领悟起来简单到何种程度。
丁宁对这三招剑式的论述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这三招剑式本身,说是完全在这三招剑式的基础上新创了威力倍增的三招剑式也不为过。
更为惊人的是,这三招剑式组合起来,还能发挥更加意想不到的威力。
在修行者的典籍里,记载着很多天才的故事,但这种更改不同的剑经里的招数,并能令之完全变成不同的剑招的手段,就像是随意的从菜市场里挑选菜品,然后做成一道新的大菜。
这种见知和对剑经的领悟能力,便只有巴山剑场那名传奇的天下剑首才能做到。
这种能力,无人可以模仿。
既然是丁宁的安排,夏婉便不再多想,她仔细的记住了信笺上所有的内容,将信笺在手中直接震成尘末,然后又在心中仔细的想过了那三招全新的剑招的运用,她便朝着那名使者和素心剑斋众人所在的地方走了回去。
说是一盏茶时分,但她实际却只用了半盏茶时分。
迎着素心剑斋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她对着那名使者微躬身行了一礼,异常简单地说道:可以了。
这名使者顿时微微一笑,接着收敛了笑容,看着那名眼神最为凌厉的尖脸女子,说道:你应该便是陈铃,负责素心剑斋学生的赏罚,慕容秀虽然是宗主,但实则很多实权都在你手里,你负责宗门事物多一些。
我先前说了那么多话,你依旧气势凌人,你知不知道你又什么问题?这名尖脸女子正是他所说的陈铃,她听到对方如此说话,心中没来由的咯噔一下,心生不妙的感觉,但此时断然不能退却,所以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若有什么差错,也请明示。
先前体恤素心剑斋伤亡,宫里赐了不少东西出来,东西不少,我也不一一罗列,但有些东西你想必也应该比我记得清楚。
这名使者微眯起了眼睛,声音也骤然微寒道:其中有数斤寒潭铁,那数斤寒潭铁便是先前魏地云水宫的某处秘地所产,正是白山水剑成斩寒蛟的寒潭所产,那寒铁品质非凡,按常理,应该是赐给你们素心剑斋陈欣怡所用,和她所修的功法和剑经最为匹配,然而你却分赐给了谢虹韵,只是因为前者来自偏远的竹山,家中贫寒,对你没有什么用处,而后者和你是远亲,而且家中也是当地巨富。
若说这一件事你自有主意,偶然不能代表必然,那一批赏赐的东西里,还有三颗月桂碧露丸。
这月桂碧露丸的功效是什么你不会不清楚,理应赐予夏婉和陈欣怡等天赋极佳的弟子,缩短她们真元修为进境的时间,但你却自用了一颗。
你都卡在六境这么多年了,你所得的好处只有减缓一些衰老和祛除你真元之中一些杂质的低微功用,像你这样资质平平的修行者,得到这样一点好处,在对敌之中都根本显现不出来。
你这样处置宫中赏赐的宝物,请问皇子和皇后会如何想?陈铃的面色在提及寒潭铁的时候便变得苍白无比,等到这名使者这些话说完之时,她浑身就已经大汗淋漓,连额前的发丝都已经湿透。
而站立在她身后的一些素心剑斋弟子也是用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因为这名使者说的这些事情,她们根本不知道,根本不知道原来已经有过这样的分配。
但光是看着她这样的神色反应,就知道这名使者说的是真的,这种分配的事情,的确是已经发生了。
至于这名使者提及的陈欣怡和谢虹韵这两名学生,在场的这些素心剑斋师长和学生当然都了解到了极点,她们难以想象那样御赐的,极其适合陈欣怡的东西竟然会被分给谢虹韵。
这不是什么小事。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有些天资出众的学生所能取得的成就,就是一处修行地的未来。
而这些天资出众的学生本身也有很多选择,她们如果选择加入别的修行地,别的修行地也自然会很欢迎。
这样的不公,葬送的是修行地的未来。
服众?看着这名已经微微颤抖起来的尖脸女子,这名使者冷笑了起来,反问道:你要怎么服众?第一百二十二章 她的证明陈铃无法回应,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她能够到这个位置,很大程度在于她顺应朝堂中一些人的意思,以宗门的利益向朝堂倾斜。
像她这种人,行事本来就不像之前执掌素心剑斋的数位师长公允。
这种私心所为,本身就难以避免,但她没有想到这种私下的行为竟然会被知道,会在这种场合被公开抖露出来。
事至于此,她也感觉出来这名使者十分针对她。
她自己也瞬间反应过来了原因。
因为在素心剑斋所有的师长里,她是对夏婉态度最差的一人。
夏婉被罚在此做杂役,也都是她的意思。
这很显然是要为夏婉出气。
但那一封信笺,又是何人书给夏婉的?其中又写了什么内容?在情绪太过激荡的情形之下,她的思绪已经很是混乱,更何况这名使者并没有给她多少思考的时间。
行事公允,便是处理宗门事物最需要的服众手段,除此之外,将来修行可能达到的成就,战力是否强大,也是必不可少的衡量标准,毕竟我长陵以武为尊,一个修行地的执掌者若是修为低微,眼界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这宗门的将来便也不会光明。
这名使者的冷笑声再度响起,声音不断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廓,所以你们或许还会质疑夏婉的战力,质疑二皇子是否太过插手你们宗门的内务,那便让夏婉自己证明给你们看。
夏婉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气,当这名使者开始发难的时候,她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她此时心中很平静,一丝意外都没有。
其实我也一直很讨厌你,只是我原本准备过一段时间再找机会挑战你。
她看着面色异常苍白的尖脸女子,说道: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什么?陈铃本来已经被那名使者连番的话打击得回不过神来,骤然听到夏婉这样的话语,她却是浑身一震,回过神来。
夏婉!你疯了吗?有两名素心剑斋的学生在此时叫出了声来。
这两名学生却是平时和夏婉最亲近的朋友,她们平时也极为讨厌这作威作福的陈铃,但是她们却下意识的觉得即便夏婉有这名使者撑腰,但也不可能战胜对方。
因为陈铃在六境已经卡了很多年,而夏婉却进境五境没有多久。
夏婉只是看了她们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们稍安,然后便转头看向陈铃,接着看向陈铃上方偶尔飘落的晶莹丝雨。
她的神情异常宁静。
在这种时候,便是给所有人自信而强大的感觉。
陈铃渐渐平复下来。
她苍白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红晕,那时一种被逼到末路的怒意。
如果这是要杀鸡儆猴,那就看看到底谁是被杀的那只鸡?她毕竟是到了六境很多年的修行者,此时盛怒,一种无形的杀气便从她的身上很自然的散发出来,让那些修为稍弱的素心剑斋弟子都产生了呼吸困难的感觉。
然而夏婉却似乎毫无察觉。
她很自然的抬起了右手。
在右手横到胸前的同时,空气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剑鸣。
一道雪白的剑光,从她在这个院落的居所中破窗而出,飞到了她的手。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在此时响起。
五境神念,掌握飞剑这是所有到了五境的剑师都能用的手段,只要花去一些时间却修习。
所以此时引起素心剑斋众人震惊的,便和她伸手剑来的手段无关,而在于这条雪白的剑光。
落到她手中的这柄剑只有三尺长,通体雪白,如同最纯净的白雪,连剑柄都是如此,甚至连符文都不见。
然而这柄剑的气息却异常强大,甚至比素心剑斋的宗主剑还要令人生畏。
这柄剑看似冰雪,然而却并没有真正的寒意透出,只有一种清清冷冷的感觉,却像是让所有人很自然的在身体里生出在冰冷的冬天喝了一碗冰冷的水般的感觉。
这感觉在胸腹之间不断的回荡,就像是被某种剑意直接侵入了体内,令人感觉好不舒服。
这柄剑根本不属于素心剑斋,但在此之前,所有人没有见到过这柄剑。
夏婉就将这柄剑放在了这片住所里,只是在她招来这柄剑时,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感到这柄剑的存在过。
根本无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根本不做任何解释。
夏婉轻轻的握住了这柄剑,然后平视着陈铃,毫无废话地说道:请!我让你一招。
上方飘落的晶莹雨线轻柔,然而陈铃的声音却异常干冷,她紧盯着夏婉的这柄剑,说了这一句。
这不是托大。
身为超出一个大境界的修行者,她必须要有这样的信心,否则不可能将她平时的战力发挥出来。
气势不振,剑意便弱数分。
她的手中无剑,等待着夏婉出剑。
当的一声巨响!直接打断了她这句话的尾音。
绝大多数在场的素心剑斋弟子的耳膜全部被震得发疼,上方山崖上那些横身如龙的崖柏枝叶间积蓄的雨水不知有多少条震飞出来,在这一声巨大的响声中,被震成无数白色的粉末,往四面八方飞洒出去。
这只是夏婉手中的雪白短剑往前绽放剑意,当空拍击发出的声音。
但这样的一剑,却在空中拍出了如两口巨钟相撞般的巨大震鸣声!这……!陈铃往后连退数步,身形瞬间倒掠出数十丈。
这一瞬间的震音,让她眼前一片昏暗,心脏都鼓动欲裂,而且同时就像要从她的口中跳出来!慕容秀和数名素心剑斋的师长也是识海激荡,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嗯?不只是这些素心剑斋的修行者,就连负手凝立一边的使者都是十分惊讶。
他虽然根本不知那封信笺上的具体内容,然而他所知甚广,此时夏婉所用的这一剑,是出自魏地法音宗的金刚滚,这是一种用剑意激发恐怖震鸣,甚至可以带动气血激荡的法门。
细想来,这招剑式应该是岷山剑宗当时在剑会上,刻在那过关碑上的某一剑。
这一剑使用起来没有什么更改,想必和丁宁的那封信笺无关。
也就在下一刹那,这名使者眉头忍不住一挑,在心中却是忍不住又赞叹了一声。
这夏婉竟似根本不想用丁宁所教的那三招,而是想用自己的能力取胜。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如何破夏婉可以肯定,只要直接动用丁宁信笺上教她的那三招,她可以很轻松的击败面前的陈铃。
但我之战斗,岂能全假手于人?在她看来,这种越境的战斗,只要之前有人能够做到,那她就也可以尝试,而且今后这样的时刻或许还很多。
更何况对方让她一招,而她手中却还有岷山剑宗带回来的这一柄剑。
所以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赢得这场比剑。
嗤的一声裂响。
就在陈铃身影瞬间倒退数十丈的同时,夏婉已经急剧前行,她的第二剑已出。
空气里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剑气,无数细小如丝的剑气,无孔不入般落向陈铃的身体。
这一剑是素心剑斋的心意寒。
这招剑式并不算是特别的秘剑,在场的许多人都会用,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夏婉这一剑的剑意比她们所能做到的更加完美。
在场所有素心剑斋的人都觉得这一剑是夏婉的内心倾述。
我是足以位列长陵前十的天才,甘心居于素心剑斋,只是因为这是师门,然而掌管师门者所为,却是足够让人心寒。
噗陈铃的身前亮起一道绯红色的剑光。
这道剑光很好看,但是也异常危险,只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伴随着强大的本命气息,便将那一片白茫茫的剑气往外激荡出去。
但几乎同时,陈铃却是也发出了一声愤怒的闷哼。
她的身上往外飞溅出数缕鲜血。
依旧有数丝剑光未被她这一剑荡尽,落在了她身上。
虽然被她身上元气所阻,这些剑气无法深入,在她身上只是刺出浅浅伤口,然而她毕竟是夏婉的师长,更何况夏婉的修为和她足足相隔了一个大境!一种极为羞辱的感觉,让她体内的愤怒和真元都彻底燃烧了起来。
她脑海里所有的意识,便是要反击。
然而就在这时,她面前的空气里亮起了数十道镜光,就像突然有数十面镜子同时矗立在她的身前,折射出了数十个夏婉的身影。
够了!陈铃厉啸出声,平平的一剑横斩。
此时夏婉用的,依旧是素心剑斋的剑式。
这招名为心机镜的剑式,用剑气折光,就是在这种以弱战强的战斗中使用,以让对方无法把握自己的真正身位。
然而以弱战强,她难道只是比夏婉强出一点点么?面对这样的剑招,她只需要用最简单的剑式,纯粹依靠自己远超对方的强大力量就可以了。
她体内的真元顺着剑身疯狂的涌出,从她剑身上散发出的剑气越来越庞大,变成数十丈的一道虹光,一扫而过,将所有的镜光切碎。
这种比剑不论伤亡,在此时盛怒的她想来,若是这一剑直接将夏婉斩了也就斩了,顾忌不了太多。
然而剑虹过处,却未见任何鲜血。
让她有些震惊的是,她见到夏婉竟然已经云淡风轻般退回到了远处,此时已经静立。
看夏婉的姿态,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先前那抢攻的两剑,好像根本和夏婉没有关系,好像夏婉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旁观者。
也就在这一刹那,陈铃感到背上发寒。
因为她隐然觉得夏婉的目光落向了自己的身后。
此时夏婉手中无剑。
那在她的潜意识里,夏婉虽然退却,但她手中的那一柄雪白短剑,却恐怕已经化为飞剑,潜伏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的感知很自然的扫向身后。
然而后方皆空。
她霍然抬首。
这一瞬间,真正的剑意来自她的头顶上方。
又是嗤的一声裂响。
她手中的绯红色本命剑的剑尖上射出一道实质般的剑芒,闪耀着如宝石般晶莹的光华,准确无误的把握住了空中落下的那一剑的剑路。
在她抬头的刹那,她看到的景象便是这道绯红色剑芒击中了空中急剧坠落的一道雪白色飞剑。
然而除了她剑芒本身的剧烈破空声之外,毫无碰撞的声响。
那一道雪白色的飞剑如梦幻泡影般,被她的剑芒切过便消失了。
陈铃腹部微凉。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鸣,整个身体往上以惊人的速度弹起,恐怖的速度甚至在她的脚下带起了两条如龙般的气流。
她的身体几乎直接就撞上了高空中那些横生着的松柏。
一柄雪白色的短剑在她原先所在的地方掠回夏婉的身侧。
雪白色的短剑剑尖上,流淌着一缕嫣红。
陈铃腹部的衣衫上,有点点血迹。
这一剑只要再深入一寸,就能直接破了陈铃的气海。
陈铃的身体充满了一种大难不死的后怕感觉,她后背上汗如流浆滚滚而落,心中尽是不可思议。
这是素心剑斋的迷心剑,只是一种拟形的障眼法,同样不算什么强大的秘剑,可怕的只在于这柄雪白色的飞剑竟然隐匿气息起来让她都感知不到。
而另外一点可怕的地方,是夏婉在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似乎只是意动,就让她的感知发生了偏差,以为飞剑就在她身后。
也只是这一点点时间的差别,才让她未来得及完全闪过这一剑。
我的确想不到,让你在这做些杂役,都让你养成了这些手段,只是我还想看看,你有什么可能能够战胜我。
陈铃落了下来。
她夹杂着无数情绪的声音在空中震响。
她的五官有些扭曲,但是身上往外释放的元气却是精纯到了极点。
她就紧握着她这柄本命剑,将这柄剑上源源不断往外释放出的剑气围绕在身外。
这些精纯的剑气在她的身上形成了一个绯红色的光幕。
她就这样落向夏婉。
这是本命剑帐,攻防皆在一体,抛弃了一切剑招的花巧。
看着落下的陈铃,所有的人都觉得很无奈。
因为在修为相近,甚至相差不是特别大的修行者的战斗里,从来不会有一方会用这样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会再短时间里消耗大量的真元和本命元气,而修为较弱的一方只要尽可能的逃避或者拖延时间,哪怕拼着受伤,也能找到反击的机会。
然而夏婉和陈铃之间的真元修为相差太大,就是一心想守,都不可能逃得掉,守得住。
但是也没有人觉得这很不公平,或者很无耻。
因为这本身就是越境而战会遭遇到的事情。
因为会有这样的事情的存在,所以在王惊梦出现之前,所有修行者的典籍里,也都觉得越境而战不存在赢的任何可能。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守株以胜场间只有一个人依旧对夏婉有信心。
这个人就是淡然静立一侧的那名皇城使者。
从见到夏婉的第一眼起,他就从夏婉的一些姿态看出了夏婉在剑道上的成就,然而素心剑斋这些人和夏婉相处却无所察觉,这只能说明他的境界远高于素心剑斋的所有人。
他也很清楚夏婉依靠丁宁那三招剑招便能轻易的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但夏婉既然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战斗,那夏婉肯定想过面对这样的场景。
所以他现在只是很好奇,好奇夏婉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致胜。
……空气震动得越来越厉害,随着陈玲的极速逼近,她和夏婉之间的空气里出现了许多水纹一样的波纹,彼此冲击,瞬间又形成了无数滴水珠一样的元气,往外激射。
光线在其中都似乎被这些元气带走,这片空间变成幽暗的一团。
夏婉的目光穿过这片幽暗,和陈玲有些赤红的双瞳相遇。
接着她无比沉静的握住了雪白色的短剑,朝着那片幽暗刺了过去。
雪白色的剑尖穿过幽光,笔直的来到对方的眉心之前。
一片惊呼声响起。
所有旁边的素心剑斋的修行者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夏婉的这一剑宛如自杀,剑势如此简单,甚至只是寻常的一刺,谈不上什么剑招。
这样的剑招,除非是以力破法,只有真元修为大大超过陈玲的那种七境宗师,才能如此一刺就刺穿陈玲的剑幕。
一个大境的修为,尤其是对方积蓄于体内的本命元气尽出的情况之下,体现在力量上便是数倍的差距。
所以这一剑从任何方面去判断,就将会是剑被震飞,夏婉的浑身骨骼和五脏被震得尽碎。
唯有情绪最为平静的皇城使者在这时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他敏锐的感知到了这异常简单的一剑里蕴含着细微的后继变化,那一丝异样的气息来自于剑柄处,也就是说,此时从夏婉身体里涌入到这柄剑里的力量,将不会从剑尖迸发出去,而是积蓄在剑柄处。
没有什么时间让他去猜测接下来的变化。
一声尖锐的震鸣已经响起。
雪白色的剑尖和绯红色的剑幕已经相遇。
尖锐的震鸣声里,空气中随即响起宏大的回响,大团大团的气浪在剑尖和剑幕的相遇处生成,往外轰去。
没有任何骨裂的声音响起。
所有素心剑斋修行者想象中的画面发生。
就在雪白色的剑尖和绯红色剑幕相遇的一刹那,夏婉的手已经和这柄剑彻底脱离,甚至她和这柄剑的真元联系也已经彻底脱离。
然而有一股惊人的力量,同时在剑柄上和她的脚下迸发。
雪白色剑柄内积蓄的力量砸落在了地上,雪白色的剑气连接着地面和这柄剑本身,使得这柄剑就像是变成了一根矗立在地上的长矛。
夏婉的身体借着反冲力往后飘飞出去,她体内涌出的真元在她的脚下奇异的牵引着天地元气,使得她脚下的那方山石地变得异常坚固。
就连那名皇城使者都没有预感到她和身下这片山石地的变化,他的眼中都闪现出惊艳的光芒。
觉得惊艳,是因为他明白了这一剑的想法。
这一剑不是白羊洞的白羊挑角,但是却很好的运用了她所知的剑招,形成了白羊挑角般的效果,就像是在地上立了一根柱子,等着对方来撞。
和白羊挑角的主动和灵活相比,这一剑显得很死,守株待兔。
然而陈玲的剑势本来就也很死,她只是用纯粹的力量,让自己人剑合一撞向对方。
咚的一声。
陈玲就撞上了这根柱子。
山石地面骤裂,接着被强大的力量轰击成粉。
雪白色短剑中的力量也在刹那耗尽,就像寻常凡铁一般被砸落下方尘埃。
对于所有六境以下修行者而言极为强大的剑幕完好无损,然而一股强烈的震荡力,却是从这道剑幕传到了陈玲的眉心。
陈玲的脑海之中嗡的一响,这种感受和被当头敲了一记闷棍没有任何的差别。
这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真元和本命元气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陈玲一声厉喝,强行凝神。
然而这一瞬间的迟滞带来的后继剑幕散乱,对于夏婉而言已经够了。
她也用出了最简单最笨拙的方法。
她的身影还在往后飘飞之中,但是体内所有的真元和积蓄着的天地元气,全部被她无比暴烈的在一瞬间逼了出来。
这些真元的迸发没有任何的遵循的招数,只是暴戾的往前激射,卷起一切可以卷起的东西。
从空中飘落的落叶、地上溅起的石子砂砾、包括那些空中飞舞的水滴,在这真元的疯狂迸发之中,获得了强大的推动力,在空中疯狂的加速,变成了一道道的箭矢。
无数道影迹骤然出现在她和陈玲之间。
无数道箭矢砸落在陈玲的剑幕上,许多穿过了剑光的缝隙,射在陈玲的身上。
一些坚硬的碎石直接在她的身上刺出了伤口,接着再她紊乱的真元的反弹之下,带着她的气血又被反震出来,纷乱的弹射在她身外的剑幕之上。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些碎石又被剑幕震成更细小的碎片,在剑幕和她身体之间的狭小空间中飞舞,割刺。
一声令所有素心剑斋修行者面色发白的惨叫声响起。
绯红色剑幕里充满了血雾。
陈玲的身体在这一刹那被割刺出无数道伤口,有些被她自己力量所激形成的伤口甚至深入了她的体内,让她体内的气血都在往外喷涌而出。
在下一瞬间,那剑幕失去了力量的支持,骤然消失。
而那些血雾则随之飘散出来,弥漫更多的空间,浓厚的血腥气开始传入每个人的鼻腔之中。
有两名素心剑斋的师长骇然的掠了上去,掠向已经变成血人的陈玲。
许多伤及内腑的创口如果不得到及时的治疗,影响的就已经不只是她今后的修为,甚至很快就会危及她的性命。
夏婉已经真元耗尽,她的双手和双腿都有些微微的发抖。
然而谁都可以看出她的那种兴奋和狂喜。
在所有人的注视里,她走向前方,从尘埃里捡起那柄雪白色的短剑。
果然没有死不死的剑招,只有用得死的剑师。
皇城使者看着这名在岷山剑会之中都很低调,很不显山露水,但实则内心却无比强大的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发出了一声赞叹。
第一百二十五章 提前到来?素心剑斋里平静下来。
陈铃的伤口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不再大量留血,没有昏死过去,但是看着默然站立的夏婉,她却恨不得自己已经昏死了过去。
夏婉在过去的一年里遭受了无数不公正的待遇,此刻她身上穿着的也是杂役弟子做活时的衣袍。
许多素心剑斋的师长想着过去一年里对夏婉的训斥以及刻意刁难,此刻再看着夏婉身上的衣袍,只觉得又是羞愧又是惶恐不安。
而很多和夏婉同辈的素心剑斋学生,看着她此时不骄不躁的宁静模样,心中更是生出极大的尊敬。
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还会觉得她不能服众么?皇城使者收敛了笑容,看着慕容秀和陈铃等人问道。
他目光扫及的所有人全部低下了头,没有人回应。
夏婉在这一战里,除了开场一剑是夏婉在岷山剑会的过程中学习到的之外,其余所有剑式都是素心剑斋的剑招,而且都是大多数学生所能修行,学得回的剑招。
即便是最后那种类似白羊挑角的手段,也只是基于真元的运用,甚至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招式。
素心剑斋的这些剑招,陈铃接触的时间自然比夏婉更长,每一剑都很熟悉。
然而夏婉就是用这些普通的剑招便击败了她,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百年间,素心剑斋没有比夏婉更优秀的学生。
抛开先前所站的立场问题,夏婉如果还是愿意以素心剑斋学生的身份行走,那夏婉的确是素心剑斋的未来。
既然没有人不服,那素心剑斋便可以按照皇子的提议,你现在可以决定离开素心剑斋的人选。
皇城使者觉得夏婉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做得好,他赞赏的看着夏婉,同时语气里却透露着应有的冷酷。
他希望夏婉在过去一年里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其实是残酷的,到了应该快刀斩乱麻的时候,她绝对不能手软,否则今后将会引起更多的问题。
其实他是多虑。
其实在这种时候,夏婉第一个想象到的画面,是死在岷山剑会开场之前的白羊洞洞主薛忘虚。
恐怕很多当年参加岷山剑会的年轻修行者都根本无法忘怀那个画面。
那名慈祥的老人在丁宁和张仪的面前死去。
他最后的心愿只是想看丁宁和张仪参加岷山剑会的过程。
她同情那名老人的遭遇,同时也敬佩丁宁和张仪的所为,最后的退出,也是想成全张仪。
她做任何事情,心中都有自己的准则,而且荣辱不惊。
但在那时起,她就明白了权贵们为了一些所谓的权势和敬畏会变得何等的残酷。
在从这名使者手中接过丁宁的信笺的时刻,其实她在长陵皇室和巴山剑场之间便已经迅速做出了选择。
她至少可以确定,当年的巴山剑场绝对不会像郑袖一样,逼迫许多修行地和修行者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
互相尊重,这才是正确的开始。
我知道了。
夏婉回答了这名使者,她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报出了一份名单,足有二十余人,慕容秀和陈铃等人都在其中。
你们要马上离开,有兵马司的官员会在外面官道上等着你们,除了自己的佩剑之外,不能带走素心剑斋任何的东西。
这名皇城使者根本不给这些人停留的时间,他显示了和先前的温和绝不相同的冷酷一面,而且有意无意的释放出了一丝真元波动。
这股真元波动的气息让这些人更是放弃了交谈的想法。
因为这名皇城使者的气息和她们根本不在一个层面,这是一名七境的宗师。
不管你们今后会怎么想,对于宗门而言,其实放到我的手中将会更加的安全。
当慕容秀等人最终离开山门之时,夏婉平和的告别,轻声对着慕容秀等人说道:至少我可以让素心剑斋很好的存继下去,但如果是你们一直执掌,素心剑斋很有可能在将来不复存在。
她的这些话说的很模糊,但给慕容秀等人带来了很大的震动。
她们全部都能明白慕容秀所说的这些话的意思,她们依附在郑袖一方,但若是郑袖和元武在和巴山剑场的争斗之中败亡,那素心剑斋自然覆灭。
但夏婉执掌素心剑斋,即便依附在皇城,就凭她在岷山剑会和丁宁的结交之谊,今后巴山剑场也势必不会为难素心剑斋。
简单而言,至少夏婉不会将素心剑斋拖进郑袖和巴山剑场的战争里,不会让它在战火中毁灭。
或许你是对的。
慕容秀在离开时真诚的说了一句。
她性格还算宽厚,只是有些软弱,而且的确也有些私心,但她毕竟对素心剑斋有着很深的感情。
陈铃和一些被迫离开的素心剑斋师长心中未必是这么想,但是看着她们离开时的背影,夏婉却不在乎。
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修为就会真正超越这些人,到时候就算她们能够从战场上回来,她也完全不用忌惮这些人还能给素心剑斋造成什么威胁。
现在被她清洗过后的素心剑斋在实力上大不如前,但是却是一个全新的素心剑斋。
心向一处,就会焕发出全新的气象。
当一应的宗门事物和接替人手全部安排好之后,夏婉和这名皇城使者走进了素心剑斋深处的藏经楼。
我还不知道前辈的名讳。
当走进藏经楼,只有两人相处时,夏婉看着这名皇城使者说道。
张十五。
这名皇城使者说道。
是你?夏婉呆了一呆,有些不可置信。
在巴山剑场巅峰的那个时代,这个名字算不上有多出名,但是当林煮酒被救出水牢之后,这个名字却随着林煮酒被多次一起提及。
即便是长陵的年轻修行者们,也已经都听说了这样一名强大的巴山剑场修行者。
这名皇城使者的音容外貌和流传的那人的外貌有很大差别,应该是用什么方法改变了面貌。
但真正让她震惊的是,张十五这样的巴山剑场人物已经开始回到长陵,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巴山剑场的动作比外界想象的还要大?一些所有人都觉得会发生的大战,恐怕会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发生的更早?第一百二十六章 水到渠成但是她也没有去深问这些问题。
那些层面的争斗距离她还很遥远,即便能够在决斗中战胜陈铃这样的修行者,她也没有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强者。
在修行者世界里的绝大多数时候,七境才算是真正拥有了力量的开端。
她只是关心那些之前的际遇同样不顺的朋友。
所以她特意又问了一句:易心和徐怜花他们也会得到我这样的帮助吗?张十五看了她一眼,道:当然。
夏婉点了点头,却是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都以二皇子的名义,会不会有问题?张十五笑了笑,道:会用不同的方法,而且和很多会发生的事情相比,这些事情太过细小,引不起多少注意。
夏婉便不再问。
素心剑斋的藏经楼的规模无法和岷山剑宗这样的超级宗门相比,但也有上下四层,所藏的经卷典籍比起当年的白羊洞要丰富得多。
最上层是很多宗门的秘藏,只有宗主才有权动用。
秘法琉璃是一件很特别的秘藏,在素心剑斋的记载里,某一代的素心剑斋修行者们有幸从一块琉璃矿区中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七彩琉璃。
这些天然形成的琉璃除了颜色特别丰富之外,和其它琉璃似乎没有特别之处,能够从极为边远的琉璃产区运送到长陵,只是和有些宝石一样,作为装饰或者打磨成首饰。
然而那一代素心剑斋的修行者发现这些琉璃之中蕴含着独特的灵药,后来仔细推敲,却是发觉这种琉璃是某种脂液和一些晶石在天地的变动之中自然形成,形成的机理和琥珀类似,然而那种独特的脂液应该来自某种已经灭绝的灵药。
这种秘法琉璃的神奇功效,便像是特地为五境到六境之间的修行者准备。
当用真元缓缓催出它内里的药力,这药力和真元结合之间,不仅会提升一些修行者本身的机能,而且能够和这名修行者的真元以及天地间相近的天地元气发生某种玄妙的共鸣。
这除了能够让五境的修行者更快的捕捉到相近的天地元气之外,还能用于五境到六境的破境。
所以在素心剑斋的那个时期,素心剑斋的修行者们严格保守着这种琉璃的秘密,她们将那片矿区之中的秘法琉璃全部开采殆尽之后,还在一些地脉条件相近的产区却再也寻觅不到这种琉璃的踪迹。
这种琉璃的总共出世量也不算多,尤其在前期刚刚发现功效时,便被浪费了不少,等到素心剑斋开始严格管控之时,所存便只有数十块。
因为只是对五境的修行者才有莫大功用,而并非能够用于六境到七境破境,所以这种秘法琉璃只是在素心剑斋的某一时期,帮素心剑斋造就了一些六境的修行者,并没有给素心剑斋带来脱胎换骨的效果。
到最后这秘法琉璃被外界所知时,素心剑斋的秘法琉璃也只剩下几件,到了这代的素心剑斋,就只剩余了一件。
这只剩余了一件,便自然是要留给最有天赋的学生,然而什么样的学生才算是最有天赋的学生?舍不得用就是舍不得用。
然而丁宁显然觉得这秘法琉璃正适合现在的夏婉。
所以他让张十五来的目的,便是要让夏婉用强硬的手段执掌素心剑斋,然后动用这秘法琉璃。
现在夏婉动用这秘法琉璃,整个素心剑斋没有人会不服。
夏婉到了藏经楼的最上层。
她拂去了封着秘法琉璃的石盒上的浮尘。
在幽暗的光线里打开了这个石盒。
当这个石盒打开时,微弱的光线射在石盒内里,石盒顿时往外散发出美丽的光晕。
这是一颗寻常鹅卵石般大小的琉璃。
但是它的表面并不光滑,有许多天然形成的棱形折角。
那种七彩的色泽很难用言语形容,又像是完全融合在一起,但却又像是分隔得特别清晰,当夏婉将这颗秘法琉璃取在手中,它在空气里缓慢行进的过程中,每一个面都在不断的闪耀着不同的光彩。
夏婉很惊艳。
这颗琉璃的重量和寻常的琉璃相差无几,但是接触的感觉却毫不冰冷,反而有些温暖。
我这就开始。
这是素心剑斋最后一块留存的秘法琉璃,所以夏婉仔细的端详了很久,记住了它的一切细节,然后她也不下楼,就对着张十五说了这一句。
张十五点了点头,他出了这藏经楼,却也不离开,只是守着。
夏婉闭目修行了半个时辰,她恢复了些真元,然后将真元缓缓注入这颗秘法琉璃之中。
当她的真元涌入的一瞬,这颗秘法琉璃之中的灵气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七彩的光芒变得明亮起来,映射出了这藏经楼的窗户。
那种独特的灵气和真元迅速的结合,在被夏婉引入身体的同时,带起了这片天地间很多天地元气的流动。
这种修行变得异常简单。
那些原先夏婉想要捕捉的天地元气,就像潜藏在溪水之中的游鱼,看不见也难以捕捉。
然而这秘法琉璃却像是一张网,夏婉就像是简单的牵住了这张网,朝着身前拖来,就捕捉住了无数这样的游鱼。
虽然简单,但是夏婉不敢忽略任何的细微之处,因为这事关到以后的修行。
她进入了忘我的修行,手中的秘法琉璃的光泽随着灵气的不断消耗而慢慢消隐,她体内的真元却是越来越强,融入了更多东西,变得更加凝练。
张十五在藏经楼外足足等待了三天。
三天过后的某个时刻,他敏锐的把握到了某个契机,从袖中取出了两颗海兽妖丹。
这两颗海兽妖丹的内里丹气流动,气息十分强大,但是被他的真元一挤,却是硬生生的在他手中炸裂,而且元气一丝不漏,全部被他庞大的力量镇压住。
这两股丹气在他的手中如同两股清泉一般,不断的落入藏经楼的顶楼。
秘法琉璃是素心剑斋自己的宝物,而这两颗妖丹,却是来自于丁宁和巴山剑场的馈赠。
这两颗从胶东郡库藏之中精选出来的妖丹之中有大量和素心剑斋的功法相合的元气,可以让此时的夏婉迅速的站到五境破境的关口。
至于破境,当张十五第一眼看到这名不卑不亢的少女时,他就可以确定她直入六境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当张十五用强大的修为强行镇住妖丹的丹气时,一直紧闭着眼睛的夏婉睫毛跳动,原本就如同要从沉睡中惊醒,然而就在下一刹那,夏婉感觉到两股清泉冲入了自己的感知世界。
轰隆一声。
她的感知世界里就像是打响了春雷。
巨大的灵雨从伴随着雷霆从空中坠落。
她感受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
水到渠成一般,她很自然的推开了那扇门。
第一百二十七章 自负夏婉就这样水到渠成的破境。
在夏婉破境之时,丁宁和百里素雪等人已经回到距离长陵很远的胶东郡。
丁宁无法亲眼所见夏婉等人的变化,也不可能感应得到突破六境时那些并不算强大的天地元气波动,然而他对于夏婉和易心等人的修行进境,却是丝毫都不担心。
即便是在巴山剑场最为巅峰的时代,拥有夏婉和易心、徐怜花这种天赋的年轻修行者也是凤毛麟角,极为稀少。
但在那时,即便是这些年轻修行者都是属于巴山剑场重点栽培的对象,也不可能简单粗暴的得到这样的资源。
作为一个十分完整的宗门,要兼顾的方面太多,尤其当出色的修行者多了之后,很多东西不可能堆积在一个人的身上。
然而现在不同。
巴山剑场剩下的都是老人,在胶东郡获得的资源又比巴山剑场的库藏还要惊人。
当从这些资源里针对挑选出来的东西简单暴力而毫不需要考虑权衡的砸在这些人的身上,这些人的修为进境只可能比当年那些同等天赋的巴山剑场修行者快。
他所真正担心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净琉璃。
和净琉璃相比,夏婉和易心等人是长陵的未来,在将来的一段时期,可能这些后起之秀将会起到很大的作用,但净琉璃却是现在。
她要去做的事情很大,大到足以改变丁宁和林煮酒原先想好的许多谋划,如果她杀死李思的计划能够成功,那就能让丁宁和林煮酒谋划的很多事情大大提前。
百里素雪之前谋划的很多事都成功了,除了足够了解敌人之外,最为关键的,是他谋划的很多事情在外界看来绝对不可能。
若是在战场之上,很多事情都会被认为冒险太大,都不可能被采用。
没有人会想到净琉璃能够有机会杀死修为强出他太多的李思,就连丁宁和林煮酒等人都不敢去这样设计,所以敌人也绝对不可能想到。
正是因为如此,丁宁反而觉得这件事情有成功的机会。
所以他也必须作出许多相应的准备。
帮我去长陵见黄真卫一面。
丁宁将澹台观剑送上了一条船,做出了最重要的一步安排。
在外界看来,丁宁只是在静候八境,等到丁宁突破到八境时,就会是巴山剑场全力反攻之时。
然而在丁宁自己看来,巴山剑场的全面反击,根本不用等待到那个时刻。
……骊山下。
正在建造中的宫殿群里,无数工匠看似混乱实则很有条例的奔忙着。
有一座大殿前方,一根大梁正在安架,两名负责督造的官员原本应该盯紧这个过程,以免出现什么岔子,然而此时他们的目光却被一名头发微秃的中年男子吸引过去。
那名头发微秃的中年男子是莫青宫,官阶只和他们齐平,然而当监天司在长陵消失之后,神都监便是低阶官员都足够令其余各司的官员畏惧,更不用说这名在神都监占有重要位置的官员。
这次要查的是什么人?当莫青宫穿过这片未完成的宫殿区域,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时,其中一名官员忍不住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得见的低声问道。
听说是青阳剑塔的修行者,否则神都监也不会派这么经验丰富的老狗出来。
另外一名官员用同样的低声说道:据说昨日神都监在前殿位置已经带走了三人,都和这有关。
青阳剑塔?先前发问的官员倒是变了脸色。
现在是天下每个人都知道,昔日赵王朝最强的修行地是剑炉,但是在剑炉突然冒出头来之前,所有修行者的认知,是赵王朝最强的修行地是青阳剑塔。
如果这样的修行地还有什么大逆混在里面,倒是的确很恐怖。
除了莫青宫这样明面上行走的神都监官员之外,当神都监集中力量要查一件事时,便自然会安排许多外界根本看不出是神都监官员的密探。
这些人通常会出现在一些丝毫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做着最平常的事情,然后等到神都监的调查结束,这些人即便撤走,也依旧不会有任何人注意。
神都监和之前的监天司在这方面的权力很大,一些安排的人手甚至连下层管辖的官员都不知道是神都监和监天司的人,因为这些人也都是用他们上层官员的手谕安排下来。
骊山下这片占地惊人的宫殿群里,有两处地方却是禁地,连神都监官员都无法进入。
一处是李思和他幕僚的临时住所,一处却是这处宫殿的中心区域。
每日里,在午后的一个固定时刻,李思都会从他的住所出来,到各处巡视,最后重点停留在那处中心区域,最后又沿着既定线路返回住所。
在李思所经过的这条线路上,有一些是为在这里做事的工匠和苦役休憩所用的地方。
有一些流动的茶水车,还有一些医者穿梭其中,以应付突然出现的一些伤病。
当那两名官员警惕而紧张的看着莫青宫的背影之时,净琉璃也正小心的看着李思的背影。
她现在在这里所得到的身份也是医者,所不同的是,她背着的药箱中的药物不是给人用,而是用来治疗这片偌大未完工之地里面的牲畜的疾病。
许多重物都需要靠牲畜拖曳,这些未完工之地里,牲畜的数量也十分惊人。
她是这样的身份,独孤白在皇宫和神都监共同安排下获得的身份也十分便利,就是这一片区域之中,将她带到一些伤患牲畜处的低阶小吏。
所以即便两人很随意的交谈,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很自信,做事异常有条理,很多小事都会记在心中。
当独孤白来到净琉璃的身侧,净琉璃很直接的轻声说道:但是他很自负,有些极端的自负,因为很多有关建造上有争议的问题,都是他最后说服了这里有异议的官员和匠师。
这方面有什么问题?独孤白对净琉璃已经十分了解,他知道净琉璃特意说这些,一定事关有可能击败李思的一些方面。
太过自负也是缺点,尤其是当他觉得有一丝可能的时候,他一定会抓住不放,一定要让事情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净琉璃转过头看着独孤白,认真地说道:丁宁对我说过,剑心无外乎人心,出剑前首先要了解的是对方心中所想,而不是先想对方有可能用哪些剑式。
所以对付他这样的人,我可以用最节省时间的方法。
第一百二十八章 剑心剑心无外乎人心。
这句话给了独孤白很大的震动。
但这个时候给他更大震动的是净琉璃接下来那句,我可以用最节省时间的方法。
他有种预感,马上要出大事。
你想要怎么做?他忍不住问道,声音都不自觉大了一些。
你看着就知道了。
净琉璃看着他,说道。
有把握?独孤白这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但是看着她的眼睛,他便得到了答案。
净琉璃决定的事情,不是他所能改变的。
所以他闭口不说,最终这三个字出口的时候,就变成了,小心些。
净琉璃点了点头。
她在岷山剑宗修行之时,因为天赋太过高绝,所以她在所有的修行者之中鹤立鸡群,就像是岷山最高处的雪峰,旁人无法及,而她也根本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和目光。
根本不在意别人,在她的修行之中可以给她带来一往无前的锐气,脱去一切羁绊。
然而在长陵跟着丁宁学习了很久,她也渐渐明白这竟然也是她最大的缺失之一。
看透人心,是真正的剑心通明。
她学习着,然后渐渐做到了。
小心些这样的三个字对于她即将要做的事情是完全无用的,然而她知道独孤白此时的心意。
……她离开了独孤白的身侧,开始行走。
一开始根本无人注意。
那些各自在劳碌的工匠和苦役者虽然和她相隔咫尺,然而却就像是各自守着自己的世界。
随着她的脚步越走越快,而且笔直的跟向李思的车辇,便终于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有些人不自觉的停了下来,看着这名女医官。
车辇周遭的人也迅速感应到了她的存在。
空气里骤然开始荡漾起元气波动。
李思她很直接的停下了脚步,对着那车辇上的背影,喊了一声,然后道:我是净琉璃。
一片不可置信的低声惊呼和倒抽冷气声响起。
在整个长陵,没有人没有听说过净琉璃的名字,但也没有人想到这样传说中的存在,会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车辇骤停。
李思微微转身,然后直接下了车辇。
这名看上去很俊逸的男子微微皱着眉头,脸上的神色没有多少剧烈波动,只是一副若有所思和好奇的样子。
净琉璃。
他重复了一遍净琉璃的名字,然后甚至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就像是看着调皮的后辈:你这是想做什么?自负。
他的这句话,却是让净琉璃的心中再次浮现出这个字眼。
她是岷山剑宗最重要的人物之一,若是出现在一个别的修行者面前,不管对方修为,对方恐怕第一时间会想是不是岷山剑宗会针对他做出了什么强大的杀局,恐怕会紧张到极点。
然而李思如此戏谑的说法,却是毫不担心,想必是极度自信,岷山剑宗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杀得了他。
当日我师尊离开长陵,我留了下来,他只交待了我一件事情,就是杀你。
净琉璃看着李思,不愠不怒,说话间神似了丁宁的平静语气。
李思手抚了抚额头,有些头疼般轻慢道:然后呢?我的天赋比你高,花去很多时间去慢慢寻觅你的弱点,等着自己修为的增长,注定可以杀死你。
净琉璃看着他说道:但是我很怕麻烦,所以我想先挑战你一次。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便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没有人嘲笑净琉璃,但是很多李思周围的修行者,看着净琉璃的目光都充满了古怪的神气。
这太儿戏。
李思倒是收敛了所有戏谑的神色,眉头微皱。
他说了这一句之后,却并没有马上回应,自顾自想了片刻,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比他矮了不少的净琉璃,缓声说道:百里宗主在岷山剑宗以一人之力败了我们数人联手,想必是觉得对我们的心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只是他是觉得这种影响大到足以影响我们今后的修行,从此让我们难觅入八境的门槛?还是他觉得让你再来挑战我,可以给我的心境造成更大的打击?净琉璃面色如常,她没有回应,就像是没有听到这几句话一样。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修为和我相差太大,所以给你一次和我比剑了解我的机会。
若是我连这都不敢,即便赢了你,恐怕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今后倒是真会对我的心境产生影响。
李思淡淡的看着她,说道:我当然会答应你这个请求,但你判出长陵,今天给你这样的机会,然后就此让你走了,对我却是不公平。
净琉璃微冷的笑了笑,道:你说。
李思将头抬得更高一些,道:今日我便应了你的条件,但是接下来你一日赢不了我,便一日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独孤白一直很紧张的听着两人的对话,一直听到李思的这句话,他的心中就咯噔一下,彻底明白了净琉璃的用意。
以李思的心性,不只是舍不得杀净琉璃,甚至是想将净琉璃收为己用。
哦?这个时候净琉璃的声音响起,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思,微讽道:留我在身边,你是想用收服你一些门客的手段,慢慢感化我?李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可以这么想,对于我而言,如果舍不得就此杀了你,让一名像你这样的敌人始终无法离开我的视线,为长陵减少一名可怕的敌人,也是很划算的事情。
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净琉璃看着李思,说道。
她这句话发自由心,所以显得异常真诚。
李思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净琉璃想了想,然后问道:你觉得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李思淡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如何评价你的,你觉得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净琉璃认真地问道:或者说,很多人在你对背叛李家的这件事上,就觉得你十恶不赦,你对此有什么异议吗?或许你所做的事情,会有你的一些苦衷,只是外人并不知道?李思的面容微冷,好人和坏人,有意义吗?对我有意义。
净琉璃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这有关我的杀意,如果你有一些苦衷,或许我杀你的心意就没有那么坚决,换句话而言,我或许可以让你活下来。
李思深吸了一口气,负起双手,不再看她,声音微冷道: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第一百二十九章 指印剑净琉璃看着李思,说道:我不是在说笑话。
是么?李思的心情似乎彻底恢复平静,淡淡地说道:想要知道我的故事,除非你真的能够胜了我。
净琉璃看着他,就怕到时候来不及。
那时候唯一觉得遗憾的只有你。
李思微嘲的笑了起来,换了旁人,谁会在意敌人的生死?更何况天下的权贵,哪一个没有可杀的理由?净琉璃想了想,道:如果连你自己都不在意,就不会有人在意。
李思傲然道:谁会在意已经无法更改的事情?净琉璃摇了摇头,道:你太过自负。
李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觉得这根本就是孩子话。
净琉璃微微颔首,看着李思道:请。
这自然是交手的相邀,她和李思相比,当然就是晚辈,但此时的仪态举止,却是一派宗师之风,而且完全不以后辈自居。
李思依旧淡然的点了点头,道:请。
两人如此云淡风轻,周遭所有的修行者却是都心情激荡起来。
一名是神秘而强大的大秦丞相,一名是大秦有史以来天赋最高的天才,这样的两名修行者的战斗,很多人一生都未必得见。
这些修行者的心情激荡引起了他们身周元气的激荡,瞬间发出了无数声异样的震鸣。
看着依旧不正眼看自己的李思,净琉璃确定对方不会先行出手,这更加印证了她的判断,李思的确是一个很自负的人,而她这样的计策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的成功,是因为李思在岷山剑宗和严相等数人联手却根本无法阻止百里素雪,以至于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阴影。
对于李思而言,这样的阴影必须除去。
对方不肯先行出手,净琉璃自然不会客气。
她在周遭这紊乱的天地元气之间,迅速的找到了属于她的那些元气力量。
她体内的真元随着她的心意迅速的流动起来,抽引着那些天地元气,一道晶莹的剑光首先出现在她的右手,接着弥漫到她的全身。
嗤的一声,这一片天地间陡然发出一声恐怖的裂响,很像是皮革的营帐被一道锋利至极的锋刃以恐怖的速度切开。
被切开的并非营帐,而是净琉璃和李思之间的空气。
净琉璃的身体在空气里急速的穿行,她的整个人包裹着晶莹的剑光,就像是变成了一柄剑体。
看着这样的画面,很多修行者更加震惊无语,若是之前没有看清净琉璃的身影,他们一定会认为这是澹台观剑。
这种以身为剑,极致的快,便足以令无剑胜有招,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可以弥补力量的差距,因为或许对手根本没有硬憾的机会。
最快的战斗方式便是近身,空间上距离的缩短,便让更高阶的修行者都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而出剑更快的方式,便是以自己的身体为剑,意识里再无身体的存在,意识和真元驱动身体,就像是意念直接在驱动一柄飞剑。
净琉璃此刻所展现的手段,便是一种真正的舍身剑,能够在战斗中完全忽略自己身体的大无畏者才有可能用得出来,才有可能达到这种极致的快。
所以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剑。
然而看着自己面前视界里这样的画面出现,李思的内心之中却是没有丝毫的波澜。
如果说净琉璃就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击败他,在他看来也未免太幼稚了一些。
他依旧负着双手,甚至没有往后退出一步。
当锋利的剑风迎面而来,甚至连他飞扬的发丝都已经被割断,面上的肌肤上都因为真元的流动和锋锐的气息碰撞而产生一连串异样的波纹时,他的左手尾指微挑。
这微微一挑动,便是拨动了天空中一座无形的巨山。
嗤啦一声,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便如巨龙一般轰落,砸向迎面而来的晶莹剑光。
轰隆一声。
雷光落地,砸出深坑,成百上千道细小的电光如蛇往外游动,空气里全部都是鸡蛋烧焦般的味道。
净琉璃的身影已经在那处地方消失,晶莹的剑光已经出现在李思的后方,两人之间的距离只隔数丈,空气被剑气逼得如同形成了无数道薄纱,不停的晃动。
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样极致的速度在很多修行者的潜意识里觉得根本来不及阻挡,然而在这片惊呼声响起之前,李思的嘴角已经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左手的无名指往后按了一按。
他指尖的指纹指尖产生一圈奇异的光印,然后迅速的放大。
轰的一声。
一团晶莹的巨冰突兀的出现在他和净琉璃身后的这数丈空间里,狠狠撞上了这道剑光。
净琉璃一声低沉的闷哼,被往后震飞出去。
这团坚冰上虽然出现了无数的裂缝,但是还在纠集着天地之间冰寒的气息,还在往后方膨胀,还在长大。
没有任何的停顿,李思的左手中指弹动。
他中指指尖再次亮起一个指印,又瞬间引动了一方天地元气。
空气里瞬间充斥无数潮湿的意味,白色的水雾陡然出现,又直接凝成一道水流,卷向后退之中的净琉璃。
接着他食指再动,红色的指印亮起的刹那,空气里烧焦的味道更浓,一颗赤红色的火球就如陨星一般在高空形成,朝着净琉璃砸落。
接着便是拇指。
拇指按向空中的刹那,无数砂砾从地上悄然飞起,结成了一个法阵。
许多道土黄色的气流在这些砂砾中穿行,在净琉璃那道剑光外不断形成一块块半人多高的黄色山石。
他的五指不断的或按或弹,连续不断,指尖每一道光印的亮起,便撬动天地间一道恐怖的力量。
他的手指在方寸之间细微动作,却带动了外界广阔的天地。
净琉璃便困在他的五指带动的世界里。
指印剑!独孤白看得浑身大冒寒气。
这是一门早已失传的剑经,没想到竟然会在李思的手中再现。
这样的剑技一用出来,净琉璃根本不可能近身。
也就在这一刹那,李思的左手五指动作更快,形成了一种难言的频率,五种不同元气性质的力量不断在这方天地里出现,冰柱、火龙、闪电、石流等物,不断朝着那道晶莹的剑光狂砸。
而反观净琉璃那道剑光,在其中只有闪烁奔逃,根本无法反击。
第一百三十章 气海深处的星空净琉璃再怎么快,也是在数十丈的范围内冲杀,而李思的指印剑动作在方寸之间,只是指尖微动就带起天地之威纵横交错。
她这种快跟不上李思的快,必定无法突破李思的防御,而且反而就像是被数名强大的剑师近身刺杀,稍有差池便是重创。
但是净琉璃却不心惊,在这冰火雷电气的轰鸣之中,她敏锐的感知到了另外一种细微的声音。
这种声音来自于李思的体内,来自于他的五脏之间。
他体内的五脏在震动,在发出声音。
每一次震动,她便感知到有一股独特的气流在他的身体里生成,冲入他体内的真元之中。
从五脏之中涌出的这种气流,一冲入真元之中,便是引起一阵乱流,然后又迅速和真元融合。
这真元里乱流波动之时,便是指印剑带起磅礴的天地之威时。
五脏之气和五种不同的天地元气一一对应,循环往复。
李思的体内五脏显然比一般的七境宗师更为强大,而且在战斗中似乎能迸发出更大的潜力,不断激发五气,所以他修的是一种玄妙而特别强大的真元功法,此时这指印剑若是让别人来施展,断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
有既定的循环往复的规律,便着了痕迹,自有破法。
而要更清楚的感知李思体内的真元,尤其是感应清楚郑袖留在他体内气海的元气烙印,也必须要她破掉李思的指印剑,逼迫李思用出更激烈的手段,足以震荡到气海深处,让沉隐在他气海深处的那一缕气息水落石出。
细微之处见惊雷。
当空气里有一道新的雷光落下之时,净琉璃突然停了下来,她身外晶莹的剑光消失了。
她的右手中指和食指并指为剑,笔直的刺向天空,有一种刺天戮地的强大气势。
一道紫色的剑气从她的指尖生成,却是迅速变成一道紫色的雷光。
这道紫色的雷光往着她身周一扫,从空中落下的这道惊雷竟是被她这道只有拇指粗细的雷光带动,轰的一声,和空气里刚刚生成的一道火意相撞。
两股磅礴的力量一撞,所有人都只觉得耳膜之中轰的一响,热风扑面,很多人的发丝都燃烧了起来。
李思的身体里猛然一震,原本稳定流动的真元竟似分成了两股,在他的体内也是互相撞击。
恩?李思皱了皱眉头,眼神之中闪现出一丝异样的神色,然而身体一震之下,却是马上恢复如常,只是身体表面骤然析出一层火星和一层微小的电光,就像是骤然披了两层衣衫,玄奥难言。
正雷剑宫的紫霄剑引居然你也会,岷山剑宗的剑库看来真是不亚于当年的巴山剑场。
他也丝毫不抢先出手,只是看着身影刚刚停顿下来的净琉璃,慢慢地说道。
我会的东西很多,而且我学的快。
净琉璃深深的看着他,慢慢的说了这一句。
在刚刚李思体内真元震动的瞬间,她感知到了李思气海深处有一片沉寂的地方,就如宁静的星空永恒不变。
她知道这种气息就是郑袖的元气烙印,只是想要彻底感知清楚个中奥妙,却是还需要有更加激烈的震荡对方气海的方法。
而且也就在这一刹那,她已经想到了方法。
再接我一剑。
她严肃的看着李思,说道。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的手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剑气。
这道黑色的剑气的速度同样极其惊人,迸射般刺向李思的身前。
李思有些不解,这道黑色剑光虽然比之前净琉璃的身影还要快,然而其中的威力却似乎还不如净琉璃的前一击。
他很难理解这样的力量如何能对自己造成威胁,所以他也只是很简单的并指一划,一道无形的剑气直接斩到了这道黑色剑光上。
然而在下一刹那,黑色剑光却并未被轻易的斩断,而是如一道黑色的绳索连上了李思的这道无形剑气。
一层冷酷而无情的意味浮现在净琉璃的脸上。
这不是她此时的心情,而是她接下来施展的剑意本身。
李思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感到了一丝真正的死亡威胁。
那是一种奇特的剑鸣,在黑色剑光的内里发出,这种耳朵听不到的音震沿着他的剑气传入他的身体,沿途所有一切真元和气血都在被震碎。
他的见知远超寻常修行者,所以他马上知道了净琉璃是先用至柔的剑意溟水绕缠住了他的剑气,而此时用出的则是梵音灭。
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决死剑,用真元催动剑气,产生和人体血肉完全无法共融的某种音震,双方修行者的身体都会瞬间崩碎成血泥。
你疯了。
李思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他气海深处涌起了一个大浪。
轰的一声,这大浪不只将双方纠缠在一起的剑气震散,也将那种独特的震荡全部拍散。
噗一口鲜血从净琉璃的口中狂喷而出。
她的身体被这股从李思身体里涌出的磅礴力量瞬间往后抛飞数十丈,重重坠地。
李思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
有一些血丝在他的身体肌肤表面蔓延,渐渐变成肌肤的裂痕,有滴滴的鲜血从中沁出。
坠地的净琉璃身上响起细微的骨裂声。
但这一刹那她的所有注意力不在自己的身上,而在李思不断翻腾的气海之中。
那一团不变的气息,在气海里静止不动,变得异常的清晰。
她躺在尘埃里,一动不动。
她的身上很快出现了一道阴云。
李思一步就到了她的身前,有些愠怒的看着她,声音微寒道:想用这样的方法杀我,值得么?李思气海之中的那股气息因为极其接近而变得分外清晰,她感知到了内里每一丝闪烁的寂灭气息,片刻之后,她才出声,道:这种方式,是目前能够杀死你的唯一方法。
李思沉默起来。
如果净琉璃的真元修为再高数分,如果能够再快一些,那在方才的一刹那,他也无法强行抹杀这样的剑意,两人也已经同归于尽。
我以后不会给你用这样的剑法的机会。
十数个呼吸之后,他看着慢慢从地上坐起来的净琉璃,说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过如此净琉璃浑身淌血,看上去情况很不妙,但是她听着李思的这句话,却是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鲜血,沉静的回应道:下次对敌,我不需要再用这样的剑法。
给她用药,给她安排住所。
李思不再和净琉璃辩驳什么,只是冷冷的吩咐身边人。
净琉璃看了转身走回车辇的他一眼,道:我还有个同伴。
嗯?李思猛然皱了皱眉头,他倒是有些震惊。
独孤白已经走了出来,只是随着净琉璃的目光,所有人才发现了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存在。
李思并不认识所有的小辈,但他身边自然有人认识独孤白,在他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李思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的摆了摆手,示意安排一起。
我自己来。
净琉璃不让上前的医师给自己用药,只是在他们的药物之中挑选了几种,自行服用。
独孤白很担心净琉璃此时的状况,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样?我很好。
净琉璃回答的简单干脆。
刚刚说话完,她又噗的喷了一口血,引得刚刚走出几步的那些医师都吓了一跳。
独孤白大皱眉头,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唇上的血迹,道:这还很好?这样的重伤,正适合模仿,让她产生错误的感知。
净琉璃平静地说道。
独孤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有些吃惊,但这时正有车马过来载净琉璃,他便闭口不谈,一直等到马车带着他和净琉璃进了李思的那处临时住所,在一进院落安置下来之后,他才忍不住急切地问道:你感知清楚了那道气息?如一片寂灭星空沉在他气海里。
净琉璃点了点头,道:一切痕迹我已经记在脑海,但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参悟透他的真元和这片星海的联系。
独孤白沉吟片刻,道:我不想给你压力,但是你必须很快……李思虽然自负,他有感化你,收服你为部下的野心,但是他这样的野心可能在很多人看来非常危险,元武或是郑袖说不定会干预。
消息一来一去都会很多天,元武和郑袖的插手没有那么快,李思也一定会想办法阻挠。
净琉璃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她看着满脸写满了担忧的独孤白,说道:我现在担心的只是我们离开之时,当我杀死李思之后,离开会比进来困难。
你应该明白,那时我不会有多少战力。
独孤白沉默了片刻,道:就和元武、郑袖来不及干预这里一样,巴山剑场也不可能预先知道你会采取这样的方式,也不知道你会陷在这里,他们也来不及干预。
净琉璃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结果很明显,如果净琉璃在下次发难时能够顺利的突然杀死李思,那能依靠的便只有独孤白。
无论是皇宫里的赵高,还是神都监的陈监守,都不可能有多少明面上的力量可以插手。
我会尽力。
独孤白苦笑了一下,诚实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但是我觉得逃脱的希望很小。
净琉璃摇了摇头,只有当场被他愤怒的部下杀死,才没有丝毫希望。
无论是被押解长陵,还是往外逃离,只要不死在当场,就有最终脱困的可能。
七境和五境六境在力量上有着很大的差距,但如果你什么都不管,只会以最快的速度往外逃遁,他们要追上你,却是要一定的时间。
独孤白眉头微挑,但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净琉璃已经看着他补充了一句,当李思被杀死的瞬间,你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带着我逃,你必须提前想好怎么样逃得最快,最能拖延时间。
独孤白根本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入这个充满危险而没有多少机会的局,他轻嗯了一声,道:我会花时间仔细琢磨一下两门我以前觉得没用的剑经。
净琉璃闭上了双目,结束了这次谈话。
她吃的几颗丹药止住了她体内的出血,壮大了气血,然而却让她体内的五脏五气有些紊乱。
但这本身就是她计划里的一部分。
那一片她感知到的寂灭星空里,有无数的星辰闪烁,其中有些星辰似乎死寂不动,有些则在不断闪烁。
这纷杂而隐秘的元气流动,对于世间其余的修行者而言都是太过复杂,不可捉摸。
然而自修行开始,百里素雪传授她的很多东西,就是为了破解郑袖的星火奥秘而准备。
也不过如此。
在感知里看着这片星空,净琉璃在心中说了一句。
她是大秦王朝有史以来天赋最高的修行者,在寻常修行者而言显得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玄奥星辰元气变化,对于她的确也不过如此。
她的这句话是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全心也修行这种星辰元气类的功法,要追赶和超过郑袖的成就也不是难事。
郑袖的手段,也并没有那么不可思议。
她在感知的世界里,就像小孩子堆积木一样,随意的搬动着那每一颗星辰,然后迅速的想象模拟出每一颗星辰的变动对这一片寂灭星空产生的改变。
很快她就找到了其中关键的七颗星辰。
所有的元气变化,包括其余的那些星辰的变化,其实都是这七颗星辰上流淌出的元气变化而来。
她开始从天地间感知和捕捉这七种不同的星辰元气。
在这七种星辰元气最浓烈时,她睁开眼睛,正是深夜,皓月当空,群星闪耀,她从漫天的繁星之中,异常精准的把握到了,这七种元气来自哪七颗星辰。
我准备好了,你呢?她转过头去,看着已经察觉了她细微动作的独孤白,问道。
这么快?独孤白一副见鬼的表情。
即便日间净琉璃告诉他会很快,但在他的想象之中至少需要数日甚至十数日的时间,他哪里能够想到,只是白天到深夜,一昼夜的时间都没有到,净琉璃就告诉他已经好了。
独孤白定了定神,回答道:我勉强,可以一试。
净琉璃点了点头,道:我想先吃点东西。
要死也要做个饱鬼,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吉利。
独孤白无可奈何的招呼外面的侍者,先前在外面放羊的山坡上,都是他做饭菜,但这个时候他显然是做不成了,要喊李思的部下送些吃食过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的看法李思部下送来的吃食比起两人之前在山坡上放羊时所做的饭菜自然要精致得多,只是用于纯粹的填饱肚子而言,却还不如独孤白所做的羹汤喝起来方便。
净琉璃吃了七成饱,却是吩咐外面的侍者,道:我想见李思。
门外侍者没有说什么,快步离开。
这院落距离李思的居所原本就近,未过多久,细密的脚步声响起,李思和一众门客便已经到了门外。
我想单独和你说些事情,去外面走一走,不要让他们跟得太近。
净琉璃看着身穿一身素色衣衫的李思,没有用商量的语气,而是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
李思倒是也不生气,只是淡然一笑便点头应允,走在前面。
月光下,李思和净琉璃在前,独孤白跟在后方,外面则是李思的一些侍者和门客,小心翼翼。
毕竟不管李思是如何托大,但他毕竟是大秦丞相,不容有半点闪失。
你到底懂不懂医术,你那些丹药胡吃一通,根本无益于你现在的伤势。
李思一路前行,下意识走的倒是日间巡查的路线,他首先开口,也如同训斥小辈弟子般对着净琉璃说道。
净琉璃反唇相讥,你我是敌非友,这伤势若是影响将来的修行,对你不是更有利?李思也不着恼,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道:其实你自己明白为什么。
净琉璃淡淡地说道:将来为你出力?没有那种可能。
所谓的将来,便是很久远的时间。
李思微讽的笑了笑,道:我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也觉得很多事情我根本不可能去做,不会去做,但是很多年之后,却发现即便我不想做,却还是做了,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你太过自负。
净琉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看着李思,说道:只是像你这样自负的人,很难去做违心的事情,世上所有人都说你当年出卖整个李家来换取荣华富贵,我倒是宁愿相信别有隐情。
是么?李思笑了起来,又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从这点而言,你倒是比你师尊百里素雪更了解我。
他上次和我交手时,便是那样认为。
所以这才是我想听听你故事的真正原因。
净琉璃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夜空。
月明正空,月明则星稀,然而她知道那些星辰始终存在,只是被这月光遮掩了光辉。
李思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想重复白天的问题。
如果这是你人生最后一夜,你都宁愿这秘密随着你一起消失,永远没有人知道你真正的故事?净琉璃平静地说道。
李思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不明白你何以有这样一句话,但是如果巴山剑场或是岷山剑宗有能力将我在这夜杀死,那就让所有的故事随着我消失。
他又沉默了数息的时间,微讽道: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人会在意当年发生的旧事。
自负的人往往固执。
净琉璃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之后,索性停下脚步,看着李思,问道:你死之后,天下会有什么样的改变?李思还好好的活着,但是她却十分认真的和李思探讨他死之后的问题。
若是换了一般人,绝对会恼火不理睬这样的问题,或是勃然大怒,反问为什么不讨论你死之后的问题。
然而李思却不是一般人。
他真的很认真的想了一下自己若是死了会对现在的格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燕、齐会第一时间忍不住,他们应该会出军攻秦。
郑袖和元武或许会演一场戏,夫妻不和,实则共同对敌,燕、齐会吃大亏。
想了许久之后,他说了这两句。
没有什么比王朝之间的战争更为重要,所以这是他觉得自己若死之后,会造成的最大影响。
我原以为,郑袖再失一条臂膀,她和元武之间力量彻底失衡……你的死会导致她和元武彻底决裂。
净琉璃皱着眉头,也想了许久,说道。
如果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两人之间或许会和你说的一样。
巴山剑场和你师尊有那样的耐心,他们会一步步谋划,将一切都提前准备好,两人一决裂,对巴山剑场便必败无疑,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李思笑了笑,道:但燕齐却忍不住,齐帝新换,上位的新帝虽然力量不俗,颇有贤名,但是却将先前齐帝手下的老人都换了一批,现在他御下的那些将领,都是激进的少壮派,至于燕,现在掌权派原本就和齐差不多,再加上我大秦在燕境本身就有不少布置,挑拨起来,燕出兵恐怕更快。
燕齐出军攻秦,秦反倒会同仇敌忾。
净琉璃眼神闪烁,有些明白。
李思微笑道:最大的问题时,原本大秦有诸多同情昔日巴山剑场的将领,还有许多更是十分崇拜当年的那些巴山剑场修行者,随着巴山剑场慢慢造势,若无征战,只走修行者世界的阴谋和战斗,许多军队和将领都会自然的投向巴山剑场一边。
但将领和军队的使命便是保卫疆域,若是敌朝入侵,这些军队和将领便不会退缩,所想的便只是和燕齐的军队厮杀。
净琉璃眉头皱得更深些,你想的这些,丁宁和林煮酒他们必定想得到。
李思冷笑了一声,想得到和能否阻止并非一回事,他们最多能够完整控制胶东郡和楚境内小半区域,但何时能真正控制燕齐?王朝利益之前,他们的劝阻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净琉璃一时思索,没有回话。
李思慢慢的接着说道:且不说这王朝征战会引起军队同仇敌忾,不再倒向巴山剑场的问题,这一场大战,我不觉得燕齐能占到多少好处,一些矿藏资源,一些原先占不到的敌朝郡县,或许反而会落入我朝之手,在接下来修行者世界的战斗里,我方反而力量大增。
净琉璃又想了片刻,然后不讨论这些,却是抬起头来,看着远处那片放羊的山坡。
我进来这里之前,在那片山坡上放羊,观察了你很多天。
是么?李思微微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若是得空,倒是可以去看看你放的羊群。
燕齐如果说不听,他们败就让他们败好。
哪怕郑袖和元武不决裂,反而得了好处,我对丁宁和我师尊也有信心,他们会有所准备。
净琉璃突然说了这几句,然后接着道:身为秦人,若是眼光看远一点,秦一统天下,那也是好事。
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你虽然自负,但是却是被一些事推着走,但我却只做我想做的事情,而且我还会推动一些事的发生,这些事是我的看法,和我师尊、丁宁他们的想法和看法无关。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知音李思重新审视着净琉璃。
你真是个很特别的人。
他微蹙着眉头,我原以为,你所做这一切都是源于师门之仇,源于你师尊对你的恩情,以及和你巴山剑场那些人的交集。
但我没有想到在这些之外,你还有自己的想法。
我就是我,我所做的事情,自然要来自于自己的爱憎。
净琉璃反而用看着怪物的目光看着他,有些鄙夷的样子:难道我们所做的事情,是要在意别人看我们的目光,或者是接受别人灌输给我们的思想?我想做的事情,自然不是纯粹的为岷山剑宗,或者巴山剑场。
听着这些话语,李思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突然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我还是小觑了你。
净琉璃看了他一眼,你本不该小看我。
你有着自己的想法,按你这么说,为了我大秦吞灭燕、齐,我倒是应该成全你,今夜让你杀了,倒是能改变很多事。
李思收敛了笑容,说道。
净琉璃没有看他此时的脸色,只是望着远处那片山坡,慢慢地说道: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将来,若是你今夜不死,你就一直站在郑袖这一边,等待最后她和元武、和巴山剑场的胜负结果吗?你应该想过,她要最终胜出,可是既要赢了元武,又要赢了巴山剑场,比任何人都难。
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你的一些看法和我完全相同。
在有些事情上,你我是知音。
李思感慨的笑了起来,天下一统,那是很美好的事情。
净琉璃继续动步,看着沿途一些没有完工的建筑群,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按你说的这些道理,若你今夜死在这里,知道会发生的那些事情,想必也不会太过失望。
李思负起了手,用唯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轻声应道:人生觅一知音很难,如果我今夜真的死在这里,我也会兑现我的诺言,你将来去长陵三槐堂,就会知道我的故事。
净琉璃点了点头。
这里面多的是我的死士,有我之命,若是你真的能杀得了我,他们未必一定会下死手,但这骊山之下,隶属于其他权贵的修行者也不知道有多少,你要逃出去,倒是很难。
李思也没来由的说了这一句,改变了以往的路线,行向他之间一些巡查都根本不会到的区域,只是不管我如何想,也依旧想不出来,凭你和这独孤侯府家的小子,到底能用什么方法杀我?净琉璃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思,道:你已经准备好了吗?若这即是命,那便来吧。
李思安静而立,傲然说道。
这一刹那,净琉璃有种莫名的感觉。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李思的确是她的知己。
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是要做成两人都想做的事情。
若是杀死自己能够造成那样的将来,净琉璃可以肯定李思也一定会做。
没有任何的犹豫,外表也没有任何的征兆。
她的脑海里无比清晰的出现了那片星空,那片李思气海深处,郑袖种下的寂灭星空。
在下一刹那,她体内紊乱的五气轰然而行,只在一刹那,她体内这五气的疯狂奔走,就让她的伤势沉重到接近崩溃的边缘。
上方黑暗的夜空突然亮了起来。
有猩红的雷火在云雾里穿行,有风雪冰霜随着呼啸而落。
与此同时,这五气已经冲入了她的气海,掀起了无数风浪。
在之前的谈话和行走之中,没有人注意,甚至连她身旁不远处的李思都没有丝毫察觉,一些飘洒在天地间的星辰元气,已经沁入了她的身体。
此刻在她气海的风暴里,这些星辰元气瞬间形成她脑海里的那张星图,接着数颗最亮的星辰瞬间崩碎,朝着无尽的高空发出了牵引的指令。
这指令连通向无尽虚空里那片寂灭的星海,又连向郑袖的气海。
郑袖正在一片工坊里。
她甚至不在长陵,但在这一刻,她听到了这种令人心悸的呼唤和指引。
她感到震惊,李思和严相是行事最为稳妥的存在,在这两相的身周,始终有大量令人无法想象的死士,有大量的军队能够很快到达,她无法想象有谁能够刺杀李思,逼到生命如此垂危的边缘。
她没有任何的犹豫。
她体内的气海瞬间完全遵从了这指引,疯狂的喷涌积蓄在她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
无尽虚空,寂灭的星海之中,元气开始暴走。
超越了时间的界限一般,无数的苍白色星火在旅途中生成,瞬间在骊山这片宫殿的上方云层里,形成一道苍白色的焰剑。
李思和叶新荷是此时的她身边最重要的两人,所以此时她的这道焰剑,带着某种疯狂的气息,前所未有的强大。
在高空的云层中形成的瞬间,便已经让整个云层都彻底的燃烧了起来。
那些雷电冰霜,漂浮的尘土,全部燃烧起来,被星火所染,变成冷酷的光焰,往外席卷。
从净琉璃体内五气暴走到这焰剑生成,本就是一刹那间发生。
李思刚刚抬头,眼瞳之中还未出现这道焰剑,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寂灭和疯狂的气息。
他这一瞬间感到惊愕不解。
但在下一刹那,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如此!他脑海之中的那团疑云也如同瞬间被真正倒印在他眼瞳深处的焰剑烧尽,霍然洞开。
他对净琉璃佩服不已,但切不能就此坦然接受。
他体内所有真元也尽数喷薄而出。
太过疯狂的逼迫气海,以至于他身体表面尽是裂纹,鲜血和光焰,一起往上冲去。
轰的一声,星火焰剑坠落,苍白色的星火四溅,和他身上涌起的磅礴力量冲击在一起,只令人觉得刺目剧痛,难以看清内里景象。
臣相!数声嘶声裂肺的喊声在此时响起。
在遥远的一端,身上气息极度不稳的郑袖突然如被冻结,僵硬不动。
在这一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感受到了一股气息。
一道同样的指引。
她遍体皆寒。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她不想这样即便是她自己,也无法分辨那两道指引的气息之间有什么差别。
在她的感知里,那都是她施加在李思气海内的元气烙印。
那是星火剑最深的秘密之一,也是她最令人畏惧的原因。
当世间她所有敌人面对她在意的那些部下时,都不只是要单独对敌她的部下,而是同时要面对她的全力一剑。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只要她的修为不断的增长,始终是那世间最可怕的数人之一,那她任何一名在外行走的部下,都是世间最可怕的修行者,都是她的化身。
即便是当年的王惊梦,也不知晓她这星火剑的奥秘,除了她之外,世间更是没有修行者修行此类功法,不可能知道她的秘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然而今夜里,这样的事情却发生了,而且她在这一刹那就想清楚了,是有人破解了她的秘密。
从今以后,除非自己亲眼所见,除非自己感知锁定,否则再也无法凭借这样的元气烙印,在这世间的任何角落刺杀敌手。
因为将无法确定,那到底真是自己部下体内的元气烙印绽放出来的指引,还是对手释放出的指引。
这也意味着,当今夜的消息传开,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会知道自己的部下不再有星火剑的庇护。
她虽然还并不知道是百里素雪源于十几年前的安排,今夜净琉璃的出手破了她的秘密,但她知道,在胶东郡之后,她最重要的,或者说是有可能独立抗衡元武或者巴山剑场的东西失去了。
这将彻底改变她在整个修行者世界的地位。
她在黑暗中久久站立不动。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发丝里也闪耀出一些银光,接着转白,如同染了秋霜。
她的满头乌发之中,连她自己都未注意,出现了一些白发。
人站得越高,便越能看见远方。
同样,越是高远的东西,也越是容易被人看到,容易被人感知。
当净琉璃发动指引,引起带着疯狂之意的寂灭星辰元气疯狂的在这片天地里汇聚成剑,然后坠落。
这世间很多真正的大宗师,便都感知到了这样的异动。
尤其是在胶东郡。
无论是丁宁,还是百里素雪,还是那名东胡老僧,都第一时间感知到了这种异动,并确定那道带着疯狂急切意味的星火剑坠落在长陵周遭。
在整个长陵,还有谁能和李思一样令郑袖如此急切?净琉璃成功了。
丁宁看着长陵方向,对着身后的百里素雪说道。
两人在一间临海的静室,三面环海,景色开阔壮美,海风徐来,胶东郡气候正宜人,然而两人的面上都是没有任何的喜色。
因为太快。
即便是最为了解净琉璃的百里素雪,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发生。
燕齐都会动。
林煮酒也出现在这间静室里,神色出奇的凝重,而且他们未必会听我们的。
丁宁缓缓的点了点头,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自占领了胶东郡之后,相对于长陵方面,他们的优势都在于修行者世界的优势。
楚军清扫胶东郡郑氏门阀的军队才刚刚结束,才刚刚有喘息的时间。
无论从军队的数量还是质量,他们都无法和秦军,以及燕军和齐军相比。
东胡、乌氏方面距离胶东郡太远,暂时不可能起到什么作用。
而且要想在修行者的世界解决恩怨,就一定要避免这种王朝之间的战争。
否则想要避免大量的死伤,持续日久的连绵战火就完全无从谈起。
到了上百万大军厮杀的层面,任何一方多几名强大的宗师,也不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就以之前的秦楚交战,阳山郡一带赵香妃亲征那次为例,秦军方面数个侯府的所有宗师就几乎尽灭,楚军方面也不知战死多少宗师。
那些强大的七境宗师在那样规模的战场上,和五境六境的修行者同样的凶险,生死无法保证。
当丁宁知晓百里素雪对于净琉璃的安排开始,就已经开始提前发动一些事情,只是在他想来,那也至少要数月的时间,而不是短短的数日之间就能做到。
来不及。
听着林煮酒的话语,丁宁异常简单的回了三个字,然后接着说道:郑袖在燕、齐本身就有很多布置,这消息一传开,她座下的修行者人人自危,燕、齐那些人杀她的部下,也不再忌惮。
她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势必推动大战。
百里素雪深吸了一口气,道:利用胶东郡的腾蛇赶路,或许有所转机。
那样有可能多处树敌。
丁宁犹豫了片刻,然后看着百里素雪说道:而且净琉璃或许有自己的想法。
百里素雪目光皱凝,净琉璃?她在长陵跟我学了很久,她已经不只站在修行对敌本身的角度去看问题。
所以在杀李思之前,她一定会想清楚杀死李思之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丁宁轻声道:她在任何方面都有绝高的天赋,所以我不相信她想不清楚这些。
若是她的想法和我们完全一样,只是在修行者世界的战斗里解决巴山剑场和长陵皇室之间的恩怨,她一定会给我们预留一些时间,然而她没有,这便只能说明她有自己的想法。
百里素雪沉默了许久,道:她的确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这间房间内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只在修行者的战斗里解决巴山剑场和长陵皇室之间的恩怨,那会怎样?按照目前最有可能的情形,便是元武和郑袖战败,大秦会立新帝,在更远的将来,便是大秦王朝和楚、燕、齐重新订立盟约,百年交好。
然而净琉璃不想这样。
楚已消失。
她或许不想再有楚。
或许她想更进一步,一劳永逸,推动着让燕、齐也消失。
那么如果真是这样,在杀死李思之后,她一定会还有动作,促进这些事情按她所想进行。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谁的将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也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巴山剑场和丁宁等人的所愿,也不能代表所有秦人的所愿。
所以如果净琉璃觉得丁宁和百里素雪等人的想法不够彻底,她想要按自己的想法来,那也不能说她就是错的。
丁宁无法说净琉璃是错的。
在将来她很有可能是威胁。
林煮酒很坦白的说了这一句。
不管是丁宁,还是百里素雪,在场也没有人能够说林煮酒所说的这句话是错的。
当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如果有本质性的差别时,便很有可能成为敌人。
最为关键的是,在林煮酒看来,净琉璃的绝顶天赋,她神速的进步,使得她在将来是唯一有可能追赶甚至超过丁宁修为的人。
这点连丁宁都不否认。
即便拥有着常人无法拥有的修行经验,即便有可能是这数百年来修行知识和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修行者,但丁宁也很清楚,自己在很多方面的天赋却并非超过净琉璃。
至少今夜这样的事情,丁宁便知道自己做不到。
净琉璃的身体并不像丁宁一样,有许多特殊功法的加持与改造,但她却依旧有着令人无法想象的元气亲和力。
她天生就像是一块神奇的晶石,可以令许多天地元气很自然的流向她的身体。
最为关键的是,丁宁很了解郑袖和元武,但是在今夜,丁宁觉得自己依旧不够了解净琉璃。
……苍白的星火在未完成的宫殿里无声的燃烧。
这些星火如萤火虫一样清冷,然而在消失前绽放出的射线,都足以让修行者的身体感到被灼烧般的剧痛。
在星火剑坠落的地方,有一团烧焦的痕迹。
李思的身影在他众多门客的视线里,似乎依旧站了那么一瞬,然而当这些惊骇欲绝的门客再看时,李思的身体却是像淡淡的影迹在空气里消失了。
没有人肯相信这是事实。
然而事实就这样发生了。
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威震天下的双相之一的李思,就这样消失在了世间。
有数十道耀眼的绿色剑光在朝着这宫殿群外拼命的逃遁。
独孤白背着将近昏迷的净琉璃,完全不考虑其它事情,只是拼命御使着剑气,脑海之中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得越远越好。
他体内喷涌而出的真元汇聚成数十道笔直的绿色剑光围聚在他的身周。
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有一道新的绿色剑光爆炸,产生可怖的推力,推动着他身体周围的元气,让他和净琉璃疯狂的加速,同时又有一道新的剑气生成。
这样的剑招的速度无法和澹台观剑相比,但已经是独孤白所能做到的极致。
绝大多数李思的门客都没有出手追赶上来,李思也刻意选择了净琉璃和独孤白最有可能逃脱的这片宫殿群的某处边缘,但是此时的夜空里,依旧亮起了很多道明亮的剑光,从四面八方朝着独孤白追赶而来。
……在林煮酒看来,此时渐渐趋于昏迷,且未必能够一定逃出生天的净琉璃将来在个人修为上,是丁宁的唯一威胁。
然而天下间,至少有三个人不是如此想的。
郑袖此时依旧凝立在月光里。
她的身体越来越冷。
一是因为真元的缺失,那一瞬间的爆发消耗了她大量的力量,二是因为她渐渐失去所有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孤单。
还有什么能够依靠的呢?月光和星光向下,她的感知却逆流而上。
寂灭的星火是那样的冷酷和无情,但是她的感知穿过其中,这些她所熟悉的星辰元气,却似乎成了唯一温柔包裹着她的东西。
她的感知到了那柄在星火中淬炼的小剑上。
她的感知触碰着这柄剑,紧紧依偎。
在距离她其实并不是很远的一处行宫里,元武也在看着天上的星辰。
他的眼神无限感慨,但又偶尔闪现出一丝期待。
昔日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平凡,至少对于当年那一众天才而言,显得太过平凡。
所以在他自己看来,太过平凡和没有波澜的时世,对他没有太大的作用。
在平静安定中而行,他绝对会落在那些天才的后面。
所以他需要乱世。
他需要险中求,在火中取栗。
他的每一步其实都很惊心动魄,比如当年突然兵变灭巴山剑场,那其中又有多少风险?连每一步落脚都如同火烧,有烫意,那自然就会比寻常人走得更快一些。
祖山不死药连拥有九死蚕的丁宁都不敢动用,丁宁觉得这种药物中所含的元气,将会彻底吞噬一个人的意识,令人变成另外一种生物。
然而元武并不这么认为。
连丁宁都畏惧的东西,他便认为是决胜的关键。
明月当空,谁人能够真正的和日月同辉,长生不死?元武的感知,再次温柔的包裹住了那团元气,那祖山不死药。
……生死就一定重要么?重要的是,能够以什么样的方式而活,能够将生命燃烧到万分浓烈,天下人皆不能及的程度。
若是死去,在地狱中都能获得超越这世间所有人的力量,那苏秦便会毫不犹豫的沉沦,堕入地狱。
在大齐王朝境内的某处,苏秦在那道星火剑坠落之时,也仰望星空。
他的身前有一具修行者的尸身。
在他身上气息的鼓荡下,这具修行者的尸身就像是燃尽了的炭木,层层粉化,被风一层层吹走。
这已经是这些时日,第十三名死在他手下的大齐王朝修行者。
只是前面十二名都是七境以下,最多六境巅峰。
而这第十三名齐修行者,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宗师。
这名宗师是百夜宫的宗主,然而这百夜宫本身在齐王朝内地处偏远,十分神秘,而且是一脉单传。
所以杀死了这名宗师之后,苏秦很自然的可以以这名宗师的身份行走大齐。
他便可以用一名真正的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齐修行者的身份,来赢得大齐修行者的尊敬,来夺得当年晏婴的那种盟主地位。
对于苏秦而言,尤其是当丁宁的真正身份为天下所知之后,他心中所要超越的敌人,便始终是丁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曾经的刺客明月当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丁宁站在窗口,看着悬崖下的这些海浪,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有些无奈。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修行者都在追求无敌。
或许在他们看来,当到达无敌的境界之后,世上便无难事。
然而丁宁知道并非如此。
早在当年的长陵,他就知道。
现在他又已经被认为是当世无敌,若以个人战力而言,即便他还未真正从七境破入八境,但是此刻天下的修行者最多认为元武足以和他匹敌,但却不会认为现在的元武能够战胜他。
丁宁自己也能确定,破入八境只是时间问题。
可即便到了八境,还是会有无奈的时候。
无敌也并非俯瞰着天下万物的神灵,也不能决定这世上所有的事情,也无法改变很多人的生死。
悬崖下的浪花洁白,然而丁宁有些出神,他眼中的浪花,却似乎在透出红意,一片血海。
若没有办法改变燕、齐的出兵,巴山剑场会怎么做?百里素雪知道他此时的无奈来源于何处,他问了丁宁这一句。
守着胶东郡,连楚境内的力量我都会设法收回来。
丁宁说道:我们在胶东郡的军力不算多,不能出军?百里素雪理解丁宁的这种说法。
燕、齐出兵的几率很高,而燕、齐只要出兵,便意味着燕、齐两大王朝很深信两朝联手就一定能够灭秦。
在这种情形之下,巴山剑场只要出军,对于秦、燕、齐这三方而言,三方之中任何一方都会是巴山剑场的敌人。
我并不关心燕、齐。
若是自认可以灭秦,但被秦灭了也就灭了。
百里素雪沉默了片刻之后出声,我只是生怕你也随着净琉璃推一把。
丁宁当然明白百里素雪的意思。
很多事情哪怕最终结果都是一样,但你插不插手,却事关一开始的本意,却事关你将不将许多一开始的朋友视为敌人。
人的改变,便源自于想法的改变。
所以丁宁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当然不会。
不过我想先杀死叶新荷。
但在数息之后,彻底恢复平静的丁宁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在巴山剑场的所有仇敌里,此时对他们真正有威胁的人已经数得出来。
元武、郑袖、徐福、严相,还有就是叶新荷。
时间太短,很多事情还来不及准备,尤其是对于千墓和守尘他们而言,还需要更长久的时间。
但若是大战爆发,叶新荷会出现在关中和长陵之外的战场上,我会亲手杀他。
丁宁接着说道。
百里素雪没有再说话。
其实他看着海面上不断卷起的波浪,知道这整个修行者的世界像这海面一样永远不会平静。
他太过了解净琉璃,所以他忍不住想到,若是在将来,当净琉璃强大到一定的程度,若是出现某个可能,当她发现只要杀死丁宁就能彻底推动某件事情,那她或许真的会对丁宁出手。
有些人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够成为主宰天下的存在,但在意自己能够让这个世界随着自己的意志改变,这种人比起那些欲望单纯的对手更为可怕。
除了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外,此刻的百里素雪更为担心的是净琉璃的生死。
……夜色里,背负着净琉璃的独孤白在疯狂的逃遁。
黑暗遮掩着无尽的杀机。
凄厉的破空声里,噗的一声轻响。
这轻响声来自独孤白的腰间。
一道阴险的飞剑悄然突破了他身外的剑光,直接刺在他的腰间,鲜血狂飙!这绝对不是独孤白身上的第一道重创。
只在百里素雪和丁宁谈话的这短短片刻时间里,他的身上已经有四五处这样可怕的伤口。
然而这名年轻的修行者还在疯狂的在山林中穿行,就如这一刹那,他甚至都没有管带着鲜血离开自己身侧的飞剑,也不管这柄杀意绽放之后又迅速飘飞而走的飞剑主人到底在哪里,也不管这飞剑会不会再次降临自己的身侧。
他只是不顾一切的逃。
远离那片未完成的宫殿。
依靠绝对的速度,的确能够甩开很多修行者,不至于陷于包围之中。
只是依旧有修为强大的修行者能够追来,甚至提前到达他逃遁的方位的前方某处。
独孤白逃遁的方向,正是他和净琉璃放羊的那片山坡。
他和净琉璃在那片山坡上安静的生活了一段时间,既然净琉璃杀李思的起因是百里素雪的安排,而且之前净琉璃能够让人安排进这片宫殿,那至少无论是长陵皇宫里的内应,还是巴山剑场或者岷山剑宗的人,就都会知道那处地方是净琉璃的落脚点,在那个方位,有人接应的可能性就会更大。
然而就在那片山坡前方的山梁上,已经有一名敌人在等着他。
这是一名女修行者。
她腰间围着粗布围裙,围裙上还有泔水和菜叶,是一副厨娘的装扮。
在那道星火落下之前,她的确就在那片未完工的宫殿某处做着厨娘的活,甚至还在应付着某个工头的调笑。
然而当独孤白拼尽全力逃向这处,她却是已经超前了独孤白一道山林,在这里等着。
李思在和净琉璃之前的交谈里就说过,若是净琉璃真的能够杀死他,他已经授意门客,许多门客都不会追杀净琉璃。
然而他也只能保证大多数门客会遵从他的命令。
就如百里素雪也不能完全左右净琉璃的想法一样,这名女修行者也并没有遵从他的命令。
那座未完成的宫殿里,有着很多像她一样乔装打扮混迹其中的修行者,为的便是保护李思的安全。
而她,本来便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位。
她的名字叫做牧红烟,早在巴山剑场统领秦军和韩、赵、魏征战的那个年代,她便已经是长陵最出名的刺客之一。
一直等到她成为了李思的贴身护卫之一,这个名字才在修行界的世界里消失。
当在很多年前收起那柄刺杀人的小剑之时起,保护李思就是她唯一的使命。
然而现在李思却就这样死了。
她的生命便似乎骤然空了,失去了意义。
在从那片未完成的宫殿掠出时,她的手里还拿着几片未洗净的青菜叶子,而此时,她的手里握着一柄小剑,一柄鲜红色的小剑。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临死之前牧红烟出身于八百里关中。
她的佩剑是昔日天香阁的名剑胭脂红。
她最早是长陵旧权贵太叔氏培养出来的刺客。
刺客和剑师同为修行者,但不同在于剑师追求光明磊落,走宗师之路,给后世留下剑经,而刺客却是隐匿在黑暗和阴影里,只是杀人。
刺客往往突然出现,一剑成则退,不成亦退。
牧红烟也是如此,只是她几乎极少败绩。
彻底改变她人生轨迹的,是旧门阀和长陵随着元武而兴起的一些新权贵之间的争斗。
她便是太叔氏门阀当年派去刺杀李思的人。
然而那次她败得很惨,甚至被擒。
只是李思让她活了下来,最终更是让她成为了他的贴身近侍。
然而即便是从刺客变成了侍卫,她的对敌方式也依旧是刺客的手段。
她会隐匿在李思的周围,隐匿在黑暗里。
就如此时,她停留在这山梁上等着即将到来的独孤白和净琉璃,也依旧不会是公平的决斗,而是突然于黑暗之中发起的刺杀。
这些年里,至少有不下十名想要刺杀李思的七境修行者,就反而死在她的刺杀里。
然而在接近这道山梁之前,除了她之外,独孤白和净琉璃还有一个更快让他们接近死亡的对手。
那柄每次都能悄然穿过独孤白身外的剑幕和感知,出现在他身周的阴险飞剑。
这柄飞剑第一次出现,在独孤白的腿部带出了一道血口。
第二次出现,则是刺入了独孤白的腰部,在独孤白体内真元展开暴烈的反击前急剧抽离,逃遁入夜空。
第三次出现却是在独孤白的脚底泥土里,直接刺穿了独孤白的右脚掌。
这三道剑创都很重。
尤其是刺穿脚掌的那一剑,直接让独孤白飞跌了出去,连身外的剑气都混乱了一瞬。
这柄飞剑的主人其实也很惊讶。
因为换了寻常的修行者,光是他所带来的这三道剑创,此时恐怕已经连飞掠都无法做到,然而背负着净琉璃的这名年轻修行者,竟然还能坚持下来,甚至速度都没有减缓数分。
这不只是强大的意志和悍不畏死的勇气就能做到的事情。
同时还需要有对剧痛的强大忍耐力,以及远远超过寻常人的体质。
这一代年轻的修行者里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强得可怕的怪物?这柄飞剑的主人还因为李思的死亡而心神震荡,为这些年轻修行者的强大而不断心悸。
然而独孤白却是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生死的界线。
独孤侯府在他幼时用了无数手段改变了他的体质,而且改变的过程诸多痛苦,所以此时他才能这样坚持下来。
然而即便他还能不顾伤势保持这样的逃遁速度,他却已经觉察出自己的反应已经变慢,尤其身体因为多处剧痛,对于一些外来的细微改变已经变得有些麻木,没有之前那么敏锐。
这意味着他很难躲开一些致命的杀意,尤其是那柄三度重创他的飞剑,下一瞬间出现时,他便难以避开要害。
我是独孤白!谁敢杀我!在这时,没有余力的他只是憋出了一声大吼。
从肺腑中混杂着真元吼出的声音,在山野之间不断轰鸣回响。
那些如风黏着他的追踪者之中,有许多人,包括那道阴险飞剑的主人都是不由得顿了一顿。
长陵的修行者未必知道岷山剑会开始前才俊榜上所有年轻才俊的名字,但是却都知道出身独孤侯府的独孤白。
在长陵侯府的这一代年轻人之中,厉西星似乎最不受待见,而独孤白却是最受重视。
独孤侯府对独孤白寄托厚望,许多代舍不得动用的修行资源都砸在了他的身上。
此时对方和杀死李思的岷山剑宗余孽净琉璃在一起,而且还帮助净琉璃逃遁,这自然也是死罪。
然而关键在于,就算独孤白是死罪,真正出手导致他死亡的这个人,会不会承受独孤侯府的怒火?独孤侯府那些万分喜爱独孤白的长辈,会放过亲手杀死独孤白的那人?……空气凄厉的破空声突然消隐了许多。
包括那道最为致命的阴险飞剑,也只是跟在独孤白身后的剑气涡流之中,像一片落叶在不断飘飞,却没有再急剧加速,给独孤白致命一剑。
牧红烟依旧停留在独孤白正前方的那道山梁上,她沉没在黑暗里的面色没有半分更改。
独孤白的这声大喊,对于她而言只是知道了这名护着净琉璃疯狂逃遁的少年的真正身份,以及给了她亲手刺杀净琉璃的机会。
一阵风吹拂了过来。
牧红烟的身体在原地以一种异样的柔软姿态摇摆了起来。
这是昔日那些旧权贵门阀培养出的最强大的刺客才会拥有的一种手段。
修行者越是在危险的时刻,感知就越是会超出寻常。
然而对于一名受伤的修行者而言,这样的感知却往往会更加精准的捕捉四周天地间明显异样的地方,而会忽略掉一些太过寻常的东西。
牧红烟此时的身体,在疾掠而来的独孤白的感知里,或许便是一株随风摇摆的小树苗。
风吹拂得越凶猛,她的身体摇摆的幅度便越大,甚至给人一种就要被风从这处山梁上卷走吹飞的感觉。
然而当卷着独孤白的那片剑光真正到达她身前的瞬间,她伸手出剑的姿势却稳定到了极点。
胭脂红色的剑光在黑暗中只是一跳,然后便消失,接着再次出现时,已经破开了独孤白身外的剑气,指向独孤白的咽喉。
这一剑比之前的那柄阴险的飞剑更为可怕,独孤白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的眼瞳之中刚刚映出红意,心脏就剧烈的收缩,一股寒意在体内最深处涌起。
他完全没有可能应付得了这样一剑。
使出这一剑的人不仅是名宗师,而且还是将杀人的手段运用到了极致的宗师。
他的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了自己的结局。
在下一刹那,他的咽喉将会被这一剑刺穿,咽喉处将会沁出一滴如桃花般鲜艳的鲜血。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的话真正的刺客,在剑尖刺破对方的血肉,剑身在对方的血肉和骨骼之中摩擦,带起新鲜的血液飞洒在空中时,心境都不会有任何的波动。
这种极度的冷静能够更为高效的收割生命,同时也能让刺客敏锐的察觉到身周天地间的任何变化,哪怕是在千军万马大战的战场上。
此时连独孤白都自认为自己将马上死去,不会有任何的变化,然而心境沉冷如冰的牧红烟却偏偏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
她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在空中扭转,身体的许多筋肉甚至像两股藤蔓一样扭结起来。
她的剑尖随着她的身体扭转而在夜色里滑行,当的一声震鸣,挑中了一道已然临声的剑气。
这道剑气完全透明,在被她的剑尖刺碎时才轰然爆发,变成往外喷涌的无数股天地元气。
独孤白的喉咙间还有真实的寒意。
在这一刹那从死亡线上逃脱的他更是激发了体内的悍勇,一声如受伤野兽般的嚎叫从他的喉间迸发而出,他的体内再次爆发出更强数分的力道。
轰的一声,就像某种符器投出的巨石一般,他几乎贴着牧红烟的一侧剑锋冲了过去,砸向前方的空中。
一道剑光在依旧极度冷静的牧红烟感知里闪现。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手中胭脂红色小剑再挑,轻易的斩落了这道剑光。
这道依旧是完全透明的剑光力量和她相比并不算强大,威胁只是快,只是直接在她身周凝成,瞬间完成加速。
长陵只有一处修行地拥有这样的剑法。
但出手的这人真元力量根本不到七境,又不是那处修行地的宗师。
心间宗易心。
像她这样常随李思身边的隐秘近侍自然很清楚长陵每一名有可能造成威胁的修行者,所以当这第二道剑光出现之时,她便已经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太弱!然后她摇了摇头。
在摇头的瞬间,她的身体已经瞬间消失。
身穿黑衫的易心和岷山剑会时相比无论面容还是身形都没有多少改变,但是嘴角边缘的弧线略有不同,却有了岷山剑会时没有的坚忍沉稳气息。
此时他便在独孤白左侧的一株松树下,身上全部都是被元气震碎的松针。
能够来到此处而没有引起这样一名宗师的注意,甚至迫使对方收回了必杀一剑,以他刚到六境的修为,足以自傲。
然而在过往的一年里,这名和夏婉一样遭受了诸多刁难和磨难的年轻修行者知道任何的骄傲都是无用,最为现实的便是活下去和获得更强的修为。
当感知里牧红烟消失的瞬间,他便异常直接的做了一个毫无修行者风范的动作。
他直直的往后倒了下去。
不只是寻常的倒地,而是浑身布满真元,将自己用尽可能快的速度,背部砸入地里。
面对牧红烟这样级别的对手,身体的四周便都是死穴,都是可以让对手攻击的部位,都会被瞬间杀死。
这样的砸地,至少可以将背面瞬间交给坚实的山地,仰面望天,要面对的只有来自上方的攻击,至少还有能够挡上一剑的能力。
这样的战法,便是连牧红烟都根本没有预料到。
面对一面四仰八叉将自己嵌在地上的对手,她依旧有无数可以很快杀死对方的方法,但是至少不是她方才脑海之中想象中的任何一种。
这一刹那,她便慢了一分。
只是她依旧足够快。
易心这样的举动,更是让她明白,只要易心不死,就绝对会再次缠上她,给独孤白争取逃遁的时间。
她的足够快,可以让她有信心在杀死易心之后,再度追上独孤白。
轰的一声爆震。
这名沉寂的强大刺客在这一刹那显露了暴烈的一面。
她的身影就在易心的正上方出现,暴走的空气往外爆开,数十道残影还在随着扭曲的光线游走,她已经如狸猫一样蜷缩起来,狠狠撞入易心的胸口。
她手中的小剑直接洞穿了易心的肺部,狠狠刺入他身下已经被压的无比紧实的泥土。
剑气的自然震荡和绽放,将会随即结果这名年轻修行者的生命,接着她就会借着这一撞的反弹力弹起,再度发力,追赶独孤白。
然而她再度遭受了意外。
她身旁那株松树,竟在她剑尖刚刚刺穿易心身体的瞬间暴裂开来。
一名她也没有觉察到的年轻修行者,就在这炸开的松树中心显现出来,一道威猛霸烈的剑光牵扯出了数十道雷光如一根巨柱横扫般朝着她砸来。
这数十道雷光竟然是诡异的绿色!嗤嗤嗤数十声尖锐的裂响。
剑气在她砸下时还未消散的残影之中绽放。
她手中的小剑毫无留恋的离开了易心的身体,她的整个人往上弹起,避过这偷袭一剑。
易心!偷袭这人一声凄厉嘶吼,发狂般双手握剑,舞出上百道流瀑一般的剑光,朝着她所在的方位乱炸。
徐侯府的人。
这倒撩天剑式乍现,就让牧红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这是徐怜花,独孤白的另外一名好友。
她也同样惊讶于这名年轻修行者拥有这样的手段,然而对方的纯走刚猛暴烈的一剑只是为了防止她再度接近易心。
这样的剑势之后便无后继力,全是破绽。
所以在她出手的下一剑里,这徐怜花就会死去。
住手。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虚弱但蕴含着令人不容抗拒力道的女声响起,你含恨而出手,根本不想留活口,你应该是李思的人,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李思被我杀死之前,他和我说了些什么?牧红烟避开了徐怜花的这一剑。
但是她的身影却停顿了下来,站立在一片乱草间。
出声的人是净琉璃。
之前她在独孤白的背上已经趋于昏迷,但是现在却反而清醒了过来。
独孤白显然是听了她的授意,停了下来。
牧红烟原本想要杀的人便是净琉璃,所以她便不再对徐怜花和易心出手。
他和你说了什么?她握了握手中还在滴着温热血滴的小剑,冷峻的回声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就是他此时独孤白多处中剑,虽然都避开了致命的要害,但是身上数处鲜血依旧汩汩流淌不止。
易心一侧肺叶被刺出,剑气只差一分在他体内炸开,虽然未死,但也是几乎无法呼吸,痛苦至极。
徐怜花发力太猛,双手手臂上肌肤都全部炸开,血肉模糊。
至于净琉璃,本身便是从重伤昏迷中醒来,这些人此时的状况都是极为凄惨。
然而面对着牧红烟的这句问话,净琉璃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你想不想知道李思的故事?牧红烟皱了皱眉头。
李思已死,对她而言这一生使命已经终结,原本在她看来,无论净琉璃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她的决定。
她停手,只是因为除了她之外,后方还有追兵,对方越是停顿,越是不可能逃脱。
然而对方的这句话,却让她的心境有了些波动。
太过自负的人一般都不会愿意让人评论自己的功过。
净琉璃的双颊有些异样的绯红,她看着这名女刺客的眼睛,如同看到了对方的内心深处。
同时她自己很清楚,只有设法改变这名女刺客的心意,她和身边的这些伙伴才有可能活下来。
所以李思绝对不可能将他的过往告诉你们。
她用力的呼吸着,保持着自己的清醒,然后继续说道:所以即便你们跟随着他,觉得他并非是外界传说的那种人,但是也不可能知道他身上真正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的故事。
你知道?牧红烟松开了眉头,恢复了冷漠无情的表情,异常简单的说了一个字:说。
你首先得保证我们能够活得下来。
净琉璃看了一眼她的后方,说道:否则这世间没有人会知道他的故事。
和杀你为他报仇相比,你觉得我会在意?牧红烟看着她的眼睛反问。
当然,否则你不会和我说这么多。
净琉璃毫不畏惧的看着她幽幽的双眸,说道:我也在意,所以我问过他两次,最为关键的是,他认为我是他的知己,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从今天开始,我是在帮他做想要完成的事情。
牧红烟的面容没有任何的变化,但只是按剑静默不语。
今夜你只是看见了我杀死他,但是你并不知道,如果没有他的安排,我不可能有杀死他的机会,也不可能顺利的从那宫殿里逃到这里。
在杀死他之前,我曾认为他是一定要收服我,让我做他的门客,然而最后我才明白,他一直是在赋予我杀死他的机会,对于他而言,或许他也在期待着我能够杀死他,这样才能让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
净琉璃最后说道:他虽然死了,但从今夜开始,我就像是变成了他。
牧红烟安静的听完了净琉璃的话。
她身后的夜色也很安静。
这来源于她的某种往后绽放的杀意,就如同在告知那些黑暗里接近的修行者,这是属于她的领地和猎物。
净琉璃的有些话她听懂了,但有些话她听不懂。
因为在此之前,她的生活过得极为简单。
她不会去想任何有关权谋的事情,只管李思的生死。
他想要做什么事情?她看着净琉璃,问道。
净琉璃说了很长的话,气息已经十分不稳,但还是尽量坚持着说道:秦灭楚、燕、齐。
天下一统。
这句话说得极为简单,甚至没有任何的解释。
然而牧红烟却偏偏懂了。
她想到了跟着李思很多年里的这些片段,想着他和其余那些长陵权贵的不同,她的心里就在此时响起了一个声音,原来这就是大人你想做成的事情,不管是巴山剑场为王,还是元武称帝,这都无关。
你能做得成?当这个声音在心中响起的瞬间,她略微仰起头,带着一点不相信的神气,看着净琉璃问道。
这已经是第一步。
净琉璃冷笑起来,只是现在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解释。
你会有。
牧红烟回答。
要让他们一起走。
净琉璃的目光落在躺在地上难以呼吸的易心身上,你应该明白他们以后会很强。
牧红烟没有再说什么。
她的手动了起来,有几丝黑丝从她的手中射出,落在易心的身上,接着又落在独孤白的身上。
这次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黑色的丝线由她的真气牵引,极为迅速的缝合了易心和独孤白身上大量出血的部位,与此同时,这些黑色丝线上的药力给两人的身体注入了新鲜的活力。
刺客往往会受很严重的伤势,而他们更需要有更快的手段来医治自己。
因为单独活动的刺客绝对不会像军中的宗师一样,有着专门守候着的医师和同僚。
她始终没有出声,下一瞬间她动了起来。
寂静的夜色里响起一片暴烈的惊呼声和厉喝声。
这声音来自于她身后的夜色里。
数名追得最近的修行者,包括那道阴险飞剑的主人在无法摆脱那一柄胭脂红小剑,被瞬间杀死。
当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易心的身侧时,她的腹部很接近气海的位置也已经被一剑洞穿。
然而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用黑色丝线迅速缝合。
走!她一手提起了易心,身影再动,开始逃遁。
几乎所有追击的修行者在这一刻停止了追击。
这些修行者之中有小半是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震骇于她的战力。
而追上来的大半修行者,则原本就是李思的部属,其中一些最强的修行者也知晓她的存在,只是此刻她所做的事情令他们根本无法理解。
他们毫不怀疑这名在李思身边侍奉了多年的女刺客的忠诚,这样的突然生变,再加上先前李思传递的命令,便让他们无法再去阻拦她和净琉璃等人的遁走。
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在略微的犹豫之后,也悄然隐入黑暗。
不要再追了。
黑暗之中有人用真元鼓荡发出声音,充满肃杀,远远传出。
这声音似是好心的警告,却又像是隐含着杀意的威胁,无法分辨。
第一百四十章 我们的选择黎明前,就是黑暗。
整个长陵开始苏醒。
李思的死亡消息,就如一场飓风卷过整个长陵。
这理应是个令人很不齿和痛恨的人,只是因为地位太高,所以绝大多数长陵人想起他的名号时第一时间只是会觉得畏惧,只是不敢对他表示任何的鄙夷。
然而当他真正死去,很多人在极度的震惊之后,很多人开始不自觉的想到,这些年里,李思除了自身强大之外,却似乎并没有真正威胁到长陵任何一名权贵的存在。
谁都知道他是当年靠出卖了整个李家获得的权势。
可是他获得了权势之后,似乎并没有做什么事情。
那他做了什么事情?有些人开始醒觉,他似乎只是在为整个大秦王朝做事情。
一名黑袍老人枯坐在皇宫深处的一座黑色宫殿里。
这名老人就是严相。
他的右臂黑袍上缠了一块素色麻布。
这在长陵,便是为了祭奠死去的某人。
他在听到李思的死讯之后,便缠上了这块麻布,自然就是为了祭奠李思。
这并非虚伪的矫情。
因为他只是孤身一人处在这平时处理政事的殿中,没有其余人的存在。
除了元武和郑袖之外,这些年他和李思本就是在长陵站得最高的两人,而在昔日墨守城的眼中,大秦这两相,也是长陵城中最睿智的,看得最远的两人。
在外看来,两人分别代表着元武和郑袖,对立鲜明。
然而两人又是真正懂得平衡的人,这些年来郑袖和大秦十三侯谋划的最多的是征战,夜策冷和陈监首负责处理的是守卫和修行者世界之中的厮杀,而他们两人,更多处理的是整个大秦王朝的杂务,以及权贵之间的平衡。
越是对立,越是真正熟悉的对手,便越是了解对方。
在严相自己看来,到了墨守城和他自己这个年纪,能够舍弃自身的一些利益而真正的为整个王朝的将来考虑,那或许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太老,没有多少时间可活,没有太多的将来可言。
但在李思这个年纪便已然如此。
这便非凡。
所以和外界想象的不同,他其实很尊敬李思。
尤其和自己能够并列的这样一人的消失,更是让他感到寂寥和悲凉。
他虽然静静的枯坐着,从窗棂间看出去整个天地还是和平时一样,然而他知道李思死亡的这个消息,将会像一场从最北端卷来的季风一样,彻底改变这个世间大多数地方的气候。
其实一个人的死亡能够引起整个天下的震动,那这个人就算是死,也不冤了吧?只是你怎么就能那么轻易就死了?严相自嘲的苦涩一笑,难道这便是所谓的成全?……越是惊人的消息,就传播的越快。
和严相关注的不同,当李思死亡的讯息传递到楚境,传递到燕、齐,绝大多数人关注的是李思如何死去。
很快很多人感到巨大的欣喜。
尤其当他们接下来听到净琉璃没有死去。
净琉璃不死,那便意味着郑袖座下的那些修行者,从此就失去了星火剑的加持。
要保证净琉璃活着。
要让她再做出一些事来。
燕、齐两地不同的皇宫里,却几乎同时传出了这样的旨意。
一些燕、齐的修行者,甚至是以往深居在皇宫里的宗师,开始踏入秦地。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在将来都可能成为净琉璃身边的护卫。
这恐怕是修行界之中绝对没有过的事情。
当一名距离七境还有很长时间的年轻修行者还在重伤逃亡时,就已经拥有了很多甚至可以用死士来形容的护卫。
……在李思死后第二个拂晓之时,一名天下最快的修行者来到了长陵外的渭河之上,和一名长陵的巨头会面。
这是一场很隐秘的会晤。
黄真卫却并不需要刻意的隐藏行迹。
当夜策冷叛出长陵之后,其实已经极少有人能管得到他的行踪。
或许是因为性情太过谦和的原因,甚至没有多少人将他视为有威胁的敌人。
黄真卫看着远道而来,赶得很急的澹台观剑,面容依旧温和,然而却带着一丝浓重的隐忧。
他很直接的摇了摇头,道:你来晚了两天。
澹台观剑知道他的意思,苦笑着说道: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发生。
我猜也是这样,包括他也没有想到。
黄真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否则他不会请你来和我会面。
澹台观剑沉默不语。
黄真卫慢慢的接着说道:他想要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解决恩怨,他知道我很有可能会同意。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他知道我是墨守城的学生,而我老师并不怎么关心征伐的胜败,只关心这样的争端何时结束,只关心有多少根本接触不到最上层恩怨,但是却在守卫着这个帝国的将士们的生死。
在他死之前,他亲手杀死了很多这样的人。
这太过残忍,所以他看出了我的心意。
可是现在太晚……这必定不再会是能在修行者世界里解决的事情。
燕齐已动。
澹台观剑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只是又重复了一句:燕齐已动?我已经接到一些军情回报,燕齐有动作的修行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黄真卫的眉眼之间透出了一些锋芒,而这在平时是完全没有的。
有这样的动作就说明已是开端,所以不管如何,他们最终还是会觉得没有巴山剑场和元武皇帝的区别,只有秦、燕、齐的区别。
我原先可以帮他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解决恩怨,我甚至只需告诉他一些元武的修行秘密,甚至不用自己插手,只需在你们回长陵之时,平静的离开长陵。
然而现在我就算如此做了,你们杀死了元武和郑袖,燕、齐灭了秦,那你们再去灭燕、齐么?黄真卫看着沉默不语的澹台观剑,也沉默了片刻,然后转头看向长陵,看着如一个个巨人般的角楼。
在他充满复杂光芒的双瞳里,似乎墨守城还在那里看着他。
对于我老师而言,这太多反复,更会有无数人因此而死去,而他们本身却不该被卷入这样的反复里。
我想不只是我,许侯他们也会是这样的态度。
李思和你们有难解的恩怨,你们杀他无可厚非,你们自然也会准备好他死之后的事情,不让大战在王朝之间发生。
然而你们还是没有想到净琉璃这么快,也没有料准她的心意。
你们还是没有能够来得及做好防范手段。
你们之前和燕、齐或许有了些盟约,自然不能瞬间拔剑对付昨日的朋友,然而对于我们而言,现在便只有一种选择,要么灭燕齐,要么燕齐灭秦。
我们此时的力量,只可能用在这件事上。
如果一定要让我们选择,我们只能选择净琉璃。
第一百四十一章 按照我的方式澹台观剑没有再劝说什么。
他和黄真卫其实都是一样的心情。
他们都不喜欢战争,不愿意看到很多无关的人被牵扯到不属于他们的恩怨里。
他们不希望看到万民受苦,看到在家中苦苦等候的人等到的只是他们家人战死在战场上的讯息。
在这年春,无论是在阴山还是在阳山郡一带的战场上,每一次大战之后,即便是捷报传来,黄真卫在黑夜中行走在长陵街巷中时,听到的也很少有欢喜的声音,而是很多令人夜不成寐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大势所趋。
拥有再强的修为,也无法改变已经形成的大势。
李思死去,大秦双相去其一。
郑袖的星火剑被破,接下来她座下的修行者,再也无法拥有她的加持,大秦王朝骤然失去了极为重要的力量,而且她的很多部下,很快就将会被杀死。
秦攻楚,军队死伤惨重。
巴山剑场割裂了胶东郡,东胡和乌氏联手,在阴山之后虎视。
灵虚剑门内变,岷山剑宗判出长陵,夜策冷逃离长陵……大秦王朝几乎有大半的宗师或是背离长陵,或是彻底加入了巴山剑场。
这是大秦王朝有史以来最弱的时候。
谁能阻止燕、齐不出兵伐秦?有些人可以不考虑自己的未来,但一定会考虑王朝的将来。
在这种情形之下,很多人都会将自己的个人感情因素忽略不计。
所以现在黄真卫觉得不是有很大可能燕、齐会出兵,而是燕、齐肯定会这样做。
因为他自觉换了他是那两国的帝王,他也会这样做。
墨守城临死之前,将这座城交给了他。
他要守的并非是这城,而是这城中百万计的大秦子民。
不想令这长陵堕于战火,这便是他来见澹台观剑的原因,然而当战火已然无法避免,他便只有拼尽全力去赢得战争,不让战火烧入这座城。
无数年以来,长陵强大的修行者层出不穷,而且很多都在当时独领风骚,所以长陵一直被认为是天下气运聚集之地。
哪个王朝不想占有长陵为都?而那些和大秦交战了很多年的将领们,哪个不想杀入长陵,在这座城里施虐?澹台观剑静默的离开。
他走得很急。
因为他知道离开这里之后,将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澹台观剑还没有回到胶东郡。
在可以俯瞰半个胶东郡的那座靠海山崖上,丁宁几乎同时接到了两封信笺。
这两封信笺分别来自燕、齐。
信笺上的落款都很细气,看上去很是谦恭。
但是漆封却都是金色的,加盖着的都是皇印。
丁宁拆开了这两封来自不同国度,相差何以万里计,然而却几乎同时到达的信笺,嘴角流露出一丝微嘲的神情。
信笺的内容也很是谦虚恭敬,都用很委婉的语气阐述了两位不同帝王即将出兵的计划,同时希望巴山剑场给予支持,甚至共同出兵。
同时两位帝王还表示随后就会有使者队伍到来,送来一些他们希望巴山剑场接纳的礼物。
都是要出兵,然后希望我们也能和他们联军?赵香妃也来到了这片山崖上,此时虽然只有她和丁宁在,但她和丁宁两人议事,就已经代表着是整个天下战略层面的事情。
不需要看两封信笺的内容,光是看着丁宁的脸色,她就已经猜出了内里所写的是什么,微讽的笑了起来,他们当然不会请求,而是在形成这样的事实之后,恳请你的支持,不希望你出手干涉。
没有意外。
丁宁让两封信笺在手上变成飞粉,然后从窗口飞出,在阳光里朝着海面飘洒。
小事不能见人心,大事才可以。
赵香妃淡淡的笑了笑。
丁宁转过头看着她问道:你知道他们最希望见到的最终结果是什么?赵香妃似是有答案,但是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丁宁笑而不语。
他们最希望见到的是,燕、齐联手灭了秦,然后瓜分了秦楚,而将我们遏制在胶东郡。
丁宁说道:那时胶东郡对于偌大的燕、齐而言,也只不过是弹丸之地,就把我们视为一个天下最强的宗门,也形成不了威胁。
他们的想法我并不在意。
赵香妃看着丁宁,道:我只知道我们不是白痴,而且元武和郑袖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容易对付,我只在意你想怎么做,所以最终呢?既然大势不可避免,最终会天下一统。
丁宁看着赵香妃,说到:我会推动天下一统,但我依旧会用我的方式。
这句话别人听不懂,但是赵香妃却听得懂。
她笑了起来,不需要背负那么多军队的生死,便自然轻松,所以我只需将自己当成一名纯粹的修行者?丁宁看着她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抛去这楚事,你本来就会变成更强大的修行者,你本来就很强。
我会闭关修行。
赵香妃明白丁宁的所想,她很自然的应允。
我会去燕做些事情。
丁宁最后和她说道。
那你小心。
赵香妃只是说了这一句。
作为单纯的修行者本身就是她很喜欢做的事情,而且她也很清楚,丁宁离开胶东郡去天下行走,在这种时候,无论去燕还是去哪里,要做的就必定是会影响今后整个天下的大事。
当赵香妃离开这片山崖之后,丁宁依旧对着面海的那扇窗户。
有一名年轻的修行者走进了这间静室,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后。
你已经跟了我很久。
丁宁对着这名年轻人说道。
这名年轻修行者是叶帧楠。
从岷山剑会之后开始,他就一直成为丁宁的侍者,除了那些被丁宁所派去别的地方的时间,其余时候都在丁宁的身边。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是丁宁重回修行者世界之后的第一个死士。
叶帧楠不知丁宁要做什么。
所以他没有回应,只是沉静的站着。
我明白你觉得你欠我一条命,但是你现在对于我而言已经不够强,作为近侍和死士都已经不够强。
丁宁看着他说道。
叶帧楠骤然感觉到了他的意思,心内掀起巨大的波澜,双手都微微震颤起来。
在下一刹那,他躬身行礼,道:您一定知道让我变得足够强的方法。
第一百四十二章 量变而质变以你的天赋和现今的修为,没有希望很快成为七境宗师。
丁宁看着躬身行礼的叶帧楠,先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看着抬起身来并没有受到他这句话打击的叶帧楠说道:但你的剑心足够坚定到和赵剑炉那些剑师相比,在过往十几年里,我只在王太虚的门客里看到一个,只是那人适合走张狂疯魔的剑意,所以我引荐他去和赵剑炉的人学剑,现在听说在王太虚的身边,已经有所成就。
但你和他不同,你更适合走冷静极端谨小慎微的剑意。
冷静而不畏死,悍勇之余可以在精细之处做文章,这是天生的御剑师,对于飞剑的掌控将会比一般的剑师更好,而且你现在的确也已经到了五境,距离六境都不远,你现在使用飞剑也的确已经有小成。
叶帧楠真正知晓了丁宁的身份之后,就更是明白丁宁每一句和他在修为上的谈话,都会让他在将来的修行中受益匪浅。
他眼中的光焰剧烈一闪:您的意思是让我专修飞剑,将飞剑一道修到极致?丁宁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接着说道:岷山剑宗有很多名剑,有些剑是我们秦剑师所留,数量更多的一部分你在岷山剑会时也见过,是来自韩赵魏三朝的宗师。
巴山剑场昔日也有无数名剑,大半在巴山剑场灭时损毁,或是被郑袖和元武夺取。
但毕竟也有不少留存了下来,现在已经辗转回到胶东郡。
叶帧楠的眉心微蹙,他不明白这些和自己的修行有着什么样的联系,但是知道必定每一句都有深意,所以他只是用心的一字不漏的仔细听着。
自古以来虽说也有能够控制多道飞剑的修行者,但毕竟一心不可二用,一名修行者的心意在御使一柄飞剑时,自然不可能也分心操控另外一柄飞剑。
所有那些能够操控多道飞剑的修行者,只是一剑刺杀时而令一剑依照剑路自由飞行,这便如抓住一柄飞剑的同时,势必放开另外一柄飞剑,其中自有间隙。
丁宁看着他,细细的说了下去:但事实上我巴山剑场,有一种可以更好的控制更多飞剑的方法。
千衍大阵,万剑归宗?叶帧楠吃了一惊,发出声来。
看来你倒是也听过此种剑经。
丁宁倒是有些意外,如此一来他便更容易解释:这剑经其实以外力为辅,究其理是需要先炼成一枚阵法枢剑盘,阵法枢剑盘和御使的所有飞剑气息相连,所有飞剑都相当于阵法枢键盘上的棋子,组成大阵。
控制剑师对敌时,只要心念御使真元调动阵法枢,就如不断拨动不同的棋子一般,这剑阵便千衍万化,无数飞剑变幻无数攻击方式。
这种剑经的修行所限有三,一是合适的修行者,二是所需大量好剑,三是这修行者的真元厚度。
这种剑阵的威力一是来自于飞剑的数量多,各种元气性质不同的飞剑组成剑海,带动的天地元气驳杂而磅礴,同时飞剑又狡诈诡奇,与之对敌的修行者除了要硬抗强大力量的冲击之外,还要防范突然出现在身侧的飞剑刺杀。
但飞剑之术,原本飞剑符文里能够容纳修行者真元有限,更多依赖的是这剑胎本身元气的力量,所以组成剑阵的好剑必须是那种自身元气积蓄非常强大的好剑。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这名修行者体内必须存得下海量的真元,因为这御使大量飞剑时,虽然每一柄飞剑都是通过阵法枢剑盘控制,但真元通过阵法枢源源不断的涌入每一道飞剑,时刻消耗惊人。
巴山剑场有剑境,这阵法枢剑盘也自有材料,岷山剑宗和我巴山剑场有足够名剑可供挑选,组成这样剑阵不成问题,你的性情又足以让你可以控制这样的剑阵。
听到此处,叶帧楠已经完全明白,忍不住轻声道:所以只差海量真元。
正常人的经络自有极限,若非修炼数种能够互相作用的顶级功法,到了我这样的修为,才有可能拥有远超寻常七境宗师的海量真元。
丁宁平静的看着叶帧楠,说道:你要能够炼成这种剑阵,唯有依赖度厄金丝。
度厄金丝?叶帧楠不解,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丁宁道:一种符器,用乌金丝炼制,纂刻法阵,随气血牵引,遍布修行者经络,深入气海,就如同在修行者体内再埋一圈经络。
这度厄金丝能够牵引惊人的天地元气存积其中,战时便源源不断引入阵法枢剑盘之中。
叶帧楠瞬间明白:就如在体内再植一个法阵。
度厄金丝过脉,万丝穿身,极其痛苦,很少有修行者能够支撑,但我觉得你能够坚持。
丁宁看着他,说道。
叶帧楠再次躬身行礼,心境没有大的波动,言语也极为平静,道:可以一试。
……当叶帧楠离开,丁宁也走出了这间静室,离开这片山崖。
还无法在修行者世界的层面就解决所有问题,并非是他自己不够强大,而是跟随他的强大修行者数量还是不够多。
任何想要以自己的意志来行大事的人,都始终在寻找知音,寻找志同道合者作为帮手。
当他所拥有的修行者多到足以正面抗衡任何一个王朝的大军,足以轻易的应付任何一个王朝最强大的精锐军队的冲杀,那现在困扰他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当他用天下剑首令开始宣布巴山剑场回归时,他这样的动作就已经开始。
只不过现在要做得更快,更彻底一些。
现在对于叶帧楠的安排,对长陵夏婉等人的安排,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接下来他要去燕。
燕有他白羊洞的师兄张仪。
当燕、齐和大秦王朝的战争启时,或者说那封信通过使者传递出来之时,燕王朝就应该不会准许张仪离开。
在战略层面上而言,张仪就是可以限制他和巴山剑场的人质,会被软禁在燕王朝。
他当然不会让燕王朝如此。
而且关于让更多志同道合的修行者成为帮手的做法,他当然不会只在秦境内进行。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许多年之后的联手鹿山会盟是秦之大胜,元武以八境之资震慑天下的开始。
元武在鹿山出剑,一剑斩掉了对面山峰的峰尖。
对面的这座平顶山随后便成了秦军的要塞,如巨大的瞭望台,瞭望着燕、楚、齐的大片疆域。
这原本是四朝交接处,昔日楚、燕、齐中最强盛的大楚王朝已经四分五裂,那些零散的诸侯最多也就拥着数万乃至十数万的军力,对大秦王朝而言并无太大的威胁。
所以这山上的秦军,自然将注意力集中在燕、齐。
这一日上面驻扎的秦军皆沉默无语。
他们面对的地平线上,有战车、重骑、步辇、拖曳兽群在不断出现……这些都意味着强大的重型符器和修行者。
这些东西起初都是一个个黑点,然而在他们的视线里出现得越来越多,终于变成蔓延整个地平线的潮水。
最为关键的是,在燕境和齐境蔓延开来的潮水,都连接在一起,如两股洪流交汇,都漫向秦境。
燕、齐两大王朝联军,追溯到上一次,已经是七十余年前。
两朝相隔七十余年之后再度联手,而且军队都是呈现倾巢之势,如何不令人震惊?从正午至傍晚时分,这些秦军沉默的看着燕境和齐境内蔓延而来的军队,竟然是一直还未看到队伍的尽头。
当夜色开始深沉,这座山上燃起了无数火把,一些符器不断的将焰光投向天空,在这些光焰的照耀下,黑压压的先锋军已经到了这座山前。
为了大秦!这山上秦军将领握紧了手中的剑,发出了一声厉喝。
无数声厉喝响起,瞬间被更密集的破空声淹没。
在黑夜里依旧如潮水一般蔓延的燕、齐联军淹没了这座山,然后接着淹没鹿山。
元武十三年深秋临冬。
本已是不利于行军征战之时,然而燕、齐两朝联军,各自举兵百万,汇聚无数修行者,裹夹着秦境之外的小国、部落的军队,形成了这数十年间数量最大的一支只能用庞然大物来形容的大军,从鹿山侵入,对大秦王朝发动了猛攻。
只是用不到十日的时间,便连破秦三郡,并占领了大秦王朝西北第一重郡中山郡。
这中山郡原是赵王朝的属国之地,这中山郡至燕、齐边境的疆域一失,就相当于先前秦灭赵王朝之后占领的赵地,有三分之一已失,落于燕、齐之手。
赵地原本便有大量赵遗民对大秦王朝的统治不满,燕齐军队连连大胜,赵地许多氏族也纷纷倒戈,一时间燕、齐大军未至,许多郡县之中已经是战火四起,失去控制。
秦军从不惧怕强敌,然而面对这支只能用庞然大物来形容的联军,即便是最悍不畏死,经验最丰富的秦军将领,也不知靠什么来取胜。
秦军能够调动到中山郡和长陵之间的军队不过数十万,且这些秦军状态并不是最佳时。
数十万这样的秦军,他们的对手却是超过两百万的燕、齐精锐大军,修行者数量比例到达骇人地步,除了两百万燕、齐精锐大军之外,其余各从属小国和部落,各地反秦的氏族、贵人的联军,数量甚至都接近秦军所能调集到的军队数量。
敌我双方已经到达五比一之上的比例,在数万对十数万的军队的交战里,还有获胜的可能,但在这样级数的大战里,至少在所有的史册里,都没有出现过如此弱势的一方能胜的例子。
……关中的一座行宫里,有几株超过五百年树龄的泡桐树。
泡桐树本身身长极快,数十年的快速生长就能长到数人合围的程度,但往往因为生长太快,树冠太大招风,而树根入土不深,便毁于大风之中。
有五百年树龄的这种树能留存下来,自然大到可怖。
或者说可算奇迹。
可是真的有奇迹吗?此时身穿很随意的寻常粗布长袍,站立在这树下的元武皇帝十分清楚,这所谓的奇迹源于那五百年前植下这树的某位帝王。
当这株树刚刚长到两人合围之粗开始,那些曲意奉承的臣子们就已经千方百计的将这株树的根系引入更深的地下,直至今日,这处地下还有数十根铁索连带着重石法阵缚着这几株大树的中心根系,还有一些可以令这树虫豸不侵的药土在持续的发挥功效。
在天下很多人看来,此时秦要想阻止燕、齐联军从赵地入关中,就只有等待奇迹发生。
但对于他而言,没有奇迹,只有人事。
有华丽的车辇来到这座行宫前。
长陵女主人孤身走入行宫,踏着铺满巨大枯叶的石道走入他的视线之中。
这几株巨大的泡桐树残留在枝头的一些黄叶开始震颤,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银色光焰。
你终究还是来了。
元武看着这名冷酷而依旧完美的女人,温和而感慨的笑了笑。
郑袖看着这名假装没有看到她华丽的后冠下白发的帝王,冷漠的回应道:只是时势使然,并不代表着我并不厌恶你。
元武并不在意,依旧微笑道:但终究是真正联手……至那日长陵大变开始,你我都再也没有真正的联手过了。
我需要你所有的幽浮大舰。
郑袖没有去回味他语气里的感慨,清冷而直接地说道。
两颗仙莲子。
元武收敛了笑容,看着她说道:不只是我要用,还有徐福。
郑袖点了点头,我来应付燕军。
元武看她没有反对,顿时露出些欢颜,那我自然来对付齐。
郑袖不再多说。
她转身走向宫外。
元武沉默的看着她的背影,说道:何不留宿在此?郑袖没有回应。
她假装没有听到。
若是一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臣服或者顺从为附庸的姿态,那就永远不要再有这样的姿态。
她不会改变她所选择的路,这样即便她最终真正的失去了所有,也至少也有一样东西不会失去。
那就是她的骄傲。
……在令人心冷的黑暗里,她的车辇没有返回长陵,而是行向关中的数座工坊。
她在这段时间所建立的数座庞大而隐秘的工坊。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杀徐黑暗里有无数幽幽的目光如野狼般盯着她的车辇。
即便以谢家为首的关中诸多豪门早在她之前作出了防范,然而这些巨富无数年的积累,许多看似牢不可破的基业还是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她在关中行走,自然遭受着无数人的记恨。
尤其是在李思的死讯传出,天下人都知道净琉璃破了她加持的星火剑之后,一些人想要杀死她的想法就越是变得不可遏制。
若不是关中人都是土生土长的秦人,关中是秦之起始,若不是燕、齐联军已经势如破竹般侵入秦境,若不是她的身边还有一名深不可测的昔日巴山剑场的大剑师叶新荷。
若不是有这么多的若是……想必会有很多关中门阀会忍不住试试是否能够杀死她。
除此之外,更令这些关中门阀好奇的却是她那几间不惜得罪整个关中而建立起来的隐秘工坊。
没有人知道她这数座巨大的工坊里有什么。
除了她所用的匠师极少,防卫极为森严,外面的人根本无法靠近之外,最关键的原因,是运进这些隐秘工坊的材料都是她绝对的心腹,而且这些工坊,还从来没有往外运出过任何东西。
在这种时刻,当她从长陵再至关中,会见元武再到这里,黑暗中满怀着敌意看着她车辇的关中门阀们,却希望她的这些工坊里隐藏着巨大的力量,能够改变大秦灭亡的命运。
……叶新荷就算再强,也只是一名隐秘遁世的修行者,无法拥有战略层面的力量。
在关中门阀和大秦王朝绝大多数权贵眼中,只有自身拥有强大武力,而且掌握着大秦王朝的诸多力量,更是拥有外人想象不到的无数强大门客的存在,才有定鼎作用。
就如李思虽然死在净琉璃手中,然而那夜他的几名门客还是一鸣惊人,之前默默无闻但在那夜却显露出了惊人强大的战力。
现在对于大秦而言有定鼎作用的,在长陵主导大局的严相算是一位,而除了元武和郑袖之外,似乎便只有一位曾经被人遗忘的老人还拥有这样的能力和作用。
这就是掌控着大秦王朝幽浮铁甲舰队的徐福。
这些关中门阀知道,在楚都上游拦截百里素雪失败之后,这名老人就在距离此刻元武皇帝所在的行宫不远的秋霞山上养伤。
只是,这些关中门阀有能力知道这名老人的行踪,大秦的敌人们也自然有可能知道。
当许多幽幽的目光盯着郑袖的车辇行进那些隐秘的工坊时,有许多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们,也已经到达了秋霞山上。
这些修行者有的来自燕境,有的来自齐境,有的甚至来自楚境和之前的韩地、赵地。
他们之中有很年轻的少年,也有老得连腰都已经挺不直的老人。
早在燕帝和齐帝给胶东郡那巴山剑场的天下剑首写信笺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出发,所以才能在这个时候就汇聚在这里。
他们从天下各地分散而来,行踪都极为隐秘,到达这座山上之前,连脚步声都轻到极点。
然而到了这座山上,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却显得比平时还要沉重。
并非是因为疲惫。
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所负的使命,他们知道今天的事情也一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有可能彻底决定这场大战的结果。
秋霞山上有一座剑院。
这曾是大秦王朝历史上很有名的流年剑院。
然而这座剑院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荒废,内里的主要修行者都在元武登基前那场大变之后被处死。
所以这里虽然庭院依旧占地很大,还有一条灵脉偶尔会流出些残余的灵气,但已经显得有些破败。
对于这些从天下各地远道而来的修行者而言,还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已经不存在任何强大的护山法阵和足以杀死宗师的禁制,更无法容纳大量的军队。
有近百道身影从这山四面上山,最终从山林中纷纷穿出,沉默的包围了这座破败的剑院。
这些修行者之中,最为年轻的一批都来自于燕,他们的修为和其余修行者相比自然大为不如,然而他们的背上都背着一副双头龙首弓。
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有一个专有的名字惊天破。
这种符器只来自于楚。
只有昔日楚皇宫里的数位炼器师才懂制器之法,就算在当年楚王朝强盛之时,也只有千名皇城护卫配备了这种可以引动天地雷罡,威力甚至不输于六境修行者的符器。
这只能说明,楚境里也有很多人有很多种想法。
至少有人希望燕、齐能够灭了秦。
有七名宗师出现在这座剑院的正门。
这七名宗师身材高矮胖瘦不一,但都是身穿着式样相同的袍服,甚至连身上的剑意都几乎相同。
普天之下,只有燕绝星宫有七名师兄弟修同样的剑经,而且最后都入了七境,成就了宗师。
这燕王朝绝星宫七名宗师性情怪癖,以往从不出山,但谁都知道,这七名宗师在绝星宫闭关修行,是因为联手修了一门剑阵。
一门七宗师已然可怖,而七名宗师组成的剑阵,威力更是比单人使剑不知道会强出多少,绝对不是单纯的数字叠加。
除了他们之外,其余那些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也绝对不会比那些依靠符器的年轻修行者弱。
那么,有这样些人一齐到来,原本伤重未愈的徐福,又如何能够活过今夜?有一些符纸飞了起来。
这些发黄的符纸像信鸽一样飞向空中,然后悄然消失,空气里却是留下了许多道晶莹的痕迹,渐渐连接起来。
这些符纸连成了一种磅礴的符意,封锁住了这山。
即便接下来的战斗必定惊心动魄,然而至少能够为他们赢得足够的时间。
当这些符纸飞起,那些最年轻的修行者便已出手。
他们体内年轻而又富有活力的真元,雀跃而激动的涌入他们从背上取下,双手紧握着的符器里。
龙首里往外喷吐着金色的闪电,连成弓弦。
在下一刹那,无数道金色的雷光便从高空中被召唤而来,变成无数真实的雷光箭矢,朝着这破败的剑院坠落。
第一百四十五章 童男童女越是年轻,便越是热血,行事越是虔诚,越容易为某个理想而献出生命。
这些年轻的修行者们只想将热血抛洒在这里,只要能够成事,所以他们只想出手一次,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要如何离开。
当他们将自己体内的真元全部尽情的,毫无保留的倾注在手中的这件强大符器里时,这符器也给了他们最有力的回馈。
这些从虚空里被召唤而来的金色雷光真的很强大。
尤其充满着一种决死的气息,义无反顾。
这种气息,让这些年轻的修行者身后的许多宗师都感到了感慨。
感慨于这些年轻人的单纯与热血,感慨于他们能够形成的力量。
在他们看来,若是徐福没有特殊的安排,若是他的身边没有足够等级的强大宗师,当这一轮雷光落下时,徐福这名大秦王朝的隐形巨头,就应该死了。
这无数雷光照亮了整个破旧的剑院,甚至使得屋檐上每一株干枯的蒿草都分毫毕现。
一些虫豸从屋檐和草木之中钻出,疯狂的往外奔逃,飞舞着。
然而又如何能跟的上这些雷电的速度?就在这时。
一道剑光从屋檐下的瓦片里透了出来。
屋檐裂了口。
瓦片碎裂,慢动作一样往上倒飞。
那些飞舞着的虫豸在落下的电光里被灼烧成团团青烟。
和铺天盖地落下的雷光相比,这一道剑光很轻淡,就像是一抹晨光。
这一剑的力量在外面任何一名修行者,包括运用这些符器的年轻修行者看来并不算特别强大。
至少不是七境,最多和这落下的雷光之威相仿,而且还没有一往无前的气势。
从任何方面来看,这道剑光就像是象征意义的抵抗,垂死之前的哭泣。
然而令所有这些修行者没有想到的是,有更多的屋檐屋瓦裂了。
一道接着一道的剑光,随着往上飞扬的瓦砾碎片飞了起来。
这些剑光显得很轻柔,每一道都显得有些软弱,然而当这些剑光一齐出现,剑意澄清的连接在一起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修行者的感知能够很快的让他们判断出精准的数量。
一共有三百道这样的剑光。
就在这剑院的其中一间大殿里,竟然悄无声息的聚集着三百名剑师!这三百名剑师一齐施剑的剑意,完全结成了一座剑阵。
一座无论是剑师数量还是威力都令人难以想象的剑阵!澄清而稳定的剑光里,剑气的切割甚至带出了一种神圣的意味,有圣洁的光芒在其中飞洒。
天空中降落的雷光,没有一丝能够穿透这剑阵。
那些强大而暴戾的雷电,被一寸寸切割,绞碎,变成一道道金黄色的旋风往外吹出。
这些金黄色的旋风倒撞在笼盖这座山的符阵上,甚至使得那些符道大家的符意都出现了晃动,然而却根本无法对着绞碎它们的剑阵造成任何的威胁。
镇守住这破落剑院正门的七名绝星宫宗师震惊到了极点。
在七声巨大的闷震声里,他们面前的山道尽数破碎,巨大的裂缝朝着山体内里延伸。
他们七个人开始发光,就像是变成了七颗耀眼的星辰。
他们身上的本命剑光散发着令人无法睁开眼睛的夺目光辉,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片光幕,压向了那座形成剑阵的大殿。
大殿瞬间被摧毁,砖石飞散,被剑气切成灰烬。
澄清如晨光的剑阵在这力量下有些难以支撑,所有的修行者此时看到,这剑光里是三百名身穿白袍的少年,或许更严格一些而言,是三百名童子。
这三百名童子面容稚嫩得让所有人都呼吸停顿,难以置信,这样年纪的男童在他们的印象里,应该是刚刚接触修行,或许再过几年才会开始进入各修行地去学习。
然而这三百名童子的剑法气度和剑阵章法都极为老练,这个剑阵竟然给人一种演练了许多年的感觉。
在七名绝星宫宗师的剑阵压迫下,这三百童子结成的剑阵也只是运转吃力,竟然一时并不崩溃。
所有的人心中尽有不详预感。
数十声厉叱声同时响起,伴随着响起的是剧烈的破空声,海量的天地元气在高空中走动的轰鸣声。
几乎所有来犯的修行者全部出手了。
各种磅礴的力量形成了恐怖的潮汐,壮观美丽而又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在这同一瞬间,一连串密集的出剑声清脆的响起。
有数间破旧的殿院同时被内里透出的剑光绞碎。
所有来犯的修行者的眼瞳剧烈的收缩起来。
有穿着黄裙的女童从这些殿院中飞射出来,有着一种莫名的欢快轻灵意味。
每一名身穿黄裙的女童都御使着一道金黄色的剑光。
这剑光却不轻灵,而是纯粹的刚猛暴烈。
这些女童同样也是三百名。
她们暴烈的剑光,如漫山遍野的金色菊花散开,同样形成了一个令人心颤的剑阵。
最为关键的是,当她们的这个剑阵形成,两个剑阵完美的契合在一起。
六百道剑光,完美的契合成了一个更庞大的剑阵。
无数股力量在空中交织,冲撞。
崩裂山道前的七名绝星宫宗师身上的星光首先黯淡了下去。
接着他们的面容也黯淡了下去。
他们的身上也开始出现裂痕,朝着身体内里透去,和深入山体的那些裂痕一样深。
那第一批出手的年轻修行者颓然的摔倒在地上。
来犯的这些修行者里,没有任何人相信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那六百道剑光组成的剑阵渐渐淹没他们所激发出来的力量,并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这是个陷阱!有人呼啸出声,仓皇后撤。
然而这只是一个针对眼前境况的陷阱吗?七名已经开始兵解的绝星宫宗师心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看着这样的两座剑阵,他们开始理解为何巴山剑场会那样的态度。
只是就和他们前来这里时一样,燕齐的两位帝王在挥军而来的时候,也根本没有想过会有失败的可能。
他们的身体在下一刹那彻底崩裂开来。
那些流矢一样的剑光,呼啸着从他们身体碎裂的地方冲过,往外席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齐盟主这些从天下各地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们都是确定这山周围并无大秦精锐军队和大量修行者的存在,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座破旧的剑院里,却存在着这样恐怖的剑阵。
这样庞大的剑阵,长陵没有一个修行地有过,也没有一个修行地能够让这么多男童和女童在这样的年纪就绽放出这样的力量。
谁都知道这些年元武除了闭关修行突破八境之外,是将视线和力量砸向了海外,长陵和八百里关中,倒是和胶东郡一样,由郑袖照看。
然而没有人知道,除了那一支战力惊人的幽浮舰队之外,他在海外竟然还孕育而成了这样的力量。
一名来自燕王朝的年轻宗师身体至少被十余道剑光透体穿过,重重的倒在地上。
他才刚刚破境不久,本想乘此战获得军功,将来会大有前途,但此时却即将身亡,所以无论是肉体还是心中都万分痛苦。
他听到有更多人的倒下,有人在逃离。
只是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就像是过往数年一样的漫长。
他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将他浑身染湿,让他有种即将漂浮在自己鲜血上的感觉。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看到了走到自己身侧的一双鞋。
目光追着那双鞋往上,他看清了一名老人的身影。
看着这名老人的眉眼,他知道这名老人便是他们这些人今夜的目标,他们想要杀死的徐福。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剑童!他虽然明知对方不一定会回答,但是此时的万分痛苦,还是让他忍不住拼尽最后的力量,嘶吼出声。
大秦拥有三朝之地,并非只有长陵一处气运加身。
这些年长陵英才辈出,难道其余诺大疆域就不出天赋高的子弟?只是许多出生不久便被挑选送到了海外。
徐福停下了脚步,安静的回答了这名大燕王朝年轻修行者的问题。
他的心情也很复杂。
不是因为同情这些在今夜死去的修行者,而是因为确信今夜过后,整个天下就改变了。
李思和他们所期待着的事情,就将出现。
只是无论是李思还是墨守城,那些他曾经的同僚,却都已经不在。
为什么不带他们去截住百里素雪?这名燕王朝的宗师滞了一滞,强声再问。
当一个人很有信心的去做某件事,认为带着一柄剑已经足够时,他是不会再打包带更多剑去的,换你在我这个位置也是一样。
徐福平静的回答:更何况有些东西原本便不准备被人看见,直至它必定要出现的时刻,便可换取最想要的结果。
三朝之地……三朝之地……这名燕王朝的年轻宗师最后哭喊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流淌出的全部都是血泪。
他在临死之前的哭喊,更多的是为大燕王朝。
他想到了大燕王朝未来的命运。
笼罩着这座山的符意已经开始消散,所以远处开始看到可怕的元气暴走,看到在黑夜里夺目的剑光。
剑光几乎绕满了整个山尖,一副华美的景象。
然而对于远处观望的元武而言,那就意味着许多人的谢幕。
他的身前跪着一名宫女。
宫女托着一个玉盘。
玉盘里有两颗晶莹如白玉的莲子。
这是他在鹿山会盟之后,就一直想要从郑袖手里拿到的灵莲子。
这恐怕是天下最强的疗伤圣品。
然而当这样两颗可以用梦寐以求来形容的东西真正放到他的面前,他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取在手中。
他是天下最有野心和欲望的帝王,然而很多时候却往往能够控制住欲望。
这样的人,便不像是人,分外可怕。
修行者……宗师……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么?看着那座山上的剑光,感知着很多人的死亡,元武微讽的轻声自语。
就和鹿山会盟前他恰好突破八境一样,今夜针对徐福发生的这样的刺杀,对他而言也是正逢时。
灵莲子已经在他的眼前。
这三百童男童女阴阳叱咤剑阵,也已经到了要动用的时候。
燕、齐两朝力量倾巢而出。
郑袖也到了动用底牌的时候。
这一切,都正当时。
他缓缓的伸出手去,手指上晶莹而圣洁的光线照亮了那两颗莲子。
然后他拿起了一颗莲子,慢慢的纳入口中,像小时候吃糖一样慢慢的嚼着。
替寡人传黄真卫来。
然后他发布了命令。
黄真卫掌控着守城军,是镇守长陵最重要的力量,然而在这种战时,他却是要调黄真卫来这里面圣。
……黑暗笼罩着大地,笼罩着一望无际的燕、齐连营。
还未有人知道发生在关中的变故。
所以这样的两支军队,都被一种连战连捷的喜悦情绪笼罩着。
在齐王朝的连营,最中心地带,有一片规制明显超出常规的营帐区,这是皇族和一些至为重要的幕僚所在。
在这片营区的最深处一角,有一座尖顶的营帐,在黑暗里散发着一种吞噬黑暗的味道。
有无数黑色的和深红色的气流,在帐上不断的游走。
营帐的帐尖上,有电光不断的涌向高空,而高空又有奇异的星光像闪电一样落下,落向帐尖。
有许多齐王朝的修行者此时聚集在这座营帐里,数量远比围杀徐福时出动的齐王朝修行者要多,而且其中的高阶修行者比例也很惊人。
这样的倾朝征战,牵动了几乎所有齐王朝的宗门。
事关整个王朝的将来和无数人的生死存亡,即便是最清高的宗门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所以此刻聚集在这座营帐里的这些修行者们,几乎代表着大齐王朝所有宗门——所有修炼阴神鬼物功法的宗门。
就如军队需要强有力的统帅,以避免不同的意见而导致行动不一。
这些平时不随军的宗门,大量不属于任何军队的修行者,也必须有能够起到决定性意见的人。
这样的人,就像是整个大齐修行界的盟主。
他必须能够有令绝大多数宗门的修行者信服的能力。
以往千墓山的晏婴,他在整个大齐王朝的修行者世界里就有这样的威信。
只是当晏婴死后,由谁来坐这个位置?尤其是当这样的大战开启之后,这个位置已经不是虚名,而是切实的权势,可以主导很多宗门和修行者的命运。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阴暗里的新王对于新的齐帝而言,能够坐这样位置的人,最好是属于皇室的供奉。
然而现实的结果却并不尽人意。
在一些对于整个战场而言的修行者的分派和调度上,更多的修行者都赞同一名年轻宗师的意见,而并非是来自皇室的一名老供奉。
这种微妙的赞同,便意味着认可,意味着顺理成章。
这名年轻的宗师是齐人意,齐斯人的师弟。
在先前齐燕联军对秦军的战斗里,这名宗师获得的军功最多,而且还因为在修行方面对一些修行者的指点,得到了这些修行者的支持和敬仰。
所以不出任何的意外,这名在大战前并不算出名的年轻宗师,将会成为调度绝大多数宗门的绝对实权者。
然而真是如此吗?只有此时在军营某处边缘一座不起眼帐篷周围的寥寥数人,才知道那里的齐人意只是某人的傀儡。
只是追随着某人的死士。
一盏黑色的油灯跳跃着明亮的灯火。
火光照亮了两张都显得很年轻的脸庞。
其中一人是新即位的齐帝,而另外一人却是苏秦。
齐帝的面容温和,然而眉梢却微微提起,隐约间透着不喜。
他端详着苏秦,问道:既然你已经让我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为何还能觉得我会同意坐上这样的位置?因为我有这样的能力。
苏秦平和的叙述着:我可以让齐斯人从来杀我,到传授所有的修行经验给我,让我成为他的真传弟子,我也可以让一名不出名的小门派宗师,变成现在绝大多数人信奉的领袖,我可以继续将齐斯人的一些修行经验和手段传授给这些修行者,让他们都得好处,最为关键的是,我有很多可以杀死你的机会,因为只有我发现所有人认为并未御驾亲征的你,实际就在这个军营里。
齐帝笑了起来,笑容依旧很温和,但是眼睛深处却透着锐意,但是你是秦人。
你知道我的际遇。
苏秦淡漠地说道:在我离开长陵之时,我只认为我是一名修行者,我从来没有觉得我是秦人,或是楚人,或是齐人。
只忠于自己,如何令人放心?从来没有绝对的放心,只有时势使然。
也从来不会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某一阶段的朋友。
苏秦微讽地说道:我帮你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同时我取得在修行者世界所需的东西,这很公平。
而且我只是个影子,谁都会认为新的晏婴,新的齐斯人,便是现在那帐篷里的齐人意。
齐帝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一定要和你合作,才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我不喜欢有人靠偷窃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来和我谈条件。
你必须有我这样的合作者。
苏秦毫不掩饰的冷笑了起来,你很快就会醒悟,郑袖和元武并没有你和燕人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而且就算在赢得了这场战争之后,你也必须面对巴山剑场,他们在那个时候会成为你的敌人,而你必须拥有能够在修行者世界抗衡他们的人存在。
我就是这样的人。
苏秦也收敛了冷笑,面无表情的慢慢说道:我会比齐斯人更强,比你大齐王朝所有其余的宗师更强。
如果说要诚意的话,不管你现在如何想,我会先去长陵杀了严相。
苏秦的最后这几句话让齐帝的心境真正的震动起来。
这个时候苏秦又看着他,问了一句,即便这一切都按你所想,秦灭了,你和燕人最终也灭了巴山剑场,那你要和燕平分天下么?齐帝深深的皱眉。
人的想法始终会改变,随着时势,你不用现在就给我回答。
苏秦对着他颔首为礼,然后站起来转身离开。
他走出营帐,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数道杀意,嘴角露出些不屑的笑意。
齐帝不可能对他放心。
但至少在他前往长陵,杀死严相之前,齐帝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铲除他在齐王朝修行者世界里已经建立起来的力量。
一切都在按照他想要的步骤在走。
他走得如此得心应手,不只是因为他此时的修为和力量,而是因为此时天下没有人能够和他一样,长袖善舞于这些势力之间,最关键没有人能够游走在巴山剑场和其余势力之间,没有人能够借用到那些大逆和巴山剑场的力量。
对于他那名小师弟丁宁,他实在是从心里佩服得紧。
昔日的王惊梦就已经无敌天下,借助九死蚕化身丁宁重修蛰伏在长陵,今日能够占据胶东郡,重聚天下最多的强者,这简直是令人叹服。
只是他终究还是无法代表所有秦人的意志,终究还有很多人不是和他一般的想法。
现在的净琉璃,其实便像极了当年很多年轻气盛,刚刚炼剑成功的巴山剑场修行者。
而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苏秦自己就像是一柄锋利的,无主的杀人刀。
很多人都喜欢借刀杀人。
苏秦也很乐意被人借刀杀人。
只要他的强大速度,远远超出那些人的预计,那此时的天下,对于他而言便充满着无数的机会。
谁会想到他能够用这样短的时间,便成为齐修行者世界暗地里的领袖?一辆通体缠绕在黑色雾气里的车辇出现在他的身前。
拖曳着车辇的是四头足底生焰的阴魂兽。
这是齐王朝内某个宗门的秘宝,这种经过修行者秘法炮制而成的阴魂兽即便远行万里都不会疲惫。
要回长陵了。
这是时隔很久之后的回归长陵。
然而苏秦此时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感慨。
长陵对于而言已经只是一处寻常的旅地,而且已经太小,包裹不住他的野心。
走。
他淡淡的下了命令。
阴魂兽拖曳的车辇开始启程,后方跟着二十辆黑气缭绕的马车。
齐帝此时已经走出了营帐,在几名供奉的护卫下,遥遥看着他的这列车队。
当他看到已有这么多修行者追随着苏秦而行,他的心境再次剧烈的波动起来。
他发觉自己并没有多少可以拒绝这人的资本。
因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对方已经强大起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们本来属于我当齐帝在看着苏秦离开的车辇而心神震动之时,燕齐联军的连营另外一头,燕军的中军大营里,燕军此时的最高将领钟公冶无缺也正忧心忡忡。
他的案上放着从燕境以最快的速度传递而来的一则军情。
这军情显示,丁宁离开了胶东郡,进入了燕境。
其实此时关中刺杀徐福失败的消息还没有传来,所以对于此时的燕齐联军而言,最大的变数只在丁宁和盘踞在胶东郡的力量,在此时燕齐联军这些高阶将领的心中,郑袖和元武根本就是必败之局。
为了遏制丁宁,大燕王朝也早有准备。
此时他在白羊洞的师兄张仪,是大燕的镇国侯。
大燕王朝留在燕境内的军队,有一半在张仪的封地内。
名义是接受张仪的调遣,安定燕境,然而实则是幽禁张仪,令丁宁的行事有所忌惮。
若丁宁离开胶东郡进入燕境,那应该很快就去张仪的封地中术郡,然而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根本没有发现丁宁出现在中术郡的迹象。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预料得到,丁宁在距离大燕王朝中术郡很远的另外一个郡,五羊郡。
当长夜过去,深秋的清晨里,丁宁和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五羊郡辖属的一个小县富阳。
在距离富阳城南十里,有一片山林。
山林不见有山道,但是随着丁宁的穿行,某处林间却是莫名的出现了一道石门。
丁宁似乎根本就没有去看这道石门上的文字和符文,只是笔直的穿过石门,继续往前。
然后他随意的踢倒了几块山林中的石碑。
他眼前的景物骤然有了巨大的改变。
那些充斥眼前的茂密山林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座古朴的道殿。
站住!来者何人?数声惊怒交加的厉叱声响了起来。
数十道身影瞬间从那些古朴道殿中电射而出,落在丁宁身前的道前各处,都是一名名的女修。
这是燕真水宫。
一处隐修之地,只收女徒,类似某些道庵,本身便几乎没有弟子在外走动,即便是此时燕、齐联军和秦交战,这真水宫也只是避世不出,不参与这种纷争。
然而这今日里绝密的护山法阵却像是直接被人知晓了关闭之法一般,直接全部关闭,这如何不令内里的修行者心惊?一片令符从丁宁的手中飞出,穿过其中大多数道身影,落在一名中年女子的身前。
这名中年女修顿时骇然:天下剑首令,你是那丁宁?丁宁颔首为礼,并不多言。
在下慕从彤这名中年女修强忍着震骇,看着丁宁,一时说了自己名字,却是说不出第二句话。
我想你们都跟我走。
丁宁却是极为简单,就看着她平静的说了这一句。
一片惊呼声和倒吸冷气声响起。
这名中年女修难以置信的看着丁宁,顿了数息的时间,道:我真水宫只是隐世之地。
我知道。
丁宁点了点头。
他这样简单的回应,让这名中年女修和所有真水宫的这些女修都莫名的愤怒起来。
为什么?慕从彤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体,看着丁宁,我听闻巴山剑场天下剑首令人折服的不只是剑技,而是行事都按规矩和道理。
我只想问一句,您有什么理由,就要让我们全部跟您走?丁宁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他只是安静的开始报出一个个名字:慕从彤、乐菱、陆紫陌、牧云镜、赵果……他每报出一个名字,都有人的身体迅速僵硬起来。
他报了很久的名字,然后才停了下来,接着说道:我让你们都跟我走,是因为你们本身便是我从秦境带出来的人,我要带你们回去。
一片死寂。
所有这些真水宫的修行者看着他,不敢相信听到的这句话。
但是慕从彤和一些宫中相应年纪较大的修行者,却都开始有些明白,双手都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早在巴山剑场领军和韩赵魏三朝征战时,我们就也已经在楚燕齐有所安排。
丁宁看着这些情绪已经失控的修行者们,继续缓慢而清晰的说了下去:现在你们也已经知道,楚赵香妃和她身边的一些修行者,本身也是我们巴山剑场的人。
而在燕,郑袖以昔日胶东郡的力量,下了很惊人的一步棋,她用了胶东郡很大的资源,让仙符宗的某位并不一定能够成为宗主的人,最终成为了仙符宗宗主。
所以仙符宗即便强大到这种程度,还是欠了她许多人情必须还。
至于我,当年帮真水宫挡了一劫,之后便在这里教了一些学生,后来又将在秦境和韩赵魏三境之中一些无法生存的不幸女子送到了这里,让真水宫教导她们修行。
仙符宗师她的棋,但真水宫却是我的,我曾经和你们之中的一些人说过,当时机一至,我会需要你们的帮助。
宗殿里面,一直供奉着的那名无名祖师,竟然就是当年的天下剑首?慕从彤已经隐隐知道这应该就是答案,然而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如何能够证明?我教你们的真水剑,便是也教给夜策冷的剑经,只是她有天一生水,便自有其它心得,生出了不同的变化。
丁宁有些感慨的轻声说了这一句。
这时慕从彤等人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立着的那名白裙女子。
当这些真水宫的修行者看向这名白裙女子时,这名女子没有看她们,只是抬头看了天空一眼。
有许多银色的雨线就在此时落下。
淅淅沥沥,淋湿了这些真水宫修行者的心房。
有哭声响了起来。
慕从彤等大多数人却瞬时跪拜下去,心境激动到声音都不断震颤,参见恩公。
为何只有女子不收男徒?夜策冷却是荤素不忌,取笑问道:这难道是你独特的怪癖?丁宁转头,轻声回应了四个字。
夜策冷的笑意顿时消失,眉头微挑。
原来在很多年前,不同的性情便有了不同的选择。
都是来自幽王朝的东西,但是郑袖的许久谋划,是选择成就了幽浮大舰,而他那时所做的选择,就是想要尽可能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解决。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仓促天空里有龙吟,留下幽黑的痕迹。
许多山峰的瞭望台上开始燃起狼烟。
成功或者失败的消息,不需要多少文字的描绘,依靠一些简单的烟气或者光焰的传递,就能达到比异兽飞翔还更快的传递速度。
进入燕境的丁宁终于有了确切的行踪,从那些胶东郡腾蛇留下的痕迹,可以判断出来他此时的确已经在朝着中术郡前行。
张仪被困在中术侯府里。
这段时间对他而言其实并不算煎熬。
他和苏秦截然不同的地方在于,苏秦始终认为自己是能够决定天下走势的大人物,而他即便拥有了很强的力量,却始终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个小人物。
这种有礼貌的软禁,对于他而言正好是清净的闭关期。
他有着那篇来自巫神首的重要功法要修行,他这种平和的态度,使得他在符道和真元、感知等诸多方面的根基扎得越来越稳固,越来越好。
有时候对于修行者而言,进阶慢其实并不一定是坏事,自然的循序渐进,反而是一种一般人无法达到的状态。
当天空里开始出现胶东郡腾蛇飞过的痕迹,张仪即便足不出户,但也已经感觉到了侯府周围的那些修行者和军队的异样,他便很自然的知道是丁宁要来了。
他太过相信丁宁,知道丁宁一定会把自己顺利的带走,但是许久未见的即将重逢,还是让他不可遏制的激动起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还有一个和他很亲近的人,却是在丁宁之前先到了。
这是一名看似很普通的老人。
然而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在过去,他始终都是除了燕帝之外,在整个大燕王朝而言最重要的存在。
这名老人便是仙符宗宗主。
引着这名老人前来的,也是一名年迈的老人,就是当天领皇命而来,封赏张仪的官员姬清。
他在朝中是令人畏惧的权臣,然而在仙符宗宗主的面前,也很自然的保持着谦恭。
他很快退去,让仙符宗宗主和张仪独处。
你真的很让我吃惊。
看着整个人已经起了很大变化的张仪,仙符宗宗主也忍不住有些惊叹。
他们希望我来,是想要我阻止丁宁接你回去。
然后他接着说道。
张仪吃了一惊,宗主……这是他们的意见,不能代表我的想法……这名老人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军方不会甘心,但我的想法又岂会随他们的意愿?若是丁宁能够带来足够震慑军方的力量,我自然不可能强架梁。
宗主。
张仪骤然感动了起来。
我当年选择你,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你荣辱不惊,而且真正的善良,就如方才的姬清,他代替燕帝赐了你侯位,然而这侯位现今却成了软禁你的枷锁,将你玩弄在股掌之中,你方才见了他,却并不生气。
这名老人摆了摆手,示意张仪不用说什么,让他继续安心听下去:即来之则安之,你心静,自然适合修行符道,不骄不奢,总是能看见自己的不足,所以你一直在进步。
有些事情你年岁渐长,自然会懂,然而现今之形势,又有何人有足够的时间?自你成为我真传弟子的那一天起,不只是我,宗门里那几名长老,便都已默许你便是仙符宗下一代宗主。
……什么?虽然已经被这名老人两次提醒稍安勿躁,然而听到这句话,张仪却还是忍不住大吃了一惊,猛然抬头。
乐毅的黄天道符原本就是本门最重要的一道力量,他很自然的和你成了至交,这对于本宗而言是极大的幸事。
这名老人看着震惊的张仪,道:我会交待他和你一起走。
说完这句,这名老人没有说话,将一块紫色的玉牌递到了张仪的手里。
然而这却比任何话语都有力,让张仪震惊的手都僵着,不知如何自处。
这是仙符宗掌教令符。
只要是忠于仙符宗,认为自己还是仙符宗弟子的人,便见这符如见宗主。
这不只是一枚单纯的令符,不只是象征。
老人温和的看着张仪,道:上面还有我仙符宗的一道真符,只有宗主传承。
这便是真正的传继宗主之位。
如何……能……如此……张仪用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强说出了不完整的一句。
除非你不想认是我仙符宗弟子。
老人不再和张仪说什么,他深深的看着这名自己最为喜爱的学生一眼,然后便走出了张仪所在的这间静室,走出被重兵包围着的这座侯府。
在登上外面等候的马车时,他轻叹了一声。
这的确有些仓促。
然而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
张仪无法出这座侯府。
他在侯府里看着这名老人的背影和离开的马车。
他莫名的想哭。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名老人的背影和当年他老师薛忘虚的背影没有什么差别。
宗主和你谈了什么?乐毅的身影在他的身旁出现。
张仪不知如何回答,给他看了一眼紧握在手中的掌教令符。
宗主他……乐毅在看清他手中令符的瞬间便惊呆了,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睛里震惊的光芒却更浓。
这上面……怎么了?这上面有一半的符文,便是我所修的黄天道符。
有一半是你所修的黄天道符?张仪无法理解,但是也隐约觉得这内里必有秘密,他和乐毅返回了平日修行的静室。
但无论是看出了上面有一半是黄天道符符文的乐毅,还是他,却都毫无头绪,只是感觉黄天道符和其余的符文一团杂乱的交合在了一起。
有一个人一定能看出点什么,他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张仪没有再去花很多的力气去参悟,而是对乐毅说了这一句。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阵异样的风已经卷动了他这侯府外那些军营里的旗帜。
中术郡的天空里,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数条蛟龙的影迹。
年迈的大燕权臣姬清的车辇还未驶离这侯府多远,见到这天空里数条蛟龙的影迹,他的车辇便停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章 让我们看到丁宁来了。
天下剑首来了。
只是他带来的是什么,最终会产生所有的结果,却没有人知道。
所以所有抬首看天,看着那数条蛟龙在高空中飞行带起来的影迹的燕人,包括这名已经很老的燕王朝权臣,都没有办法不紧张。
只是对于这名燕王朝的老人而言,这些腾蛇毕竟载重能力有限,从这空中而来,势必不可能带很多人。
不可能带一支军队,那就可以谈一谈。
姬清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声音。
车辇重新返回侯府。
中术郡上空乌云渐浓,伴随着雷鸣,山林中所有的鸟兽感知着高空传来的气息,恐惧得浑身颤抖。
高空往下,可以清晰的看到包裹着中术侯府的诸多军营,密密麻麻的军士和大型符器。
但是就像名画师要绘制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只是一挥而就,数条庞大的蛟龙在无数惊骇的目光里,直接从云层里钻出,带着一种恐怖的气势,直接如陨石坠落般直降在中术侯府深处。
狂风带着微腥的水汽,从中术侯府的中心往外席卷,将一种凉沁沁的意味传递在中术侯府之外那些军士和修行者的身上。
自古都是先礼后兵。
姬清的时间掌握得非常好。
当这几条腾蛇降落在中术侯府之时,他的车辇也已经停在了张仪所在的那一进院落门外。
他的车辇停在这一头,胶东郡的腾蛇落在另外一头,中间就隔着张仪书房所在的这一进院落。
乌云在那一头翻滚,将那些院落迅速熏染得如同浓雾深锁的山谷。
带着点乌黑色泽的水汽,像一个个浪头一样拍打在这名大燕老臣的身上。
这名大燕老臣衣袍尽湿,但是他却反而渐渐的挺直了腰杆,对着前方作揖行了一礼,道:见过先生。
他的前方,张仪和乐毅已经走了出来,但是他这不是在对着张仪等人行礼。
浪潮般的黑色水汽里,已然走出一道身影。
张仪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这是他熟悉的身影。
不管现在被赋予了何等的身份,在他的心中,这依旧是他熟悉的小师弟。
他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丁宁从浓厚的水汽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哽咽的张仪,先对姬清微躬身回礼,然后对着张仪行礼,平静道:师兄。
听着这一声师兄,张仪的眼睛更是模糊,但是他心中更加确定,不管身份如何,小师弟就是小师弟,从来没有变过。
走吧。
这次丁宁没有训斥张仪婆婆妈妈,只是异常简单的说了两个字。
不能走。
姬清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丁宁已经转过了身去,等着张仪跟上,此时听着姬清的声音,甚至没有回应。
天下皆知,巴山剑场和元武郑袖不同,便是因为有信必守,有诺必践,而且讲理。
姬清厉声道:您要将张仪带走,必须先有理。
丁宁没有转身,道:你觉得我无理?姬清沉声道:张仪已受封镇国侯,既然他受了,便必须遵皇命,他如此重要人物,要离燕也必须得帝王准允。
丁宁平静的反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燕帝不准他跟我走,不准他离开燕境?姬清顿时一滞。
不要和我讲你们的道理,也不要用以前的巴山剑场来衡量我和此时的巴山剑场。
丁宁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巴山剑场也会变,现在巴山剑场依旧讲道理,但讲的是我们认为的理。
你也不用和我讲燕帝对于他委以重任,暂不许他离燕的说法。
他虽是我师兄,但我之上尚有李道机师叔,我李道机师叔都还未准允他接受大燕王朝的侯位,他身为白羊洞弟子,又如何便能接你们大燕王朝的封赏?听到这句话,姬清还未回答,张仪却是一怔,自然羞愧的垂首,道:师弟所言极是。
姬清完全没有想到丁宁竟会用这种说辞,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反驳之理。
这里重兵云集,比燕皇宫的力量还足,想必你们皇帝陛下也不会停留在皇宫,也会在这边的军营里。
丁宁接着平静说道,这终究是你们对我和巴山剑场不放心,如果他想要听我说什么,就不应该是你来和我说话,而是要他亲自来听我说话。
姬清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对先生您和巴山剑场的不放心,终究在于您是秦人,所以哪怕您承诺了什么,我们终究还是会无法放心。
所以其实让张仪留在这里,我们以贵宾之礼相待,对于我们双反而言,是很好的选择。
对于你们而言是很好的选择,对于我而言不是。
我从来不会接受要挟,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你们认为这是很好的选择,是因为你们觉得即便是我来了,你们也有阻止我带走他的能力。
丁宁摇了摇头,说道。
姬清没有否认,缓缓地说道,这是事实。
你们想的太简单。
丁宁微嘲的笑了笑。
姬清挑起了眉头,一种强烈的震惊感觉,让他的气血有点不畅,让他有种晕眩之感。
这种感觉在于丁宁的自信,在于他知道丁宁这样身份的人根本不屑于说假话。
如果有,就让我们看到。
他深深的呼吸着,然后对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丁宁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他面前由那些腾蛇身上气息激荡而产生的水雾,却是突然被烈日灼烧般,一块块的缺失。
然而没有任何热烈的温度。
反而有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幽冷从中透了出来。
连那几条偶尔在发出嘶吼的腾蛇都感到了恐惧,和先前中术郡那些因为它们到来而畏惧的兽类一样,身体开始颤抖。
姬清的瞳孔开始收缩。
许多在外面高台上,甚至凭借自身的力量悬浮在空中观望的观望者们,瞳孔也开始剧烈的收缩。
有一百余人的身影,随着水雾的消失,整齐的从丁宁的身后走了出来。
这些人光凭走路的姿势,就足以让人判断出来是真正的军人。
走在最前的将领是向焰。
而他身后的这些军士都是修行者,修为也相差无几,所以很容易让人判断出来,这近百名军士,是楚金戈军的一部分。
金戈军原本便是楚王朝昔日最强的军队,在阳山郡一战中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然而此时,让这些燕人呼吸困难的,却是这些金戈军身上的铠甲。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们凭什么这些铠甲的外观很古朴,看上去很大,使得穿戴者这些铠甲的军士都显得分外高大、魁梧。
这和崇尚纤痩灵巧的楚式战甲截然不同。
铠甲是用某种精金打造,表面却是天然的凹凸不平,就像是某种龙鳞。
其色泽幽黑深邃到了极点,有种分外寒冷的气息从铠甲上不断的散发出来。
无论是铠甲的表面,还是铠甲的内里,和这些军士的血肉之躯之间,有一层光华像晶莹的水波在不断的流转。
所以即便身穿着这样显得很大的铠甲,都不会给人空荡乱晃之感。
这些金戈军军士跟随着向焰,走到了丁宁的身后,明明和此时的姬清已经相距很近,然而却因为身上深邃到极点的幽黑光泽和水光的衬托,却让人产生一种离的很远,甚至站在深渊之中往外看的感觉。
姬清的双手不断的握紧,手上的指甲刺入了掌心的肉里。
他的额头上又骤然多了几条皱纹。
是幽冥战甲?他用一种不确定,但有些空虚的语气,对着丁宁问道。
丁宁依旧没有转身,只是平静地说道:若不是幽冥战甲,我给你看什么?姬清已经很老,老的意思是,即便没有什么意外,也已经无限接近于死亡。
所以像他这种人,对于死亡就已经没有太多的畏惧。
老还有一层意思是,他经历大风大浪的时间很久,已经见多了足够多的场面。
然而此时,丁宁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还是让他的脑海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当丁宁之前转身时,这中术侯府之外已经有无数兵马动了,有无数的杂声,然而此时,却是一片死寂。
很多人甚至早就在心中确定了答案。
除了当年幽王座下幽冥军的幽冥战甲,还有什么铠甲能够给人如此心悸的深寒意味,宛若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多的便是对幽冥战甲的记载。
丁宁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着他声音的响起,还有一声清脆的剑鸣破空声。
他伸指弹出了一道剑气。
这道剑气被他笔直的弹向天空,然后笔直的坠落了下来,落在为首的向焰的身上。
剑气落在铠甲表面,有一层幽黑的光晕在铠甲上散发出来,就如同有五六团黑云团团的迸发,层叠翻滚,然而任何冲击声都没有响起。
向焰的身体没有任何的震动。
这一道剑气就从铠甲表面弹落,落在地面上,嗤的一声,刺出一个深洞。
此时这中术侯府内外,多的便是强大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谁都可以看出丁宁此时随手弹出的这一道剑气的威力。
所以他们更能明白丁宁此时这一剑是要向他们证明什么。
怎么可能?姬清从大脑短暂空白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他无法理解的看着丁宁,天下谁都知道你得到了幽帝的诸多秘密,就像是得到了他的真传,然而若是你早就知道炼制幽冥铠甲的方法,为何当年巴山剑场征战韩、赵、魏三朝时不用?丁宁理解他的不解。
若是当年巴山剑场领军时就有这样的铠甲,有些战役便可以少死不知道多少人。
但是答案其实也很简单。
当年真正的胶东郡不在我手里,未有足够炼器材料。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而且炼制这幽冥铠甲,本身需要有一批修炼独特真水功法的人配合。
当年虽有安排,但那些人还未长成,并未有那样的修行境界。
这解释足够清晰,即便是此时反应已然迟钝的姬清都听得足够明白。
他看着丁宁的背影,无法说出话来。
当年我未有防郑袖之心,不管她是有意无意,她终究从我这得了不少幽帝的传承,时至今日,若说当年幽帝的修行功法、法器,能够对今日之天下还能造成影响的东西,她虽然知晓得不完全,但至少我所知的东西,她也得了一半。
丁宁没有转身,接着说道。
他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去,因为他不只是想要姬清一个人听到。
拥有数百幽冥铠甲,便足以护住我让我和一些修行者杀入燕、楚皇宫,再多军队亦然无用。
所以你们根本没有留我师兄和我谈的权利,然而我拥有这样的力量,却还不敢如此简单粗暴的直接杀入长陵皇宫,去面对郑袖和元武,你们想想是什么原因?是因为我觉得我现在拥有的这些力量对付他们还不足。
连我都认为他们手上一定还会有并未露面的强大力量,连我都不敢直接杀入长陵,你们凭什么觉得,燕齐联军就足以灭秦?在我表示反对意见之前,你们便已经迫不及待出兵,而且想以我师兄为人质,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只是因为你们担心我是秦人,然而你们不曾想过,我若是反对,却不是担心你们能胜,而是担心你们根本胜不了。
丁宁的声音在这侯府里不断的回荡。
没有任何的燕人回应。
他也并不想和任何的燕人辩驳,只是想简单的陈述自己的观点。
至于信或是不信,那根本不是他在意的事情。
他只是要带走张仪。
所以说完这些话,他便不再停留,开始动步,走向那些腾蛇。
张仪和乐毅跟了上去。
向焰的金戈军最后返回腾蛇产生的黑雾里。
当腾蛇即将腾空的一刹那,却是有一名少女的身影冲入了这间院落。
张仪,我和你们一起走!这名少女是慕容小意。
张仪看着这名冲来的少女身影,有点犹豫的张了张口。
不要婆婆妈妈。
这个时候丁宁和在长陵的时候一样,训斥了他一声。
张仪便有些羞惭的垂了垂首,不再说话,只是冲着慕容小意点头。
腾蛇腾空,乌云拔地而起,渐渐不再笼罩中术郡,距离囤扎在中术郡的所有燕军军士和修行者越来越远。
然而这些目送着这些腾蛇离开的军士和修行者,心中的乌云和不详预感,却是越来越浓烈。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评价田野上空偶有流星般的剑光掠过。
天空之中不断坠落着箭矢和流火,破碎的铠甲和尸首,崩碎的巨型符器,发狂乱奔中死去的巨兽不停的锤击着大地。
昔日肥沃的农田早已经被战火覆盖,变成流淌着各种东西的泥沼。
在经过了极为短暂的休整之后,燕齐联军从中山郡开始,对关中发动了开战以来最猛烈的进攻。
每一日都有城池变成血肉的磨盘,都有数以万计的军士战死。
燕齐联军推进的速度极为惊人,只是花了数日的时间,关中便有十余座城池失守。
这种刚猛无俦的进攻自然要付出数倍于敌方的伤亡。
在一些不懂战事的寻常百姓或是文官小吏看来,燕齐联军一是本身拥有着数倍于秦军主力的军队和修行者,即便采用这种战法,也足以将大秦王朝的主力军队逐一耗尽,另外一点原因,则是因为冬季将近,气候的原因,要让燕齐联军在寒冬到来之前,取得阶段性的巨大胜利。
能破整个关中,便可直逼长陵,失了粮仓、军械出产,再加上重要城池全部被割据,整个大秦王朝便已经名存实亡。
然而燕、齐联军所有的高阶将领都很清楚真正的原因。
这样不惜损耗的猛烈进攻,源自于对徐福那场失败的刺杀。
徐福那六百童男童女的庞大剑阵,不只是对修行者,对军队同样也是巨大的灾难。
这样的力量,在某些相持的阶段,便足以决定某场关键战争的胜利。
所以在那之前,燕齐联军必须尽可能的消灭大秦王朝的主力军队。
除了这点原因之外,还有一点原因只有极少数的最高阶将领才知道。
郑袖建立在关中的那些秘密工坊空了。
这些秘密工坊只是建立了半年左右的时间,但最关键在于,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这些秘密工坊里完成了什么。
就在刺杀徐福未遂的那夜,郑袖去了那些秘密工坊。
接着这些从未往外运送过任何东西的秘密工坊,就开始像搬迁库房一样,大量出货。
依旧没有人知道这些货物是什么。
因为按照可靠军情,这些货物直接被运上了徐福的幽浮舰队。
接着幽浮舰队就消失。
现在早就已经不是大齐王朝和秦联手灭楚的时候,幽浮舰队上再无大齐王朝的修行者,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幽浮舰队会去哪里。
没有人确定,便意味着它可能出现在突然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对于这些知情的燕齐联军高阶将领而言,只有尽可能快的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才能确保这场战争的胜利。
在关中战火最烈之时,一名和长陵阔别已久的年轻人,回到了长陵。
苏秦行走在长陵。
他先到了梧桐落,再到了墨园。
梧桐落那条陋巷似乎依旧,墨园已经有些荒废,只是即便如此,他都遇到了一些前来瞻仰的年轻修行者。
尤其对于一些刚刚到长陵的年轻修行者而言,这些地方都似乎成为了必到的观光地。
他感到有些讽刺。
不只是这些大秦王朝年轻修行者对于丁宁的态度,还在于此时的这座城,以及他自己本身。
长陵的城墙已经完工。
然而少了墨守城,少了夜策冷,包括此时的黄真卫也被调去了关中,这座看似防卫森严的城,却就像是一个庞大法阵的阵枢已经被抽离。
他行走在这其中,即便是完全没有易容,只是用了本来面目,也根本没有人在意。
他最后走到了郦陵君府。
此时已经是一片废墟,乱草丛生。
想到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苏秦微讽的笑笑,同时觉得有些遗憾。
离开长陵太早,郦陵君又死得太快,当年自己离开时又太弱,以至于此番回来,竟有些索然无味,连一个想杀的仇人都没有。
走在道上也是无人识,哪里有衣锦还乡的风光。
他寂寥的穿过废墟,扯了一把野生的黍米,在口中嚼了嚼,然后上了一辆停在废墟后道边的马车。
这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朝着皇城而行,却是轻易的通关,一直驶进了皇宫。
……皇宫深处那间连秋光都被堆积如山的案宗阻隔了的殿里,伏案的老人缓缓的直起了身来。
他看着轻柔的推门走进来,又轻柔的带上门的苏秦,眉头微微的跳动,带着一丝好奇,认真的问了一句:你是谁?苏秦没有正面回答严相的话语,而是打量着这间殿宇内的一切,淡淡地说道:其实我来的路上也一直在想,若是没有丁宁进白羊洞,我和张仪会怎样?严相豁然而解:原来你是苏秦。
苏秦看着他笑了笑,颔首为礼,道:大秦两相最为睿智,李思已死,只余严相您,所以后辈倒是想听听您对我刚刚问题的看法。
心大命硬,依旧是乱世枭雄。
严相看了苏秦一眼,也是笑了笑。
严相还有什么话说?苏秦点了点头,算是致谢,同时问道。
严相神色不变,道:杀了我也无济于事,燕齐必败,你不久就会看到。
苏秦皱了皱眉,沉吟了数息的时间,道:其实我想真正请教您的是,元武和郑袖对巴山剑场,您觉得谁的胜算会大。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严相,接着认真说道:因为这事关你死之后,我该如何做。
严相笑了起来。
原来你不只是乱世枭雄。
若以我看,一半一半。
但不管是谁胜谁负,都比最后你胜要好。
严相顿了顿之后,深深的看着苏秦,道:因为即便是郑袖,也只是享受这夺得天下的过程,而你,却根本不在意过程和这天下,只在意你自己。
苏秦笑了笑。
他微躬身,道:请!这似是公平决斗的相邀,然而在他这微躬身行礼之前,一道毫无声息的黑云已经从严相身后的梁上落了下来,落向严相的后颈。
魑魅魍魉,不上台面。
严相陡然睁眼怒目,厉喝出对苏秦的最终评价,一道金光已从他的背上游出,轰的一声直接震碎了那道黑云。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伏击苏秦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评价而愤怒,他微嘲的笑了笑。
就在那道金光刚刚击碎那道黑云的瞬间,他的气息完全变了。
他先前安静的站在那里,只有完全他一个人的气息。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的背后却是同时涌起很多股磅礴的气息。
这一刹那,在严相的感知里,就像是苏秦的体内气海深处,陡然钻出了很多人。
严相感到不可置信。
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可能容纳这么多种不同的元气?就在下一瞬间,这种气息在他的感知里已经完全变化,全部变成了一种无比阴森的死意。
整个大殿陡然变得明亮起来,被镀上了一层黑红色的光华。
苏秦的背上就像是骤然张开无数巨大的尾巴一样,有上百条黑红色的巨大手臂伸了出来。
轰的一声巨响。
这上百条手臂镇落下来,击碎了严相身上刚刚涌起的金色光华。
严相的身体猛然往下一挫,矮了数寸,他的身体肌肤上到处都开始往外涌出鲜血,看上去极为凄厉可怖。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严相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惊恐的情绪,只有一种错愕和愤怒。
苏秦嘴唇上翘,微微笑了笑。
黑红色的光华全部消失,那些狰狞可怖的巨大手臂随着一道道黑气的散发而迅速收敛在他的体内。
怪物么?魑魅魍魉,上不了台面?他有些同情的看着这名即将死去的老人,轻声说道:元武和郑袖还不是男盗女娼?只是可惜,你太过高估自己,没有了郑袖的加持,你也不过如此。
我先前和你谈话,便是期待着你会回心转意,我们之间有合作的可能。
可惜你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取灭亡。
和你这样的怪物合作?严相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里全部沁出了黏稠的气血,如果连修行这种事情都纯粹靠走捷径,连什么是自己的都分不清楚,那最后你会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苏秦皱了皱眉头,这时他是真正的不悦。
在他看来,失败者在胜利者面前,就不应该还有这样的勇气和锐气。
其实你应该明白一点。
然而不等他说话,严相已经看着他,用看着真正小孩子的目光,接着说道:很多时候人活在世上,不是为了能拥有多少东西在手里,有时候也是要在意别人是怎么看你的,也要在意史书是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你的。
得到了很多,却依旧被人看不起,有什么用?苏秦感到了厌烦,他缓缓的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说道:会依旧被人看不起,是因为得到的还不够多。
至于史书,可以烧,也当然可以改写。
当他说完这一句,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股诡异的力量在严相的身体里炸开。
严相倒下,身体开始崩解。
一股黑色的气流从严相的身体里留出,随着苏秦这一口呼吸而涌入苏秦的口鼻之中。
苏秦感到自己的力量又增长了一分。
这种感觉很好。
所以他更加不在意严相临死之前的这几句话。
皇宫里有更多的黑气涌起。
伴随着急剧的破空声,有更多的战斗在发生。
不过竟是无人接近严相所在的这些殿宇。
苏秦缓步走出这些殿宇,更觉嘲弄。
……微寒的秋风在关中的平原上吹拂着。
飞扬的草屑里充斥着杀声,飞扬着浓厚的血腥味道。
忽然之间远方轰隆一声巨响,地面猛烈的震动起来,战场上都陡然一震安静。
许多处交战的秦军和燕齐联军都震惊异常的眺望赵地的方向。
震动是从赵地方位传递而来,距离关中战场很远。
隔着这上千里的距离,是什么样的变故和威力,竟然引起了这样的地动?秦易水郡。
先前赵王朝的边郡,也就是许多秦人习惯上称谓的赵地边郡。
一道巨大的烟龙正在升起,烟龙的内里,是水声和雷声,就像真有无数条蛟龙在肆虐。
烟龙升起的地方,先前是个大坝。
大坝的后方便是易水泽,赵地最大的湖泊之一。
早在赵王朝鼎盛之时,这条由当地一名白姓巨富出资建造的白父坝便已建造完成,建坝时挖空了周遭两座山的山石。
这条坝的作用除了调节一些河域的水流,便于行船通商之外,最大的功效便是防止易水泽决堤,防止水灾。
然而现在这条巨坝却是已经毁坏,崩溃。
无数重达数千斤的巨石被狂暴的水流推动,冲入最近的一条大河。
这条大河便是易水,直通燕境。
迎着烟龙,在水势无法波及的一片坡地上,停驻着两支军队。
一支军队拥有上万重骑,数千箭手,其余都是手持长枪,腰间配短刀的步军。
无论是重骑、箭手还是这步军,身上不同制式的甲衣上都有一只血燕的标记。
这是血燕军。
就如金戈军是楚王朝最强的精锐军队一样,血燕军是大燕王朝最强的精锐军队。
除了血燕军之外,沉默的等候着的另外一支人数更为庞大的军队,却全是异族,来自燕境之外的代国。
这是由荒原里数支最大的骑射部落形成的王国,除了和秦军、燕军和齐军类似的剑师、箭手、骑军之外,这支军队里许多军士都牵着不同的异兽。
这支代国的军队和秦、燕、齐的军队相比,显得杂乱不堪,然而大多数军士的身材却是更为魁梧,浑身充满了野蛮和嗜血的气息。
这支军队,就如同一群野兽一样,凶恶无比的盯着被无数巨石和狂暴的水流冲击的大河。
血燕军和代国的联军,便是燕帝保留着的底牌。
现在这样的两股力量没有砸在关中郡的一些要塞,而是砸在了这里,便是因为燕王朝的修行者终于确定了幽浮舰队的行踪。
这支幽浮舰队,取道赵境,朝着燕地而行,此时便就在这条大河的水底。
已经被无数巨石砸得汹涌无比的水面,突然往上翻腾起来,冲起更大的浪花。
无数声厉吼从这两支等候着的军队中响起。
幽浮舰队就将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兵马俑一艘接着一艘的幽浮巨舰破水而出,如同巨山从水底长起。
这些幽浮巨舰之所以能够潜行水下,完全是因为有阴神鬼物元气法阵加持,此时无数巨石轰落水下,这些幽浮巨舰遭受冲击,舰身上法阵已经不稳,黑气四溢间,强大的元气力量又是互相在舰身中冲击,一艘艘幽浮巨舰如神王巨钟轰鸣,摇摇晃晃。
浊浪滔天之中,有几艘幽浮巨舰首先冲岸。
庞大的舰身如巨山直接撞进河岸泥石之间,卷起千堆土。
杀!地面尤在剧烈晃动,飞扬上天的泥石还在洒落,血燕军中三千重骑军和代国联军的先锋军就已经发动了冲锋,地面上有无数的泥浆被溅起,洒向天空,又密集如雨的洒落下来。
这些血燕军重骑配备的重型军械都是血龙牙,这是一种弯曲的重型长矛,用燕境特有的血纹钢炼制,长矛矛身十分宽厚,如同弦月。
矛身上篆刻青云和金雷符文,挥刺时风雷大作,青色罡风和电芒从矛身上冲出,有一定杀伤作用。
代国联军的先锋军大多是重型战车,由一些巨型异兽拖曳,这些战车制式不一,看上去都像是不同部落不同工坊随意打造出来的东西,但是战车的最前端都带着各种坚硬的撞首。
在巨兽的狂奔带动之下,这些战车大多比血燕军的重骑还要快,一辆辆战车被铁索拉至腾空,上方的战士如同铁铸的魔神,疯狂厉吼,挥舞着各种奇怪的兵刃,气势惊人。
咚的一声巨响。
河岸边激浪喷涌,幽浮巨舰里的元气也喷射出来,激得一圈泥浪沿着这几艘最先冲岸的幽浮巨舰往外翻滚。
这血燕军重骑和代国先锋军已经彻底拉开阵型,后方还有七千血燕军重骑和代国大部在缓缓前行,即便这几艘幽浮巨舰显得庞大,但也是如同被潮水包围的孤岛,有种孤立无援之感。
然而就在这几艘幽浮巨舰舱门打开的一瞬间,所有的燕军和代国联军都是猛然一滞,有种寒气从心中不可遏止的涌起。
打开的舱门内,一列列秦军整齐的站立着,一片死寂。
即便外面浊浪滔天,泥浆漫天,迎面敌军如山崩而来,这一列列秦军竟只是在舱门后静静而立,一动不动。
这种感觉令人胆寒,然而血燕军是燕最精锐的铁军,心境又岂是这样的景象所能撼动。
更何况一眼看去,这几艘幽浮巨舰内的秦军数量有限,按此计算,加上后方那几艘还未冲岸的幽浮巨舰,内里所有秦军最多也不过万。
血燕军有上万重骑,数千箭手,再加上数千步军和修行者,即便是面对精锐的秦军,同样的数量也足可硬击破之,更不用说数倍于对方。
所以只是在下一刹那,这些血燕军重骑就齐齐发出了一声厉吼,完全驱散了心中的寒意,三千重骑齐齐挥矛,即便是在狂冲之中都是动作划一,整齐到了极点。
空气里哗啦一声巨响。
这些血龙牙上的罡风和电芒连成了一片,就如一面巨大的长旗,完全击散了迎面而来的浊浪和泥浆,朝着几艘幽浮巨舰席卷而去。
杀!与此同时,绝对死寂的几艘幽浮巨舰之中有军令声响起。
所有这些整齐列队,一动不动的秦军开始齐齐踏步,冲出舰外。
一瞬间便有数十件重物从代国先锋军的战车上抛出,砸了下来。
阵列最前的秦军像被狂风吹起的稻草人一样,在泥泞的岸滩上被砸到了一片。
后继的血燕军重骑在这些重物溅起的泥浪还在往上跳跃时,已经冲到最前沿的秦军阵中。
随着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冲撞声和金属厮磨声,被这些重物杂乱的秦军最前沿阵型被完全冲散,至少有近百秦军像被挑飞的稻草人一样四散飞出。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一阵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和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这些秦军身穿着的都是普通的玄甲,和寻常的秦军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玄甲下方,却并非是血肉之躯!在重物的撞击和兵刃的砍杀之下,这些秦军身上也会出现伤口,然而伤口内里,却没有鲜血流淌出来,反而只有一种冷漠的幽光带着法阵独有的意味,在如水般流淌出来!反击在绝对的震惊之中瞬间开始。
除了极少数直接被重物压入泥泞的秦军之外,无论是被重物砸飞出去的,还是被重骑冲撞,被血龙牙刺杀倒飞的,或是直接斩在马下的……这些秦军都开始了反击。
一些在寻常军士身上已经足够致命的伤口,对于他们的行动似乎全无障碍。
在如潮水般的倒抽冷气的声音和惊呼声里,他们手中的幽冷长剑异常精准的切入这些重骑军的薄弱处。
一片片异常滚烫的鲜血如瀑布一般同时喷洒了出来。
最前方的重骑军像被切倒的韭菜一样,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
后方的重骑军惊怒的厉啸着,掩杀上来。
然而随着后方更多的秦军冲上,这些重骑军也迎来了一样的命运。
三千血燕军重骑和代国的先锋军,就像是被黑色的铡刀横切而过,他们的鲜血在这些秦军的身后拼命的飞洒,却无法阻止这些秦军冲杀的脚步。
放箭!一声凄厉的军令声响起。
无论是燕军还是代国的联军之中,所有的箭手和一些远程的符器全部激发,无数的箭矢和流火如雨坠落,覆盖了前方的岸滩。
然而令他们的心脏都开始剧烈收缩的是,没有多少秦军倒下。
这些秦军少则身上插了三四支羽箭,多则数十枝,然而这些秦军依旧冷酷的往前推进。
这些是什么战偶……竟然有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怪物?有恐惧的大叫声在代国联军之中响起。
也就在此时,岸滩上再起轰鸣,后方所有的幽浮舰队靠岸。
而那些舱门已经打开,没有秦军步军再出现的船舱之中,响起了密集如雨的铁蹄声!这些铁蹄声如死亡的咒音敲击在每个燕军军士和代国军士的心脏上,在他们凝固的视线中,有战马带着战车,伴随着狂风的呼啸,从这舱门之中冲出。
这些战马和战车上的秦军,同样也不是活物,双瞳之中都闪烁着幽光。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万劫不复嗤!一名血燕军将领一刀斩下了一名秦军半个头颅。
然而这名秦军的动作没有任何的迟钝,挥剑斩杀,剑锋刺入了这名血燕军将领的铠甲,直将这名血燕军将领从战马上掀了下来,狠狠钉在地上。
这名失去了半个头颅的秦军毫无情绪的拔剑,斩杀,切下这名血燕军将领的头颅。
三千血燕军重骑和近万的代国先锋军,竟然被两千余这样的秦军瞬间杀溃。
当那名秦军斩杀这名血燕军将领时,先行冲刺的三千血燕军重骑已经只有寥寥数骑陷于血泊和泥泞之中。
代国的先锋军已经被杀至胆寒。
被割草一般割了近半之后,剩余的先锋军已经疯狂的往后溃逃,尤其是那些失控的巨兽,更是在发狂狂奔之中撞入后方混乱的代国大军。
这些巨兽都是攻城兽和拖曳兽,其中体型最小,杀伤力最低的也是用药物增强过的边地蛮牛,浑身铁青,重达千斤。
其中体型最大的铁甲犀、獠牙象,更是重达数千斤,狂奔起来冲撞碾压的力量,甚至超过一些重型符器。
这些失去控制的巨兽疯狂溃逃,瞬间就在代国联军之中碾出了数十条血浆泥路,让许多侥幸避过的军士都呕吐不止。
秦军的战车开始加入战场。
所有这些战甬,无论是军士,还是这些战马,和所有的军士、修士最大的不同之处,是他们的气力根本不会出现衰竭。
即便是最先和血燕军重骑厮杀的那些秦军,除了一些手脚残断行动不便之外,气力根本没有减小,完全就是永不停歇的杀戮机器。
步军的杀戮已显残暴。
而拖曳着战车的秦军战马气力不见衰竭,便意味着它们冲刺的速度始终不会减缓。
即便是重骑,最强的一击始终在初次冲撞时那一击。
初次冲撞那一击,将会耗掉重骑骑者和坐骑的诸多气力,甚至会给骑者和坐骑带来一定程度的损伤,接下来陷入战阵之中,又难以狂奔,形成冲力。
然而秦军的这些战车不同。
即便是沿途遇到冲撞,这些拖曳的战马身体里,便会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强行穿过,即便战车上暂时挂到了重物,都依旧冲势不缓!战车上上四名军士手持长戈,四下挥舞斩杀,如同四道死亡的飓风。
四名军士之中还有两名箭师,这两名箭师不知和修行者之间有何等的感应,不断的施箭,箭矢全往燕军和代国军中修行者的身上落去。
血燕军根本没有选择。
仅靠前方数艘靠岸的幽浮巨舰之中的军力,秦军已经从一开始迎接冲击,到现在瞬间发动了反击。
秦军的这些战车冲到了步军之前,率着后方的步军,直接和后继的七千重骑军绞杀在了一起。
血燕军配备的箭军和代国的箭军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
尤其代国联军本身就是各部落聚集而来,在边荒勇猛有余,但配合调度却本身不足,此时惊慌失去阵脚之下,这些联军中的箭军乱射,反倒是对燕军造成了大量的杀伤,且混乱之中,燕军的将领厉啸呵斥不止,根本约束不住。
重骑本身依仗自身重量,此时在秦军战车带头冲撞之下,也是稳不住阵脚,披着重甲的坐骑往后挤压,反而令军纪严明的血燕军雪上加霜。
然而这还只是幽浮舰队中秦军反击的开端。
原本已经混乱不堪的空气里,陡然发出了无数声凄厉的嘶鸣。
一道道飞剑从幽浮大舰之中以恐怖的速度飞出,瞬间在空气里带出数百道涡流!秦军之中的剑师,原本就是战场上的主角!这些飞剑收割生命的速度,将会超过战场上任何的符器和普通军士手中的任何武器。
任何军队和秦军对阵时,都不可能不防秦军的剑师。
当这数百道飞剑从所有靠岸的幽浮舰队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啸鸣蜂拥而出时,燕军和代国军队之中的一些修行者也终于出手。
燕军和代国联军的数量本身就占据着绝对优势,这一刹那从燕军和代国联军之中飞出的飞剑也不比秦军少。
足有数百道剑光同样带起了恐怖的气旋和涡流,迎向那些飞剑。
一瞬间空中就响起了无数的金铁交鸣声,元气冲撞声。
一些飞剑在一个呼吸间就不知道碰撞了多少次,无数金花一样的火焰在空中不停的洒落。
死亡的风在军队头顶呼啸。
任何一道剑气都可能令一个大好头颅脱离身体,飞向空中。
然而战斗的双方,一方是毫无恐惧,或者说是根本不知什么叫恐惧,但另外一方,却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有更多的符器激发。
毁灭性的光华在空中乱炸,一些限制飞剑飞行的铁网、飞刃、铁索也在空中不断的飞行、坠落。
然而即便是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血燕军将领,也开始明白这次的战斗和他们经历的所有战斗截然不同。
以往这些同样具有杀伤力的东西,对双方军队都有威胁,从空中坠落,在军中斩杀过去,都会令双方军队恐惧,让双方都受限制。
然而现在,这些东西即便能对秦军剑师的飞剑造成一些威胁,但更多的,却只能对自己这方的军队造成恐惧和威胁。
因为此时狂冲而至的,根本就是一些金铁、皮甲、符器和莫名的大手段堆积起来的战甬,根本就不是心境会波动的血肉之躯!即便是在修行者数量占据优势,但是秦军剑师的这数百道飞剑可以在战场上放肆的游走,攻击任何一处,燕军和代国联军之中的修行者施出的飞剑,却是只能被迫拦截,根本无法杀死幽浮巨舰之中的秦剑师!这一艘艘幽浮巨舰,本身就是神秘而强大的堡垒。
燕军和代国联军最先一批飞入这些幽浮巨舰之中的飞剑,直接就失去了和主人的联系,就像是无助的羔羊一般,瞬间就被吞噬其中!燕军和代国联军的飞剑,无法直接威胁到秦军的剑师。
但是秦军剑师的飞剑,却是可以直接攻击他们的剑师,燕军和代国联军那些护卫着剑师的近侍,为了阻挡秦军的这些飞剑,却是每一息都有死伤。
在双方数百道死亡剑风的不断呼啸和冲撞之中,燕军和代国联军阵中的这些剑师的身周,每一个呼吸里,都有鲜血在飞溅,都有人倒下。
那些秦军的战车还在不断的冲杀,战车上那些箭士射出的箭矢,同样在寻觅着燕军和代国联军阵中的剑师。
后撤,拉开距离,让秦军幽浮巨舰之中的剑师也被迫离舰,离开那令人心寒的铁乌龟壳,否则他们的飞剑施剑距离不够,这似乎是此时最正确的应对。
然而溃逃本身就危险,最为关键和根本无法采取这种战法的时,往后逃撤同样消耗气力,但他们面对的这支秦军,追击却也丝毫不消耗气力!只要一开始撤退,恐怕这场战斗,就会直接变成一面倒的斩杀!一场蓄势已久,甚至动用了代国力量的围杀,怎么会反而变成如此的战局?此时战场上,所有燕军的高阶将领的口中,全是冰冷和苦涩的意味,他们的心脏,在身体里似乎都在不断的下沉,下沉,堕入无边的黑暗,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人生皆是矛盾关中战场上,燕齐联军推进得很急。
在不计较死伤,只求战果的推进之下,燕齐联军很快就将秦军逼到了无法逃避的时刻。
燕齐联军三路主军,已经扫平了通往长洛的最后障碍,先锋军已经接近长洛。
从长洛的城门楼上,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三路先锋军行进时带起的三条长龙般的烟尘。
长洛不只是关中最重要的大城,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长洛的规模仅次于长陵,是整个大秦王朝第二大城池,繁华程度甚至超过长陵。
若说长陵是整个大秦王朝的脑袋,政令都从长陵发出,通达整个大秦,那长洛便是整个大秦王朝的心脏,提供着整个大秦王朝运转的鲜血和养分。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长洛都是决定着一场大战的胜负关键,而大秦王朝也不可能舍弃长洛。
只要长洛一失,哪怕今后大秦军队还有反攻,收复长洛的可能,但是大秦王朝的经济将会遭受无法估量的损失,一定会一蹶不振。
而对于燕齐联军而言,长洛就是最终的决战地点。
因为按照绝对可靠的消息,元武皇帝就在长洛。
帝王亲征,不离长洛,那秦军就绝对不会放弃长洛。
齐帝依旧在燕齐联军主军的最后端。
新登基的帝王在连战连捷之中,原本就应该有着蓬勃的生气和一往无前的锐气。
更何况此时从长陵方面已经有消息传来,大秦王朝的另外一名丞相严相也已经遇刺死去。
严相的死去抛开长陵群臣无首,许多政事和调度无法处理的实际原因,光是这消息本身,对于燕齐联军而言也是巨大的喜讯,令人欢欣鼓舞。
然而一路见到的战况越是惨烈,越是靠近长洛,元武皇帝越是不退,齐帝就越是感到莫名的不安。
那名和他做交易的年轻人苏秦,出身于长陵白羊洞,门内比剑而残疾,跟随郦陵郡到了楚境,又被郑袖安排逃离到了燕仙符宗,接着又成了郑袖在楚境的代言人,变成了楚都的最大权贵,最后被齐斯人掳走,然而却又以恐怖的速度成为齐王朝这些修行者的实际盟主。
在齐帝看来,在苏秦飞速成长的这个过程中,更多的是接受郑袖的摆布。
相对于元武和郑袖而言,他只是一头接受摆布而借势飞速成长起来的幼兽。
以此来观,元武和郑袖自然要比苏秦可怕太多。
然而就是苏秦,便已言出既定,真的刺杀了严相这样的存在。
严相死去的消息,反而让他的信心有所动摇。
让他开始觉得丁宁和整个巴山剑场的态度,并非是因为丁宁和巴山剑场那些人是秦人。
……元武喜清净,天下皆知。
然而无人知晓,元武此时还停留在长洛城外大河畔,那座龙王庙改建的行宫里。
这里距离燕齐联军的先锋军更近,近得足以看清军队的旗帜,那些军士身上兵刃发出的森寒反光。
距离大军太近,便很有可能遭遇修行者和精锐军队的突袭。
然而这座行宫里,却只有两个人。
元武和黄真卫。
龙王行宫面河背山而建,后门有一条山道,直通山顶。
元武此时就站在山顶,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大河通往的原野,看着原野上燕齐军队的旗帜和他们身上兵刃发出的森寒反光。
黄真卫静立在他的身后。
那日寡人返回关中,和皇后在这里见了一面,寡人带着徐福徐大人,她带着叶新荷,两人终究不欢而散。
元武看着燕齐军队形成的尘龙许久,才缓缓的出声说话。
说了这一句之后,他又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当一个人成为掌管这个王朝甚至整个天下的存在,他很多时候的所为,便不能全凭个人的喜好,若纯粹只是身为一名修行者,寡人或许能够做到不让她生厌,然而寡人若纯粹只是一名修行者,却又不可能拥有她,这便是矛盾之处。
人生便是由无数矛盾组成。
即便是你,和你老师墨守城相比也有很大不同,但无论是你老师还是寡人,对于一点,却从未看错,那便是你无私,你心系所有秦人。
皇后出身胶东郡,胶东郡偏安一隅,无数年来韬光养晦,除了其实比关中更加富有之外,还有治国平天下的野心,他们的匠师这数百年来,所花力气最多的,便是对战偶的研究。
在长陵,皇后的书房外石道两侧,多的便是那种金属战偶。
但古往今来,对符器研究最深,战偶能够成军的,也只有昔日一统天下的幽王朝。
王惊梦昔日在长陵一鸣惊人,很快修行界便知道他得了幽王朝的诸多传承,所以我以私心揣度,皇后从胶东郡而来,进入长陵之后首先便接近他,为的便是幽王朝的一些传承,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幽王朝的一些符器炼制之法,譬如幽浮巨舰法阵,譬如幽王的法偶军。
她如愿以偿,胶东郡在被巴山剑场割据之前,便有许多炼器材料已经运送到了关中,她设立那数间工坊,便是胶东郡对于战偶数百年的研究,和幽帝的法偶终于能够完美结合在一起。
那便是她超越生死的军队,她称之为兵马俑。
那军队对于她而言绝对忠诚,不会有背叛,不会思考,只会冷酷的执行她的命令。
寡人的幽浮舰队将会带着她的这支兵马俑大军,突袭燕境,燕王朝必定无法阻挡,很快步楚王朝后尘。
寡人对她承诺,将在这里挡住燕齐联军。
寡人这些年的最大谋划,便是幽浮舰队和徐大人的六百童男童女大阵,从寡人登基之前开始,已经将寡人所拥有的最好资源,包括长陵之外整个秦境,包括韩赵魏三地所有天赋最佳的孩童全部挑选给了徐大人。
这样的剑阵原本是为巴山剑场的余孽准备,这样的剑阵,再成熟和强大一些,等着这些人的年纪再大一些,即便是八境的修行者,都无法破这样的剑阵。
然而寡人没有料到九死蚕竟然真的复生,没有想到天下大势变化如此之剧。
我大秦王朝修行者连连折损,此时面对这样的联军,想要阻挡在长洛之外,光凭我大秦军队和这样的剑阵,已经不够。
寡人要想兑现承诺,在这里击破燕齐联军,便只有依靠你。
一直安静和缓慢的说到此处,元武才转过身来,看着一直垂首听着的黄真卫。
第一百五十七章 赐你永生也直到此时,从长陵受召而来,一直沉默倾听着的黄真卫,才微微抬起头来,迎着元武温和而期待的目光,说道:我能做什么?元武看着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了一句似乎很无关此时问题的话:寡人很勤勉,徐福徐大人所会的一些功法,你老师所会的功法,寡人也学习过,也会。
而且自有大秦以来,大秦积累最厚的自然不是胶东郡郑氏门阀,也不是昔日长陵那些旧权贵门阀,不是公孙氏,而是皇室。
帝王家又非新立,这么多年积累,寡人所掌握的好东西,又怎么会比那些旧门阀少,又怎么会比胶东郡少?然而所有人潜意识里都觉得胶东郡强过皇室,其实是寡人一直很平庸,才让人这么认为。
元武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很温婉,然而不知为何,黄真卫却听出了其中强悍而又铁血的意味。
寡人带着你去鹿山,便是因为你只要和寡人站一起,天下便没有人杀得了寡人,现在我修为更进,你也如是,所以我和你站在这里,便也丝毫不担心会遭遇和徐大人一样的刺杀。
寡人是这世间第一名八境修行者,现在燕齐联军之中即便七境宗师众多,但不到八境,便不在寡人眼中。
所以这一战,我大秦最强大的力量,不是徐大人那剑阵,依旧是寡人。
寡人也曾忧心你转而倒戈巴山剑场一方,然而时势使然,你不帮寡人,今日长洛必破,数十万秦军和百万城中百姓必将被屠戮一空。
黄真卫听清楚了。
他看着那三支越来越清晰的军队,也彻底明白了自己要走的路。
圣上你已修为尽复,想必圣上您将幽浮军队给皇后调用,她也将灵莲莲子交给您疗伤。
圣上您直言徐大人所修的功法您也会,便是您也可以将我变成您的傀儡。
这样您无论是在调用真元,或者在身处一些险境时,便多一层保障。
他慢慢的说了这两句话。
不止如此。
元武皇帝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道:先前皇后设局,好不容易俘了商家大小姐,想以此逼迫丁宁,然而我接受了他的条件,放了商家大小姐。
这条件便是祖山长生不死药。
正是因为这桩交易,皇后彻底对寡人失望,便一直不肯将疗伤圣莲子交于寡人。
黄真卫已然明白自己的结局,然而听到这句话,他依旧有些震惊,乌氏祖山不死药?这祖山不死药是真正的超越生死界限之物,然而其中却又有着修行者无法触及的层面,一用便会被吞噬心智,从今往后自己便不是自己。
元武皇帝嘴角泛起些苦涩意味,寡人在接这不死药时,便已明白丁宁是要以这不死药令皇后和寡人彻底决裂,他最终想看的,便是皇后和寡人反目,然而寡人并无选择,就如此时必定需要你帮助一般,若是无此药,寡人也不可能在和巴山剑场的争斗中最终获胜。
寡人一直在寻找运用此药的方法,本想巴山剑场只是偏安胶东郡,在未有足够大军或是丁宁突破八境之前,他们便不可能杀得进长陵,所以自认尚有时间,但谁能想到净琉璃竟能破星火剑,竟能杀死李思,引起燕齐联军杀到这里?圣上知道您最让人生厌的一点是什么吗?黄真卫突然开口,他的语气也很温和,但这句话本身却是让元武莫名的一滞。
元武有些反应不过来,微怔:什么?圣上太会找借口。
黄真卫看着他,道:有些明显的事情,或者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谁都看得清,再找借口,便容易令人生厌。
元武神容不变,只是眉梢略挑。
黄真卫接着说道:皇后对圣上生厌,便是因为有些事情圣上就算硬生生做了,也只是帝王霸气,但若是做了又觉得不妥,还需要找借口掩饰,却是多余。
元武嘴唇微动,但是还未出声,黄真卫又道:就如此时,我受召而来,圣上也自然明白我之心意,我若赴死,也不为圣上,而为这城中百万百姓。
所以既是时势使然,我生在秦地,受我老师之恩,一生使命便是护佑秦地百姓,我自然会应允圣上的条件,圣上又何必徒劳的为自己粉饰,又何必用圣上的私人感情,让我生出同情之感?元武合上双唇,沉默了片刻,道:你看得很透。
黄真卫想起了当时角楼上的老师,轻淡地说道,只是站得高了,自然看得远。
元武又沉默了片刻,道:寡人赐你永生,将令史册记载你的功德,万世传颂。
史册不在一时,而在千秋,无数年后,王朝都不复存在,史册上留下的才是真实。
一切都只在万民心中,而不在当朝史官的文字。
黄真卫摇了摇头,说道。
然后他不再说话,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元武微微躬身行礼。
一股不属于七境的圣光从他的身上发出,落在黄真卫的身上。
又有一道被这股圣光压制住的,不属于这世间的药光,沁入了黄真卫的身体。
黄真卫的身体轻轻的颤动了一下,然而他没有反抗。
他只是和当年鹿山会盟一样,完全放开自己的心扉,放开自己的气海,任凭元武的真元和自己体内的真元沟通,融为一体,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了出去。
……燕齐的三路先锋军距离长洛更近。
马蹄声震动天地。
然而突然之间这三路先锋军同时一滞。
长洛城外大河畔的山巅,轰隆一阵巨响。
有无数道耀眼的光束,如无数天神甩着发光的锁链一般,在空中乱舞。
所有的修行者体内真元受到了天地元气的波动,震动不已。
那些光束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密。
最终那山巅都在流淌着圣光,有两个黑点,在如水流淌的光华里清晰的显现出来。
杀!与此同时,长洛城城门洞开,杀声震天。
一支秦军骑军,反而冲杀出来,冲向这三路先锋军。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决死这一支骑军都是身披玄色皮甲的秦军轻骑,之前从未在对抗燕、齐联军的战场上出现过,无论是坐骑还是马身上的骑者,都是精神饱满,锐气十足。
然而这支骑军冲击的速度却并不算快。
因为他们并非是主角。
主角来自于那座山巅,还有这支骑军之后的数百辆战车。
当山巅那不属于七境的力量开始波动,那种超越七境的元气波动产生的独特圣光开始闪耀时,三路先锋军之中所有的修行者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面上的血色就开始退去,面容变得苍白起来。
这样强大的元气波动,只能说明元武的伤势已经尽复。
圣光里的两道身影气息几乎连成一体。
这三路先锋军之中的修行者不难猜出另外一道身影应该是元武皇帝从长陵召来的黄真卫,他们不知道元武此时利用黄真卫承接了祖山不死药的药力,但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伤势尽复的元武,加上一名可以让他补充真元的七境修行者,再加上此时展现的锋芒毕露的姿态,就足够说明元武皇帝马上就要亲自出手。
他们这三路先锋军,将要直接迎战这名可怕的帝王……或者说,要用生命来消磨对方的力量。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从长洛城里冲出的这支秦军骑军后方的数百辆战车,从外观上而言根本就不像杀气凛冽的战车。
因为战车中央竖立着顶盖,顶盖的边缘还垂落着阻挡前方骑军带起的烟尘的白纱。
白纱的内里,都是身穿白衣的童男童女。
若是在刺杀徐福之前,战场上某处出现这样的景象,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某种独特的祭祀,某种独特的仪式,然而当那晚刺杀徐福的诸多修行者近乎全灭之后,所有的人便都知道这些童男童女是这些年来元武用他所有的资源堆积起来的力量,是他不到最后不揭开的底牌。
对于燕齐三路先锋军而言,或许光是这一支大秦精骑和元武皇帝一人,就很难应付,更不用说再加上这样的力量。
然而此时此境,时势使然,就和黄真卫下最后决定时一样,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当长洛城里冲出的骑军冲过那座行宫下方的原野,山巅的圣光开始收敛。
如水蔓延整个山巅的光线开始收缩,最终变成数丈的一个光团,团聚在正中那两道身影周围。
这个光团飞了起来,如一颗坠落的旭日,从山巅飞落,直接越过了狂奔的骑军和骑军后方的战车,冲向燕齐三路先锋军。
圣洁的光线和恐怖的威压接近地面,没有真正旭日的热力,但是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让地面上的一切变成灰烬,变成朝着两侧扩散的尘浪。
声震动天的喊杀声响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帝王首先发起了冲击,所有的秦军骑军用长剑剑身敲击着胸甲,伴随着狂吼,迸发出一阵阵如雷的轰鸣。
与此相对的燕齐三路先锋军之中,所有的军士都发出了凄厉的杀声。
他们上方的天空里,瞬间充斥无数的元气波动。
只是一刹那,无数剧烈的破空声便遮掩住了他们的喊杀声。
一道道飞剑剑光、无数符器激发产生的光华、密集如雨的箭矢、重型符器抛射而出的重物,在燕齐三路联军的上方瞬间形成了乌云。
整个天地突然暗了一暗。
并非因为这道乌云的形成,而是因为围绕着元武和黄真卫的圣光突然又消隐了数分,变得暗淡起来。
光团里飞出了一道剑光。
这道剑光就像是某种怪物,吞噬了空气里的光亮。
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形容这一剑的速度和威力。
这道剑光从出现的一刹那开始,带给燕、齐三路先锋军之中的修行者的感受就只有浑身发麻的意味和死亡降临的气息。
唰!唰!唰!……空气里一阵清晰的切割声。
正对着剑光的乌云被轻易的从中切开。
就像昔日鹿山会盟那一剑平山一样,所有阻拦在这一道剑光之前的飞剑、箭矢、各种天地元气凝成的光滑、各种符器抛飞而出的重物,甚至是一些厚度惊人的精金巨刃,无一例外的被切开,震飞。
剑光并没有损失多少力量,一直抵达剑意的尽头。
剑光一直扫到这三路先锋军最前约三分之一的位置。
所有的军士,战马、甚至是修行者,全部被这一剑斩断!无论是二境三境的低阶修行者,还是五境六境的修行者,甚至是七境的宗师,没有第一时间选择避开而是选择硬接这一剑的,在这一剑面前都是毫无差别。
一名来自燕境的七境宗师还保持着出剑的姿势。
当他身周的一些军士和低阶修行者的身体缓缓分离,变成两段坠地时,他手中的本命剑还在闪耀着独特的辉光,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他的本命剑一声闷响,微微弯曲,往后方上空震飞出去。
与此同时,他的整个看似完好的身体,也如同琉璃碎裂一般,变成了一片片发光的晶体,碎裂开来。
燕齐这三路先锋军最前方的近两万名军士和其中的修行者,在这一剑下齐刷刷倒地,变成了尸体。
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形容这样的景象。
即便是元武后方的那支大秦精骑都是猛然一滞,被这迎面而来的血腥气息冲得有点心寒。
十余道磅礴的气息伴随着耀眼的光华从三路先锋军中飞射出来。
这是剩余先锋军中所有的七境宗师。
这些燕齐的七境宗师都心知他们联手也未必能够杀死此时的元武,然而在他们看来,这却是他们的唯一机会。
他们必须在后方战车上那六百童男童女加入战场之前,尽可能的消磨元武的力量,或者重创元武。
然而这些宗师的眼瞳都急剧的收缩起来。
因为他们看到元武留在了原地。
而元武身前的黄真卫已经飞射了出来,朝着他们而来。
最令他们心悸的是,黄真卫的身上荡漾着和元武同样强大的元气波动,甚至还有一种他们都根本无法理解的古怪味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残忍噗的一声轻响。
一名来自燕境宗师已经鬼魅般出现在黄真卫的身前,手中紫光灿然的本命剑直接就洞穿了黄真卫的胸腹,从黄真卫的身后透出。
这名燕境宗师眼见近两万军士被元武一剑杀死,已经红了眼睛,心中全是决死之意,然而这一瞬还是呆了一呆。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么轻易。
黄真卫是镇守长陵的墨守城的亲传,早就是七境宗师,修为何等的高绝,岂会被他这样轻易的一剑刺身?鲜血和真元从黄真卫的身后如虹冲出。
然而就在这名燕境宗师错愕时,这些鲜血和真元却是骤然如活物般停顿,反而朝着黄真卫的体内收缩。
黄真卫面色漠然,右手并指为剑,直接射出一股金黄色的剑气。
这名燕境宗师本命剑急剧抽出,挡住这金黄色剑器,然而一声轰鸣之中,这名燕境宗师根本无法阻挡这一剑之力,半边身体直接被震成血雾!黄真卫没有停留,身上被刺穿的血洞之中有金色和灰色两种雾气缠绕,完全不像是正常修行者的血肉,看上去像一个玄奥的世界在转化一般,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他的身形直接在那名被他一剑杀死的燕境宗师身旁消失,出现在一名身穿黑色袍服的宗师身侧。
似乎只是看了这名宗师一眼,空中两道金色的元气便如两条瀑布一般,左右合击,如两道巨墙压向那名宗师。
那名黑袍宗师一声恐惧的大喝,身上元气疯狂的暴涨,无数道黑风围绕着他的身体旋转,然而却冲不出这两道巨墙合围。
砰砰砰无数声猛烈的撞击声在一刹那同时响起,四溢的黑风之中飞出无数血肉残片。
这名宗师竟然直接被黄真卫一击灭杀。
满场皆惊!那些拼着决死之心发动冲击的其余宗师也都停顿下来,浑身震颤不已。
黄真卫瞬间连杀宗师,完全就像是元武在亲自出手,就连运用天地元气的手段,都不只是七境。
至于身体要害被瞬间洞穿,却是迅速复原,而且连出手都没有影响,这便是连大齐王朝那些修阴神鬼物手段的修行者都根本无法做到。
元武皇帝负手静立。
有无数烟尘伴随着紊乱暴走的元气,从地面上升起,就如浓雾,渐渐遮掩住他的身影。
前方那血腥无比的战场上,鲜血汇聚成河,沿着地面朝着他蔓延过来。
他的面容自信而威严,心中充满愉悦和满足。
这种愉悦和满足甚至和他当年在长陵占有郑袖时的愉悦和满足可以相比。
他是完全操控着黄真卫,故意受了那宗师一剑。
这种祖山不死药的药力,和他预想的毫无差别,就是如此强大。
血流成河的战场上,黄真卫再次出手。
他的双脚重重的落在地上,溅起一层血浪,他无视这些宗师的震惊,整个身体包裹在一层金黄色的剑气之中,直接撞向正前方的一名宗师。
这名宗师惊惧,根本不敢抗衡,疯狂的往后逃遁。
左右两侧有三名宗师联手,三道剑气如三道大山轰向黄真卫。
黄真卫硬接!咚的一声巨响,后方很多军士直觉得眼前一暗,耳中轰鸣,一时听不见其它声音。
黄真卫突进的身影被硬生生遏制,身上剑气缠绕,有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口鼻之中都流出血来。
然而那三名全力出剑的宗师之中,有一名宗师一声骇然的惊呼。
因为这样的伤势对黄真卫都没有丝毫的影响,他伸手一挥,有数道圣洁光线凝成的飞剑,已经飞向这名宗师身前。
而这名宗师因为方才的一击,体内真元兀自湍动不已,还无法凝聚。
噗噗噗噗!这名宗师完全做不出有效的防御,身体被这数道剑光斩得四分五裂。
元武!安敢和我单独一战!一名宗师疯狂了,不管这黄真卫,跃直半空,如陨石一般朝着元武冲去,厉啸震天。
放肆!凭你?烟尘笼罩之中,元武两声冷喝传出。
随着这两声冷喝,烟尘之中出现了两道明显的孔洞,其中透明的剑光迸现。
第一道剑光涌至,这名宗师双手按住,有无数金色的火花在他身前盛开。
第二剑剑光涌至,这名宗师一声惨叫,身体被从中切断,从空中惨烈的坠落下来。
此时大秦骑军已经冲至元武身后不远,见此画面,又是一阵如海啸般的喝彩声和喊杀声。
他们面前的这三股燕齐先锋军彻底胆寒。
就连先前冲出的这些宗师,都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境。
啊!有一名宗师先行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转身就逃。
这种不死之身太过诡异,强战送死毫无意义。
另外一名宗师尚且说了这一句,然后也是迅速退去,这句话除了给这些并肩作战的宗师交待之外,却更像是说服自己,以免自己今后永远丧失战意,修为再无进境。
剩余的宗师还在犹豫,黄真卫已经继续掩杀上来。
轰的一声巨响。
黄真卫单手破了一名宗师的巨剑,连手中剑光一起,整条手臂刺穿了这名宗师的胸口,将这名宗师先行挑起,然后手臂一震,这名宗师的身体直接如破絮一般四分五裂,飘洒出去。
这人绝对不再是黄真卫!三路燕齐先锋军完全无法再往前冲,开始溃败,其中一些修行者心中只有这样的声音响起。
即便是敌朝,他们之前也很确定,长陵之中的这名黄司首是一名温文尔雅的年轻修行者,就算是杀敌,也不会在敌人死后还有这种残暴的方式摧残遗体。
这样的想法迅速的得到了回应。
这回应便来自于黄真卫本身。
其余宗师也已经不想再和他交手,纷纷四散而遁。
没有了这些宗师阻拦的黄真卫,瞬间便杀入了这溃逃的三路先锋军之中。
两道金黄色的剑光从他的手中不断挥洒而出,每一道都长达数十丈,每一次挥洒都是齐刷刷的掀起一片血浪,血腥残忍到了极点。
第一百六十章 苦涩元武依旧静静站在尘埃之中。
两侧的大秦骑军和战车从他的身旁两侧如潮水般涌过,朝着燕齐三路先锋军追击。
他身前的血泊蔓延到他前方数丈处,也是被他身上的气息切开,悄然朝着他身体两侧分开。
他没有再发任何一个命令,然而实则他已经对黄真卫下达了命令,那就是杀尽这三路先锋军!此时的黄真卫完全就是他的另外一具身体。
而且这身体具有祖山不死药的药力,元武可以确定即便是现在丁宁亲至,都不可能斩杀。
意使之下,只是数息之间,黄真卫已然穿越这三路先锋军敌阵,越过所有燕齐军士和修行者,到了这三路先锋军溃逃的前方。
在所有人的感知里,黄真卫根本就不吝啬真元,积蓄在体内的真元狂涌而出,一道道如墙般的剑气不断的横扫战场,掀起血浪。
黄真卫以一人之力阻挡住了三军逃遁之路,后方大秦轻骑踏过血泊,首先追上这三支溃逃的燕齐联军。
随着一阵狂傲的厉吼声,这支骑军箭矢连发,密集如雨坠落,瞬间又让着三支燕齐联军最后部遭受重创。
杀!这三支先锋军已经完全明白了元武的用意。
元武是要尽灭以立威。
在震天的杀声之中,三路先锋军分出了一路重骑赴死,冲向黄真卫,其余各部全部分散成小股,从两侧侧翼而逃。
然而就在这时,整个已经被黄真卫的剑光照得比平时亮出数倍的天空,变得更加耀眼夺目。
这是一副曾震慑许多宗师的景象。
两股密集如河流的飞剑,就像天上的星河出现在了人间,从骑军后方狂奔的战车中飞了出来。
这些飞剑的速度远超箭矢和寻常符器飞行的速度,而且极光掠影之间自有严密的章法。
数百道剑光带着死亡的啸鸣,切向这三路先锋军两侧侧翼,有一百余道剑光却是精准的在这些流光浮影之间穿梭,围绕着这些战车旋转,护住这些战车上的所有人。
这些飞剑带起的力量,甚至卷起了旋风,让这些战车的四轮都近乎离地,往前的速度甚至不亚于已达全速的轻骑。
这三路先锋军全部都是燕齐的精锐军队,经历过无数征战,然而即便是其中经验最丰富的军士,都根本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战阵。
任何的阵型,任何的协同都完全失效,任何的反抗都根本无效,完全就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一道流光般的飞剑穿梭过去,一息间便带起十余团血雾,每一团血雾都是在不同的燕齐军士身上涌起,代表着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
一名燕军将领眼看已经不可能幸免,长叹一声,一剑自刎。
战场上尽是哀声,抵抗的人越来越少,宁愿自尽而不愿被屠戮的军士越来越多,最终血雾四处盛开,覆盖了这三路先锋军。
甚至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除了先前退走的那些宗师和极少的修行者之外,这三路首先攻向长洛的先锋军再没有人逃脱,也无一人再能站立。
血色映红了天空。
当黄真卫返回元武的身侧,这支大秦骑军开始回撤,战车上剑光开始回收时,长洛城外的这片郊野,便如铺就了一张红色的地毯,难以形容的凄厉。
这三路先锋军距离燕齐联军中军也最多数十里至百里,当元武出手,战斗发生时,便有烽火、飞鸽、战鹰等诸多手段往后传讯,更有修行者迅速接近高处远观。
当这场战斗的战果迅速的传至燕齐联军大军,在初始的一刹那,燕齐联军之中接触到这军情的将领们甚至都怀疑看到的并非真实。
然而当一道道军情汇报如流水般传来,所有燕齐联军的将领全部有种天空瞬间暗了下来的感觉。
……在齐军后部,距离长洛可以说最远的数股齐军之中。
数名将领围着齐帝,都是沉默无言。
他们的意见已经没有办法统一。
一半将领的意见是迅速撤军,以免大溃败,而一半将领的意见,则是更加不惜代价的全军突击,以恐怖的军力冲击长洛,不管何等的死伤,也要攻破长洛。
然而没有任何一名将领觉得自己能够下这样的决断,哪怕将下这个论断的权力放在他手中。
因为这不只是意味着数百万人的生死,还意味着一个王朝的生存与灭亡。
只有这一个王朝的帝王,才有资格下这样的论断。
这些齐军最高阶的将领在等待着齐帝的命令。
然而齐帝在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只觉得识海之中在轰鸣,天地在旋转,光明和黑暗在逆转,万千声音在脑海之中吵闹。
他抬起头来,迎着天光的一瞬间,脑海之中想到的却是,若是换了那位让位给他的帝王,会做何等的决断?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然而燕军方面竟也迟迟未决,也未有高阶将领前来催促。
再等等。
齐帝终于定了定神,想着燕军方面的反应,他也知道了这些燕人在等待什么。
不管元武利用了什么手段,不管黄真卫如何重伤即刻痊愈,他和黄真卫的真元不会无穷无尽,消耗的真元也需要很长的时间补充,那三支先锋军不能决定整场伐秦之战的胜负,真正的胜负手不在这里,在于能否消灭郑袖的力量。
若是郑袖的力量全灭,单凭元武这里,不可能战胜我齐燕联军,即便最终我们这里的人只能剩下一半,长洛也必亡,长陵也必亡。
他艰涩的声音传入这些将领的耳中。
没有人反对。
但若真是到了那一步,燕大军必定全力赶回救援。
秦军前后夹击,燕还能存吗?燕若不存,即便大齐王朝的军队在撤退过程之中还能保全主力,并能一路裹挟许多从秦境搜刮到的资源,但郑袖在,元武的实力又如此进阶,今后大齐王朝还能凭借什么立足?这一刹那,所有人都想到了丁宁。
只是不顾这巴山剑场天下剑首的意思发动了这场伐秦大战,最终落败之后,还能奢望获得对方的帮助吗?这些将领的口中,越来越苦涩。
第一百六十一章 寒湖守有一列车辇从长洛城中驶出,迎向返回的元武皇帝。
长洛的城门楼上,有一道如山般的身影。
他是横山许侯,原本身躯庞大,此时身披战甲,就如真正的铁铸巨人,分外震慑人心。
此时镇守长洛的秦军主力便是他的部属,那一支冲出城外的轻骑军同样是他的部下。
然而此时杀得燕齐三路先锋军尸横遍野,他的部下死伤甚微,城中一片欢呼声,他的面上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神色。
他的心中也毫无欣喜。
城中军力和燕齐联军相比当然不足。
然而身为镇守长洛的最高主帅,他知道有着送走一部分妇孺伤残的机会。
然而兵马司未下达这样的军令。
这意味着元武皇帝有信心守住长洛。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场胜利。
在满城振奋的欢呼,甚至是许多喜极而泣如潮水般不断涌入他耳廓的声音里,他却是独自沉默。
他看着消失在元武身后车辇之中的黄真卫。
如果那还能称为黄真卫的话。
他不可能避免去想,也无法不去想,如果这城中的绝大多数妇孺和伤残都已撤退完毕,那黄真卫还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还会不会选择舍身来做这样的事情。
横山许侯先前一直很尊敬黄真卫。
现在他更是无比敬佩黄真卫。
但他知道那些妇孺和伤残都是元武故意留在这城里。
侯爷他身后一名心腹部将不知道他此时沉默是因为黄真卫的逝去,因为元武的光辉在他心中黯淡,却以为他是担心接下来的燕齐联军主力。
而他也恰有如此担忧:即便突袭燕境成功,若是燕军怀玉石俱焚之心强攻,我方军力依旧不足,长洛依旧会陷落。
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横山许侯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僵硬的抬起头来,看向远方,因为就和燕齐无法信任巴山剑场一样,燕人也注定无法信任齐人,他们后院失火,齐人后院安然无恙,他们会想着,若是不惜代价,哪怕将这百万人性命全部砸在这里,那攻陷长洛,甚至攻陷长陵,都是给齐人做嫁衣。
而齐人占据大半秦土,要灭后院已然失火的燕,也是轻而易举。
若不各有心思,燕齐在一开始也不会不顾胶东郡巴山剑场的意思,便骤然发兵攻秦。
他身后的部将松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有军情不断送达,燕齐主军停了下来。
未至入夜,一片哀声,从燕齐主军方向传来,即便是在长洛城中也听得见。
许多用于传递军情的烽火在黑暗之中亮起,明灭的火光告诉这长洛城中,燕齐主军有些混乱,尤其是燕军之中数股军队,已经在撤退准备。
横山许侯在黑暗中看着那样的烽火,知道郑袖终究还是比他想象的要强,这样的一战就此尘埃落定。
……元武十三年,冬至雪落之前,燕齐联军开始撤军。
燕齐各自拥兵百万,加上属国和各地门阀联军,一共超过三百万之众,发动的伐秦之战,竟然只是短短不到两月便收场。
这在史册上也是从未有过。
和开始进入秦境一路攻城掠地时一样,燕齐联军退得也很急。
齐军退得急是因为必须要跟上燕军撤退的速度,否则沿途秦军追击,恐怕独力难支,不知会折损多少军士。
燕军退得急,是幽浮舰队击破了血燕军和代国联军,攻入燕境,连袭大燕王朝三座重城,甚至直逼大燕王朝都城。
燕帝已经被迫随军撤离都城,朝着边境代国方向撤退。
纵览这一战的过程,所有人都赫然发现,即便是大秦王朝军队的悍勇赢得了一定的时间,但决定胜负的关键,竟然只是因为徐福手中的那一座庞大剑阵、郑袖关中工坊里运出的兵马俑大军、以及元武皇帝本身的伤势复原,以及控制黄真卫的手段。
无论是徐福的童男童女剑阵,还是郑袖的兵马俑大军,以及黄真卫的不死之身,这些都是匪夷所思,甚至在所有燕齐人的潜意识里,是不合常理的东西。
然而那些楚人也是如是想。
大楚王朝的四分五裂,也只是因为幽浮舰队的突袭。
而昔日曾经一统天下,强横到极点的大幽王朝,那名无敌一时的幽帝起身,也只是一名甚至连修行者都不算的军中新兵。
他的横空出世,也只是因为侥幸斩杀了一条因为进阶蜕皮而虚弱到了极点的幽冥黑蛇,并从中得到了一颗独特的幽晶。
而昔日统军帮助大秦王朝连灭韩赵魏三朝的巴山剑场天下剑首王惊梦呢?他却是机缘巧合得到了幽帝的许多传承。
一切皆有偶然,然而很多人的选择,却又将许多事情变得必然,变成命运。
燕在秦之北。
当秦境寒意深沉,积水化冰,即将雪落之时,燕境已经四处飘雪,大部分疆域已经覆盖在白雪之中。
连破燕境三座重城,席卷了大量资源的幽浮舰队又消失在某处水域,而数支原本在赵地北端的秦军,却是已然进入燕境,顺势占了多处要塞。
战况越是对燕、齐不利,燕齐就越是想明白了丁宁一开始的态度。
只是当丁宁从中术郡带走张仪之后,便无人知道他的踪迹。
胶东郡只是一味的沉默。
燕境内渔阳郡曾是昔日蓟国的都城,蓟只是一弹丸小国,燕吞蓟之后,也只是大量汲取渔阳郡内的出产,却并未花多少心力在渔阳郡建城,所以此时的渔阳郡,甚至和当年属蓟时相比都不如,唯有一些农舍村庄。
当大雪落下,渔阳郡千山披雪,数条大河都渐渐冰封,更显荒凉。
然而没有人知道,丁宁此时却就单独一人在渔阳郡白河之上,云湖的一叶扁舟之中。
他坐在船舱之中,持着一根鱼竿。
他在千山倒映的寒湖中独钓。
同时也在等待着一名即将到来的故人和敌人。
湖水很寒,鱼便深潜于湖底,且呆滞不动。
然而苦等却终有回报,当他的鱼竿终于轻颤,终于有呆滞的大鱼在张口之间恰巧吞到鱼钩时,他挥杆引线,一尾异常肥美的白鳞大鱼脱水而出,撞击着空中飘落的雪花,落在他船头。
咚的一声轻响间,却似引起千山回应。
丁宁微微抬首,他感知到了那一丝异样的气息,知道自己苦等的那人也已经到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时宜雪花很轻很柔,然而堆积一厚,却是显现出截然不同的味道,山林间树枝折断的声音络绎不绝。
不只是枯枝,那些平日伸展越开,分枝越多的树干反而承受更多的重量,往往在微风吹动摇摆间,便难以承受而骤然折断,露出新鲜至极的断口。
叶新荷头戴旧黄竹笠,脚穿草鞋,行走在山间雪道上。
山道上积雪已厚,踏上便没过脚踝,即便是山中猎户也已经闭门不出,山中一片寂寒,万物俱静。
山谷里有一座以干柴为篱墙的小院,在雪中也显得摇摇欲坠,然而屋檐上树皮烟囱里却是有烟气,内里有火光,却给人温暖之感。
叶新荷如远道而来访友,却不期而遇大雪的旅人一样,不紧不慢的来到这座小院前,推开简陋的柴院门,走进小院。
在风雪中显得有些脆弱的木屋里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兽皮吊床之外,唯有一个石灶台,架着一口石锅。
有些漏风的墙壁上却是丰富,挂满了黍米、干肉、以及一些用来调味的野菜干以及各种蘑菇干。
石灶台中的火焰并不算旺,一些干柴已经变成通红的炭火,照亮了这间木屋主人的半张脸。
这是一名中年猎户。
至少装扮如此,只是和普通的猎户相比,即便是在这样的陋室之中,他也显得很干净,甚至可以说很纯净。
他的衣物上也沾染着灰尘和烟火气,然而这些痕迹都很新。
因为随着他的呼吸,总有一些奇特的力量,将旧尘从他的身上推开。
他的肌肤在火光下,有一种玉石的光泽,闪耀着荧光。
他此时在煮着的是一道蛇羹,清淡的米粥里白玉般的蛇肉段翻滚不停,此时刚刚加入一些切碎了的如翠玉般的野菜干,他正拿着一个木勺慢慢翻动,很是耐心。
一种煮的很好的羹汤才会有的香气和鲜甜味道轻柔的散发着,和温暖的火光一样,甚至可以让人暂时忘却寒意。
冬日蛇羹,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叶新荷微微挑眉,他在这名中年猎户对面席地坐下,烘烤着自己的一双草鞋,同时看着那一锅蛇羹,缓缓说道。
听着他这句话,这名中年猎户微微一笑,道:这是渔阳郡山里独有的黄花蛇,原本在山间黄花开时吞食黄花鱼幼苗,最为肥美,但是过肥便腻,若食不厌精,真正追求味美极致,其实便是冬日最佳,肉瘦而细腻,鲜美至极,再加上秋日晒干到现在正好的菜头干,更是绝配。
整个燕境都不会再有比这更味美的羹汤。
春雷响动万物复苏,黄花蛇出洞便易捕获,你虽嫌那时黄花蛇太肥,但比起你这大雪封山时却容易捕捉,此时冬寒,它择洞而伏,死寂不动,即便修行者也难寻获,要获这一锅羹汤,徒费许多力气,便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叶新荷也是淡淡一笑,娓娓道来。
中年猎户听着这些话语,却是反而笑意更浓,摇了摇头:我虽实是渔阳一带最强的燕宗师,但早已隐居避世多年,对于你们而言是天下争雄,但对于我而言,任凭你王朝变化,却不如我眼下这一锅羹汤。
然而你却还是远道而来,怕我出手。
哪怕见了我在这耐心煮羹,却依旧杀意不灭,也是有些不合时宜。
非我族类,便是异类。
叶新荷面色依旧温和,但是却直言不讳,终究不放心。
你来时缓过这山中雪径,遍观我留在这山中痕迹,信心和气势到这院里变得更为完美,想必是觉得杀我有绝对信心,我若非被你们所用,你便是要杀我,只是可惜,还是不合时宜。
这名中年猎户放下了木勺,从石灶内里夹出了几块炭火,放在身旁的一个黑色石盆里,然后正眼看着叶新荷,微笑道:因为这蛇羹我并非独用,而是特意用来招待一名远道而来的客人,除了这蛇羹之外,还有一道菜是烤鱼,鱼用的是寒湖白水鱼,取鱼的人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你许多天,他在这里,你来便杀不了我。
叶新荷面色不变,眉头却深深蹙起。
他不再说话,在此时他也已经感知到了一股气息的到来,一股他有些熟悉的气息。
他知道了来的人是谁,身上气机有些震动,有些紧张,有些惊惧,但又有些兴奋,有些期待。
院外踏雪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片湖面距离这里有很远的距离,然而丁宁却已经到了。
当他推门被火光照亮面容时,他手中的大鱼还没有死去,只是表面微微结霜,鱼身冻得有些僵硬,鱼尾却还在不断摆动。
叶新荷看着走进来的丁宁,沉默不语。
丁宁也并未第一时间和他说话,只是将鱼递给了中年猎户。
刚刚好。
中年猎户十分满意,笑得如春天满山桃花盛开,他取了石刀,剖开鱼腹,只是清了内脏,也不洗血水和去鳞,只是在这鱼腹中塞了些干肉和干菇,数种调味的野草,这便在炭火上翻烤。
鱼身嗞嗞作响,油水渐渐从鳞间渗出,鱼鳞变得金黄,浸润了油脂,显得异样的好看。
蛇羹刚好,喝了一碗便正好吃鱼,接着再一碗蛇羹,不会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滋味和满足感。
中年猎户对着丁宁和叶新荷笑道。
喝一碗?丁宁接过中年猎户舀出的第一碗蛇羹,问叶新荷。
叶新荷面色如常,接过中年猎户舀出的第二碗蛇羹,慢慢喝完,吃尽其中的蛇段,这才看着丁宁,说道:你应该知道了我是胶东郡的人?丁宁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我请你喝这碗蛇羹,不只是为了以往曾经的交情,还想问你,你虽然是胶东郡的人,但必须隐于暗处,无法和郑袖一样享受胶东郡和她之后拥有的地位的光环,然而为此你却背叛许多视你为真正挚友的人,这是为什么?中年猎户也收敛了笑容,道:换了我也想不明白,所以我也同意他请你吃这碗蛇羹。
叶新荷放下手中的碗,微仰头,似在沉思。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的故事,我的故事在当年所有背叛巴山剑场的修行者之中,叶新荷是最让人无法理解的一位。
即便当他出身胶东郡的身份逐步揭晓,所有人还是无法理解。
因为叶新荷似乎根本得不到什么利益,即便帮郑袖最后连元武都一齐战胜了,所有人记住的都会是郑袖,而不是他。
所以这名中年猎户在叶新荷这静默不语时,又很好奇的问了一句,难道你的想法是……最后帮郑袖战胜元武之后,再战胜郑袖,成为这世间最终的王者?这太漫长,变数太多。
叶新荷摇了摇头,我不会想着这么长久的事情。
中年猎户开始分鱼,他不再去想这烦恼的问题。
你的故事,本来应该是我的故事。
叶新荷看着外表金黄,内里却雪白,香气四溢的鱼段,然后开始慢慢述说。
我的默默无闻和悠然隐世,只是因为你比我先出现。
在胶东郡准备好的故事里,当郑袖到达长陵时,我也会在长陵开始成为最风光的修行者。
我会成为巴山剑场最具锋芒的修行者,最终成为巴山剑场的天下剑首。
在准备好的故事里,元武依旧会发动长陵之变,想要灭巴山剑场……我们会促使他这样做,但是最终他会失败,会因为这卑鄙行径被天下唾弃,然后我率巴山剑场顺理成章的反灭长陵皇族,接管长陵。
在这个准备好的故事最后,我胶东郡不仅征服了长陵旧权贵,征服了长陵皇室,还会将巴山剑场都收归己用。
但是这故事出现这最大的偏差,是在我之前就出现了一个你。
一飞冲天的王惊梦的出现打乱了这整个故事。
其实我也有信心可以战胜你当时挑战的每一名剑师,我也可以做到当时你所做到的每一件事情,我也可以成为长陵最耀眼的天才剑师,但是在我做之前,你却已经做了,除非我能战胜你。
然而我当时也已经是巴山剑场的弟子,而且你竟然拥有幽王朝的遗秘,再加上巴山剑场剑经任凭你挑选,在修为上也是后来居上,走在了我的前面。
所以你就这样抢占了我的故事。
本来光辉万丈的巴山剑场天下剑首应该是我,领军灭韩赵魏三朝,被永远记录在史册里,包括后世的所有传说里的那人也应该是我,而不是王惊梦。
即便后来你在长陵战死,这样的记载也不可能再更改。
你太强了,若是不帮元武杀了你,胶东郡准备好的所有故事一件都不可能实现。
要么元武死去,巴山剑场和你成为大秦王朝新的主人,天下一统,你成为始皇帝。
要么元武依旧战战兢兢的演戏,一生都蜷缩在你巴山剑场的阴影之下,所有的史册和故事也都是依旧传颂着你的故事,而不是胶东郡和我的故事。
要想重新找回我的人生和故事,或者说为属于我的故事复仇,就只有背叛巴山剑场和你。
叶新荷面色漠然的说着这些话,任凭身前的鱼段冷去,油脂在金黄色的鱼鳞上变成难看的白色油腻,说到这一句时,他的面色发生了改变,讥讽的冷笑了起来,怪只怪你太过木秀于林,既拥有惊人的天赋,又得到幽帝的传承,又称为巴山剑场的剑首,你不觉得不容于这世间,不觉得会遭天谴么?丁宁在安静的吃鱼。
这种寒湖鱼经过这名燕宗师的烤制,的确是人间美味,而且今日之后,也不知何年才会重逢。
他慢慢的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鱼段,然后放下筷子,说道:我想过会受天嫉,然而没有想过这种背叛来自于最信任的爱人或是挚友。
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叶新荷,问道:什么样的故事,比得上那些曾经和你一起生死与共,喜怒哀乐皆和你一起的挚友?故事真的重要吗?你应该明白胶东郡的人是如何走出来的,今天身边的挚友,明天就可能成为杀死你的人,或者作为敌人被你杀死。
其实我有些欣赏元武,真正站在最高处的人,首先做到的就必须是无情。
叶新荷看着丁宁,冷漠地说道:而且我一直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本来就是想试试能不能杀死你。
尤其王惊梦时代结束,你现在的真元修为不再走在我前面。
你在苦等一个我行踪出现的机会,但这对于我而言,同样是一个机会,因为你还未突破八境。
你和她一样,你们胶东郡修行者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贪。
所以连他这样一个隐世不出的修行者,都一定想要除去。
丁宁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朝着院外雪地走去,声音伴随着山风和落雪、踏雪的声音继续传到屋中:太贪的人就会有破绽,私心忧虑太多,即便将许多情绪压在心中深处,总是枷锁,你们心境不够澄清,剑意又如何能够完美?我亦修无情大道,天地万物,生命在我眼中如若刍狗,斩却一切,比你心境还干净。
叶新荷笑了起来。
他起身,跟着丁宁走向院外雪地。
一直走出这柴院,他身后的积雪便片片飞起,已经织成了一张网。
无数片轻薄的飞雪如剑般穿梭,渐成薄翼,阻挡住外面的天地元气。
这是生死之战,事关复仇,并非是公平相邀,出手自然不再分先后。
叶新荷走出这院落再出手,不是因为那一粥,而是不想让自己分心要面对那一名燕宗师的气息。
虽然明知那一名燕宗师只会旁观,但在那院中,只是感知到那名燕宗师的存在,就会使他心神微分。
一片木片出现在他身前。
这便是巴山剑场桃神剑。
桃神剑是经雷火淬炼的灵木制成剑胎,经过数代巴山剑场大剑师的元气滋养,早就已经不是世间凡物,甚至因为是上代巴山剑场宗主的佩剑,当年叶新荷有资格持这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若是丁宁退隐,或者说丁宁不管宗门事物,那他就是未来的巴山剑场宗主。
叶新荷口中说无情,他的剑意便也的确彻底无情。
当这道本命剑在他身前出现,这片他所控制的小天地内的元气都并未朝着剑片汇聚,剑上的剑气反而冷酷的拒绝了一切力量的渗入和融合。
这道极为无情的剑片内里的雷火世界发生了玄妙的变化,令它经过的空间里一切元气都被切开,震开。
随着叶新荷冰冷的目光,这道剑片带出一条真空的通道,落向丁宁的咽喉。
第一百六十四章 永不能取代小院里的中年猎户也已经走到院中,看着叶新荷的这一剑,这名燕境宗师很是感慨。
他本来并不认同叶新荷所说的王惊梦取代了他的故事。
但是这一剑的出现,却使他彻底改变了看法。
因为这一剑太过强大。
而且很特别。
有着一种背经离道,自成一派的感觉。
这样的人物,很有可能超脱出现在修行者的定义,甚至开创出和现在修行者完全不同的修行体系,自然非当时那些长陵剑师所能比拟。
所以就算是在鹿山会盟之上,叶新荷依旧是隐藏了真正实力。
他的真正实力,一直就在世间所有修行者的想象之上。
丁宁很平静的看着叶新荷这绝情灭道的一剑。
这道剑光排斥着世间一切的气息,斩断一切的元气规则,那自然也可以破开他召来的任何元气。
然而他站在原地,却是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的腰侧有一柄小剑飞了起来。
这是末花残剑。
无数细碎的小花在剑身上飞洒而出,接着被这一道无情的剑光切开,切碎。
然而末花残剑的剑身却在延展,无数的剑丝往外飞洒而出,每一道比发丝还要细小的剑丝都刺中了上方的一片雪花,和这片雪花相连。
末花残剑牵引着整个雪阵,决然的迎向这道无情的剑光。
咚的一声。
天地之间发出一声难以想象的沉闷巨响,万山回应,无数积雪从山峰、从树枝上滑落,无数草木压力顿轻,从弯腰之姿猛然弹直。
这万山之间的所有草木,都因为这一震而骤然轻松,似乎如有生命般到处洋溢着一种欢快跳脱的气息。
轻薄的桃神剑片上游离着若隐若现的雷火,在空中顿住。
叶新荷的眼中出现了一丝震惊的神色。
他的这无情剑可以斩却世间万物,然而丁宁牵扯的却是他自己的力量。
他无法斩却自己。
这一瞬间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
他看着丁宁平静的眉眼,却觉得丁宁在肆意的嘲笑他。
除非能够连自己都无情斩杀,这才是世间真正的无情。
他准备了许多年,本来就是准备用于对付王惊梦的这一剑,就此被轻易破去。
然而他来不及思索,因为丁宁的反击已经开始。
天地似乎陡然变得明媚起来。
一股欢快莫名的气息,充盈在整个天地间。
所有草木那弯腰一弹挺直的力量,和那股欢快轻松的气息,从万山之间而来,变成了丁宁这一剑的剑意。
无数道因为这些草木弹起而流动的风,裹着天地元气,全部被丁宁招来,汇于他手中的剑。
一道无匹的剑光在丁宁的手中生成。
这是丁宁突破七境之后,第一次全力的动用大刑剑。
万山之间无比磅礴的元气力量汇聚而来,瞬间压破了叶新荷的雪阵,与此同时,丁宁体内异于寻常修行者的澎湃真元,也疯狂的涌出,涌入手中的大刑剑。
整座山都在摇晃。
包括远处的湖面。
似乎这山,这湖,都要被丁宁这一剑卷走,击飞。
叶新荷身体里响起细碎的骨裂声。
他的心中涌起不可置信的清晰,在感知里,他的血肉和骨骼似乎就像是燃尽的炭火一样,在变成片片飞灰散失。
他已经可以确定,现在的丁宁比当年的王惊梦还要强。
当拥有了再次修行的机会,丁宁已经改正了先前所有修行过程中的缺陷,甚至连真元功法、手中的剑,都已经无限趋向于这个世间最强。
然而他的信心和战意并未完全消失。
他身前那一片轻薄的桃神剑剑片燃烧了起来。
这柄传说级的名剑带着他多年苦修的本命真元,一缕缕化为青烟,每一道青烟都是一股无情的剑气,在空气里纵横割刺,暂时阻挡着如两座庞大巨山压来的恐怖元气。
与此同时,他牵动了气海深处的一缕气机。
这股气机连向寂灭的星空,连向长陵的那名女主人。
净琉璃杀李思,使得净琉璃的行踪不显,郑袖便不敢再用那样的星火剑。
然而叶新荷知道郑袖的星火剑这次一定会来。
因为郑袖很清楚,若是叶新荷见到净琉璃,净琉璃绝对连施展这种机会的手段都没有。
丁宁抬头。
明媚的天空里已然出现了一道苍白的星光。
叶新荷的气海在这时已经空了。
伴随着一声凄厉大叫,他体内所有的真元从气海处破体而出,汇聚着燃烧的桃神剑,变成了一道金色的雷火。
他已经不去考虑自己接下来的修为问题,也不考虑那名燕宗师的存在,他只是想杀死眼前这一生之敌。
丁宁动了。
他踏前一步。
随着这一步前踏,从万山之间汇聚而来的力量完美的和他的剑势融合在一起。
这一剑剑势之中,竟然还牵引着万山雪寒,隐然带着这些年和长孙浅雪双修领悟到的冰寒力量。
然而令人更加震惊的是,那一道从天空中落下的星火剑的剑身开始解体。
更加准确而言,是越接近丁宁,剑身上就越是有更多苍白的流火离开了剑身,汇聚在丁宁的这一道剑光里。
丁宁的这一剑的剑光,带着极度的寒意,带着风暴,带着来自星空的力量,完全就像是变成了一颗彗星的慧尾。
这一道剑光横扫而过。
无论是叶新荷的雷火,还是天空坠落的星火剑,全部被这一剑扫灭!无数细碎的冰雪碎片带着不熄灭的点点苍白色星火涌在了叶新荷的身上。
这一刹那,叶新荷的身体变得半透明起来,他的身上涌出了无数点银光。
叶新荷身上的衣衫和血肉,在变成细微的飞屑,如无数萤火虫一般往四周的天地间散开。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丁宁,脑海里满是不能相信,觉得这一切太过荒唐。
就算最终是要被杀死,他也绝对无法想象,自己会被丁宁像杀鸡屠狗一般,如此毫无反抗能力的一剑斩杀。
续天神诀也是我故意交到她手中的。
丁宁到了他的面前,静静的看着他,轻声说道:你始终有一点错了……你认为你距离我很近,然而实际距离我很远。
就算你比我先到长陵,就算你先我一飞冲天,但等我到了长陵,你也依旧只是被我击败的剑师中的一名,你就是你,永远不可能取代我的故事。
叶新荷听清楚了这句话。
他不能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也无法再去思索。
因为就在此时,当丁宁身前流动的气息吹拂到他的身上,他便彻底飞散。
他的身形彻底消失,变成一些依旧闪动着荧光的灰烬,随着飞舞的雪片,扑向天地间。
丁宁伸伸的吸了一口气,他望向远方的一个方位。
在这场前所未有的伐秦之战里,他等待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杀死叶新荷的这一个机会。
然而对于他而言,这依旧只是一个开端。
郑袖也在燕境,距离他并不遥远。
借着杀死叶新荷,借着叶新荷引来星火剑,他已经感知到了郑袖的具体方位。
第一百六十五章 很多年之后的寒冷要知道一个人真正的爱恨,要等到他将死。
而要揭晓一个人最后的底牌,也必须在即将能杀死他之时。
丁宁不相信燕齐联军就此能胜,是因为凭借他对元武和郑袖的了解,他知道元武和郑袖手中必有不为外人所知的隐藏力量。
但到底有多少,只能等到这最后的时刻来揭晓。
他的初衷不改。
他依旧想尽可能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解决恩怨。
而且他不想再有任何人意外。
在这个世上,他未必是彻底无敌的,然而他确信若是自己要逃,也再没有人拦得住自己。
他可以冒险。
尤其经历过长陵之变后,他更加明白任何事情都必须要主动。
他一直在寻觅着杀死叶新荷的机会。
而当叶新荷和郑袖同时出现在燕境,他刺杀郑袖的机会也终于来临。
这机会稍纵即逝。
所以甚至来不及和这名归隐山林的燕宗师说再见,他的身影已经在这片雪峰中消失。
他脚下的积雪随着他身影的消失一齐消失。
积雪下方黝黑的山石上留着两个深深的足印,足印的边缘锐利如刀切,使得这双足印看上去无比的坚决。
中年猎户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雪峰与雪峰之间那一道剑气留下的明亮痕迹,感受着丁宁的这种去意,他不由得再度感慨的摇了摇头。
叶新荷已非池中物,丁宁更是高高在上,无法揣度,既然自己力所不及,又何必勉强?能够悠然而生,相融于这天地,闲时煮蛇羹,烹鲜鱼,大美人生,又何必弄得自己不痛快?一应烦心事,皆由自心生。
……在丁宁杀死叶新荷的一刹那,当之前一息,星火剑坠落然而不少星火被丁宁硬生生抽离出来归他所用,当丁宁感知到郑袖的具体所在时,郑袖也感知到了丁宁捕捉住了自己。
一道对于她而言都恐怖到难以想象的强者气息,从远处的雪峰而来,瞬间冲入她的感知世界。
这股恐怖而强大的气息,让她感觉很熟悉,但同时也很陌生。
陌生在于这股气息比她记忆中的强大,多了无数说不清的味道,陌生还在于,这股气息涌入她的识海,却不再亲近,变得那般冷漠,路归路,桥归桥。
就如同路人在雪中互相持伞而过,却是都不互看一眼。
她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知道了叶新荷的死去,也知道了对方交给她的续天神诀原来已经做过了连她都发现不了的手脚,也知道对方反而凭借她这一剑,锁定了她的气机。
然而在这一刹那,她却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些恍惚。
她的脑海之中骤然多出了许多画面。
那些深藏在她记忆里,她初到长陵,初见这人的许多画面。
她的眉间微酸。
她的心神似乎很想穿越时空,回到这些画面里去。
然而这种恍惚也只是一息的时间。
她的面容变得绝对冷漠,清丽的面容闪耀出如白瓷一般的光彩。
她此时在一处避风避雪的河谷。
那些令人畏惧的幽浮巨舰,此时如同半沉半浮的渔船一般,在河谷的芦苇丛中露出半截,此时披着厚雪,和这河谷融为一体,即便是在附近的山岭走过,也未必能发现它们的存在。
连续的征战,这些幽浮巨舰需要一定时间自然依靠法阵积蓄天地元气。
从理论上而言,和这些幽浮巨舰一起撤离,她摆脱丁宁追杀的可能性也更高。
然而若是单纯的想要活下去,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只是要想活下去的话,她很多年前就可以做到。
她这一生,一直都在豪赌。
就如此时,她必须赌自己在这次逃过追杀之后,还拥有可以和巴山剑场抗衡的力量。
首攻燕王朝并非是因为燕王朝相对于齐更好对付,而是因为燕王朝的数座重矿对于她而言至关重要。
此时这些幽浮巨舰之中,便堆满了从燕境席卷而来的各种对她的将来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
走!她断然的下了命令。
整支幽浮舰队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方才她那一击因何而放。
更不明白她为何陡然要这整支幽浮舰队以最快最隐秘的方式返回秦境,返回关中。
幽浮舰队没入冰水中消失时,郑袖已经隐匿了自己所有的气息,离开了这片河谷。
她没有动用任何的真元,只是和寻常人一样缓步而行。
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渐渐将她身上积上一层雪。
收敛气息,便意味着她接触到真正的寒冷。
她鲜润如花朵的双唇开始冻得青紫,双足也渐渐冰冷麻木。
然而这对于她而言也很熟悉。
在很多年前的胶东郡,包括在后来大秦王朝征伐韩赵魏三朝的征战里,她很多时候都是承担着刺客的角色,潜隐而行,避开强大修行者的感知,包括躲避强大修行者的追杀,原本就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所以即便丁宁可能很快追到那个河谷,然而她却依旧有信心摆脱丁宁的追踪。
只是一切真如她所想吗?……幽浮舰队消失的余韵还未完全消失,从那片河谷底部泛开的一些气泡和泥沙还在水面翻腾时,许多原本已经倒伏的芦苇被一股从天空落下的庞大力量撕扯成无数的碎片。
这些碎片如无数细长的牙签往外飞舞,形成一道圆形的墙体。
在这圆圈中心,水面骤然平静,被一股力量压得如同实质的琉璃。
丁宁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这水面之上。
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从远处的雪峰越空而来,如陨石般砸落此处,换了这世间任何的宗师,早已经体内真元耗尽,无法支持。
然而丁宁在胶东郡突破七境之后,体内的真元总量早已无法用常理揣度,他依旧可以肆意的挥霍真元。
他迅速的确定了幽浮舰队彻底的方向,同时感知到了她收敛身上气息时留下的余韵。
他可以确定这股余韵是她刻意留下让自己感知到的。
她便是故意让他知道,她和幽浮舰队分开两端而行。
这样即便他也有留下幽浮舰队的打算,也只能在她和幽浮舰队之中做出一个选择。
是去追寻一个很快就会消失,未必能追得上的目标,还是选择有很大机会追上的幽浮舰队?丁宁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的身影从这水面上消失,追向她气息余韵消失的方位。
他的目标始终就是叶新荷和郑袖。
至于那些幽浮舰队,他只要确定逃遁的方位,便已足够。
第一百六十六章 斩过往当他的身影在这方水面消失后不久,这方水面终于彻底平静,然而水面上却是有一条痕迹停留不动。
在地面或是石上刻下一道痕迹很简单,但在流动的水面刻下一道痕迹,却是宛如神迹,在史书上也未曾听说有修行者能够做到。
其余人不能做到,而唯有丁宁能够做到,这便是他独特的印记。
上方的风雪里,突然出现一道奇怪的影迹。
不管是修行者还是异兽,当在空中急剧破风而行,必将带来破空声,必将这方天地平静的风雪撞出个窟窿,激起无数道紊乱的雪流。
这道影迹很快,快如流星。
然而在空中急剧而行,却是诡异的和风雪相融,毫无声息,也没有剧烈的元气波动。
唯一给这方天地带来的改变,是更浓烈的寒意。
漂浮着积雪的水面迅速的结冰,坚硬而晶莹的寒冰朝着水底蔓延,将一切无声的冻结,唯有那一道剑痕依旧清晰的留在表面。
这道奇怪的影迹在即将和水面接触的瞬间,一个轻柔的折转,轻飘飘的在冰面上停住。
这是一条很奇特的妖兽。
之所以用条而不用只或是头来形容,是因为它既像是一条大虫,又像是一条龙。
或者用更精准的言语来描述,它就像是一条身长两丈的大虫,头上长出了角,而且身上披满了幽黑的龙鳞。
它不是蛟龙。
无论是幽黑的冰晶结成的龙鳞,还是它呼吸之间喷吐出来的气息里,散发着的都是至为纯正,足以令蛟龙胆寒的龙息。
这种独特的龙息出现在无数史册的记载上,而最近让天下的修行者有机会接触,亲身感悟的一次,便是在长陵,百里素雪借以冲入长陵皇宫的那条幽龙。
这条龙的体型和外观根本无法和那条巨山一般的幽龙相比,然而它身上的龙息和元气波动,却深知比那条幽龙还要强大。
若非如此,它又怎么可以横渡虚空而风雪不惊,就像是可以随意掌控着自然风雪的皇者?然而它背上有两个人。
它对背上这两个人都怀有一种出乎本能的敬畏。
它背上的两人,一人是长孙浅雪,一人是千墓。
而它,自然便是那条蜕变的岷山虫,既得幽龙血脉,又得九幽冥王剑元气,得以完整。
长孙浅雪看着冰面上的这道剑痕,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对着千墓问道:能感应得到?很简单。
千墓异常干脆的回答。
丁宁已经去追郑袖,长孙浅雪和他所说的自然不是郑袖,而是这些幽浮大舰。
幽浮大舰因为齐王朝诸多修行者和匠师加诸的法阵而更加强大,然而在此时此刻却成败笔。
在千墓的感知里,这些离开的幽浮大舰就像是巨蟒蜕皮,即便身在远处,然而身体却依旧连着这退去的蟒皮。
对于他而言,真的很简单。
……丁宁落在雪地里。
他落足的地方,便是感知里郑袖故意留给他的那缕气息消失的地方。
在他的感知里,他一直沿着这条线到这里。
然后这条线断了。
线之后连脚印都没有。
在十几年前的长陵,郑袖是最了解他的人,所以当郑袖背叛他和巴山剑场和元武联手,毫无防备的他便输的一败涂地。
但他同样很了解郑袖。
即便是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他恐怕也是这世上最了解郑袖的人。
同样在十几年前的长陵,当他和她初见,开始相知和共同战斗的时候,她和他也曾经有许多次玩过这样的游戏。
她逃,他追。
或者她故意隐匿行藏,等着他找到她。
有下雨的时候,她或许隐在一艘乌篷船里,采摘了新鲜的梅子,砌着一壶茶在等他。
在落雪纷飞的时候,她或许便在他最爱的深巷小铺里,点了一锅羊肉,温了一壶酒。
然而那皆是过往。
当他双足落地,那些过往的甜蜜,早就化为无形的杀意。
若有留恋,便会犹豫,心软而剑意不定。
她在雪地中隐匿气息而行,忍受着严寒,那他也必须下来行走,也必须通过并非是感知和元气所能搜索到的痕迹来追寻她。
这些都是她的骄傲和算计。
或许在她看来,当年她和王惊梦玩的那些小游戏,也是她故意留下些痕迹,才能让王惊梦找到。
有朝一日她真正隐匿起来,对方便再难找出她存在的痕迹。
这是一片雪崖。
线索消失的地方,就是雪崖的尽头。
这座雪崖很像一座断桥。
丁宁站在这座雪崖的边缘,看着下方冰雪覆盖的雪原,凛冽的山风便如利刃一般吹拂到他身上。
他看到了一双脚印。
这双脚印很浅,但他很熟悉,这自然是属于郑袖的脚印。
这双脚印的位置比他还要靠前,给任何人的感觉,是这双脚印的主人走到了这里,然后就此往前一越,跳下了雪崖。
她当然不是自杀。
雪崖下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的足迹。
她只是故意留下这一双脚印,告诉他来过了这里。
故意选择这一座断桥般的雪崖,是因为曾经有一年雪落时,他和她也在这样一片的雪崖上观过雪。
她就是要让他陷于回忆,要让他知道她也依旧记得这些事情。
同时这很新的脚印还告诉他,她就在这附近不远处的山里,但是他还依旧看不到她。
丁宁平静的看着这一双脚印,然后伸指划去。
脚印被一道锋利的剑气扫过,消失无踪。
剑意澄清而坚定。
这是斩过往。
随着这一道剑气施展而出,那一段有关的记忆,也像尘埃一般被他从识海里剔除。
不会再念及,不会再想起。
既然是来杀她。
既然她故意在留下很多有关过往的痕迹。
他便彻底一一斩去。
剑意来自于心意。
那些曾和他真正同生共死的知己,那些和他们一起经历的过往,在他的脑海之中越发清晰,然而郑袖的影子,却是越加走远,越来越淡。
他没有变弱,反而在变强。
当他继续仔细查看这雪崖周遭的一切细微痕迹时,有数道青烟在四周的雪峰之间燃了起来。
他并不意外。
因为这本身便是他的安排。
乌氏王族的一些青狼将会到来。
这并不是当年长陵的游戏。
他等待了这个机会等待了很久,在燕境雪落之前,他便已经将乌氏的许多巨狼运送到了燕境之内。
这些从小生长在雪原里,凭借本能追踪猎物的野兽,在这种时候,比强大的修行者更有用。
第一百六十七章 狩舰幽浮舰队在深水中航行。
有修行者无法听见的声音,在幽浮舰队的法阵之中传出,回到幽浮舰队的法阵之中。
每条大舰之中,有十名阵师轮流控制着阵盘,一些缠绕着黑色元气的轮盘转动着,精准的控制着庞大的舰身在水中避开有可能形成威胁的巨大礁石。
所有这些阵师,包括这些巨舰之中的修行者和军队,都是常年随着徐福出海,早就已经习惯于这样的潜行。
一切都很平静。
然而就在下一个呼吸,最前方的一艘幽浮巨舰在水中陡然顿住。
这顿住并非是因为控制它的阵师让它停顿,而是陡然撞上了巨物!全速前进的幽浮巨舰的船头撞首在水中都发出了刺耳而宏大的响声,一股可怕的冲击力从船头位置一直传递到船尾。
十名阵师之中,无论是两名正在控制着阵盘的阵师,还是其余八名只是在静默休息的阵师,全部随着这巨舰的剧烈震动而被抛得七倒八歪。
阵盘剧烈的晃动着,元气冲撞间喷射出无数股气流。
那些缠绕着黑色元气的轮盘有些互相撞击了起来,溅起一片片火花。
在接下来一刹那,船尾位置也传来了强大的冲击力。
这些幽浮巨舰之间自有一定的距离,然而因为一直是在全速前行,而且根本没有任何的征兆让它们减速,当这第一艘幽浮大舰骤停之后,后方的幽浮巨舰也根本来不及减速,纷纷发生了碰撞。
这些庞然巨物在水底撞击,发出令人头脑欲裂的恐怖巨响。
然而围绕着这些幽浮舰队的周身,却没有激起多少浪花,而是出现了许多道晶莹的线条。
在下一瞬间,这每一条幽浮巨舰之中都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吼声。
所有的幽浮巨舰的法阵激发到了极致,积蓄在符文之中的天地元气,疯狂的暴涌而出,让这些幽浮巨舰疯狂的往上而行。
喀喀喀……当这些幽浮巨舰从江底冲出,它们的身后依旧有无数令人牙齿发酸的碎裂声响起。
这些幽浮巨舰并没有和以往冲出水面一样,顺利的平稳漂浮,而是横七竖八的插着,有些巨舰尾部还在水平面下方。
所有这些幽浮巨舰之中的阵师都是浑身虚脱,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湿透,眼神里都是死而复生的庆幸。
因为这片江面已经被冰封!所有这些幽浮巨舰,都是嵌在坚冰之中,而不是浮在水上。
方才那一刹那,若不是这些幽浮巨舰本身的力量足够,整支舰队就要直接被全部冰冻在水下!没有来得及发现异常而直接装上坚冰,只是因为这段江水冻结的太快。
而普天之下所有的修行者之中,只有那传说中的昔日公孙门阀家大小姐,才修有这样恐怖冰寒的力量。
然而听闻她的本命剑都已经被毁,为什么力量反而更胜往昔?当一声声沉重的金属砸击冰面的声音响起,这些幽浮巨舰的舱门纷纷打开时,从中显现的所有修行者心中全部都是这样的念头。
江面冰封十余里。
风雪却反而像是被抽引一空,江面上平静异常。
在他们视线所及的不远处,站着长孙浅雪和千墓的身影。
长孙浅雪的身后,有一条异兽。
这条异兽像虫更多一些,然而却散发着最为纯正的龙息。
他们脚下的冰面里,也在散发着最为纯正的龙息。
所有这些幽浮巨舰之中的修行者都想到了百里素雪的那条幽龙,接着却不自觉的又想到传说中幽王朝的那条幽龙。
杀了她!一声森冷的军令从一艘幽浮巨舰的深处响起。
这些幽浮巨舰中的修行者都是郑袖或者元武的死忠,当然不会违抗这样的命令。
许多道剑光瞬间照亮了冰面,耀眼的剑光在冰面之中折射,将这一段冰封的江面都变成了一个七彩的琉璃世界。
出手的这些修行者里,不乏七境宗师。
然而所有这些剑光,却都被一道来自天空的剑光遮掩住了光彩。
没有任何一道剑光有这道剑光醒目。
因为快!这道从云层中穿出的剑光快得甚至让这些七境修行者都无法看清它的色彩。
一片惊呼声如潮水一般在江面上响起。
这世上,唯有澹台观剑才有这样的剑速。
惊呼声中。
这道剑光浮光掠影般在冰面上转了一转,然后落到远处的江岸。
许多修行者的气海处发出漏气的声响,鲜血和真元如烧开的壶嘴中喷出的蒸汽一般,急剧的喷射出来。
一剑便破了这出手的大半修行者的气海,在江岸上显出身影的澹台观剑却怅然若失,就连他残留在冰面上和身体周围的剑息里,都有种怅然和悲恸的味道。
并非是因为这一剑消耗了他几乎所有的真元。
而是因为他刚刚得知了燕齐联军在关中大败,得知黄真卫已然牺牲了自己。
他从长陵赶到这里之前,便是代替丁宁特意去见了黄真卫。
想到那名正直而善良的年轻司首已然不再世间,他便难以控制的悲哀。
据守!幽浮巨舰中军令再次响起。
在一片凄惶之中,所有这些剑师全部退回幽浮巨舰,那些被刺穿气海而重伤难行的修行者也被身旁的人带回幽浮巨舰。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幽浮巨舰本身便是巨大的法盾,便是世间最强的堡垒之一。
澹台观剑转身离开。
丁宁交由他的任务,便是解决幽浮巨舰之中一些难应付的宗师,所以他只需要出手一次,不需要控制体内的真元。
现在这任务已然完成,他接下来要保证的便只是自己的安全。
而让幽浮巨舰中这些忠于郑袖和元武的修行者难以理解的是,郑袖和那条长虫也退走了。
她和澹台观剑的退去方位一致。
他们的视线里,只剩余了那一名幽幽站立的黑袍少年。
但即便是这名黑袍少年,此时也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天空突然明亮了起来。
这名黑袍少年甚至往后退了一些。
乌云燃烧了起来。
所有幽浮巨舰之中的修行者骇然的看着天上。
乌云被烧穿了。
无数道赤金色的火球,密集得就像是一场暴雨,落向这些幽浮巨舰。
这些火球里没有硝石和硫磺的味道,只有一种纯正的烈阳气息。
每一颗火球,都像是一个缩小了的烈日。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再熟悉的千墓山第一颗赤金色的火球和幽浮巨舰正式相逢。
轰的一声,就像是一颗落入油锅的火球。
赤金色的火焰和黑色的阴气相触,没有互相覆灭,而是沿着黑色的阴气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赤金色火球落在幽浮巨舰的表面。
每一颗赤金色火球都是如此。
所有的幽浮巨舰的表面都燃烧了起来。
这些赤金色的火焰沿着黑色的阴气烧入幽浮巨舰表面的符文,沿着符文的通道,深入幽浮巨舰的内里。
无数惊恐的声音在幽浮巨舰的内部深处响起。
这世间应该没有任何一种火焰能够烧穿幽浮巨舰的坚厚铁甲,然而当这些赤金色的火焰和这些阴气相融,却是绽放出更惊人的热力,开始烧穿这幽浮巨舰的薄弱之处,尤其是在内部,尤其是那些法阵,那些晶石构成的阵枢。
符文和法阵的损毁,便意味着元气的暴走。
一阵阵的爆炸声从幽浮巨舰深处不断的响起。
弃舰!先前那发出军令的厉喝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的厉喝声里却都带起了颤音。
打开的舱门里卷起了无数道风。
所有的修行者和阵师第一时间冲出了舱门。
接着便是军队。
先是杂乱而急剧的步伐声,接着便是整齐划一丝毫不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车轮声。
一艘艘幽浮巨舰通体燃烧了起来,就像是留着热油的某种怪物,令人完全想象不出先前的模样。
从它腹中涌出的这些修行者和阵师、军队,就像是内脏或是排泄物在冰面上蔓延。
火焰灼烧着冰面,冰面开始化水,这些通体燃烧着的幽浮巨舰开始缓缓往下陷去。
大量滚烫的水蒸气喷涌着。
打开的舱门里起先喷出来的是风,现在喷出来的风里,却已经夹着这滚烫的水汽和一缕缕的火焰,甚至这些火焰渐渐连成一片。
然而即便如此,最后从幽浮巨舰之中撤出的军队却依旧步伐稳定,依旧丝毫不乱。
火焰甚至吞噬了最后方的战车,使得这些战车从火帘里穿出,然而即便这些战马和军士身上的衣甲都燃烧了起来,但是他们的动作却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些就是兵马俑。
郑袖赖以改变整场战争的东西,她从昔日王惊梦的身上得到的,加上整个胶东郡无数年的累积赋予她的,便组成了这样的军队,让她彻底改变了燕齐的命运。
这近万兵马俑,也是此时所有在冰面上失魂落魄,震骇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秦修行者和军士们,最后的底气。
尤其是那些忠于郑袖和元武的将领,他们的惊骇来自于这些幽浮巨舰的被毁,仅此而已。
只是冰面的那端,那名黑衫少年还站着,昭示着他和巴山剑场的目的,并不只是想毁灭这些幽浮舰队本身,而是想要将整支幽浮舰队的力量全部覆灭。
那么,凭什么?那先前不断在发令的将领是徐睿,他是徐福赐姓的心腹。
他沐浴在火光里,看着那名沉寂不动的黑衫少年,因为震骇和心痛,面容扭曲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杀!他再发一道军令。
最后离开幽浮巨舰的兵马俑如潮水般在冰面上开始前行。
这些兵马俑最为可怕之处,是他们的身体不过是躯壳,只要内里的一些核心法晶不失,只要郑袖手中那些能够制造这兵马俑的匠师还在,即便是残体的兵马俑也可以复原。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一支最为勇猛,真正的不惧死亡的不死军队。
一些飞剑夹杂在这些兵马俑之间,破空声呜咽。
有着大量修行者配合的强大军队,永远只有军队才能抗衡。
他不相信盘踞在胶东郡的巴山剑场能够在燕境之内埋伏着一支足以杀死自己这支不死军队的强军。
兵马俑开始奔跑。
所有的步军脚步声分外一致,骑军和战车跟随在他们的身后。
整齐的脚步在冰面上产生了恐怖的震荡。
冰面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纹,深至江底。
随着脚步的继续践踏,裂纹之中再生裂纹,无数晶莹的冰屑往上溅了起来。
这样的军队冲锋气势,即便是让徐睿和那些出手的修行者都感到心颤,然而不知为何,看着那名依旧沉默不动的黑衫少年,他们的心中尽是不祥预感。
他们所看不到的江底,泥沙之中有黑气涌起。
黑气浓如墨汁,瞬间填满寒冰裂纹之中的间隙,往上悄然蔓延。
一朵黑色的花苞在冰面的缝隙里生长出来,瞬间开花。
一朵之后便是无数朵。
洁白的冰面上,变成一片花海。
一片黑色的花海。
无数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似乎永远都不会减慢速度的兵马俑大军的速度骤然变慢,连那些尾随着的飞剑都感到了强烈的束缚力,感到了异样的侵蚀。
然而这依旧只是开端。
有人在山间抚琴,琴声呜咽似泣,凄冷清淡,让人无不觉得悲伤、孤苦。
冰缝里除却花朵,有黑竹开始生长。
许多在兵马俑后方的修行者心中开始变得异常沉重。
他们开始醒悟这黑竹和琴声来自何人。
若是抛开昔日巴山剑场和元武郑袖之间的恩怨不说,大秦王朝却始终欠着商家一个交待。
如孤魂野鬼的商家孤女,始终可以敲痛所有秦人的心房。
兵马俑大军如陷泥潭。
冰面却在继续崩裂。
一块块冰块往上翻涌,下方无穷无尽般的黑气涌起。
幽浮巨舰大多已经消失,燃烧成巨大的朽铁,沉没于水中。
然而这冰面上,却有如幽浮巨舰般的庞然大物升起。
那是一座黑色的山。
山上有无数的墓碑。
一道道厉叱声和剑鸣声急剧的响起。
几乎所有的修行者和阵师出手。
连商家大小姐都已经出现,若是还有白山水等人到来,若是无法让兵马俑大军脱困加入战斗,他们便真有全军覆灭的可能。
然而这千墓山已然不是世间修行者所熟悉的千墓山。
在这些墓碑之间,有一道道的身影出现。
这一道道的身影都是缭绕着死气,不是活物,然而却偏偏荡漾着那种唯有宗师才能拥有的气息。
许多道剑光下意识的停顿在空中,畏缩不前。
这些剑光的主人无比震撼的看到,这些并非活物的身影出现得越来越多,而且走出千墓山,行向兵马俑大军。
第一百六十九章 慢刀杀人嗤!最前方的一名兵马俑步军手中的玄铁剑狠狠的刺入了一道从千墓山中走出的黑影。
然而这道黑影没有倒下。
刺入他身体的玄铁剑却迅速腐朽,黑烟沿着这柄玄铁剑流淌到这兵马俑步军的身上。
这名兵马俑的体内也发出腐朽的声音,眼瞳之中的光焰迅速黯淡,七窍之中流淌出黑色烟气。
这名看似永不会停止动作的兵马俑颓然低首,崩塌般跪了下来。
这一道道萦绕着黑气的身影冲入了兵马俑阵中。
和兵马俑大军相比,这些身影显得形影相吊,和此时的琴声一样凄切。
然而他们所经之处,却像是像一场瘟疫过境。
那些对于世间军队而言无比强大的兵马俑大军,脆弱得就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到的纸片。
一名名兵马俑颓然倒地,一名名兵马俑像断线的风筝一般,被强大的元气力量震飞,支离破碎。
这一道道从千墓山上走出的身影,和地上的黑花黑竹连成了一片黑色的潮水,急速的朝着兵马俑后方的修行者和军士蔓延。
徐睿心悸难安,他的嘴唇张开,却是不断颤抖,发不出任何的军令。
这些兵马俑军队的可怕在于不死,然而遇到同样的不死,对方的力量却更为强大,便再也没有值得骄傲的地方。
当黑潮漫过这些兵马俑大军时,幽浮舰队实际上便已经覆灭。
因为幽浮舰队真正可怕的不是在于它们装载的这些修行者和普通军士,而是幽浮大舰本身,以及这些兵马俑。
……熊熊燃烧的幽浮巨舰在化为朽铁沉没在水底之前,早已照亮了半边天空。
即便是渔阳郡那名早就已经避世的无名宗师,都在远方的雪峰上看到了这样的火光,发出了赞叹,知道那支曾经纵横海外,源源不断为大秦王朝输送着大量修行资源的幽浮舰队在今日之后不复存在。
此时和这支覆灭的舰队离得更近的郑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当那些如同烈日般的赤金色火球在空中出现时,行走在雪林之中的她就已经转身回望。
赤金色的火焰照亮了她所在的这片雪林,照耀得她浑身都是赤金色,甚至透过她的衣裙,映射出她完美的身体轮廓。
她并未看见千墓的出手。
但是她十分了解丁宁,或者说昔日的王惊梦。
她知道对方一定是有彻底解决这支舰队,包括她的那兵马俑大军的方法,否则就不会出手。
从叶新荷死去到现在,她的心境终于第一次有了微妙的波动。
她未料到丁宁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身上的寒意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不远处山林里的狼嚎声。
渔阳郡一带的山林里本山虎狼极少,而且那狼嚎声异常的有力,悠扬。
她垂下了眼睑,终于知道要想逃脱不再是那么简单,不再是那些曾经在长陵发生的,她故意相让的游戏。
幸好她还有足够的耐心。
没有那么简单,便意味着这样的逃匿和追杀需要更多的时间。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拔下了头上的发簪,看似随意般的刺入身旁松木皮下,每一次刺划,都能很轻易的挑出一条肥腻的白色树虫。
她直接咀嚼着这些树虫,吞咽下去。
这味道很苦涩难言,然而她在胶东郡修行时便早已习惯,这种味道,能够唤醒她许多已经沉睡般的本能。
在冰寒之中行走求生,要取暖无外乎温暖的火焰、食物、衣物或者修行者本身的真元。
然而她知道腾蛇在天上盘旋,不仅观察着烟气火光,甚至会有人观察山林的微小动静。
有来自乌氏的青狼在山林之中搜索,略微血腥的气味,便会吸引它们的注意。
哪怕是真元在身体里极小范围内的流动,也并不安全。
因为丁宁就在附近。
她并不了解他的九死蚕,并不知道他的九死蚕能够感知多远距离之内的细微元气波动。
无法确定,便不能冒险。
所幸她有过许多次这样逃生的经验,所幸这渔阳郡一带山林足够匡阔,树木茂密,大雪覆盖之下,只要小心处理好自己的足迹,便终究有机会逃离出去。
就在这时,她却嗅到了一股新鲜的烟火气。
烟火气里有很浓烈的硫磺味道,还有一种味道是来自燕境北部的黑油。
她的心境第二次出现波动。
她抬起头来,眼眸深处第一次出现震惊和愤怒。
有几片山林已经燃烧了起来。
雪中的山林不可能爆发火灾,即便是修行者也很难引燃大片的山林,除非有大量的引燃物。
一名身穿灰色衣袍的修行者就在那几片燃烧起来的山林之中行走。
硫磺、黑油等物不断在他所经的山林里爆燃。
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这样的山火也足以烧毁这几片山林,从高空往下看这数片山林便一览无遗。
这便封死了郑袖在那些山林之中行走的可能。
这名身穿灰色袍服的修行者是申玄。
先前他在长陵是被追踪者,而现在,他却是追踪当初下令围捕他的那名女主人。
他也是长陵最擅长隐匿的人之一,同样,他也是最擅长追捕的人之一。
……远处那几片燃烧起来的山林并非是一定必经之路,然而可走的路若是被不断挖去,那回旋余地更小,被发现的可能自然更大。
郑袖深吸了一口气,她熄灭了自己心中的怒意,知道丁宁这次做足了准备。
就在这时,距离她并不远的许多山林里,燃起了很多新的烟气。
那是炊烟,混杂着食物的香气,同时也代表着那些地方都有追踪她的人。
那些人可以随意的生火造饭,吃着温暖而香甜的饭食,如同野营,而且她也无法分辨那一道炊烟处有丁宁。
然而她却无法燃火,不敢多生出一道不属于这些人的炊烟。
她只能看着烟气,被迫嗅着食物的味道。
她甚至不敢动怒。
因为她知道这是丁宁故意设计的手段,是慢刀割肉如凌迟,便是想让她终于无法忍受。
食物的香气终于渐淡,那些追踪她的人用过了这餐。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在心中咒骂,一团阴影却已经出现在了天空。
那是一团乌黑的雨云。
在这种天气里本来不应该出现雨云,落水自然成冰,化成雪片飞舞坠落大地。
然而这团雨云却很低,并非自然。
夜策冷。
郑袖面色如冰,她知道这是谁来了。
大雨开始倾盆落下。
雨云扫过许多片山林,包括她所在这片。
离开长陵之后的夜策冷更加肆意洒脱,而且不比在长陵里有诸多顾忌,今日里她只需要将自己积蓄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尽数释放出来,化为豪雨,根本不需任何的保留。
黄豆大的雨滴扫落了树冠上的积雪,冰寒的雨水溅落到郑袖的身上,将她的衣衫也渐渐打湿。
第一百七十章 惊梦这个时候她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昔日的王惊梦,今日的丁宁,在长陵之变之前,并不能完全了解她。
在那之前,她更了解他。
而在长陵之变之后,当他变成了那条陋巷之中的丁宁,当他和长孙浅雪耳鬓厮磨双修,他终于变得更了解她。
这场雨并不能让她暴露痕迹。
夜策冷用尽体内真元,放上这样一场雨就走,就是为了淋她一身雨,看似毫无意义,但却就是刻意的羞辱。
让她食虫,让她染风寒,让她淋雨,让她如丧家之犬在这山林之中东奔西走躲避追兵,甚至不敢出手对付任何一人,只是对方刻意在将她打回原形,将她从大秦皇后的位置打回那名在胶东郡求生的女修。
而这一切,就源于丁宁对她的了解。
正是这种了解,他算到了叶新荷很有可能受她之命去杀死那名渔阳郡的燕宗师。
然后他杀死了叶新荷,然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同时这些针对她的手段,也是在提醒着她,当年她也是如此对他。
今日他和她之间已无情义可言,只是要将当年的仇恨和羞辱,通通奉还。
一种和愤怒截然不同的情绪随着寒冷一起在她的体内升起。
她是可以直视自己内心的存在,所以她清晰的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绪。
这些年对于元武的失望越来越多,乃至完全失望,她不可能没有后悔的时候。
从当年的长陵到现在,除了她对王惊梦有些在意过,其余的这些枭雄,天下的那些强者,在她的眼睛里也都是一丘之貉,没有什么可以在意的。
所以她的确很冷酷。
许多时刻人只是向前看,只有当走到当年所看到的那个位置时,她才会回望。
回望之后有悔意,她便也曾想过,或许有回到从前的机会,她便和王惊梦在一起。
然而这种偶尔会出现的悔意,却被现实和冷雨刺穿成千疮百孔。
不切实际的幼稚被无情的毁灭,这就是她此时的情绪所在。
郑袖在这冷雨中站立了许久。
然后她走向了林中积雪更深处。
她设法在不留下任何痕迹的前提下,将自己埋在了积雪里,然后闭上了双目。
这不是想埋葬自己,只是因为在即将到来的风雪之夜,这样的雪堆之中反而能够让她维持身体的一些热度,外面会更寒冷。
……当夜策冷的真元引动的暴雨降落时,丁宁的头上撑起了一柄很大的油纸伞。
帮他持伞的是陈国女公子纪青清。
若说仇恨,她和郑袖之间的仇恨绝不亚于丁宁和郑袖之间的仇恨。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脸上这一道因郑袖引起的剑痕毁了她的人生。
丁宁的目光穿过雨帘落入前方积雪噗噗坠落的山林。
他的目光很平静。
当彻底斩掉那些过往,他的步伐就越来越轻松和坚定。
他也没有绽放任何的气机,身体也不时传来寒意,然而他体内气海之间的真元气息却是越来越完美,达到他之前从未有过的境地。
再细微的心结亦是心结。
每一丝心结的解开,对于他的修为而言,却同样也是斩断一条枷锁。
这场追杀,对于他而言也是一场修行。
一场很特别的修行。
沿途并无任何明显的痕迹,的确并非当年长陵的游戏,寻觅她的踪迹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一个人的习惯、喜好,拥有的技能往往就是一个人无法改变的烙印。
当这场雨落之后,他知道郑袖很有可能会寻觅一处避风和温度略高的地方停留下来。
在方圆数百里的山林之中,这样的地方很多。
但是郑袖不动用真元,有诸多的封锁,她走的不会很远。
丁宁也停着。
他耐心的等着雨停了。
夜策冷肆意放纵的真元引聚了数百里范围内的水汽,使得这片天地里,不只是没有雪落,连云都变得极为稀少。
陈国女公子纪青清收了伞,沉默的等待在丁宁的身后。
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不是澹台观剑,而是青曜吟。
有不少人跟随着他而来,帮着他带来了一些看上去很密闭的木箱。
当打开这些木箱之后,天地间响起了无数细微的振翅声。
……郑袖在沉睡中醒来,从梦中惊醒。
她的身体机能已经降低到如龟蛇冬眠般水准,呼吸极为微弱,甚至连心脏都偶尔跳动一下。
只是声音不足以让她在这种龟息沉睡中醒来。
她身外的雪地已经动了。
在她的感知里,有许多虫豸在空中飞舞,然后寻觅着相对而言略微温暖之地,落下,钻入雪中,钻入雪中更温暖的深处。
千山雪封,早已没有飞舞虫豸的存在。
而这些虫豸身上独特的药气,也让她的肌肤自然生出麻感,让她瞬间反应过来这出自谁的手笔。
她的心脏猛烈的收缩,然后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体内那些近乎冻结的气血,瞬间复苏,疯狂的流淌。
有数十只身上色彩诡异的虫豸已经穿过了她身上堆积的雪,落在她身上。
在和她肌肤接触的一瞬间,她的肌肤上涌起了一层晶莹的元气。
这些虫豸无声的震死,然而在下一刹那,这些虫豸浑身包裹着幽绿色的火焰,燃烧了起来,变成了气团。
雪堆往上掀起,变成一团血雾。
郑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从中冲出,瞬间消失在这片山林。
她完美的面容如瓷片般发寒。
她不再隐匿自己的行迹,因为她已经暴露。
也就在这一刹那,天空之中一声战鼓擂响般的轰鸣,寂静的山林中,同时涌起数十道巨大的火柱,将这一片山谷的上方都照得如同白昼般透亮。
丁宁从一顶行军营帐中走出。
郑袖的身影很快,快得让天空盘旋的腾蛇都根本看不清,但是在他的感知里,却是清晰的出现了那一道流动的风。
他的身影也瞬间在这行军营帐前消失。
与此同时,山林之中无数青狼的吼声响起,似是在为他助威。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怨会很多人都随即感知到了郑袖的存在,一开始无论是在被火烧成焦炭的那片山林里沉寂等待着的申玄,还是休憩在丁宁身旁不远处营帐里的陈国女公子,全部都迅速的跟了上去。
但是很快,他们都放弃了。
因为无论是郑袖还是丁宁,他们都太快,快得超过常理。
快得超出常理,便意味着有超出常理的付出。
不止意味着真元以惊人的速度在损耗,同时身体还必须承担超过极限的真元喷涌。
这样的速度,每一个呼吸间就会让修行者的体内不断的出现损伤。
当感受着郑袖和丁宁的迅速远去,申玄和纪青清等人沉默无语。
若是以这样的速度逃遁,在逃到他们感知极限距离之前,他们的真元和身体,恐怕就已经难以支持。
然而郑袖还在逃,所以哪怕郑袖再怎么被逼到如丧家之犬一般,在修为和纯粹的力量方面,还是要超过他们这些七境中的强者。
只是一逃一追,便已经比世上绝大多数七境宗师之间的生死战还要凶险。
郑袖如白瓷般的肌肤上隐隐出现了许多血线,就在这些血线似乎就将渗透出来的刹那间,她的指尖弹出一颗晶莹如玉的莲子,弹在前方的空中,然后朱唇微启衔在口中。
莲子在她口中化开,冲入胸腹之中,迅速令那些血线消失,让她的肌肤又变得莹润如最完美的白瓷。
当白瓷之中再次透出血线时,她的指尖便再次弹出一颗莲子,如此周而复始。
看似平淡无奇的过程里不知道蕴含着多少的凶险和痛苦,但是让郑袖的眼眸越来越寒冷的,是她始终无法摆脱后面的那道风。
那道风每次都会被她拉得很远,但是当她体内真元将竭,当她身体接近极限,需要靠着灵莲莲子来修复的这段时间里,这道风却都能再追上来。
她明白丁宁不会比自己慢,他的慢只是不想让身体出现损伤,因为他只需要跟上她,不丢失她的踪迹。
但他体内的真元总量呢,为什么也似乎无穷无尽。
比起很多年前,他的确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变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强。
当她的身体第七次出现血线,然后又因为含入口中的一颗莲子而血线再次消失时,她停了下来。
已经远离渔阳郡那一片雪峰。
她停留下来的时候,不远处有一片农舍,有一片杏林。
她穿过杏林,直接推门进了一间农舍。
这间农舍里有一名妇人,正在织布,身旁的摇篮里还有一名正在沉睡的婴儿。
给我热汤。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冷漠的吩咐这名妇人。
平日里自然的威严,再加上她强大修行者独有的气息感,让这名妇人不敢有丝毫违抗,惊惧的开始生火,热起锅里的黍米汤。
她就在这名妇人原来的木凳上坐了下来,屁股上还有那名妇人残留的温度。
她只是这样安静的坐着,偶尔看一眼旁边摇篮里的那名婴儿。
但不知为何,已经惊慌无比的那名妇人更加心慌起来,原本准备用于搅拌黍米汤的木勺掉在柴火中都未察觉。
火势才刚刚燃起。
掉落在柴火中的木勺被引燃了,开始绽放出明亮的黄色火焰。
有一阵风吹拂过来。
屋顶的茅草被吹落了一些,纷纷扬扬的洒到屋外另一侧的菜田里。
丁宁的身影出现在这间农舍的门外。
郑袖并没有带上门。
所以他轻易的看到了里面的一切。
他眉头微蹙,然后便直接往前走去,走进了这间农舍。
郑袖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看得很仔细。
丁宁也静静的看着她,然后在她的对面不远处坐了下来,带上了后方会涌入寒气的门。
你为什么敢一直这样追着我?直到他坐下,郑袖才开口,说了这一句。
明明是不顾一切要拼命逃遁的一方,然而她却说出了这样一句。
只是丁宁明白她的意思。
你们胶东郡有个人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丁宁平静地说道:灵莲莲子虽然有着世上最佳灵药都不及的疗伤能力和一定的补充真元能力,然而每一次服用,尤其服用,都会破坏我们修行者身体本身的复原能力。
你的身体会变得越来越差,到后来你的身体会变得和纸一样脆弱。
身上即便再有灵莲子,对你而言也是无用。
原来是这样。
郑袖沉默了片刻,冷漠地说道:你因为这点,所以不怕我利用灵莲子反杀你。
只有到真正将要杀死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看到她是否还隐藏着什么。
丁宁也冷漠地说道:我要再夺掉你一件可以依仗的东西。
郑袖许久没有说话。
灶膛里的火焰旺了,黍米汤开始有了热气。
这名农妇是燕地最为普通不过的一名妇人,然而十几年前发生在长陵的那些旧事,却也是这世间最为轰动的事情,所以听着两人的这些对话,她都开始反应过来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浑身开始颤抖。
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恐惧,而是因为传说中那名女人的冷酷,因为她的孩儿就在那名女人的身旁。
很好的报复,很完美的复仇,想不到九死蚕可以让你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郑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冷,笑意里充满了讥讽:世间有真正的亲密无间和心心相印吗?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九死蚕的秘密?因为你的心气和别人不一样。
丁宁却是很平静,他看着郑袖,回答的很直接:你很有野心,在我看来,九死蚕对于修行者而言并不是很好的功法,很危险。
我只是生怕你知晓九死蚕功法之后一定要修行。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的野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还要疯狂。
郑袖微讽道:你原来早就觉得我野心大。
丁宁淡漠道:人无完人,贵在包容,贵在以诚相待。
九死蚕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东西?郑袖看着丁宁,她的声音突然响了一些。
你是在求我说,还是要以她们作为交换?丁宁看了一眼那名妇人和摇篮里的婴儿,问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来生你说呢?郑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
丁宁很简单的一挑眉,根本不说话。
人始终是会变的。
郑袖的手放在摇篮边上,手指轻叩着摇篮,难得的柔声说道:我想弄清楚你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丁宁依旧没有回话,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对话没有必要,而且很无聊。
郑袖却看着他,接着说了下去:你当时可以因为长陵一些人的生死而自己去死,那如果你真是这样一个不惜牺牲自己的人,你可不可以因为这婴儿而去死,或者让我活?我觉得你从根本就错了。
丁宁冷笑起来,看着对方完美的面容,他却根本无法再想起当年任何甜蜜的事情,只有厌憎:从来没有绝对无私和为了别人可以毫无选择的牺牲自己的人。
任何选择都和自己的爱憎有关,当年我选择去战死,只是因为两个原因,一个是哀大莫过于心死,一个是那些巴山剑场的人,本身就是和我生死与共的知己,是我的手足,所以即便是我死,我也想要他们活。
然而现在这燕境一对母子,虽然无辜,然而我之前和她们并无深厚的感情,你说要让我为她们而死,原谅我没有这么无私,若是你一定要以她们的生死要挟我,那你也是元凶,我只能杀死你为她们报仇。
而且放你这样的人走,会有更多像她们这样无辜的人因你而死。
想必她也能够理解。
丁宁的这最后一句话,便是对那普通农妇所说。
原本这名普通农妇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尤其是当郑袖的手指在摇篮上轻叩时,她更是浑身颤抖,甚至忍不住要动步,只是被丁宁平静的目光制止。
此时听到丁宁这句话,这名普通农妇的身体虽然依旧微微颤抖,然而目光里却陡然多了些其它的意味,甚至对着丁宁微微的点了点头。
郑袖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慢慢说道:除了你之外,从没有人真正知晓九死蚕的秘密,既然除了你之外无人知晓,那谁可以知道你不是故意悲情,不是确定可以死后重生,变得更强?我需要吗?丁宁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她,嘲弄道:我本已无敌,何必要死一次重修,若是换了你,你会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然后冒险死一次然后重修吗?只是为了让你更愧疚?你会因此更愧疚吗,这有意义吗?看着再次陷入沉默的郑袖,丁宁又补充了一句。
郑袖无法回答。
因为确实没意义。
如果你还是和以前的那人一样,那我可以相信你。
我可以求你……求你告诉我九死蚕的秘密,我会放过这一对母子。
郑袖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丁宁,因为我的确很想知道九死蚕到底是什么东西。
丁宁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然后对着郑袖后方那名农妇点了点头,又伸手将摇篮里的那名婴儿抱了起来,递给这名农妇。
这名农妇没有说话,泪水满眼,对着丁宁跪下磕了个头,然后迅速推门出去离开。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完全消失。
这间农舍变得绝对安静下来。
郑袖开始喝热汤。
如果从没有例子,没有师傅教你,没有人试过,只是你得到一部残典,典籍上记载,告诉你这门功法在你将死之时,可以按法施为,便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你会试着修炼,你会试试它真的具不具有这份功效么?丁宁看着她,问道。
郑袖顿了顿。
因为热气而重新变得鲜艳的唇停留在粗糙的碗口边。
她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有可能会,可以获得重修的机会。
丁宁摇了摇头:所以你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算我得到了幽帝的传承,得到了九死蚕,甚至我完整推敲出了九死蚕的修行方法,但是没有先例可循,甚至连幽帝自己都死了,未见重生,所以我心中对九死蚕的起死回生是根本不信的。
又怎会以身相试?郑袖道:所以你当年不告诉我九死蚕,也是觉得我和一般人不一样,你甚至担心我得到了这功法,便去真的试一试,生怕便就此失去了我?丁宁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郑袖冷笑起来,既然觉得我野心大,又是如此疯狂之人,为何还要选我?我和你说过人无完人。
丁宁平静地说道:即便是在李家和商家的事上,你已经接近触及到我的底线,但我和你会面,我说过之后,你说会改,我便认为你真的会改。
然而事实证明你心中却并不是如此想,那的确还是我错了。
郑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这样的对话让她想到了很多的事情。
然而她也最终和丁宁一样,觉得这些的确已经没有意义。
她的面容变得重新冷漠起来,然后道:九死蚕的功法本身到底如何,你到底为何焚身成灰,却还能复生?若只说道理,也很简单。
丁宁并没有犹豫,很直接地说道:这种功法,可以像修炼本命物一样,让你截出一段气血,封存在某处。
当修行者本体死亡,精神意志便如寄于飞剑符文一般,转容于那段本命气血之中。
我和元武也想到有可能如此,所以才会用真火烧尽你气血,然而却没有想过,截出一段气血可以封存在体外某处,鲜活的生命物,又岂可长存?郑袖看着丁宁,说道:这在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都没有任何记载,就如鲜肉时间长了,便自然变成腐肉,恒久不变,这没有任何道理。
气血生命物,按理而言的确无法离体之后长活,然而会有些特例,比如极寒下冰冻,存活时间便会变得长久。
丁宁淡淡地说道:幽帝有九幽冥王剑。
郑袖皱了皱眉头,你的本命气血怎么会在公孙家大小姐的九幽冥王剑上?丁宁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她倾心于我时,我已有你,她为情所伤,离开长陵时,便问了我一句,若是今生已晚,若有来生,我会不会和她在一起。
我便赠了她九幽冥王剑。
郑袖道:所以你当时赠剑时,一段本命气血便已被你封印在剑中。
我本不信九死蚕真能死而复生,虽然赠剑却根本未对她说有关九死蚕之事,但未想到真有来生。
丁宁平静地说道:后来你和元武以雷霆手段瞒着我灭了公孙家,她以为是我授意,对我误解,却始终没有丢弃这九幽冥王剑,直至我在长陵战死,她带着九幽冥王剑入了长陵。
奇迹却真的出现,我借此而生。
直至她回了长陵,你才借此而生?郑袖目光跳动了一下,听出了端倪。
九死蚕令意念不散,困于战死之地,对于当时的我而言,不知身在何处,感知就如始终困在黑暗地下,无法脱困,就像始终在蚕蛹之中,无法破茧而出。
直至她带剑回归长陵要为我报仇,来我战死之地祭奠,封存在九幽冥王剑之中的气血才终于复苏和意识结为一体。
丁宁淡淡说道:气血悄然脱离九幽冥王剑,血肉重生迅速结胎般化为婴儿,只是在人不察觉的河水畔数日的事情,然而等到我重新有意识,回头再询时间,元武却都已经登基到了第四个年头。
第一百七十三章 没有真正的长生郑袖的睫毛微颤。
即便是她,也知道意识感知困于无边的黑暗之中不能脱,而且持续数年,那是一种何等的可怕感受。
昔日我得九死蚕时,幽帝早就成为传说,未有师传,没有例子可循,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但现在已经有了我为例,而且今日我已经告诉你我所经之事,但如果我仔细告诉你九死蚕的修炼方法,你会选择修行吗?丁宁看着她,平静地问道:就算还有完好的九幽冥王剑给你,你还敢换法重修,还敢和我一样死一次吗?郑袖沉默不语,没有应声。
丁宁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郑袖又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不会,因为我不会将自己的生死控于别人之手。
所以你不会放心让任何人保管九幽冥王剑,你不会将九幽冥王剑交给任何人保管,因为真到了那时,拿着九幽冥王剑的人,就像捏着你的命。
丁宁微讽地说道:所以告不告诉你九死蚕又如何,别说当年,就是现在,也是一样。
至少我知道了九死蚕的秘密。
郑袖冷漠的看着丁宁,道:至少我知道九幽冥王剑已毁,九死蚕已经不可能令任何人死而复生。
丁宁也冷漠地说道:你可以试试这次能不能杀死我。
世上从没有真正的长生,传说中的九死蚕如是,祖山不死药也是一样,还有我这灵脉仙莲,亦然相同。
郑袖抬起头来,自嘲的笑了笑。
丁宁冷笑着说道:我从不求长生,只求无悔无愧。
郑袖摇了摇头:你真的能做到无悔无愧吗?丁宁平静道:我能心安。
郑袖喝了一口已经重新变凉的汤,她的指尖有一颗晶莹的莲子。
她垂首擦拭嘴角的同时,将这颗晶莹的莲子含入口中。
这是她最后一颗灵莲子,也是她身体所能容纳和接受的最后一颗灵莲子。
她的动作很优雅,因为她知道丁宁不会阻拦。
他在今日会看着她用尽一切底牌。
精纯至极的灵气在她的体内以惊人的速度化开,如温和的泉水冲刷过她经脉的损伤处,并将那些损伤处迅速的抚平。
这对于修行者而言,是一种美妙的疗伤感受,然而这种美妙的疗伤感受之后,这些如温柔的泉水冲刷过的经络,那些被迅速抚平的损伤处,却是像失水的肌肤一样干枯,甚至硬化结痂。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这最后一颗灵莲子所化的灵气已经完全在身体里消失。
她气海深处的玉宫变得更加晶莹,然而却如最为坚硬的宝石,不再柔软。
一股莫名强大的死寂气息从极高的虚空之上坠落。
这股气息的强大,甚至使得这一方天地里地下那些冬眠的生物都复苏了起来,都感到了死亡的威胁。
许多蛰伏在地下的蛇虫纷纷从泥洞里冲出,尽可能的燃烧自己的生命力。
即便是那些冷血的蛇、鱼,它们体内的气血都疯狂的流动起来,让它们在冰水里游动,在雪地里穿行,虽然用不了多少的时间,都依旧被彻底的冻结,真正的死去。
虫豸尚且不想死,更何况是我。
郑袖漠然而高傲的笑了起来,道:我想再试试能不能杀死你。
若是能像真正的修行者一样对决,这才是快意恩仇。
丁宁淡淡的笑了起来,当然我杀入长陵,便是想和你和元武公平一战,若是被你们杀死,也是无憾,可惜直到此时,才终于迎来这样的时刻么?郑袖不再说话。
她的身体肌肤表面有无数星辉闪耀了起来。
就像有无数颗晶莹的钻石,从她的身体肌肤里透了出来。
这一刻,世上很多修行者都感知到了。
在关中,长洛城里,徐福抬起了头,他看到天空里的星辰有许多颗都亮的耀眼。
在寂静行宫里的元武也抬起了头。
他一直没有什么剧烈情绪波动的脸上,此刻也出现了真正的震惊,甚至有一些恐惧。
他猜出了正在发生什么,他只是完全没有想到,郑袖会无法逃过丁宁的追杀。
他知道,今夜过后,恐怕整个天下又将彻底改变。
整个大秦王朝,恐怕会迎来没有皇后的新世界。
然而这样的改变,他还完全没有防备,他还根本没有准备好。
开始了。
在距离关中很远的胶东郡,林煮酒和张十五比元武更确定发生了什么。
张十五看着那些变得明亮耀眼的星辰,却是在感知高空里的另外一种意味,他有些感慨的对着林煮酒轻声说道:他的剑意很澄净。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林煮酒笑了起来,我从来不认为他的心意会因为曾经的旧情改变。
相比张十五,他的笑容里更是有着无数的感慨意味。
因为他在大浮水牢里面陷了很多年,只是为一丝希望而活。
他甚至很清楚,元武和郑袖之所以让他活着,是因为要引出巴山剑场的余孽。
无论是徐福、元武,还是张十五、林煮酒,都是和丁宁和郑袖关系很深,有着莫大联系的人,然而此时天下所有修行者中,感知之中波动最为剧烈的,却是赵剑炉的赵四先生。
她和那名渔阳郡的无名燕宗师一样,退隐在某一个无名的山林。
然而就在此时,她身上红光乍现。
她抬起了头来,确定了高空之中那柄小剑即将启用。
她笑了起来。
笑意比当时和丁宁公平比剑时还要灿烂,还要傲然。
……世所认知的星火剑都是来自高空坠落,如星光泻地,带着不是这个人世间的恐怖力量。
然而在这间农宅里,星火剑的力量却并非来自天空,而首先出自郑袖的身上。
郑袖的身影在空气里淡去,扭曲。
这种光影的扭曲,来自于整个空间的空气扭曲。
她身上透出的那些如钻石般的光华,都变成一缕缕真实的苍白色星火。
这间农宅在一刹那间变成飞灰,消失的无影无踪。
每一缕细小的星火,变成了一柄小剑,冲向静立着的丁宁。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取剑丁宁平静的看着她,他甚至没有动,他的身体周围就出现了无数道围绕着他旋转的剑气。
这些剑气之间看似有缝隙,然而缝隙之后却依旧是极细的剑气。
一缕缕星火小剑冲击在这些剑气上,就如投入磨盘的米粒一般被碾碎,化为一团团微不足道的流焰。
末花残剑上细小的白花在生灭,这些星火小剑化成的银色流焰也在不断绽放,消失。
这是他的磨石剑意,天下最强的防御剑式。
甚至比当年郑袖所了解的王惊梦施展的这一剑都要强。
然而无论是郑袖还是丁宁,看着这些星火剑被这一道剑意挡下,神色却都是没有丝毫的变化。
郑袖知道自己这一击杀死不了丁宁,丁宁也知道郑袖不只是这样的一击。
当银焰依旧在丁宁的身周不停生灭时,郑袖的心神落在了那柄在虚空里漂流,在苍白色的星火不断包裹淬炼着的小剑上。
这柄小剑开始坠落。
它瞬间破开这方天地的元气,随着星光,瞬间正式闯入这片天地。
轰的一声,天地震动。
一圈银色的光波在云层间往四方天地散开。
天空里就像是出现了一座环形的山。
而这山的中心,却是形成了元气的真空地带,只有一道孤独而冷漠的剑光在疯狂的坠落。
这道剑光上包裹着的星光和丁宁身外的那些银焰产生了莫名的联系,当它还在高空中时,有无数缕肉眼可见,如流水一般的星光,已经从那道剑上连到了丁宁身外这些银色的焰光上。
丁宁身外游动的剑丝开始崩裂。
他皱了皱眉头,迅速反应过来郑袖的这道剑光何以拥有这样的力量。
一股恐怖的气压从他的气海处开始往外荡漾,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感应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皱紧的眉头瞬间松开,即将从他气海之中涌出的那股可怕本命力量,也就此消隐下去。
郑袖被苍白星火映得发白的双瞳深处,出现了一点火红的光亮。
这正如那柄小剑剑胎最深处的剑核。
这柄剑她甚至瞒过了元武,是她留着当有一天需要和元武面临这样的决裂时动用,她没有想到,会这么早就被逼出来。
赵剑炉的真火是这人世间最烈的火,而她的星火,则是来自于这天地之外,绝对的寂灭,当这两种极致而绝对不同的火焰强行融合在一起,必定会产生异常可怖的力量,她坚信足以破开丁宁防御的剑式。
只是除了丁宁之外,此时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是这样想。
这世上有一个身材比她娇小的女子,但是一直被人尊敬的称为先生。
她就是赵剑炉的赵四先生。
这柄剑原本就是她的本命剑。
赵剑炉的人何等的高傲,尤其当她追循着她恩师的脚步,终于真正体会和达到她恩师当年所能达到的境界,甚至正在超越,她又怎么可能不亲手收回这柄剑?当这柄蕴含着郑袖所有希望的剑坠落到这个世间时,便也是她收回自己剑的时刻。
赵四先生傲然的笑着。
她脚下的石地开始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融化,变成滚烫的岩浆。
那柄疯狂坠落的小剑再她的感知里变得无比清晰。
那柄小剑剑胎最深处的剑核里的红光开始往外蔓延。
回来!她一声低叱!这声音并不响亮,然而却无比决烈。
不只是她体内的真元,就连精神和生命力都似乎在这一刹那彻底的燃烧了起来,和那柄小剑完全连接。
噗的一声震响。
天空里那座环形的元气山瞬间震碎,变成无数的碎云。
中心那道剑光突然红得耀眼,红得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在空中生成。
那种红到令人无法想象的光焰,将苍白色的气焰和银色的星光一齐往外排。
郑袖的身体骤然颤抖起来。
这柄小剑此刻即是她隐匿已久的真正本命剑,但同时也是赵四先生的本命剑,她和赵四先生之间,此时是真正的以本命相争,就像是双方各自血肉撕扯。
这一刹那,她的力量不至于输给赵四先生。
然而她无法相持。
因为赵四先生真正的将自己的生命狂热的押了上去。
赵剑炉的剑意,便是如此的不惜一切。
她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赵四先生宁愿失去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夺回这一剑。
她想活。
她无法和赵四先生同归于尽来争夺这一剑。
所以就在这一刹那,她失去了这柄剑。
红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小剑骄傲的穿出了苍白色的火团,拖着巨大的滚滚焰尾,飞向远方,飞向赵四先生的所在。
那一股恐怖到极点的力量,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就如同变成了一个漏气的皮筏,在空中乱舞。
星火灿烂,天空盛开最浓烈艳丽的烟花。
丁宁仰头看着这样的怒放。
他纯粹作为了一名看客,根本不需要自己应对郑袖的这一剑。
怒放的烟花下,郑袖的面容无比的黯淡。
她无法说这一战不公平。
因为这柄剑里的许多力量,本身就不属于她。
而且这一剑的失败,只在于她没有完全征服这一柄剑。
……还有什么?丁宁没有看她,他仰着头,安静的问了这一句。
灵泉仙莲也已无用,暗中炼制已久的本命剑还未施展就已经被赵四先生取回。
还有什么?如果还有什么的话,那这次也只能拿出来了。
丁宁平静的这一句话里,却蕴含着说不出的讥讽,说不出的威势和快意。
因为郑袖最难对付的地方,就在于她永远有底牌。
那现在还有么?郑袖冷漠的看着脚下的地面,没有回应。
高空里有一道明亮至极的星光光柱落了下来,落向丁宁。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往后掠了出去。
丁宁出剑。
他体内刚刚透出的那股可怕的本命气息,就如真正的恶兽冲出了体外。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全力动用九死蚕和大刑剑的力量。
这方天地间响起了无数细碎的恐怖吞噬声。
这一道无坚不摧的剑光,如同附带着无数看不见的细蚕,将沿途的元气,甚至连寂灭的星光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剑光瞬间到了郑袖的身前。
郑袖身上的衣衫都瞬间碎裂,变成飞灰。
她身无寸缕的完美胴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最后的手段天地元气撕扯不安,在郑袖紧致细密如白瓷的肌肤上切出淡淡的血痕。
她的身体对方并不是没有见过,甚至十分熟悉,然而此时的境地,却只是让她感到羞耻和愤怒。
这是真正的最后一块遮羞布的扯去。
一名女子再如何高贵,当她身上蔽体的衣物都不复存在,那和寻常的女子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丁宁的眼瞳深处倒印出这完美的酮体,然而他没有任何犹豫不决,往前斩出的大刑剑瞬时拍出,一股新力随着他双脚的猛踏地面,如火山爆发般从他的身体里涌出,顺着手上的本命剑拍击出去!轰!他和郑袖的身体之间,如有一座巨山被他直接拍碎。
郑袖一声厉啸,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从高空中垂落,七颗银色的光星浮现在她的身前,源源不断的牵引着高空之中落下的星辰元气。
然而这七颗银色的光星却是依旧无法阻挡得住丁宁这一剑的力量。
在下一刹那,七颗银色光星直接崩裂,化为无数笔直的银色射线。
噗的一声。
她喷出一口血雾。
她洁白的身体在空中翻转不停,如被狂风卷起的树叶般脆弱,任何私密处都无法掩饰,身上沾染星星点点的血迹。
丁宁的身体破风而行,右手单手持大刑剑,大刑剑在身前,破开所有穿梭在身前的银色射线。
他左手并指为剑,牵引着末花残剑。
这柄残剑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斗志,盛开着无数洁白的细花,已经先于他再度到了郑袖的身前。
郑袖看着这柄刺向自己心脉处的残剑,她的脑海之中出现了这柄剑主人嫣心兰昔日的模样,只是一息之间还充满耻辱和愤怒的眼眸却再次变得毫无情绪。
她的身体表面荡漾起一层柔光。
残剑刺到她胸口双峰之间,却是被这层柔光所阻。
她的身体似乎变得更轻,被这柄剑的剑气推动,以更快的速度往后倒飞。
然而沿途不管是农舍,还是树木,全部被她光洁的后背震成粉碎。
她的身体似乎和这柄残剑黏结在了一起,这柄残剑上的力量,却是从她的身体后方不断的透出。
丁宁知道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异状。
这是灵虚剑门的明净剑身,是世间卸力和借力最强的法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甚至要强于他的磨石剑经。
只是在此之前,灵虚剑门经历十余代,也根本未有什么天赋高绝的修行者能够领悟和运用这道法门,谁会想到这道法门会在郑袖的身上出现。
若论天赋,恐怕丁宁自己也未见得胜过郑袖太过。
她的确是胶东郡等待数百年才等到的天才,最终将一切压宝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这样看似牢不可破的明净剑身,在此时丁宁的眼里也绝无用处。
他只是以力破法。
天地间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他手中的大刑剑带着他全身的力量,狠狠敲击在末花残剑的剑柄上。
就如一柄巨锤,猛烈的敲击了一下钉在郑袖胸口的钉子。
当力量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任何的法门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残剑再往前一寸。
只是进了一寸,便刺穿了郑袖身外的柔光。
粗粝不平的剑身断口刺入了郑袖双峰间的血肉,一缕鲜血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流淌。
那种暴戾的剑意,已经穿入她的体内。
丁宁的身体受到强烈的反冲力,微顿在空中。
即便是如此压倒性的优势,郑袖所体现出来的实力,依旧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是还有什么能够改变最终的结果?除非她能够在这战时突破到八境。
前面的追逃,那些灵莲莲子的动用,已经让她身体的机能开始衰败,再加上此时这一剑,她怎么都不可能瞬破到八境。
然而直到这种时刻,丁宁却依旧保持着强烈的警惕。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郑袖,他觉得郑袖还没有最终的绝望。
他直觉郑袖还有最后的武器没有动用。
而他,便是要将郑袖这最后的东西压榨出来!郑袖的身体重重坠地。
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流得也越来越多。
她很疲惫,也很困。
最为关键的是,她身上连蔽体的衣物都没有,这一切的狼狈,更无法有掩饰。
然而就在这时,她还是冷漠的抬起头,看向丁宁,然后开口道: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那么极力支持你建造长陵那些角楼,为什么当墨守城死后,我便又不惜损耗惊人人力物力,修炼了长陵的城墙?丁宁微微蹙眉,没有回答。
郑袖看着他摇了摇头,并非惧怕长陵沦为战场,后来的城墙也并非是为了防卫,而是为了有可能出现的今日这样的境地,是为了能让我在这样的境地之下都回归长陵。
当她的这句话响起之时,她的口中发出了一声碎音。
她的一颗牙齿碎裂了。
牙齿的中心,是一根细小的晶柱,一根纂刻着肉眼难以看清的符纹的阵法枢。
在她牙齿的碎音响起的瞬间,这根晶柱也开始化成粉末,开始瓦解。
那些淡薄的元气,却是回归星空一般,瞬间和星空之中的数颗星辰产生了感应。
在遥远的长陵,所有的角楼震动起来。
在所有的角楼之上,所有的阵师惊骇的看到,所有的法阵以一种他们没有接触过,难以理解的方式开始自行运转。
一道道光束从这些角楼的顶端射向高空。
那道围绕长陵新修的城墙上散发出异样的气息,和这些光束形成了一个巨阵。
除却了你的力量本身,费尽最后的手段回到长陵,还有什么意义?就在这时,丁宁却是平静的看着郑袖,问了这一句。
当他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郑袖体内的气海处发出了巨大的崩塌声。
她光洁的小腹处的肌肤,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如漩涡般的旋转。
她气海的深处,玉宫碎裂崩塌。
这意味着她的修为近乎全废。
无数的璀璨星光从她的全身涌起,笔直的往上方的无尽高空,带着她的身体都往上飞了起来。
这一刹那,她似乎要变成星辰,飞向星海。
不到最后,无论是什么样的修士,都不会舍得废弃修为而逃生。
只是丁宁却不想就此看着她消失在眼前,就此逃离。
他之前没有马上出手,是因为他一直在调动所有可以动用的真元和元气。
他就在此时出剑。
第一百七十六章 落地这是他和郑袖交手以来最强的一剑。
也是他迄今为止最强的一剑。
当他的剑意开始形成,从天地间受召而来的力量开始凝结,形成真正的杀意时,世间诸多的宗师都感应到了。
包括远在楚地的白山水。
包括刚刚收回自己本命剑的赵四先生。
这两大宗师同时心生感应,都是不由得默然想到,这世间还有谁能经受得住这样的一剑。
他们的看法便代表着所有感应到的宗师的看法。
这种杀意,令远在他乡的宗师们都感到敬畏,感到莫名的心悸。
在他们所有人看来,这一剑的出现,便只可能意味着丁宁和郑袖这一战的终结。
……丁宁手中的大刑剑往无尽的星空撩起。
他身前的土地无声的裂开。
一股来自地底深处的幽冥气息从分开的土地中喷涌而出,带着无数黑色的沙粒,就像是地狱已经开了一扇门,等待着郑袖的降临。
一道无比巨大的剑影从地下升腾而出,扫向已经飞到半空中的郑袖身上。
郑袖的口中发出一声闷哼。
她身外的星光剧烈的晃动着。
从无尽的虚空中洒落的星光在这一刹那变得极为耀眼,形成了数百丈宽度的光柱。
极度的光明之下,丁宁的这一道剑影显得更加幽冥,黑暗。
星光如铁索不断的崩裂。
断裂的星光光束没有四散,而是像断裂的锁链一般,在光柱的外围疯狂的挥舞。
长陵城里,和天空那些星辰以及此时郑袖身外星光相连的角楼和城墙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
屋檐间、城墙缝隙里的尘土开始如雪落。
长陵城中绝大多数人不知道此时正在发生什么。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里,那新建的巍峨城墙首先经受不住这样的气机震动,开始出现了裂痕。
这些裂痕带着恐怖的响声,以惊人的速度在城墙上延伸,然后裂痕里有碎石不断掉落,接着是更大的碎石。
城墙一段段开始崩塌。
接着是角楼出现裂痕。
角楼中心的法阵开始崩溃。
星光漫溢,如流水般从法阵之中流淌而出,顺着角楼的裂痕从墙面上渗透而出。
长陵所有的角楼被这种可怖的光亮点燃。
丁宁的双手极度稳定。
即便他双手上的肌肤都开始开裂,有鲜血顺着手腕不断的流淌到衣袖之中,但是他的大刑剑带出的幽冥剑意,却依旧在稳步前行。
无数断裂的星光如锁链般抽打在那道巨大的幽冥剑影上。
星光光束的中心,感受着这股坚定的切割之意的郑袖陡然疯狂的尖叫起来。
她已经手段尽出。
在走出胶东郡,进入长陵到此时,她第一次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和生死,她就像是置于案板上的一条无能无力的鱼,只能任凭长陵法阵和丁宁手中剑决定。
她很清楚哪些法阵的力量,然而她无法想象,丁宁的剑竟然还在前进,竟然还在不断破开包裹着她的那种庞大力量。
丁宁的身体往后震飞了出去。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对抗。
在他的感知里,这个法阵的庞大威压,似乎在下一刻就将他的身体彻底碾碎。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也发出了一声厉啸。
伴随着他这一声厉啸,他手中大刑剑化斩为刺,而体内经过不断压缩的数股真元,变成这世间最为锋锐的剑气,从大刑剑的剑尖尽数迸发出去。
晶莹的剑气挤压成了液滴,又迅速凝固。
咔嚓一声。
这剑气折断,然而却已经刺透了层层星光,断裂在光柱的内里。
这一截剑气在郑袖的面前飞旋,从她的面前掠过。
与此同时,丁宁的左手也已经往上空指出。
他体内剩余的力量尽数随着手指,汇聚在那一柄末花残剑之中。
末花残剑轰的一声爆响,剑柄都炸裂开一截。
这柄残余的小剑带着疯狂的气息,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玉石俱焚气息,穿过已经即将合拢的星光裂口,再次闪电般刺向郑袖的心脉之间!嗤的一声裂响。
一股鲜血在剑尖处噗洒开来。
这柄残剑沐着鲜血,连剑身上的白色细花都显得异常的娇艳。
郑袖的身影,就在此时往上空淡去。
剑身之间有一只如白玉般的手掌的残影。
手掌被洞穿,切开。
这幅画面停留在丁宁的眼眸里一瞬,又瞬间消失。
所有从天空垂落的星光,也在这一瞬间消失。
凝结如锁链的星光,纷纷崩碎,变成无数璀璨的光点,如银屑般飘洒在天地间。
郑袖的残影也随着飞散在这漫天的银屑里,给人的感觉,似乎她也已经化身为无数的银屑,消失在这片天地里,元气回归星空。
丁宁缓缓收回大刑剑。
他已力尽。
他知道郑袖并未就此被他一剑刺杀。
……星光消失。
郑袖赤裸的身体被抽引到修行者难以到达的高空。
她雪白如瓷的肌肤瞬间被严寒和寂灭的星辰元气吞噬成蓝灰色,接着覆盖出一层晦暗的寒霜。
在下一刹那,她堕入无边的黑暗,顺着下行的元气通道,飘飞坠地。
她的确落入了秦境。
然而她知道法阵最后的失控,并未让她回归到长陵城里。
唯一幸运的是,她还活着。
当她重新有意识之时,她感到浑身极度的冰冷。
她躺倒在荒野的泥沼里。
她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天空里有无数黑色的飓风和无数星辰元气形成的流火像巨龙一样往四面八方穿行。
云层里的天地元气扰动不安,发出阵阵雷鸣。
她第一时间感到幸运。
然后她突然感到左边面颊有些过分的寒冷,比身体所有其余地方都要寒冷。
这种寒冷,深入她脸上的骨髓,深入她的感知。
她的手艰难的抬起,下意识的落在那处。
然后她摸到的却不是冰冷。
却是湿热。
有滚烫的鲜血在不断的从那处流淌下来,被身外的寒冷气息迅速冰冻。
而她手指触摸到的地方,血肉却是缺失了,唯有骨骼。
她的呼吸骤然停顿。
她就像是一个被冻结了的木偶,手指完全僵硬的停留在她触摸到的骨骼上,长时间不动。
这个时候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另外一只没有抬起的手,手掌上一条剑创,近乎将她整个手掌分开。
第一百七十七章 疯丁宁坐了下来,他体内积蓄的海量真元也已经耗尽。
就如巨象跌倒在地便比一般小兽更难爬起一样,体内力量越强,当此时空虚时,带来的疲惫和无力感便也越强。
他疲惫得连骨头里都是一种难言的难受滋味。
然而他知道,郑袖会比他更难受。
他所出的那最后一剑酣畅淋漓,将他的愤怒和怨气全部斩了出去。
所以他此时的心情,也是除却所有的阴霾,分外的酣畅。
天空传来腾蛇的嘶吼声。
一名女修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后。
她是陈国女公子纪青清。
随着腾蛇而来的人有不少,但是即便是长孙浅雪和青曜吟都刻意落后了一步。
她死了么?纪青清有些有些迷惘,带着一些古怪的神气问道。
没有。
丁宁看着她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但是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在她的脸上斩了一剑,她伤得绝对比你当年要重。
而且那些灵莲莲子,已经对她无效。
纪青清的身体微微震颤着。
她沉默了很久,缓缓说道:如此就好。
然后她便持伞,释放真元,帮丁宁阻挡寒气。
她如真正的侍者侍奉在旁,等待其余人的到来。
丁宁完成了对她的承诺,她便也遵循心中的约定,在巴山剑场和元武的恩怨也彻底解决之前,成为丁宁身旁的侍者。
……郑袖终于开始感知到痛苦。
她的身体开始让她感受到痛苦。
不只是脸上的伤处,左手手掌上的巨大创口,还有她浑身的肌肤,血肉深处,都是无比的痛楚。
她虽然能够控制那些寂灭的星辰元气,然而那些星辰元气毕竟不是这个世界之物,她对于这些星辰元气的掌控,就如同小时候玩火,当火势始终在控制之内,便感到温暖,火焰的跳动和变化让人觉得好玩,然而当火势不受控制,反而点燃了衣衫,烧在身上,便是如同酷刑。
她在长陵所布的法阵里积蓄多年的星辰元气形成了星桥,让她升至无限高空,即便最后依旧被丁宁斩断,但还是让她逃出生天,安稳落地。
然而分外强大的星辰元气也已经不受她控制,沁入她身体的星辰元气便如同幼时引火烧身的灼烧。
她气海深处的玉宫尽碎,修为全废,无法抵御这些元气的侵蚀和所带来的痛苦。
更为关键的是,她的身体对这世间最好的疗伤圣药灵泉仙莲子都已经产生了抗药性,即便再有灵莲子在手,她也无法疗伤。
更何况,她现在身无寸缕,连包扎伤口的布料都没有一片。
她看到了自己几乎分开两半的左手手掌,嘴唇开始颤抖,完好的右手也开始颤抖。
然后她咬牙扯了数十根干枯的长草,用牙齿和右手搓成草绳,硬生生的将左手绑好。
接着她用尽全身的力量,站了起来。
有无数针扎的感觉一直从她的脚底传入她身体骨骼深处。
她的双腿开始发抖。
她看到自己身体的肌肤就像是鞣制失败的皮革,布满着蓝黑色的溃烂伤口,一些血脉浮现在肌肤上,似乎在下一个呼吸,就要争先恐后的从肌肤里钻出来。
她身上那些曾经足以令天下女人都极度的地方,此时甚至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这终于让她都无法承受,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如受伤野兽般的嘶吼。
没有人注意。
这是距离长陵还有很远的一片郊野。
因为她在去年春里开始的大量征兵,整个大秦王朝的所有郡县都缺少足够的劳力,很多原先的农田都很荒芜,长满着杂草。
秦境之内许多地方还未下雪。
这片郊野亦然。
这些长草枯黄而被寒气冻得干脆,看上去更是凄凉。
在她的视野里,唯有左侧前方远处有一片村庄。
她的嘶吼声,引起了那片村庄的一阵犬吠。
不知道过了多久。
郑袖开始朝着那片村庄行走。
她的膝盖很软,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腿都软得像长陵的面条一样。
平时对她而言根本不算距离的距离,却变得无比的遥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走进了这片村庄。
她的双脚和腿上被野草和荆棘割出了更多的伤口,新鲜的血液味道和她沉重的喘息声,吸引了村庄里那些柴犬的注意。
有几条狗第一时间从不同的屋檐下或是屋角后窜了出来,朝着她冲过来。
然而还不等接近,这些狗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感受到了她身上荡漾着的那种寂灭的星辰元气的味道。
这些狗瞬间夹起了尾巴,呜咽低鸣着疯狂跑远。
她走向一间院落前的梨树下。
那里晾着一些妇人的衣服。
然而不知是那些狗的异样声响,还是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太过沉重,当她的手还未接触到那些粗布衣衫时,那间院落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名手上还捏着一些未摘净的菜叶的妇人走了出来。
骤然看到郑袖的面容,这名妇人恐惧得往后退了一步,张口就要尖叫出声。
也就在此时,郑袖下意识的伸出了双手。
在她的潜意识里,这名妇人接下来一刹那就会被她杀死。
因为她不想让这名妇人叫出声音,也不想让看到她这副模样的人活着。
然而她双手前方的空气里一声轻响,带起的力量只是拂动了这名妇人额前的发丝。
这名妇人的尖叫声在空气里炸响。
下一刹那,郑袖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双手掐住她的咽喉。
郑袖的脑海里有些空白。
她的双手在不断发力,然而这却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刻,体内却无新力生出,她的身体软软的几乎靠倒在这名妇人的胸口。
妇人被掐得脸色发紫,叫不出声来。
数声惊呼声和怒喝声却在周围的院落里响起。
哪里来的疯婆子!蓬的一声随着一声怒骂响起。
郑袖被一根干柴打倒在地。
她的眼前光亮失去,天地开始发黑。
那名惊魂未定的妇人恐惧得哭泣起来。
有唾弃的声音响起。
郑袖看不清东西,她残存的意识里,似乎被人又踢了两脚,然后她蜷缩起来,似乎被人拖到了不远处的柴堆边。
又过了许久,有人有些怜悯,拿了一件旧衣,盖在她的身上。
作孽啊,怎么疯成这样,弄成这个样子。
这是一名老妇人的声音。
郑袖的身体瑟瑟发抖,她像一名真正的疯女人和乞丐一样,蜷缩在这件旧衣下。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魔鬼接近日出时,郑袖嗅到了烟火的气息。
村落里的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在恍惚中,她听到了脚步声。
她迅速警觉起来,意识清醒了些。
一名老妇人叹息着走来,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红汤面,上面飘着葱花和香油。
郑袖披衣坐了起来。
她开始吃面。
当她吃完这碗里的所有面,喝完面汤,她的身体开始有了一些暖意,手脚慢慢有了些力气。
我赦免你。
她对着重新走回来收碗的这名老妇人说道。
还说什么疯话,造孽啊。
老妇人一阵摇头。
看着这名疯女人,她觉得实在可怜,忍不住又想去那些厚衣裳和不用的旧棉被,以免这名疯女人很快冻死。
然而郑袖已经站了起来。
在这名老妇人震惊的目光里,郑袖走到前方不远处,昨日她被打倒的地方。
她又取下了一件晾着的宽大袍子穿在身上,然后将一根用来晾衣的竹竿插在地上,用单手折断。
竹竿清脆爆裂的声音在这个清晨显得很刺耳。
院里昨天的那名妇人快步走了出来,看到手持着一根断竹竿的郑袖,这名妇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但她没有能够发出什么声音。
因为郑袖手中的这根断竹竿,已经刺穿了她的咽喉。
即便没有了真元的支持,郑袖在其它方面依旧是宗师。
这一剑除了力量而言,在很多方面,依旧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无法企及。
刚刚折断的竹竿很钝,而且带着很多长短不一的断口。
所以这名妇人被刺穿的咽喉伤口很可怕,鲜血从伤口中带着嗤嗤的声响,喷洒出来。
一声凄厉的惊呼声响了起来。
发出这惊叫声的是那名托着面碗的老妇人。
整个村庄被老妇人的叫声惊醒。
更多的惊呼声和怒叱声响起。
然而被鲜血喷了一身的郑袖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她有些木然的转身,手中的竹竿再次刺穿一名扑到她身后的男子的咽喉。
鲜血伴随着气流嗤嗤喷涌的声音再度响起。
越来越多手持各种农具的人扑了上来,有人远远的朝着她丢石块。
但她开始走动,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能够落到她的身上。
她手中竹竿钝头上的竹丝都被血肉磨平,所有她视线之中的人全部倒在了血泊里,除了那名老妇人。
我说了我赦免你……赦免你的不敬之罪。
她看着这名已经说不出话来的老妇人,又轻声说了这一句。
疯女人……你这天杀的……老妇人骤然哭喊了起来,将她手中的碗砸向了郑袖,然后朝着郑袖冲了过来。
不知为何,这次郑袖没有闪躲。
面碗砸在了她的身上,碎成几片。
她有一刹那微微的恍惚,但是手中的竹竿还是递了出去,刺穿了这名老妇人的咽喉。
我已经赦免了你,只是你不想。
她对着这名老妇人的尸身说了这一句,嗅着食物的味道,走进了一间农舍,喝了碗面汤,吃了一个干膜,然后她换了身洁净的衣衫,包扎了手上的伤口,走出了这个村庄。
当身体里的伤势不再恶化。
当真元无法恢复而气力渐复,郑袖的脑海也渐渐清晰。
她想到了一个人。
她觉得那人或许能让她用另外一种不同的方式,恢复她的力量,或者说让她能够恢复可以修行的能力。
当她离开那个村庄许久之后。
有数名从远处的田野归来的农夫发现了这村庄的惨状,撕心裂肺的叫喊起来。
一支大秦骑军很快赶来,这些军士被这种惨状震惊,他们愤怒的开始搜索,却根本没有想到,这便是他们长陵的女主人所为。
郑袖辨明了方向,在天色渐黑之时,她来到了一个小镇。
她遮掩住了自己的面目,乘着夜色的降临,她潜入了一家富贾的家中,轻易的刺杀了这富贾家中的所有人,将他们的尸身丢弃在井中。
然后她用了晚餐,洗净了身体,换上了一件温暖的裘袍。
她写了一封密笺,在夜色中出门,在这镇上一处看似很寻常的农户前将这封密笺放在了一尊破旧的土地神像之下,然后略微挪动了一下神像前几个不起眼的石块的位置。
然后她返回了那名富贾的家里,开始等待。
胶东郡已经失去,就连她的修为都已经失去,但是接近长陵,那些胶东郡用以传递讯息的手段还在,那些效忠于她的密探还在。
她的这封密笺将会很快传递出去,最终她的意思,将会传递到此时在大齐王朝举足轻重的苏秦手中。
她并不知道苏秦此时强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但是她很清楚苏秦是一头极度贪婪的幼兽。
她相信苏秦一定会接受她的交易。
她将星火剑和胶东郡一些特殊的修行手段告诉苏秦,而苏秦将她所需的阴神鬼物功法告诉她。
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正常的修行手段,但是齐王朝的阴神鬼物功法,或许可以将她的身体变成那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怪物之身。
她觉得以她的天赋和手段,一定可以慢慢的恢复力量。
然而这些都是她最美好的想象。
她忽略了一个曾经掌握胶东郡很多手段的人。
而这个人现在就在胡亥的身边。
这是一名宁愿舍弃了修为,变幻了自己容貌的复仇者。
而他现在不只是暗中知晓着胶东郡的一些渠道,同时他也已经掌握了长陵许多传递讯息的渠道。
所以郑袖这封密笺的内容,并没有顺着她的意很快传递到苏秦的手中,而是第一时间被这个人知晓。
这个人很轻易的知道了从燕境逃脱的她此时所在的方位。
从燕境传来的消息,乃至这封密笺的内容本身,他也很容易推断出郑袖此时的处境。
……大秦皇宫里。
赵高开始沐浴更衣。
他很隆重的换上新衣。
然后离开皇宫,和一些足以杀死郑袖的死士一起乘坐马车,行向郑袖的所在。
他此时在皇宫里所有人的眼里,只是一名医官,虽然因为胡亥和他自身的手段,开始拥有一些权势,但却并非修行者。
然而今日里,令跟着他的死士有些不解的是,他自己也带上了一柄剑。
唯有赵高自己知道。
他终于等到了时机。
他将会亲手杀死这个胶东郡走出来的魔鬼。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成全长陵有些混乱。
那些矗立如巨人的角楼,在那一夜倒塌大半,甚至连新修的城墙都是崩塌了许多处。
元武皇帝在关中,大秦的主力军队都在全力追杀着燕齐溃退的军队。
赵高离开皇宫时所乘的只是极为寻常的马车,没有什么权贵现在在关心这样一名医官的行动。
除了一个人。
一辆也同样很普通的马车到了赵高所在的马车旁,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监天司的陈监首。
寻常的马车车厢里,因为他的存在,而充满了一种难言的阴暗气息,似乎空气里有无数看不见的苔藓在生长。
你想要做什么?陈监首问的很直接。
你离开长陵,能不能确保没有人知晓,如果不能,就不要跟着我。
赵高回答了这一句。
陈监首皱了皱眉头,道:现今长陵,很少有人离开监天司会不知道,但监天司的人离开,很少会有人知道,至于我,我要离开,没有人会知道。
赵高异常简单地说道:那就跟着。
陈监首没有多问,等到出了长陵,沿着渭河边的道路在郊野穿行,赵高才说道:杀郑袖。
……当真元在体内消失,一切身体机能便都在衰弱,包括感知。
郑袖的感知变弱了很多。
当她感知到一些修行者的气息时,已经有脚步声在她的卧房外响起。
最接近她的这股气息对于她而言很熟悉。
她的呼吸开始不畅。
整个世界都似乎变得阴暗起来,她的胸肺之间都似乎在生长着青苔。
门轻易的消失了。
如同风化腐朽,变成飞尘。
郑袖从床上坐起,她看着门口的陈监首,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
她有些无所适从,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出现在这里的居然是监天司司首。
陈监首看到她的第一眼,心神也产生了剧烈的震动。
他看着她脸上可怕的伤口,看着她变色的肌肤,他也从未想到那名高高在上的长陵女主人,竟然有一天会变成这番模样。
赵高的感知比郑袖退化得还要厉害,他的身体也渐渐已经变得和普通人相差无几。
他在陈监首锁定这间院落之后才跟了上来,然而在走过那口水井时,他依旧嗅到了血腥味,感知到了水井里的那些尸体。
再想着沿途传递过来的一些讯息,他知道那个被屠灭的村落也必定和郑袖有关。
那么自己真正的家人呢?当初是否也被胶东郡的人,就在如此不经意间杀死。
不带任何怜悯,就像行经的路上,随意的踩死一些蚂蚁。
人命在你的眼里,就真的这么轻贱吗?他走到陈监首的身边,看着昔日的女主人,问道。
郑袖看着他,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想到这人似乎是医治胡亥的那名医官。
她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跟随着陈监首来到自己的面前,怎么会上来说这样一句话。
你是谁?她忍不住问道。
你应该认识我,只是你没有认出我来。
赵高对着她躬身。
这个行礼的动作他在她面前做了无数次。
是你?郑袖终于想起了他是谁,眼睛里开始充斥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
赵高直起身体。
他慢慢地说道:现在到了你还欠我的帐的时候。
郑袖的面容变得苍白起来。
这一瞬间她是因为愤怒,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却是因为恐惧。
她转头看向陈监首,突然厉笑了起来,你又是为什么?难道我和你也有仇?因为夜策冷。
陈监首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起初只是因为她,后来因为墨守城,因为黄真卫……因为我自己。
叛了!你们都叛了!整个长陵都叛了,只是我不知道。
郑袖突然发疯般尖笑了起来。
看着这名和那名冷酷的女主人根本无法联系在一起的疯狂女子,陈监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你现在应该能够明白当年王惊梦的感受。
一道明亮的剑光亮了起来。
赵高拔出了带着的剑,朝着她刺了过去。
他在以往的修行境界自然和郑袖无法相比,但是他至少也曾是强大的修行者,而且他至少没有受任何的伤。
现在的郑袖,原本很难挡得住他这一剑。
尤其此时的郑袖,心神剧烈波动着。
噗的一声轻响。
这一剑狠狠的刺穿了郑袖的腹部,将郑袖的身体都刺得往后弓了起来。
鲜血顺着剑身上的血槽不停喷涌出来,冲到赵高的手上,接着染红了他半边的身体。
郑袖惨呼出声。
然而她无法死去。
因为赵高不想她这么轻易死去,他这一剑避开了她体内的要害。
赵高的左手伸了出来,掐住了郑袖的喉咙。
郑袖惨叫都惨叫不出来,身体蜷缩抽搐扭动着。
她现在很像一条狗。
赵高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怜悯。
他想到自己的家人,当年或许就是像狗一样被杀死。
而他现在也要像屠狗一样杀死郑袖。
他拔出了刺在郑袖身上的剑,就将再次斩落。
是丁宁帮你……报仇……你……不想帮他?也就在此时,郑袖突然停止了挣扎,发疯般笑了起来,从咽喉里挤出声音。
赵高停了下来,他松开提着郑袖的手。
郑袖的眼神都已经有些涣散,然而她疯狂的笑意却反而越加浓烈。
我和元武曾用过他在意的一些人逼他进了长陵,你也可以留着我不死,逼元武做一些交换。
她的声音在此时反而无比清晰,我想看看元武会怎样做。
赵高沉默了下来。
他不想夜长梦多。
但是他却同意了郑袖此时的要求,他扔下了手中的剑。
既然你还想确定当年在元武和王惊梦之间的确是你选错了……既然你还想对这个世界绝望一次,那我成全你。
他冷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开始帮郑袖包扎伤口。
他现在本身就是一名医官。
他可以确保郑袖不会死去,但他更加可以确保郑袖再也无法成为一名修行者。
他更加可以确定,当郑袖真正死去的那刻,绝对会比现在更痛苦。
第一百八十章 正门风丁宁还在燕境。
当他接到来自秦境的一封密笺时,他的对面坐着的是谢长胜。
从燕、齐违背他的意愿伐秦之初,丁宁便不想再插手燕、齐和秦征伐的事情,至于杀死叶新荷,解决幽浮舰队和追杀郑袖,这也是丁宁在解决自己的恩怨,而不是插手燕和秦之间的征战。
当然这无形之中却是帮了燕一把,否则幽浮舰队之中的兵马俑大军在燕境之中肆虐,已经在秦地节节败退的燕军,不知道会溃败成什么样子。
即便如此,现在的燕境还是很乱,只是比当初王城被直接攻陷的楚略好一些。
对于谢长胜这样自诩的商人而言,越乱便越存在大赚特赚的机会。
和在长陵求学时相比,现在的谢长胜极为低调。
他在楚和燕地行走,为了和关中脱开关系,甚至假借自己是昔日陈国皇室之后,化名陈胜。
他现在拥有的实力和他的低调不成比例。
如今在整个楚境和燕地,拥有军力最多的,恐怕不属于燕、楚的任何一名将领和王侯,而是他。
这样的败家子,这样的成长速度,让丁宁也很感慨。
让他更为感慨的是,谢长胜的做派一直都没有什么改变。
谢长胜和他身前砌的茶是燕地一年只产数两的老树银针茶,而且还是经过了十年放置陈化,口感最佳时的老茶。
配茶的两品小点,一品是唯有燕皇室才能有机会享用得到的燕北古东金丝血燕窝,还有一品小品则是出自燕都老字号的五香肉干。
这可不只是抵得上一户中人赋了。
面对丁宁的如此调侃,谢长胜却是不屑的一笑,我吃的是精致,又不是价钱。
这些东西给别人吃了还不如给我吃了。
什么穷奢极欲,在我眼里也是一样,只不过是两个小点,被我吃了反而还比被那些暴发户哄抬好。
对此丁宁是忍不住一笑。
当此时他拆开手中的这封密笺时,他又忍不住感慨的笑了笑。
怎么?谢长胜觉得他笑得有些诡异,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问道。
丁宁没有立时回答他的话语,只是轻声反问了一句,你信不信因果?做生意的人只信利息。
谢长胜嗤笑道。
郑袖还是没有能逃脱。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她落在了赵高手里。
那倒是大快人心。
谢长胜微微一怔,微讽道:弄得长陵犹如末日,想不到最终还没有逃掉,白费了工夫。
丁宁有些感慨,他认真道:我原以为以她的性情,一定会设法隐匿不出,即便修为全废,她也一定会去设法重新修行的手段,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落在赵高手里。
谢长胜也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他,问道:她死了?丁宁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她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她想看看元武的心意。
元武这样人的心意,有什么好看的。
谢长胜眉头微挑,一贯的毒舌:她是想恶心自己,还是想故意最后恶心元武?不过不管如此,对我而言总是一场好戏,当年元武用卑劣手段逼你入城,现在看看他这身为人夫的,如何对被擒的妻子。
看着丁宁一时沉吟不语,谢长胜却又问道:既是有郑袖这张牌在手,你准备对元武开出何等的条件?丁宁微仰头,一口喝完了玉碗中的金丝血燕窝,然后平静道:开条件太大反让人以为我们故意刁难,我们便只提个小小的要求,看元武舍不舍得。
谢长胜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你还是梧桐落那副样子,有话能不能干脆的说完?又不赶时间,丁宁微微一笑,点了点红泥小火炉上煮着的老茶,道:心急便喝不到好汤,我等了十几年才终于等到,总是要想想清楚。
我觉得徐福座下那个剑阵不错。
谢长胜丝毫没有因为丁宁的身份变化而有所拘谨,他忍不住嘲笑起来,叶新荷完了,幽浮舰队也完了,兵马俑完了,郑袖又修为尽废,现在对你和巴山剑场而言,还算威胁的便是徐福、徐福那童男童女剑阵、元武还有你那逆了天的师兄苏秦。
徐福的修为又已经不是秘密,对你而言也没有什么威胁,你最想要对付的便是这个剑阵,你还故弄什么玄虚。
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生意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精明,而且太不含蓄,很难聊天。
直接是好事,但是很容易显得土豪气息太重,不够文雅。
我又不是什么宗师。
谢长胜鄙夷道:我只知道顺水推舟,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打通胶东郡和燕齐楚通道的最佳时机。
能够做到顺水推舟,掌握大势就已经是真正的宗师。
丁宁看着谢长胜,轻声道:现在秦军拼命追击燕齐军队,三军都无法顾及胶东郡和楚,幽浮舰队已灭,不可能断后或者乘我方军队主力离开胶东郡而奇袭胶东郡,正是掌控楚全境的最好时机,林煮酒会和你合兵一处。
先杀叶新荷,再引出郑袖和幽浮舰队,灭幽浮舰队和兵马俑大军,去除有可能被突袭腹背的后患,接着便胶东出军,收复楚境。
接下来再灭徐福座下剑阵……丁宁,你这棋看似凌乱,却步步紧扣,那你若是灭了徐福座下剑阵之后,是不是又可以直取长陵了?谢长胜这下想得清楚,是真的佩服。
你不是说对我们有威胁的,还有我那一个逆了天的师兄么?丁宁看了他一眼,又看着手中的密笺,很有深意的笑了笑。
这样看来,那当我没说他。
谢长胜微微一怔,又自嘲般笑了笑,看来很快没他什么事了。
白羊洞的师兄,能够这么快站在今日这种位置,实在令人吃惊。
丁宁看着他,说道:不过让我吃惊的白羊洞师兄,不只他一个。
谢长胜顿时撇了撇嘴,接嘴道:更何况你的张仪师兄,也的确是真正的君子,劝人向善,正门风这种事情,交给他做倒是真的不错,就怕他婆婆妈妈,根本不是苏秦对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孤独听到谢长胜的这几句话,丁宁只是笑笑,道:要不打个赌?你以为我白痴啊。
谢长胜顿时摇头,连郑袖打赌都没有打过你,我和你打赌?他虽然骄狂,但却很有自知之明。
郑袖虽然惨败,但无可否认她的确是千古以来罕见的枭雄,非他所能相比,而且郑袖是胜过昔日的王惊梦之后,现在才惨败。
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胜过郑袖。
那我就等好戏开场了。
谢长胜在离开前看着燕地的雪原一声叹息,真是寂寞如雪,随便乱花钱便改变了天下格局,最终被记入史册。
少在那里装腔作势,自吹自擂。
丁宁又好气又好笑,随手卷起一道雪流,把他抛飞出去,狠狠砸了个跟斗。
史册上会记载,我是唯一能够在王惊梦手上支持一招,而且一点伤都未受的存在。
谢长胜吃了一口雪,却是也不回头,嘿嘿一笑,对丁宁摆了摆手。
丁宁看着他的背影,收敛了笑意,脑海之中却是出现净琉璃的身影。
谢长胜和他熟悉的那些年轻才俊们,即便再如何不羁,却总是守着这世间的很多规矩。
然而净琉璃却并不一样。
只要她认为对的事情,她就不会在乎任何的规矩。
这便是他真正担忧的地方。
……在很多年前的长陵,他看人不准。
但是在黑暗之中沉沦多年,再得重生之后,他的看人便很准。
他的直觉也很准。
此时他所担忧的净琉璃,正在一株桃树下。
桃树在冬日早已经凋零得连一片树叶都不剩,但是这株桃树很老,很大,又在一片静寂的小湖畔,却依旧有一种古朴壮美的景致。
她的伤势依旧未复,此时穿着厚棉袍,脸色冻得有些乌青,和那些身体羸弱的寻常少女,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差别。
独孤白看着桃树下的净琉璃,他不明白净琉璃在想些什么。
他的身后,是一栋竹楼,小而精致,一切用品都很讲究,包括他此时用来煮粥的铁锅都是来自阴山之外的天铁,而用来搅粥的银勺则是出自楚境的工坊天工居。
这间工坊和战争无关,所出的全部都是一些对于修行者而言无用,但是对于一些贵族的饮食起居却很有用的东西。
比如这个银勺上篆刻的符文里会自然缓释出一些元气。
这元气会使得这锅粥的翻滚更加均匀,米粒更加不容易破碎,煮出来的粥汤更加香浓而清澈。
粥才刚刚沸腾,银勺才刚刚放入,这平静的湖畔一侧桃林里却骤然涌起可怕的杀意。
这道杀意独孤白并不陌生,来自跟随着李思的那名女杀手牧红烟,在之前的数十日间,正是因为这名可怕杀手的存在,才让他和净琉璃活了下来。
即便是那些在世间极为出名的宗师,都并非这名女杀手的对手,然而今日这杀意却是一瞬间便消失,明显是畏惧,悄然消隐在林中。
杀手和死士近侍不同。
在察觉有不可能应付的对手时,他们所做的不是将自己的生命填上去,而是隐匿、逃离,寻觅着再次出手刺杀的机会。
但是什么人,能够瞬间让牧红烟这样的人丧失信心?独孤白无比震惊的转过身去。
然后他看见了两道身影。
一名身穿寻常粗布衣的男子,他的身后如影子一般跟随着一名年轻的修行者。
独孤白的呼吸瞬间停顿。
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元武皇帝从桃林间走出。
黄真卫和他的步伐完全一致,走在他身后的影子里。
元武皇帝看着僵在当地的独孤白,却并未有任何的神色变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独孤侯府家的人,果然都非俗物。
一直看着静寂湖面的净琉璃站了起来。
她用力的甩了甩手,祛除着身上的寒意,然后微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元武,然后问道:你想要见我,是为什么?听到她这句话,独孤白本来已经略微松弛的双手陡然变得更为僵硬,心却沉了下去。
元武皇帝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而是转头看着牧红烟那股杀意骤然出现骤然消隐的方位,说道:李相的部下都跟了你,想必是因为你想完成李相想要完成的事情。
净琉璃微嘲道:李相的部下,也只有她一人跟了我。
那自然是她才算得上是李相真正的部下,有她一人便已足够。
元武淡淡的笑了起来,手指微动,一道白光却是落向净琉璃。
白光落在净琉璃手中,灵气波动不已,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灵泉仙莲子。
原本寡人的皇后也给了徐福一颗灵莲子,但是寡人却并未给徐福,现在徐福也自认这颗灵莲子给你更有用。
元武看着净琉璃,平和的接着说道。
除此之外,寡人会将我所知的一切修行之理告诉你,包括皇室的一些独有修行秘法。
丁宁教过你修行,你本身便是岷山剑宗最为出色的弟子,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你将会是王惊梦、百里素雪和寡人三人的真传弟子。
净琉璃只是安静的听着。
这样的话语也没有让她的心神产生什么波动。
你要我做什么?她只是继续抬着头,看着元武的眼睛,问道。
灭了燕。
元武异常简单地回道,燕亡齐必灭,大秦一统天下,这本身便是李相最想要完成的事情。
净琉璃摇了摇头,你付出条件太大。
因为寡人没有信心。
元武皇帝缓缓的呼了一口气,负手看向胶东郡的方向,皇后杳无音讯,在过往很多年来,寡人从未如此孤独作战过,也从来没有如此没有信心过。
净琉璃微嘲的笑了起来,你认为我将来会帮你对付丁宁?那只是一个可能。
元武皇帝也微嘲的笑了起来,将来寡人若是真正的败在他手上,这世上至少也要有一个不会完全按照他想法行事的人,或者说,敢于和他为敌的人。
不是会不会,而是敢不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分手若是你如此说,那关键只在于你敢不敢真的教我。
净琉璃收敛了嘲弄的笑意,她看着元武皇帝,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如果我机会,我会先杀了你。
寡人相信王惊梦的下手会比你快。
元武皇帝却是笑了起来,反而言之,如果他都杀不了寡人,在杀死他之后,寡人会第一时间杀死你。
净琉璃没有再说什么。
她就像是吃一颗普通的糖豆一样吃下了可能是这世上最后一颗灵泉仙莲子。
湖畔很是安静,连湖里的鱼都没有感觉到杀气,而且因为这颗灵莲子散发的灵气吸引,许多因为寒冷早已经沉寂在湖底的大鱼游到了这侧岸边,鱼吻轻轻的啄着湖面的寒意,点出一圈圈的涟漪。
一股鲜活的气息在净琉璃的身体里绽放。
她体内的颓败气息很快消隐,一种奇异的光彩在她的身体里不断的复苏,即便是连僵在竹楼前的独孤白都可以清晰的感到她在不断的变强。
独孤白看着脸色渐渐红润的净琉璃,感知着这种奇异的变化,他开始明白很多事情。
包括现在净琉璃的变化。
灵泉仙莲的莲子只有急速的疗伤和补益五气的作用,净琉璃此时身上的这种气息变化,只是因为先前的受伤掩盖了她在这些时日一直在变强的事实。
从骊山逃亡至今,面对接踵而至的刺客,面对那些想要杀死她的强大修行者,她虽然极少出手,但是在对于修行的理解,在剑术剑意等很多方面,其实她还在急速的成长。
她的确是长陵有史以来拥有最强天赋的修行者。
杀死李思就像是她最后要突破的一个关隘。
在那之后,她就像是彻底打开了浑身的枷锁,一直在突飞猛进。
元武伸手一弹,一卷发黄的卷宗落入净琉璃的手中。
然后他双唇微动,独孤白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明显元武在传音入净琉璃的耳中,在阐述一些事情。
这个过程持续了数盏茶的时间。
独孤白微垂着头看着锅里的白粥。
白粥渐渐煮干,变成很难看的黏糊糊的一堆。
炉中的火也渐渐熄灭,否则即便有着那一枚独特的银勺,锅底也会彻底焦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元武转身离开,包括如影子般跟随着他的黄真卫。
粥都煮成了烂饭,不过还可以吃。
净琉璃没有去看元武离开的方位,她的目光落在了独孤白身边的锅中,然后和往常一样的平淡语气:先吃饭。
若是在平时,独孤白必定开始帮她盛粥,但是今日,听着净琉璃的这句话,他却没有动作。
他看了一眼净琉璃身后的湖面,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问道:你特意停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这里是叶新荷的久居之地,并不是想要在这里看叶新荷一些练剑的痕迹,借以参悟,而是在等着元武和你相见。
所以你其实早就和元武已经约好了。
净琉璃面色没有改变,她安静的看着独孤白,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叶新荷的练剑痕迹我也已经看了,也有所参悟,至于留在这里等元武,也是一方面。
很不一样。
独孤白沉默了许久,说了这一句。
净琉璃眉头微蹙,道:什么很不一样。
接不接受和元武谈,很不一样。
独孤白看着她说道。
为什么不能和他谈?净琉璃看着他反问道。
独孤白又沉默了很久。
但是他并不是要这一段时间来思索如何反驳净琉璃。
他只是想着,有些话是不是真的要说出口,他需要一些时间做出决定。
这事关立场。
他开口,慢慢说道:简单而言,便是敌我。
人心中一开始就有界限,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对于我而言一目了然。
在我看来,我自然是丁宁的朋友,是巴山剑场和岷山剑宗的朋友。
若是我知道元武有可能在这里出现,或者元武要和我谈,那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和他做什么交易,而是通知巴山剑场,在这里尽可能的埋伏,刺杀他。
但是你并没有,你恐怕已经猜出了他的一些来意,你只是在这里安静的等着,什么都没有做。
独孤白说完这句话,看着净琉璃一时并没有开口,他便接着问了一句:你现在接受了他的一些修行手段,你接下来会真的去帮他对付燕么?净琉璃点了点头,我会去对付燕。
独孤白骤然有些难过起来,说不出话来。
但不是和他交易,而是我从杀李思开始,我自己就想灭燕齐。
净琉璃看着他,说道。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我们逃离骊山的途中,有很多燕齐的修行者前来,没有他们的相助,我们即便有牧红烟也不可能逃得过那些秦修行者和秦军队的追杀。
独孤白面色微白的看着她,但是你接下来,却反而会去燕,无可避免的会和他们交手。
时势不同,他们来救我们,只是因为那时有共同的敌人。
净琉璃说道。
大势是如此,然而在这大势下,我们每一名修行者都是单独的个体,我们都有自己的爱憎,都有自己的选择。
有些人能够回过头去杀曾经并肩战斗的战友,但是有些人会始终念着旧情。
手段无所不用,和心中守着一条界限,这便是元武和巴山剑场的分别。
独孤白看着净琉璃,他的双唇都不断的颤抖起来,我生怕有一天,你像郑袖一样的冷酷。
这算是分别前的忠告么?净琉璃微垂下头,轻淡地说道:所以你接下来不会陪我去燕境,也不会帮我灭燕了。
为什么一定要去灭燕?独孤白有些愤怒起来,道:难道没有你去做,燕就不会灭?夜长梦多,而且有我出手会更快。
净琉璃慢慢地说道。
独孤白愤怒的笑了起来。
最后呢?他看着净琉璃,是不是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巴山剑场和岷山剑宗做的都不合你意,你是否也会对他们动剑?净琉璃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并知道,将来的一切,我遵从我的内心。
独孤白很愤怒,然而他又突然变得更加难过。
他低下了头,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轻声道:保重。
净琉璃看着他,知道他要离开,但是她紧抿着双唇,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第一百八十三章 师兄弟独孤白的身影在净琉璃的视线里最终消失。
粥还热着。
她开始喝粥。
粥虽然煮干,但是今日她伤愈,食欲大增,吃起来依旧很鲜甜。
牧红烟的身影从湖畔的林间慢慢显现出来。
她走到净琉璃的对面,微躬身行了一礼。
然后看着元武皇帝离开的方向,轻声说道:他心中有杀意,但不是对你我。
净琉璃想了想,道:他这杀意不会是对独孤白。
牧红烟看着她手中碗里那干如白蜡的粥,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为什么?因为至少在我去对付燕人之前,不会惹我不快,他知道若是杀独孤白,会让我不快。
净琉璃淡淡的回应道:独孤白和他的那些朋友,对于他而言太弱,不值得他出手。
就如确定牧红烟的感应不会有错误一样,净琉璃也很确定元武不会想着杀死独孤白。
但是这世间,原本值得元武亲手去杀的人已经不多,那他会去杀谁?而且这人应该距离这里不远,否则元武不可能在离开时就流露出一丝杀意让牧红烟感知到。
净琉璃是真正的天才。
尤其在长陵跟着丁宁修行之后,她尤其在把握人心方面拥有了难以想象的进步。
元武皇帝的确不只是约了她一人相见。
而且像元武这样的人,绝对不舍得浪费时间。
尤其当发觉丁宁就是昔日的王惊梦之后,他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宝贵。
叶新荷的这处隐秘居所就在桃花湖的湖畔,而他要见的另外一个人,就在湖畔不远处叶新荷曾经很喜欢去的一片茶园里。
从当年的长陵之变开始,叶新荷在修行者的世界就声名不显,一直到鹿山会盟才出现,一举坑死了当世数名最顶尖的修行者。
但在潜隐的这些年里,叶新荷一切生活所需虽然并不穷奢极欲,但却很精致,若是用关中大豪们的话语形容,那就是很有格调。
这片茶园出产的古树白茶白牡丹,恐怕是整个大秦王朝最佳。
而这片茶园也属于叶新荷的私有财产,每年只向叶新荷供茶。
叶新荷饮用的,都是陈放五年以上,口感正佳的老茶。
叶新荷已死,这茶园中的一些茶农却依然不知道消息,为他而存的茶依旧整齐的在库房里存着。
元武皇帝到了这片茶园时,还能嗅到很多新茶的香味,嗅到很多老茶的醇香。
但最为清晰的,则是从茶园凉亭里散发出来的一股浓烈的阴神鬼物气息。
在凉亭里等他到来的,是一名很有身份的修行者,是大齐王朝修行者公认的盟主。
但是在元武皇帝的眼睛里,这名修行者却什么都不是。
因为他只是苏秦推出来的一名傀儡。
寡人要见的是苏秦,不是你。
元武皇帝没有浪费时间,他在这茶园门口便停住,对着凉亭里的这名修行者淡漠地说道。
尊上有事实在走不开,便让我过来拜见。
凉亭里的齐修行者遥遥对着元武皇帝行了一礼,我会将您的意思完整的传递给他,一字都不会有误。
不必了。
元武皇帝摇了摇头,道:寡人原本约他在这里相见,便是要杀他,只可惜他连见寡人一面的胆量都没有。
和净琉璃相比,他差得太远,始终上不了台面,不足为患。
阴郁的空气里陡然有了一丝恐惧的意味。
凉亭里的修行者声音微颤地说道:身为帝王,说与尊上商谈大事,互惠共利,怎能言而无信,设下杀局?只是抹灭见不得光的东西,抹灭了便干净,哪里有什么言而无信,你以为寡人迂腐不堪?元武皇帝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当他这句话开口之时,上方的云层已经洞开,一道圣洁的光柱已经落了下来。
凉亭里的修行者原本就是强大的宗师,在元武的声音刚刚响起之时,他就已经一声尖叫,身外迸射出数十道黑云往四方遁去。
然而这一道圣洁的光柱只落向其中一道黑云。
轰的一声闷响。
那道黑云四散,光柱里显出那名齐修行者的身影。
浑身黑气缭绕的身影剧烈的扭动着,然而就连惨叫的声音都无法从光柱里逃逸出来。
这名齐修行者浑身的血肉层层剥落,被震成飞灰,接着是内里的骨骼。
其余那些原本用于妨碍和迷惑感知的黑云,随着这名齐宗师的死亡,瞬间消散。
这样一名七境的宗师,在他的面前竟是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元武皇帝都懒得再去看这名傀儡一眼。
在他看来,净琉璃是足够分量可以利用的棋子,而苏秦却是可以先行铲除掉的障碍。
尤其是对他现在灭齐而言,苏秦就是那种不足以致命,但很讨厌的刺。
只是苏秦自己并非如此想。
从他在白羊洞修行的时候起,他便认为所有人对他的看法是错误的。
尤其是在自己和张仪之间。
不见元武,也是由于他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赴另一场约。
他在元武和郑袖之间,选择郑袖。
这种选择在他看来极其简单。
他强大的每一步里,都离不开郑袖的影子,最为关键而言,在他看来,现在的郑袖到了最衰落的时候,更希望拥有像他这样强有力的盟友。
当元武杀死他的这名傀儡时,他已经走进了因为持续的战争而变得有些萧条的小镇。
在此之前,他已经确定那消息的确是郑袖传来,而他的部下,也已经来过这个小镇,确定郑袖就在这个小镇里。
当他接近那处富户的院落时,他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全是嘲弄的笑意。
他有种迫不及待。
他很想看到这名被丁宁从云端打落尘埃的长陵女主人,现在面对他时是何等的模样,是否还和以前一样高冷。
只是当他走进这处院落,看到在内里等待他的人时,他面上嘲弄的笑意瞬间僵住,眼瞳里的得色化为震骇。
张仪在等着他的到来。
和以往在白羊洞的时候一样,张仪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
第一百八十四章 教训你一股苦涩的意味在苏秦的口中弥漫开来。
在下一刹那,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艰难的笑了笑,笑容里全部都是嘲讽的意味。
有对张仪的嘲讽,也有对自己的嘲讽。
所以这从头到尾都是个陷阱?他看着张仪,慢慢的问道。
张仪点了点头,有些不知所措般搓了搓手,也是个巧合,当郑袖在这里发出消息之后,就被擒住,但是没想到她是给你写了信,让你过来。
要死也不早点死,拖到这里害人,若非之前我见过她的亲笔信笺,确认是她的笔记无误,我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苏秦淡漠的看着他,说道。
张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这句话,所以没有答话。
苏秦的声音骤冷:丁宁怎么不来?张仪摇了摇头。
他的确不知道丁宁为什么不亲自来。
在他想来,最有可能的一个原因,是苏秦不配丁宁亲自来。
因为守候在这里的宗师已经足够。
只是他性情太过温和,他觉得这样的说法太过伤人,所以不想将自认为最可能的可能说出口。
你什么都不知道。
苏秦重重的冷笑了一声,既然这样,我来告诉你原因。
张仪愕然。
苏秦冷笑着接着说道:因为他要我输得甘心,他要是出手,我自然不是他对手,但是他的真正身份是王惊梦,对于我们而言,他是真正的上一辈修行者,他出手教训小辈,就算赢了也不稀奇,但你不一样,你和我同门同辈,他自然是想着,我输在你手里,那是没有任何话说,那是真正的一败涂地。
张仪依旧没有回话。
这是苏秦的猜测,在他看来辩驳也没有意义。
即便苏秦的语气里充满了真正的讥讽味道,但是他早已习惯,所以也丝毫没有生气。
在用剑的手被丁宁废掉之后,苏秦的性情便变得孤僻冷戾了许多,尤其辗转到了仙符宗之后,他的性情便变得更加古怪,此时看着张仪泰然处之,再加上今日里志得意满而来,却发现是一死局,这种落差,更是让他难以控制心中的邪火。
从白羊洞时开始,你就是老好人,对谁都是老好人,但不妨告诉你,在白羊洞时开始,我就从来没有看得起你过。
我一直想,像你这样的人,最好就是去做个教书匠,教人读书识字,讲讲孝义就好,哪里能做个杀人的剑师。
苏秦眼中燃着幽火,寒声道:丁宁这件事我觉得他算得不错,若是连你都能对付我,那我便真的是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张仪也非草木,看着苏秦满脸的暴戾,听着这样直接的话语,他也慢慢皱起了眉头。
再想到苏秦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他终于也开始有些生气,看着苏秦反问了两个问题,难道修行就是要谁看得起?难道修行是一定要做杀人的剑师?苏秦讥讽道:修行不为了出人头地,不为了杀人获取功名,难道是为了修德?你说的只是你自己的想法。
张仪看着这名满脸尽是暴戾的师弟,慢慢说道:至少对于我而言,白羊洞收我为弟子,教我修行,我只想着孝敬师长,爱护门下师弟,为本门争光。
我就算是要杀人,也是为了护我白羊洞。
早在长陵,我至少可以为了薛洞主不要功名,可以在岷山剑宗上陪着师弟一起战到最后,哪怕是真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是甘心……但是你呢,你除了想着自己,你为白羊洞做过些什么?在你的眼里,一开始师兄弟都只是争斗对象,只是你往上爬的踏脚石吗?苏秦怔住。
他在白羊洞时就已聪慧善辩著称,但是他此时有些难以回应张仪的这些话,尤其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张仪有这样的态度,有这样激烈的话语。
看来你倒是出息了。
数息之后,他嗤笑了一声。
张仪看着他嗤笑的样子,心中更加不快,然而未等他开口,苏秦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无论我在齐王朝做了些什么,我也未正面大肆杀戮秦人,也未和巴山剑场为敌,丁宁凭什么管我?他让你来,是因为你是我曾经的师兄,可我早就出了白羊洞,你又凭什么来管教我?白羊洞对你有传业教导之恩,众多师长对你也是尽心调教,有殷切期盼,我对你也事事念及同门之谊,但是你对白羊洞,却是一分情义都没有?张仪感到了痛苦,他面容微僵,闭上眼睛,说道。
苏秦没有回应,只是冷笑。
张仪缓缓抬起头,他想到了长陵白羊洞,想到了那名在岷山剑会开始前死去的老人。
我现在是想管教你。
他慢慢垂下眼睑,难掩心中的憎恶,但并不是因为我在白羊洞是你的师兄,而是因为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你。
我现在真的很想打你一顿出气。
这么巧?苏秦笑了起来,从在白羊洞时开始,我也就一直很讨厌你,也很想打你一顿出气。
张仪闭口不再说话。
其实我还关心一点,这算不算一场公平的决斗?苏秦冷漠地说道,我不想战胜你之后,再随便出来一个巴山剑场或是岷山剑宗的人,一剑把我杀了。
你是真正的小人,这才是你最关心的。
张仪让自己不再愤怒,然后答应他的条件,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如果我获胜,我会收回白羊洞给你的,我会废掉你的修为。
因为哪怕你自己叛出白羊洞,但你不能否认,你今天所有的一切,是建立在白羊洞让你成为有机会接触外面世界的修行者的基础上。
我也答应你,只是我很好奇,你凭什么觉得能够战胜我。
苏秦真正开心的笑了起来,在他看来,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
张仪没有出声,但是他给出了回应。
一股浓烈的本命气息在他的手上应他心意而生。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短剑。
一柄朴实无华,看上去就像是顽石一样平凡的短剑。
这是薛忘虚的本命剑。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先机从鹿山会盟开始到现在,这段时间和巴山剑场崛起时的那些年间一样,是最为风起云涌的年代。
在这短短数年里,这一代天赋卓绝的年轻修行者们,都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张仪自白羊洞到仙符宗,事实上已经成了仙符宗宗主,然而无论是在当年长陵陋巷侍奉薛忘虚时,还是现在,他都是一样的谦和,和他手中这柄剑一样,朴实无华。
朴实无华的磐石,最为坚定。
这柄本命剑和他本身的气息极为相合,现在只是这样简单的握着,在苏秦的感知里,却是天地间有一块巍然不动的磐石在生成。
光是这持剑的气息就足够说明张仪今非昔比。
然而这并不能让苏秦改变看法。
废物就是废物。
苏秦冷漠的看着持剑的张仪,这一生你要么躲在薛忘虚身后,要么躲在丁宁身后,所有你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别人恩赐给你,像你这样的人,连真正的战斗都未曾经历。
张仪越来越生气。
在他看来,礼义廉耻便是这世上最自然的规矩,修行的目的最重要的是帮扶他人,惩强扶弱,而并非是恃强凌弱。
但现在他一句话都不想和苏秦多说。
要说,也是打赢了再说。
所以面对苏秦的嘲讽,他只是脸色微沉,举剑横胸,微微颔首。
苏秦报以冷笑。
一道黑气自他的气海之中透出,就像一条黑色的腰带一般,围绕在他腰间,渐渐扩大。
这道黑气的流动显得非常平静,然而他四周的空气里,却有阴冷的风开始呼啸。
一抹寒光在苏秦的眼眸中闪过。
轰的一声闷响。
两人之间的空气里,陡然冒出一股气浪。
战斗瞬间开始。
危险的气机迎面而来,张仪毫不犹豫的出剑。
一道看上去很笨拙的剑光在他身体前方生成,然而却带起了一种强烈的符意。
狂暴的元气从天地间受召而来,但是在他的身前却骤然平静,只是急剧的收缩。
他的身前,就像是多了无数级石阶,重重叠叠,阻挡在他身前。
围绕着苏秦腰间的黑气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地下涌出的无数股令人心悸的黑焰。
这些黑焰其中飘舞着猩红色的火星,冲击在这些刚刚形成的无形石阶上。
一声巨响在这院间响起。
院里所有的树木花草,包括假山,全部震成粉末。
张仪一声闷哼,往后震退了数丈。
苏秦微微皱眉。
令他诧异的是,张仪的意在他之先。
张仪明明没有抢着出手,然而却似乎预知到了他这一击是生成何等的力量,这一剑似攻实守,完全封住了他的进路。
但他依旧没有看得起张仪,包括这一回合的交锋,也依旧是他的力量占据绝对的上风。
更何况这只是他最寻常的试探性手段。
这样的一招,是来自齐斯人的传承,以苏秦的修为来施展这样的一招,比起齐斯人来施展相差甚远。
然而只是这样的一击就能震退张仪,对于现在整个修行者的世界而言,张仪表现出来的力量,的确不算什么。
苏秦一步未退。
他那只残废的手微微动。
无数扭曲的气流从他的手指上缠绕着螺旋飞出,带起了他袖中无数猩红色的小符。
这每一道符都是用一种很轻薄的骨片制成,上面的符文却像是用数种鲜血绘制而成。
此刻成百上千道这样的骨符以一种紊乱的姿态瞬间飘满了这院中的天空,就像是无数狂风中飞舞的落叶飘舞而下。
每一道符在飘落的瞬间,就已经剧烈的燃烧起来。
血红色的符文间,燃烧起阴冷的冥火,散发出一种可怖的腐朽味道。
这是瞬间的爆燃。
骨符顷刻消失,血红色的冥火却是变成一只只飞蛾的形状。
这些冥火飞蛾如有生命一般,在空中各自走着奇异的轨迹,朝着张仪落去。
这是苏秦在仙符宗修行悟到的独特符道,然而又结合着他在巫神首上获得的功法,以及齐斯人的阴神鬼物手段。
所以当这些血红色的冥火飞蛾形成,漫天飞舞的瞬间,苏秦的眉头松开,满脸尽是骄傲。
这是他的骄傲。
张仪在仙符宗之中修行了很久,比他久很多。
在所有的人看来,张仪修行既刻苦又永不言弃。
但是他也一样。
他知道这一个小镇里,就在这个院落之外,必定有很多修行者在看着这一战。
他就是想告诉这些旁观者,哪怕不是特别的奇遇,他也可以做得比张仪好。
当这些冥火燃起的瞬间,他体内似乎也有无数气血被点燃了。
这种感觉很好,同时提醒着他,他其实已经很期待,很渴望和张仪有这样的一战。
张仪瞬间无法呼吸。
这些冥火燃尽了他周围天地间的所有空气,而且散发着一种剧毒的气息,这种气息甚至对真元也有着强烈的腐蚀作用,似乎除了阴神鬼物元气之外,还带着这方天地之外的星辰元气力量。
他的胸肺开始剧烈的胀痛起来。
在下一刹那,因为身体内外的气压不等,他的胸肺就似乎会猛然炸裂开来。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左手也伸了出来。
这只是张仪自己的感受,事实上在苏秦的感知里,他这次出手依旧很快,依旧几乎和苏秦施放那些骨符的速度相等。
他的左手里出现了一道紫光。
他气海之中原本就已经往外鼓胀的真元被他急剧的压缩在掌间。
他只是略微的虚握了一下手掌,他手掌的微小变化,就让他掌心的掌纹自然形成了独特的符文。
轰的一声。
一股力量在他的左掌中爆发。
这也是一股符意。
无数明亮的紫色光线从他的左掌中散发出来。
没有任何的冲击。
只是凝固。
所有朝着他飞舞的血红色冥火飞蛾全部被定在空中。
这是一道定符。
是仙符宗最为重要的一道真符,同时也是只传历代宗主的真符。
在跟随着里丁宁离开中术侯府之前,仙符宗的宗主就将这宗主真符交到了他的手中。
苏秦的面容微僵,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所有血红色冥火飞蛾定在空中,只在原地燃烧,就像是一条条诡异的悬浮烛火。
第一百八十六章 各自道理杀意化为悬停的烛火,符意已破。
符以符破之,就算苏秦不肯相信张仪的符道能够做到如此,然而这一切却已是事实。
你真的让我有些意外。
苏秦没有马上再出手,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色凝重却坚定的张仪,慢慢的说了这一句。
只是你能够用这样的符意破我这招,只是因为你在仙符宗修行的时间比我长。
然后他又看着张仪,说了这一句。
他不得不承认,现在他面前的张仪,比他之前对敌的绝大多数七境宗师都麻烦。
张仪的手段也很杂,但是每样都是这修行者世界的顶级之作,都异常强大。
在他看来,麻烦便意味着风险。
他不想冒着自己也重创的危险去战胜张仪。
所以他想先破张仪的信心。
然而今日里这名白羊洞大师兄却展露出了他所不能理解的一面。
或者说,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这名大师兄。
不。
面对他的这句话,张仪摇了摇头,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回答道:即便你留在仙符宗修行的时间和我一样长,甚至比我长,你在符道上也不可能超过我,这和你的天赋和努力无关,而是你不会有真正的朋友,宗主他们那些师长也不会真正的喜欢你。
他们也绝对不会将一些秘传的符意传授给你这样的人。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
张仪看着脸色微变的苏秦,也慢慢地说道:你不真心待人,人也不会真心待你。
你只想利用他人或者利用宗门,那你在他人和宗门的眼中,也只不过是可以被利用来做事的武器,杀人的工具。
你如此聪慧,难道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难道就想成为别人利用的杀人工具吗?苏秦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不想成为别人的工具。
那你已走入歧途。
张仪异常简单和肯定地说道。
成王败寇,连人世间的律法都是这世间手握最大权势和力量的人定。
什么歧什么途!苏秦冷笑起来,至于修行,你应该听说过什么叫做以力破道!当他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收声不想再说什么。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人,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说服对方,同样任何的话语也无法攻破对方的道心。
两股可怕的气息,或者说完全不应该在他们这种修行层次的修行者身上出现的气息同时绽放。
两人所在的这处富商的院落,以两人为中心,房屋摧枯拉朽的全部倒塌,变成往外崩飞的碎砾。
即便在修行者眼里,这也是一副很令人震撼的画面。
地面废墟里,在不断的往上漂浮着一缕缕黑色的阴气。
苏秦脸面上的黑气也越来越浓,他血肉中的经络开始往外鼓起,他的脸上就像是开了个花脸,异常狰狞。
在他的背后,却是有着比阳光还耀眼的红光。
红光和黑气碰撞,形成了一簇簇的元气漩涡,就像是有无数红色的彼岸花在空中飞舞。
他的背上伸出了上百只血色的手臂,虽然是真元和天地元气凝聚而成,然而看上去却和真人的手臂剥去外面的肌肤没有什么差别。
相比苏秦,手握着小剑的张仪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然而另一股可怕的气息,却是受着他的牵引。
这一方变成废墟的院落上空,天空好像被拉低了一些,不断的往地面压来。
而天空里开始布满浓黄色的光华,就像是仙符宗一张最普通的符纸遮掩住了天空。
一声如厉鬼凄鸣的声音在苏秦体内的气海中响起。
随着这一声声音的响起,整个空间巨震,他身后上百条手臂变大,伸长,全部一齐朝着张仪拍击过去。
这每一条手臂里,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而且最为惊人的是,元气性质几乎都各不相同。
有些纯粹的刚猛霸烈,有些带着腐蚀性的火焰,有些汇聚着剧烈的尸毒,而有些则是一味的冰寒。
此时的苏秦已经比在长陵杀死严相时更强。
这样纯粹的力量碾压,世上没有多少名七境宗师能够接得下。
这便是苏秦所要告诉张仪的道!管你什么境界,管你什么剑技,管你何种符道,全部以力破之!力量为大!当这上百条手臂同时朝着张仪拍击而出的瞬间,无数道风压刚刚席卷到张仪的身上,张仪的身体里已经响起了无数道近乎骨裂的声音。
他的身体已经被震离了地面,往后飞出。
他身前的肋骨胸骨传来剧痛,几乎就要折断。
然而张仪的面色依旧坚定。
他手中如普通顽石的小剑开始变得晶莹,发光。
然后他紧握着这柄剑,将自己体内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注入进去,朝着前方铺天盖地而来的那么多魔臂划去。
他手中这柄剑的剑路极有法度,丝毫不乱。
空气里亮起一道道的剑气,同时也形成一道道的符纹。
他的剑也代表着他的心意和道理。
这人世间一切皆存在着道理,这道理不是谁拳头大就定,而是人心之中认为的对错,善恶之间自己做出的选择。
黄色的天空如布匹微微颤动。
随着他的剑势牵引,许多丝晶莹而圣洁的光线落了下来。
这些光线就如同透明的琴弦,一丝丝落在那些手臂上。
无数道冲击产生的气焰如千树万树花开,在这片空间里绽放。
张仪身体巨震,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落下。
苏秦一声闷哼,也受这些气焰的冲击,往后倒退数步。
黄天道符,想不到居然连这道符也传给你了。
一声遏制不住的怒喝声从他轻薄的唇间迸发出来。
张仪还在后退。
他刚才的挥剑不只是带动了黄天道符的力量,与此同时那些剑光再次形成一张定符。
数百条往前拍击的手臂上缠绕着无数透明的光线,空间里不断泛起琉璃般的紫光,一时这些手臂竟也无法前进,只是强大的力量波动,不断随着双方力量的牵引而在这片空间里不断往外震荡。
就在这片变成废墟的院落之外,在最接近两人战场的地方,站立着两名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年轻修行者,两名张仪的好友。
男的便是乐毅,女的是慕容小意。
他能胜得了吗?慕容小意的脸色无比的苍白,看着那片不断晃动的空间,她在往外扩张的狂风之中都有些难以呼吸。
乐毅的面色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听着慕容小意的这句问话,他咬着牙盯着那片黄色的天空,摇了摇头:至少光凭我教他的黄天道符和他目前的这些力量,应该挡不住。
第一百八十七章 努力黄天道符是他传给张仪,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黄天道符的力量。
所以他的感知和判断没有错误。
苏秦体内的真元再震!数百条手臂再度发力!轰!轰!轰!……连声巨响中,纠缠在这数百条手臂上的透明光线全部崩碎,空间里泛起如琉璃般的紫光也无法再束缚得住这数百条手臂。
这数百条手臂再进!磅礴的力量卷至,张仪的身体再次往后飞了起来。
张仪咳出了一口血。
他知道自己的内腑已受损伤,但是他想都没有想自己的伤势,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动作。
他只是放出了自己衣袖内的符。
他身穿袍服的样式和仙符宗的袍服一样,双袖都是异常宽大的水袖,几乎及地。
这种袍服非但看起来文雅,使人想要暴躁一点都会受这大袖所限,自然就会慢一点,慢一点自然就会容易静心。
静心就不太容易生气,就会渐渐变得文雅而有涵养。
然而和长期培养这种秉性而言,仙符宗这种袍服最大的意义,是双袖之中的口袋很多,容量很巨大,可以存放很多符。
苏秦一直认为自己和张仪一样努力。
但这个一样,也只能说明就连他潜意识里也认定,张仪修行起来的确很专注,很努力,心无旁骛。
无数道同样的深红色小符从张仪的两条袖子里喷涌了出来。
在真元还未彻底将这些红色小符激发时,这些小符上的雷火已经往外席卷,让张仪的两节袖子都燃烧了起来。
这些红色小符穿过燃烧的袖子,瞬间充斥在乐毅和慕容小意,还有苏秦的视线里,就像是无数火鸟飞了出来。
这是血硝雷火符。
在仙符宗里面,这是一道很多修行者都会制的符。
基本材料只是紫雷硝石,这种硝石的产地正好就在中术郡。
炼制这种符的唯一限制只是修为需要到六境。
只有到了六境,才能用本命元气和气血来制符。
在威力方面,这种符虽然威力不俗,但是没有太大的变化,所以仙符宗很少会有人大量的炼制这样的符。
重复炼制同一种符,是极为枯燥的行为。
更何况炼这种符本身就要消耗自己的本命元气和气血。
你是疯子么!所以当看到无数道这样的符出现时,就连苏秦都是一滞,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张仪没有时间回答他,炼这种同一道符本身就是他用来磨炼自己耐心的手段,而且他在炼制这些符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些符的数量一多,力量就会十分可怕。
尤其是配合黄天道符的手段,将这些符的威力彻底引爆。
他必须先保证,自己不直接被自己的这些符炸死。
所以在苏秦控制不住情绪叫出声音来的瞬间,他不顾体内的伤势,强行让自己的气海再次挤出大量的真元。
他的身体在这一刹那如投石车投出的石块一样,往后抛飞了出去。
黄天道符完美的配合了他这一击。
大量由黄天道符牵引而来的天地元气,均匀而急速的注入了这些被他真元引燃的血硝雷火符。
无数团紫红的雷火瞬间爆炸。
乐毅和慕容小意的胸口瞬间就像是被巨石猛锤了一记,两个人根本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因为他们的双耳在这一刹那就被震得完全听不到声音了。
两个人也无法呼吸,眼睛瞪大到极致,眼瞳却在不断的收缩。
眼前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
这些紫红色的雷火互相挤压形成了实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紫红色光球,光球里的雷光像无数条蛇在跳跃。
在下一刹那,这些紫红色的雷火变成滚滚的黑色浓烟,往外迸射。
一声凄厉而愤怒的叫声在雷火中响起。
苏秦的身影在黑色浓烟之中穿出。
他的身体依旧完好无损,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炸裂一片,然而他背上涌出的数百条手臂,已经被炸烂了大半,很少有彻底完整的。
无数嗤嗤的响声在这些手臂里响起,就像是有许多羊皮阀在漏气。
张仪!你还有……看着百丈外刚刚重重落地的张仪的身影,苏秦双眼血红,凄厉而愤怒的大叫起来。
许多流散的阴元气息在他的身后重新聚集起来,变成一面面黑色的小旗。
这些黑色小旗的力量依旧强大,随着他的心意牵引,就要朝着张仪飞去。
他此时是想对张仪说,你还有什么手段。
然而他这句话根本没有来得及说完,他的左腿处已经一痛。
一道朴实无华,悄无声息,能够用极度阴险形容的飞剑,已经瞬间切过他的左腿大腿内侧,瞬间切开他的数根主要经络!这柄剑就是张仪一直握在手里的小剑!在他后退之时,这柄小剑却悄然了留在了地下的浮土里,化为这样的一道飞剑。
这只是长陵很多剑师都会用的小手段。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手段太过寻常,苏秦根本没有想到这样的对决里,张仪竟然还会用出这样的小手段!噗!黑色的气血从伤口狂涌而出!那些刚刚凝聚在苏秦身后的黑色小旗骤然崩散。
苏秦的手掌按在自己大腿上的伤口上,即便瞬间便用了齐斯人的数种疗伤手段,然而那种不断在血肉间侵伐的剑意,却依旧让他的伤口数度在愈合之后再崩开,鲜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汩汩而落。
张仪在尘埃和碎砾中站了起来。
他的胸口也全是鲜血,后背全是插伤,甚至嵌着些坚锐的石砾,看上去比起苏秦好不了多少。
然而看着同样受重创的苏秦,握着飞回的小剑,张仪却是更加坚信,自己能够战胜这名师弟。
不知为何,便在这时,哪怕觉得他并不算太占优,但是距离他已经不远的乐毅和慕容小意,却也开始觉得他能够战胜苏秦。
张仪再动!他开始抢攻。
他手中的剑往上挑起,一道微弯的剑光,往前方的空中挑起,就像是一只羊角。
白羊洞的剑招……你真想用师兄的身份来教训我?苏秦疯癫一样的厉声狂笑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未知这是一招白羊挑角。
白羊挑角,意在相持。
苏秦不知道张仪用这样的剑招是要做什么。
他不想用剑,何来相持?在疯癫般的厉声狂笑中,苏秦的身后不进反退,瞬间倒掠百丈。
他在纯粹的力量上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且他坚信自己体内积蓄的真元也远超张仪。
这种决斗没有时间限制。
而且他得自齐斯人的诸多阴神鬼物手段中,本身就有压制伤势的手段。
只要不再中张仪的小手段算计,哪怕他不能马上杀死张仪,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张仪的伤势就自然会越来越重。
然而这一切只是他所想。
就在他的身体化为道道残影往后退却的瞬间,天空里响起了一道爆鸣。
天空明亮了许多。
有大量的天地元气如山在高空行走。
急剧涌来的天地元气,在黄天道符的力量牵引下,瞬间变得更加凝聚。
那些原本丝丝往地下洒落的透明光线里,形成肉眼可见的白色粉屑,就像是在下雪。
苏秦抬头看着这样的景象,他的眼瞳深处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自己并非是真正的七境,但因为十二巫神首上功法的特殊,所以他的力量本身远超寻常的七境。
然而此刻令他难以相信的是,张仪的牵引天地元气的数量,也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的七境。
而且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张仪牵引这些天地元气的速度,甚至比他快出很多。
这些凝聚得如白色粉屑般的天地元气以惊人的速度汇聚在张仪这一剑带出的光路里,然后瞬间消失。
剑光继续往上挑起。
天空里又是轰的一声闷响,接着带起无数空旷的回响。
乐毅和慕容小意抬首看着天空。
他们看到高空里有云气形成巨大的环状,在往外扩散。
剑光所指的那处中心,天空分外的蔚蓝,而且闪耀着一种他们从来没有看过的晶莹和深邃的光泽。
这一刹那他们的心中的感受,都是一样,似乎张仪这一剑打开了无尽虚空的一条通道。
苏秦的身影还在倒退。
他也在仰头看着这样的景象。
此时他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在仙符宗时以残废的手自创了独特的施符手段,但是张仪在仙符宗也自创了剑符道。
张仪此时只是用白羊挑角这样的剑式,刻了一道符。
只是这样的一道符,汇聚着如此惊人的天地元气,会产生什么样的威能,他不知道,甚至连张仪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他也从未施展过这样的手段。
他平时的性情很温和,即便是当年在岷山剑会的时候,很多人都认为他不会战斗。
然而今日和苏秦这一战,却体现出了他另外一个特质。
老实人的忍耐和犟脾气。
面对强大的苏秦,他没有畏惧,反而战意燃烧得越来越猛烈。
就如战时顿悟一般。
他想要用剑符的手段,而在他所有所学里,黄天道符是最能帮他牵引惊人数量天地元气的手段,而白羊挑角,是剑光最为稳定,最为持久的剑招。
越是稳定持久的剑路,就越是能够更好的承载符意。
所以他很自然的用这样的一剑来刻符。
此时他的符意已然完成,有甚至远超他感知外的元气被调动,受他的杀意牵引已经朝着苏秦而来,只是当这杀意真正降临之前,就算是他也不知道真正引来的是什么样的威能。
噗!苏秦的双脚落地。
两股龙卷风般的黑烟从他的脚下升起。
他已经漆黑一片的面目上,突然出现了无数晶痕,似乎整个面目都要裂开。
可怖数量的真元从他体内的气海狂涌而出。
他的身后再次涌出耀眼的红光,生成数百条手臂。
时间就像凝固了一般。
那片分外蔚蓝的天空突然变得幽黑一片。
许多道迷离的银色光线,突兀的出现,汇聚成一条条的光束。
这些光束就像是纯粹的银子,分外有质感。
然而空气里,却是瞬间弥漫寂灭的味道。
这是星辰元气。
张仪自己都震惊的看着这样的画面。
他那一道剑符只是要牵引更多的力量砸向苏秦,然而他没有想到竟然能够和郑袖一样牵引到这方天地外的星辰元气。
在下一刹那,他终于开始明白。
这源于十二巫神首上那门功法。
那门功法原本就是郑袖想要得到的。
虽说在他之前的理解之中,这只是一篇不断磨练和增强他感知的功法,然而现在他开始明白,郑袖若是有这篇功法,她自然可以依靠她本身会的手段,来控制和引聚她原本无法感知和调用的星辰元气。
她的星火剑将会更加强大。
……纯银般的光束在空中奇异的绞缠着,形成了一柄银色的剑。
若是没有看到先前形成的过程,恐怕很多人都会以为这是一柄从高空中坠落的飞剑。
然而也就在此时,张仪的手心微微发烫。
张仪更加震惊的发现,他手中紧握着的本命小剑在发烫。
这柄本命小剑上的剑意已散。
然而残余的剑气未消。
此时这些还在游动的剑气,和这柄银色的剑似乎还有着独特的联系。
剑气里形成了许多缕细小的火焰。
轰!在下一刹那,他和苏秦之间的空气被彻底引燃,一片火海!炙热的炎气朝着银色小剑而去,一齐朝着苏秦刺去!苏秦一声厉啸。
他身后重新凝成的巫神臂尽数朝着这一剑拍出,他从气海中挤压出来的真元,尽数爆发了出去!银色长剑汇聚着火焰,和数百条手臂相击!一声巨响。
数百条手臂尽数崩碎,血样的碎片全部急剧转黑,变成道道黑气,往外席卷,黑气漫天,似乎要淹没整个世界!恐怖的气浪里,看不见苏秦的身影,却是响起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厉嚎。
在这声厉嚎里,张仪更加用力的握住手中的剑,他的眼神里充满谨慎,还有感慨。
这或许便是天意。
让他实力大增的关键,便在于巫神的那一门功法。
而那一门功法,却偏偏是苏秦在十二巫神殿中得到,又送到他手中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要再想黑气迎面冲向张仪,被他手中短剑发出的剑气破开,如潮水般从他两侧涌过。
在这一刹那,张仪的眉头微挑,他的感知里出现了很多种不同的气息。
他微微的愣了愣。
我还是太笨了,居然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
在下一刹那,他有些羞愧。
这个时候他终于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丁宁放心让他和苏秦对决。
其实并非是他所学的更多,更杂,拥有更多的手段,而是从本质上,他就天生拥有克制苏秦的手段。
或者说,从掌握的功法本身,他就是苏秦的克星。
见招破招,的确无人可以比得上昔日的王惊梦,现在的丁宁。
张仪可以肯定,若是换了丁宁拥有他这样的手段,一招之内,就已经分出胜负,根本不需要战得如此辛苦。
……黑气中心的苏秦身上布满许多道纵横交错的伤口,就像是被无数荆条在身上反复拖曳,而且这些伤口里,还有银色的星辰元气在闪烁,那些不利于人体的力量,就如瘟疫一般在朝着他身体深处蔓延。
他疯狂的嚎叫着,因为痛苦,也因为不能相信张仪竟然能够施展出这样的一剑。
同时还因为不甘。
以及不信自己会败。
在嚎叫声里,他体内气海深处的真元疯狂的朝着每一条经络涌去,他身体血肉中积蓄的元气被压榨出来,很诡异的画面发生了。
他身上的伤口迅速的合拢,变成一道道黑色的硬痂。
他的身体血肉迅速的萎缩,就如变成坚硬的皮革。
一种极阴寒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他的浑身骨骼外似乎只包裹着这一层坚硬的皮肤,看上去如同传说中的鬼物。
这显然是一种强行压榨生命力和控制伤势的秘术,即便是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但无论是乐毅还是慕容小意都可以肯定,在这段很短的时间里,苏秦所能迸发出来的力量恐怕会超过以往任何一击。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极为谨慎的张仪,却是摇了摇头。
苏秦的身后发出了一声巨响。
一道道散失的黑气陡然凝固在空中,迅速的朝着他的身体汇聚,就像是千万只恶魔的翅膀。
我太笨了。
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的。
然而看着这样的画面,张仪只是很忠实的说出了自己此时心中的感受。
他手中的本命剑消失了。
他的手指弹动起来,就像是牵动着许多道看不见的琴弦。
半空中的黄天道符洒落出许多丝透明的光线。
这些光线和苏秦身后的元气波动相比,显得无比的弱小,然而就在下一刻,苏秦的眼睛里充满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体内的很多元气瞬间失控!那些原本在遵循着他划定的规则行走的元气,陡然陷入了混乱。
一开始只是一小部分,然而这一小部分的混乱,便足以如油盆里落入的数点火星一般,将整个油盆引燃。
无数沉闷的声音在他的身体里响起。
这声音在他经过秘术改变而变得异常坚硬的身体里冲击,就像是无数的石头在敲打着金属,就像是很多陷于牢狱之中的囚徒,在用手锤击着坚硬的牢门要冲出来。
就在下一瞬间,他的身后,更高远的天地间,发出了无数回应的轰鸣。
无数道紊乱的光华在高空里,在他身后凝聚的那些如恶魔翅膀的黑气里炸开。
苏秦脚下的地面如水波一样湍动着,他的身体在内外的巨震之下,就像是狂风骇浪之中,浪尖上不断抛起的漂浮物一般,在紊乱的元气里抛飞空中,在空中也是不断连震。
怎么会这样?不只是此时的苏秦难以理解,就连乐毅和慕容小意都是一脸震惊和茫然。
唰!张仪的身影却是已经破风,那柄小剑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晶莹的剑光切开紊乱的气流和光焰,在苏秦还未落地时,张仪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苏秦的身前。
他手中的这柄小剑落在了苏秦的额头,但是没有深入。
就像是教书先生手里握着的教鞭或是戒尺一样,压在苏秦的额头上。
苏秦重重落地,溅起一圈尘浪。
尘嚣中,张仪持着这柄剑,指着坠倒在地的苏秦,认真地说道:师弟,你败了。
这敲击在额头上的一剑彻底摧毁了苏秦的信心和自尊。
他的面容扭曲着,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张仪,他想要站起来,却做不到,甚至连坐起来都做不到。
他黯淡的眼瞳里充满着无数的情绪,为什么?手段杂和真元驳杂是不一样的。
张仪看着骄傲尽失,万分痛苦的苏秦,轻声说道:你的力量很强大,然而即便是你的真元和积蓄在体内的天地元气本身,很多都是强行汲取于他人。
这些力量被你强行搅合在一起,然而就像是很多个人在你身体里,不可能完美的相融,只要加以挑拨,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架来。
怎么会这样?苏秦厉笑起来,笑得无比凄厉,昔日那名无敌的巫神,创下的功法怎么可能会留有这样的破绽,怎么可能会这样被人所破。
张仪看着他穷途末路的模样,有些不忍,想必若是十二道功法齐全,这样的破绽未必会有,但你只是得了他其中一门法门,而且我也修了他一门功法。
或许这名宗师也是刻意,他留下十二道功法,或许本身就有些互相克制,他分传门人,互相牵制,以免有门徒目空一切,丧失对这世间其余人的敬畏。
心有敬畏,行事才有规矩,才不会肆无忌惮。
张仪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竟然是因为我传出来的那一道功法!苏秦呆了呆,用尽所有力气般叫了起来,不可能的,那些符意我也参悟过,根本参悟不出什么,你怎么……不要想这些了。
张仪原本有些不忍,但他想到昔日丁宁一直说自己婆婆妈妈,他就忍不住摇了摇头,打断了苏秦的大叫,不要再想这些修行的问题,你已经废了。
苏秦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一百九十章 杯酒废了?苏秦觉得张仪的声音很遥远。
然而当张仪已经说完这句话很久,这个声音还在他的耳朵里不断震响,震得他的精神有些恍惚。
这是已经真实发生的事情了吗?这是真实的人世间吗?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很轻,都在云端上飘,不像是真实。
只是若不是真实,为什么自己的心如此痛?比当年自己的手被废掉的时候还要痛?他恍然的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他的双手中气血都被燃烧了大半,无比干枯,即便是那只完好的手,都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的手。
他像个真正的傻子一样笑了起来。
在很多时候,张仪这个师兄在他的眼里和傻子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今日里,在他最志得意满时,却竟然输给了这样一个傻子?而且这一战是公平的决斗,并无任何人插手。
你的伤势虽重,但脱离了这些纷争,你只要安心养着,也可以好好的活着。
看着如傻子一样笑着的苏秦,张仪有些不忍,轻声地说道。
好好的活着?苏秦惨厉的尖笑了起来,我本已是大齐修行界之主……我即将掌管齐王朝……我兼学十二巫神首、齐斯人和仙符宗所长,举世无双……但就这样废了……你说我可以好好的活着?不要去管他了。
慕容小意走到了张仪的身边,递给了张仪一颗疗伤的药物,憎恶的看着疯癫一般的苏秦,在他的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同门不同门,无论是你还是丁宁,都没有什么不同,对于他这种视所有人为敌,踩着人往上爬的人,根本就没有朋友和同门可言。
既然他从敬重过你,从未将你视为师兄,你何必还管他?张仪沉下心来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就算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也总是有些不忍,也总是想着他能好好活着。
怜悯?就像怜悯一个路人一样?苏秦痛苦而艰难的抬起头,他缓缓的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晃了晃,再次重重摔倒在地,然而在下一刻,他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又站了起来。
你永远都不明白,真正击败我的是什么?正是像你这样的人能够击败我,能够同情我,才让我绝望。
像我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像你这样平庸的活着,要么站在绝高处看风景,要么轰轰烈烈的死,跳下悬崖。
在张仪惊愕的目光里,苏秦走向这个已成一片废墟的院落一处。
那里有一个洞。
那里曾经有一口井,曾经被郑袖用来抛尸。
在他和张仪的战斗之中,这口井的井栏已经被震成碎砾,就连井水都已经被狂暴的元气席卷一空。
苏秦就走到那个洞前。
在张仪大脑有些空白的一刹那,他就跳了进去。
沉闷的撞击声在井底响起。
似乎还有最有一声不甘的嚎叫,但是便再无声息。
张仪看着他身影消失的那个井口,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想不明白。
在这人世间,难道所有人都不该是好好的活着吗?难道不是轻松愉悦的活着,才可以满眼都是美妙的风景吗?倒也干脆。
慕容小意走到井口看了一眼,她对着乐毅点了点头,最后下了论断,倒也算是个枭雄。
乐毅也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
尤其看着张仪嘴唇震颤的侧脸,他的情绪也有些受影响,慕容小意的这一句,也让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想苏秦如此试图走向这世间最巅峰处,最终得到的也只是这样一句而已。
有什么意义?就在这个小镇的一角,一间酒铺里,一对男女对面而坐。
当战斗开始之前,这个小镇所有无关的民众都已经离开,整条街巷变得无比的空旷。
当狂暴的元气在这个小镇里肆虐时,小半建筑都被摧毁,碎屑吹拂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然而这一对男女却是依旧在慢慢饮酒。
下酒菜是一碟牛肉,一碟腌制的小菜。
这个酒铺的周围完好无损。
女的是白山水,男的便是李云睿。
一场好戏。
直到这一场大战结束,在苏秦跳入那口井自尽时,她才转过身看了一眼,说了这四个字。
她的表情有点淡。
她见多了生死。
即便她早就看出苏秦的野心,而且这野心之大,甚至对她都有兽意。
然而不过如是。
终究只是太年轻,太过想当然。
经历的太少,便总是将一切想的太简单,看的太简单,就连做法都太简单。
在她看来,即便是比起当年隐忍多年,以大阵差点灭杀丁宁的夜枭,苏秦都是远远不如。
夜枭尚可算枭雄。
苏秦又算什么?即便是当年她已经威名震天下,但依旧战战兢兢,甚至直至为了孤山剑藏才敢冒险进长陵。
想当年巴山剑场起时,天下各宗门,众多旧门阀,有多少强大的枭雄出现又消亡。
像他这样的人太多。
连偌大的王朝,都是转眼兴衰,不过是过眼云烟。
会不会觉得不甘?李云睿是一直面向张仪和苏秦所在的院落坐着,他此时看到好戏落幕,端起酒盏,对着白山水微微一笑,轻声问道。
白山水似笑非笑,反问道:什么不甘?身为魏王朝云水宫大逆,和秦王朝交战多年,到头来发现却变成秦王朝家中事,巴山剑场和元武之间的恩怨对决,反而是了然无事,闲坐饮酒。
李云睿微笑道:不会不甘?这气盛,就如柴火,初始心气如烈火,但时间越长,心气越淡,最终就一切都淡了。
到头来却是发现无事最好,王图霸业,到最后反倒是不如这一杯酒让人心热。
白山水转过身去,远望着张仪,丁宁这白羊洞的师兄倒是一开始就看得透彻,有什么意义?心安最佳。
不管所图,不管最后是否完成,心安最佳。
否则便一切成了执念,一生难安。
李云睿一口饮尽盏中酒,心情佳,则处处好酒。
第一百九十一章 怕白山水淡淡一笑。
她心安而自得,不再去想苏秦的落幕,她只是好奇,白羊洞的师兄弟在丁宁的心中自然占有极大的地位,然而除了张仪之外,白羊洞还有一名小师弟沈奕。
据她所知,沈奕是关中世家子弟,按理而言,他倒是能帮谢长胜做不少事情,然而沈奕却似乎并不在谢长胜身边。
那这名白羊洞的小师弟到底去了哪里?她知道丁宁自有安排。
而当脱身事外,以一名旁观者身份来看巴山剑场和元武的这场争斗时,她便会觉得这些变得很有意思。
她抬头望向长陵。
目光尽处,长陵的天空一片晴明,无风无雨。
只是她知道现在元武皇帝的心中自有一场暴风雨,因为此时写着丁宁要求的一封信笺应该送到了元武的手中。
……元武在宫中。
他身着便服,依旧在自己平日修炼的静室里。
他的身前案上放着两封信笺。
他平日里极少处理政事,即便是在两相都相继死去之后,绝大多数政事都依旧由各司权臣处理,唯有一些特别紧要的事情,才会传递到他面前。
这两封信笺之一是来自丁宁,另外一封来自燕王朝燕帝。
两封信笺的内容也很简单。
丁宁只是提起一个条件,若是将徐福的童男童女剑阵交给丁宁,他便可以将郑袖交还到元武手中。
而来自燕帝的信笺则是求和。
若秦军不再继续进击燕境,燕帝将割地求和。
看着这两封不同的信笺,元武的面容极为沉静。
他先慢慢的将来自丁宁的信笺丢进了一侧的火盆里,然后对着静立在门口等待他答复的一名官员异常简单的说了四个字:寡人拒绝。
接着他再将来自燕帝的求和信丢进火盆,说道:要求和,先杀燕太子和主帅以表诚意。
杀燕太子,我秦军退军百里,杀主帅,我秦军退出燕境。
那名静立在门口的官员领命而去。
当这名官员离开这间静室数十丈之外时,他的身体才开始微微的颤抖,背上的汗水不断的涌出。
在此之前,他觉得这个皇宫很冷酷。
他觉得这冷酷来自于皇宫的那名女主人无所不在般的注视。
然而现在,皇宫里的这名女主人将永远不再归来。
然而失去这名女主人的皇宫,却似乎变得更冷更寒。
…………他拒绝了。
申玄看着来自长陵皇宫里的回复,对着郑袖说道。
他和郑袖就在长陵外渭河之上的一条船上。
此时船头有一名也是身穿寻常粗布衣衫的男子静静而立,他是陈监首。
听到申玄这样的声音,他轻声的叹息了一声。
郑袖的眼神都很黯淡。
但是听到申玄的这句话,她的眼瞳深处却燃起了一缕幽火,她幽幽地问道:丁宁提了什么条件?徐福的剑阵。
申玄回答的很简单。
郑袖道:童男童女剑阵?申玄点了点头。
只是要了一个这样的条件?郑袖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很古怪,充满了说不清的味道。
然而这种笑容,申玄在很多囚徒的脸上都见到过。
他微微挑了挑眉,不客气的回应道:要求的太多,元武更不可能答应。
我要见丁宁。
郑袖没有看他的脸色,她现在的眼神有些空洞,似乎连在她面前的天空都看不到,但是她的语气却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地问道:告诉丁宁,我要见他。
……你觉得元武会答应你的条件么?在胶东郡,长孙浅雪看着丁宁问道。
我希望他会。
丁宁看着她说道:这个条件其实不算苛刻。
但是我觉得他不会。
长孙浅雪摇了摇头,从本质上而言,元武和苏秦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能够达成他想要的目的,任何人都可以牺牲。
而且我希望他拒绝。
长孙浅雪淡淡的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这样整个天下就会都知道他不在意郑袖,作为一名女子,郑袖连最后的面子都不再有。
他们本来就是这样一对狗男女,我希望她更加痛苦一些。
童女童女剑阵会很麻烦,威力倒是再其次,关键这些是真正的幼童。
丁宁缓声道:即便是在战阵之上,杀死这些人总会引来非议。
我不怕非议,但是最终的结果会拖慢战争的进程,会让更多的人因此而亡。
那元武不会想不到这点,所以他一定不会答应你的条件。
长孙浅雪笑了笑,然后迅速认真起来,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直到此时还有信心?他不是有什么信心,他只是还有最后一招,在他看来,哪怕他最终所有算计都失败,他只要抛出那一招,我一定会接。
丁宁平静的看着她,说道。
长孙浅雪微微一怔,什么?当他最终觉得一切都无法扭转时,他会公开挑战我,毕竟公平决斗原本就是巴山剑场的精神,就是由我在大秦王朝推行。
他知道如果到了那一步,我一定不会拒绝和他进行一场公平的对决。
丁宁微嘲的笑了笑,但是在那之前,他一定会尽可能的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
他会尽可能的去灭掉燕齐,到了那时候,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在公平对决之中杀死我,那一切就都按照他想要的完成了。
长孙浅雪一向不笨,只是在长陵时她觉得一切都没有修行重要,但到了这纷争最后,她却也明白,自己和白山水等人一样,也正渐渐变成这场大戏的看客。
尤其是现在,当她听到丁宁的这些话。
那他为什么不乘着这时候挑战你?长孙浅雪蹙着眉头,他在真元修为方面有优势。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绝对的信心,所以他会设法让自己变得更强。
丁宁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他一直有些怕我,当年我的很多朋友,包括我们巴山剑场很多人,都和我比过剑,平时和我都有过多次较技,但是他一次都没有。
第一百九十二章 落水狗怕其实是一种很特别的情绪。
明明告诉自己可以不用怕,然而却还是止不住的害怕。
就如有些人怕黑,明明知道黑暗里其实什么都没有,但就是怕。
长孙浅雪慢慢发现一个事实。
元武一直生活在王惊梦的阴影里。
在他未登基之前,他一直惧怕王惊梦的修为,惧怕巴山剑场直接夺取皇位。
在他发动兵变登基之后,他还是在惧怕王惊梦的重生。
恐怕是这样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所以他才会比任何人更快的肯定,丁宁就是王惊梦九死蚕的重生。
事实上从占领真正的胶东郡,我突破七境之后开始,我就从来不怕和他的正式公平对决。
丁宁淡淡的笑了笑,要逼他走到最后那一步,其实也特别简单。
只要东胡圣僧的修为尽复,或者我突破八境。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
她理解丁宁这句话的意思。
无论是东胡老僧的修为尽复,或者是丁宁突破八境,元武将不可能拥有阻止丁宁光明正大回到长陵的力量。
丁宁和东胡老僧两人联手,即便是直接进入长陵,都足以杀死元武。
……每日里,长孙浅雪和丁宁都会有一两场这样的谈话,但在这样的谈话之外,越来越多的却已经是平静而安逸的生活。
似乎在距离胶东郡很远的秦、燕、齐战场之上,这三朝之间的战斗越剧烈,最终的胜负反而越来越与他们无关。
他们反而越来越在变成看客。
我知道沈奕、叶帧楠还有王太虚他们的行踪。
第二日清晨,当长孙浅雪和丁宁用过早饭,缓步在胶东郡的一处海岸边时,长孙浅雪看着远处海面上的红日,有些微得意的笑了笑,说道。
丁宁有些意外,你是听百里素雪说的?听到了林煮酒的一些有关出海的安排,其余的是猜出来的。
长孙浅雪狡黠地说道:你想他们能够寻找到一些帮东胡圣僧恢复的灵药?不只是他,还有百里素雪和方绣幕。
只是百里素雪和方绣幕的伤势难办些,即便是在典籍的记载里,都没有能够让他们那种伤势复原的记录,不过要找到些延年益寿的药物不难。
胶东郡虽然拥有的海图远超我们巴山剑场,但是我们巴山剑场有的一些海图,他们也没有。
丁宁微微一笑,道:沈奕和叶帧楠早就出海了,带着他们的是夜策冷身边的那名老大人。
至于王太虚他们出海的时间晚一些,但是有不少楚人帮忙,还有谢长胜的出力,所以进展也很顺利。
长孙浅雪道:有发现?丁宁摇了摇头,倒是带回了不少灵药,只是能让他们修为尽复的灵药倒是尚未发现。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
怎么?丁宁有些奇怪。
先前在长陵,我一心想着杀元武,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公平对决,一是我修为自然不如他,公平对决很难是他的对手,二是我觉得像他那样的人,我凭什么和他公平对决?长孙浅雪抬头看着丁宁,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元武的憎恶:像他那样的人,根本不配合你公平对决,我不想给他和你公平对决的机会。
尤其到了现在,我觉得像他那样的人,最好的死法就是你随手像痛打落水狗一样将他打死,让他已经无比狼狈的被打死,而不是给他一个光辉万丈的,足以载入史册的公平对决。
丁宁的神色没有太大的改变,他的眉头微微挑了挑,但也没有说话。
因为他太过了解长孙浅雪,他知道既然长孙浅雪这么说了,自然是已经想好很多事情,而且会接着说下去。
长孙浅雪的神情也很平静,她和丁宁早已经习惯这样心平气和的对话,和长陵梧桐落酒铺时相比,只是少了些清冷。
你还未曾发现可以让东胡圣僧修为尽复的灵药,但是现在可能很快会出现转机。
长孙浅雪转头看着丁宁,轻声说道:今日长陵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元武果然没有答应你的条件,然后郑袖提出要见你一面。
相见也是厌,不如不见。
丁宁忍不住摇了摇头,问道:听你说可能很快出现转机,她想见我难道是要和我做什么交易?长孙浅雪微蹙眉道:申玄问了她,她想见你说是想问几句话,以及她希望你能给她和元武一战的机会。
丁宁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嘲讽道:我给她和元武一战的机会,她的伤比苏绣幕和百里素雪还重,我如何能给她这样的机会?你的心还是有些乱。
长孙浅雪看着丁宁,但也不着恼,反而罕见的笑了笑,她既然如此说,自然是确定有可以让自己和元武一战的方法,关键只在于你想不想。
丁宁微微一怔,他发觉长孙浅雪所说不错,自己的确有些心乱。
不管你想不想。
长孙浅雪不再给他压力,转过头去,看着辽阔的海面上飞舞的一些海鸟,声音穿过风声:我很想看到元武和她厮杀……在我看来,最好便是她和元武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元武已经变成落水狗,然后你再去长陵打这条落水狗,这才公平。
丁宁很认真的想了想。
然后他笑了起来:你所想便是我所想,如果能够这样,那便是最好。
长孙浅雪笑了起来,笑得连百花盛开时都不如她美丽:我只是怕你死脑筋。
丁宁故意轻叹了一声,微笑道:你不是担心我死脑筋,你是担心我万一不敌或是哪怕能够胜元武,也身受重伤。
你是心疼。
长孙浅雪的脸上飞起一缕绯红。
丁宁却是认真了起来,若真是如此,还是要劳烦他们去找赵四先生一趟。
郑袖之前一直想借用赵四先生的剑,但是未得赵四先生允许,被赵四先生收了回去,现在若是她想去会元武,赵四先生应该很乐意借给她。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昏庸当胶东郡一片平和,连胶东郡一些原本隶属于郑氏门阀的小门阀都开始习惯巴山剑场和楚人军队统治之时,燕境之内,燕军和燕人却正迎来王朝最黑暗的时分。
在秦燕边境的百里之内,燕军一共丢下了超过三十万具将士的尸体。
和之前燕齐联军的总数相比,三十万燕军的折损似乎并不算惊人。
然而从关中溃败至今,昔日燕齐联军之中的燕军在抛下这三十余万具同僚的尸身之后,总共也只余了四十万不到。
最为关键的是,一支秦军已经悄然的将齐军和燕军分割开来。
令燕人欲哭无泪的是,自始至终,秦军都将绝对主力用在了追杀燕军之上。
齐王朝的军队在撤退的途中并没有遇到秦军强有力的阻击。
而此时齐军的目的也很明显——齐军的援军都团聚在齐军边境的几个边城,严阵以待但却是根本没有出击的欲望。
事实上燕人也心知肚明,若是双方角色互换,燕人的想法也必定是和齐人一样,尽可能的少丢几座城,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军队。
秦军的力量也并非无限,当秦军在燕境施虐,消耗完所有的力气之后,便不可能再进袭齐境,从而大齐王朝就有喘息的机会。
杯土城是燕境边城要塞之一,以往这里驻守着五万燕军,以及数万被发配至此的囚徒以及苦役。
然而此时的杯土城却几无人声,便是连犬吠都没有,偶尔有一些乌鸦的叫声,令人心悸难安。
整个杯土城落着一层薄薄的浮土,很多院落只是虚掩着门,甚至有些院落连晾着的衣衫都没有来得及收。
杯土城的所有军士,包括那些囚徒和苦役,早在十余天前出发,接应燕溃败大部。
只是这些人一个都没有能够回来。
这里出发的援军全部死在了苦水渡。
就是那场战役,将燕军和齐军彻底的割裂开来,而亲率那支秦军的将领就是此时秦军的大统帅白启。
燕太子姬丹的身影出现在一座院落前。
他看着这座主人似乎只是短暂外出,但实则主人已经永远不会回来的院落,眼瞳里充满了悲伤。
这是杯土城某位将领的家舍。
而这位将领,在燕上都时,曾经和他是同窗,曾经和他在同一位老师的门下学习。
死寂的街巷之中有更多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响起。
马蹄声最终围绕着这个院落停下。
数名身上的铠甲缝隙里满是尘埃的将领下了马,沉默的走进这个院落。
太子殿下。
一名连面孔都覆盖在铠甲面具下的将领沉冷的行了一礼,声音微冷道:您不该独自离军到这里。
姬丹惨淡的笑了笑,道: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我逃走?这名将领身形微僵,一时没有回应。
我只是到这里凭吊下故人。
姬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摇了摇头,情绪极为复杂地说道:父皇终究还是向元武求和了?这名将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是。
代价呢?姬丹也平静下来,看着这名他很熟悉,但是现在在他面前却连面具都不愿意除去的将领。
这名将领也控制了自己的心情,缓慢地说道,就是太子殿下您。
我是先前和张仪走得最近的人,也是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最竭力反对不顾巴山剑场的意思而出军攻秦的人,在元武看来,若是燕境之内有变故,若是我取代了父皇,那燕之力量便会投向巴山剑场。
姬丹苦笑着看着这名将领,说道:所以他一定会想我死。
只是作为我朝之大将,现在回过来看,你有没有觉得我的反对有道理?顿了顿之后,姬丹深吸了一口气,恳求般看着这名将领,你再想想,现在我燕王朝之处境,到底是杀死我向元武求和有用一些,还是不如直接恳求巴山剑场之援有用?留着我,让我去见张仪,去见丁宁,不管我燕王朝最终会死多少人,但结局不会像韩赵魏那样惨淡。
这名将领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道:但尊皇命,这些不是我考虑的事情。
姬丹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不仅充满着苦意,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惨烈:所以泛将军也已经死了,否则有他在,不会让你们来杀我,父皇真是一个真正的昏君。
住口!这名将领厉声道:君臣有别,你的想法只是你一厢情愿,在别人看来,我们燕王朝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口气的时间。
你们以为喘过这口气,秦王朝就会精疲力竭,接着元武和巴山剑场大斗,说不定就可以让你们坐观渔人之利了么?姬丹也厉声笑了起来,你们这些愚不可及的蠢货,你们这么做,只会让丁宁和张仪对你们更加失望,他们再不会插手燕之事,他们会顺其自然的看着元武将燕灭掉。
而且最为关键的不在这点。
姬丹在这名将领忍不住出声之前,便已经接着厉声说道:一个王朝的根本不在于有多少的财富,有多少的修行者和多少的军队,而在于有没有自己的骨气。
为了求和,连我都杀掉,那这个王朝,便是尽失所有,失去了自己的精神,便是连翻身都不可能。
这名将领的胸膛剧烈的起伏起来。
他身侧的数名将领的胸膛也是如此,即便在坚厚的铠甲下都显得那么明显。
愚不可及。
然而看着他们的目光,姬丹就知道他们的心意不会更改。
昏庸啊!可悲啊!半世好皇帝,却是英名尽毁!看你都怕成什么样子了。
我且自尽,将我头颅挂在上都城楼,让我看我燕王朝是如何灭亡的。
在连连的悲声里,姬丹的手中有剑光飞起,他的头颅脱离了他的身体,随着鲜血往上跃起。
他虽死而双目圆睁,怒目而视。
这几名将领垂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用布一卷,将他的头颅包住。
第一百九十四章 虎毒冬城。
燕境距离秦境最远的边城之一。
一纸密笺从秦境交战的边境,传到了这里。
在一座仓促而就的行宫里,拆开这封密笺的燕帝在空旷的大殿里哭出了声来。
这封密笺记载着姬丹临死前的所有话语。
姬丹临死前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他的头颅将会被送往长陵,献到元武的面前。
杀死姬丹求和的命令的确是燕帝所下,然而下达皇命时开始,这名昔日强大的帝王的心境已经被自己的这道命令所摧毁,他日夜处于煎熬,直到正式接到姬丹的死讯,他的情绪终于彻底失控。
在他所有的儿臣里,姬丹本来便是他最疼爱的那一个。
在痛哭声里,这名帝王希望姬丹在天之灵能够原谅他。
很显然秦军已经不顾齐王朝,而是要全力先灭燕。
这场战争对于大燕王朝而言,太过需要时间缓冲。
哪怕这段时间需要付出令人痛苦和羞辱的代价,哪怕大燕王朝显示臣服,或许当巴山剑场和元武的战争开始,结果便会很不一样。
这些天里,当郑袖落入巴山剑场之手的消息传来,他其实已经认为巴山剑场会最终赢得和元武的这场战争。
只是在无比煎熬中度日的他并没有想过,自己和燕王朝能否获得巴山剑场的谅解。
他现在满心想着的是,不管如何,总是比被元武直接灭掉的好。
我知道错了,我都已经付出最心爱的儿子的代价了,今后巴山剑场你们要什么,我们燕王朝也会尽量给予。
此时即便是在痛哭之中,他的脑海之中还在响起这样的声音。
然而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一个人自己的想法,也叫一厢情愿。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这连猫哭耗子假慈悲都不算。
一个充满嘲讽的声音,在这个原本应该除了他之外别无他人的殿宇里响起。
哭声戛然而止。
燕帝的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他难以置信的看到,有一名身穿青衫的少女就在屋檐上的某处阴影里飘落下来,一脸讥讽的看着他。
你到底是有多怕死?这名少女鄙夷的看着他,说话的神情似乎不是在燕帝的行宫里,而是在外面的大路上,肆无忌惮:你的军队还在边境和秦军纠缠,你自己就已经逃到燕境的这另一头来,若是秦军继续前进,你岂不是要逃到你们燕境之外,委身于那些蛮夷部落?早知如此,你为何不早和这些蛮夷部落和亲,你不如直接娶个蛮夷女子做皇后?你是什么人?燕帝终于回过神来,厉喝出声。
青衫少女依旧满脸看不起他的神气,异常简单地说道:净琉璃。
那个岷山剑宗的天才?燕帝愣了愣,他的脑海依旧有些昏沉。
虽然无论是早就有着岷山剑宗第一天才之名,还是杀死李思这件事,都让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但是这样一名长陵修行者对于他而言却是十分遥远,尤其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显得太不真实。
我来杀你。
净琉璃却似乎嫌太过麻烦,直接看着他说道。
杀我?此时的燕帝神志的确有些问题,他并非是第一时间问净琉璃为什么要杀,或者寻求应对之策,而是下意识地问道:我已经答应元武的条件,你们秦人不应该守诺退兵吗,你怎么可以来杀我?这样的回答哪里像是一名久坐皇位的帝王说出的话语,分明就像是一名初出茅庐受了惊吓的修行地学生所说的话语。
你到底是吓破了胆子,还是本身就如此白痴?净琉璃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要不你再哭一场?元武什么时候信守过诺言,鹿山会盟他也和你们签订盟约,但是距离他接下来伐楚过了多久?更何况就算他真的退军,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接他的命令来杀你。
难道是巴山剑场?燕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没有一丝血色。
和巴山剑场无关。
净琉璃摇了摇头,我要杀你只是因为我想杀你,而且杀了你之后,燕王朝应该会乱得更快一些。
燕帝有些无言。
他看着这平静而又理直气壮的少女,无法理解这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他这样茫然的神情只是让净琉璃嘴角的嘲讽意味更浓。
真是个蠢物,难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吗?她看着这名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的帝王,淡淡的说了这一句。
这时燕帝才真正醒觉即将发生的事情,颤声道:你如何进来的,即便你能杀我,你能走得掉吗?净琉璃皱了皱眉头:你早已经被元武吓破了胆子,所以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真正有些用的修行者,都被你派去看着你觉得有可能会因为你这次的命令而造反的那些将领,你这行宫里,也只剩下一些和你一样的废物而已。
她对这名已经完全丧失心智的帝王失去了耐心,十分厌烦。
所以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已经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一道孤傲高绝的剑意随着她的一抬眉从她身上喷薄而出。
燕帝心悸不已,他下意识的一声低呼,整个人往后以惊人的速度退去。
他也是强大的修行者,然而他早就已经毫无战意,只求逃生。
净琉璃只是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她的眼神尽是浓浓的嘲讽。
她没有真正的出剑。
一道胭脂红色的剑光,如悄无声息出洞的毒蛇一样,出现在燕帝的身后。
当燕帝有所警觉时,他自己都已经收势不住,撞在了这道剑光上。
这道剑光阴险到了极点,同时也稳定到了极点,从燕帝的后脑刺入,双眉之间刺出。
只是这一刹那,一点艳红从燕帝的双眉之间透出时,燕帝便已经死去。
李思座下最强的刺客牧红烟在剑光之后出现。
她悄然收剑,对着净琉璃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杀死一名帝王,对她而言就和杀死一名寻常的修行者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对于她和李思而言,杀这样的一个人,却比杀死百万人还要重要。
第一百九十五章 然后呢一滴鲜血从牧红烟的剑上滴下。
一滴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很轻微,但是在她和净琉璃的耳中却很清晰。
是因为紧张了,还是这个人在你看来比较重要?净琉璃看着那滴落在地上的鲜血,淡淡的问道。
即便殿外那些被引开的燕王朝修行者们随时会返回,但是她却似乎并没有马上仓促离开的打算。
一起离开秦境到现在的这么多天里,她早已熟悉李思身旁的这名强大女刺客。
牧红烟以前出剑不会浪费半分力量。
因为她只是冷静的杀人,收割性命,只要确定对方死亡,而不是泄愤,根本不需要考虑对方死得好不好看,或者够不够凄凉。
节省的力气,对于刺客而言,或许就要用于接下来的逃亡。
而在净琉璃看来,牧红烟杀死燕帝的这一剑太过随意,用力过猛,不像她以往的风格。
这些天你的修为进境很快,或者是我不够了解你,你以前的修为进境也一直这么快,但是我慢慢看懂了原因。
牧红烟面无表情的收起了剑,摇了摇头,是你完全遵从你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你甚至不在于许多修行典籍上怎么讲,你完全感觉怎么样对就怎样做。
就连真元的流动,你也是感觉怎么样对就怎么流动,完全就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不在意典籍的讲解。
看着你这一路来的修行,我一直在怀疑,不按照你修行功法的典籍以及前辈的经验来做,难道你就不怕走火入魔,哪怕是对你体内的五气造成不利的影响,影响到你内腑本身的功能吗?但事实证明你是对的。
看着淡然处之的净琉璃,牧红烟忍不住再次摇了摇头:后来我想明白了,修行这种事情,就和读书识字的因材施教一样,每个人的身体都不一样,那些前辈的经验也没有什么不对,但那都只是他们修行之中的感受。
而你那种直觉,却是你的身体和修行所需。
完全按照典籍的讲解和前辈的经验,恐怕反而要走不少弯路。
然后呢?净琉璃看着她反问道。
我没有刻意去控制这一剑的力道,或许按照我平时的出剑,这一剑的力道是用力过猛了一些。
牧红烟没有觉得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刺帝之地继续进行这一剑力量微小差别的对话很无聊,而是接着认真地说道:但是刺完这一剑,我却感觉反而比平时用力少,反而省下了更多力气。
原来以往更多的力气,是花在了小心控制自己的身体上。
控制自己的身体血肉少发力,反而会消耗不少控制的力气,心神亦然。
牧红烟的脸上浮现起一层古怪的神气:李思丞相死前说过,如果想知道他的故事,就去长陵三槐堂看看,但是我们在离开长陵时却去过了,很普通的一个地方,他小时候住过一段时间,植过三株槐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问遍当时所有人,查遍所有角落也没有发现任何其它特别之处。
离开长陵时我还想不通,但是和你一路到此,我却终于想明白了。
在秦人看来,槐树同鬼,在院中种植是不祥,但是他却无所谓。
或许后来他反叛李家,灭李家,也是根本没有特别的缘故,他想那么做,觉得那么做对了,他就那么做了。
就如你现在,你身为秦人,觉得让秦灭其它王朝是天经地义,你想做,就这样做了。
所以李思丞相修行天赋很一般,但他却还是能够成为长陵最强的修行者之一,而你天赋极高,修行的速度就更快。
然后呢?净琉璃看着她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此刻内心所有的想法,你还想做什么,是想要索性将齐帝也去杀了吗?牧红烟突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也很罕见。
有些事情一想明白之后,再重复去做就会觉得没意思,没意思就不想去做,不想做就不做。
差不多了。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殿门口,又说了这一句。
也不知道她说所的差不多了,是指现在是差不多要离开的时间了,还是还有其它更深的含义。
那就此别过?净琉璃看出了她此时的心意,却是忍不住也生了些好奇心,除却刺客这种已经令你终于生厌的事情,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我要去无所事事的游历,我还要顺便教人修行。
随便看见一些像我小时候一样可怜的女孩儿,或者男孩儿也行,我就将我的修行手段倾囊相授。
也不管他们资质,也不管他们将来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
牧红烟淡淡的笑着,我不想去参与你们这些顶尖修行者关于天下和王朝的争斗,这些小人物的无限可能,或许在很多年之后还会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让我听到。
的确有点意思。
净琉璃的眉头微挑,真诚的赞赏了一句。
几乎所有修行宗门生怕对手知道自己的秘密,修行手段都是秘而不宣,独门典籍从不外传,这名女刺客在七境之中罕有敌手,她的修行手段自然比起一般宗门的手段要厉害得多。
这样的手段都好不珍惜的到处教人,将来或许的确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
这样也好。
当牧红烟的身影消失在这殿里时,净琉璃安静的自言自语:看客的看客,离开的离开,最终能够影响的人越少,事情就越简单。
……真是从不走寻常路。
行走在燕境的一辆异常奢华的马车里,接到来自冬城一封密讯的谢长胜嗤笑了一声,做了一句这样的评论。
然后他很直接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吴広,随手将这封密讯丢过去,越乱的地方越有生意做,原本已经够乱,接下来会更乱,净琉璃居然直接将燕帝刺杀了。
吴広不像谢长胜一样仿佛见证一名路人的死亡,他的呼吸微顿,震惊的手指都微震。
杀姬丹本身就是昏了头,燕灭不远,现在自己也被杀了,这燕是马上要灭了,接下来齐也撑不了多久。
谢长胜依旧一脸的不在意,若有所思的弹着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然后呢?秦灭了燕齐,遂了净琉璃的心意,和做生意一样,总是有个最后的目的,她还年轻,当然还有然后。
吴広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震惊的情绪,她该不会真的站在元武一边,对付丁宁?一般人可能会这么认为,但我不会这么认为。
谢长胜笑了起来:她又不是现在才知道自己不如丁宁,当时在长陵跟着丁宁学习时,她就觉得丁宁比她强很多,但是当时她也没有要和丁宁比剑,在我看来当时她就是没有和丁宁非要争一下胜负的念头。
吴広皱了皱眉头,他没有反驳,但是他也不觉得谢长胜说的就是对的。
此时彼时,任何人,任何想法都会改变。
然后呢?然而谢长胜却是已经在敲着马车车窗边,像她这样的人,最后的然后,最有兴趣最想做的是什么?第一百九十六章 最后的愿望最难揣度是人心。
越非寻常人,越是不可能知道其内心真正的想法。
林煮酒在煮酒。
天狼山是胶东郡入海口之一,名字虽然充满野性,但却是胶东郡风景最优美的海边秀山。
这里有得天独厚的造化,正对着东南方位有三座海岛一名盘龟,一名天冲,一名定海。
这三座海岛阻挡了正对着天狼山而来的海风,所以天狼山上一年四季都没有什么大风。
自郑氏门阀执掌胶东郡以来,天狼山上诸多幽静别院便都是郑氏门阀独占,或用于修行,或用于休养。
林煮酒所在的这座小院名为观星阁,是天狼山最高处,看得最远,近可观在阳光下色彩深浅不一的平静海港,远可观远处海域里的波澜壮阔。
最妙是在星夜,天空中星域如梦如幻,许多在别地见不到的星河,在天空之中形成壮丽的银沙。
当年巴山剑场众人都爱饮酒。
水越喝越寒,而酒却越喝越暖。
不过当年众人之中,论爱酒和酒量,还是林煮酒第一。
你不知道,当年王惊梦刚进长陵时,其实并不爱喝酒,他觉得烈酒太冲,黄酒太熏,最爱喝的反倒是如糖水一般的甜米酒。
林煮酒身前的小火炉上温着的是黄酒,他看着坐在对面的长孙浅雪,笑谈往昔:后来认识了我们,被我说了数次,他说出剑需绝对清醒,我说出剑需随从心意,洒脱不羁。
后来他倒是觉得有理,剑技大进,但是纯粹的烧刀子烈酒还是始终不喜,还是喜欢清淡一些,偏醇厚香甜一些的。
我也记得你当年是滴酒不沾,甚至连酒味都不喜闻见,想不到在长陵居然会开个酒铺子。
因为我后悔过。
长孙浅雪提壶帮林煮酒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色如琥珀,飘着些刚洒进的桂花,她淡淡的笑了笑:原本对他已经恨急,当听到他在长陵战死,却是不知如何情绪,想着终究是当年放不下千金身段,我也仔细想过,对比过自己和郑袖,觉着自己和郑袖最大的区别,是当年她和你们这些人做什么都能相融,一起喝酒,一起行军,一起征战,其实后来后悔过,自己其实也想肆意的酒醉一回,至少还有些回忆,至少比只剩下矜持要好。
我在梧桐落开酒铺,学着他当年酿酒时,也不免幻想,若是当年我能代替郑袖在他身边,或许一切就能更改,我家不会灭,他也不会死。
林煮酒一饮而尽,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感慨。
谁会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些事?你真不想看看现在的郑袖,听听她到底要说些什么?他垂下头来,目光落向窗外。
通往这端的一条大河里,有一艘商船正在驶来。
那艘商船看似和寻常的胶东郡商船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长孙浅雪却都很清楚,郑袖便在那条商船里。
我也想过当面嘲讽她,但是料想那得不到什么快感,反而看到她便是憎恶,反倒是恶心了自己。
长孙浅雪摇了摇头。
林煮酒看着她,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不管过了多少年,人的脾气,性情,似乎是很难改变的。
……商船的目的地便是天狼山脚下的临水轩。
丁宁就在临水轩最靠近码头的一间凉亭里,看着这艘商船的到来。
和上次的再见相比,这次结局已定的再次见面,更是勾起了很多人心中的旧事。
很少有人会真正的相信命运。
但是看着这艘商船的靠岸,丁宁却是依旧忍不住想到,似乎这冥冥之中如有天意。
昔日在长陵时,他和郑袖是谁都羡慕的神仙眷侣,但是他却一次都没有在郑袖的陪伴下游历胶东郡。
有意无意,都已经不堪回首,化为东流水。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当申玄将郑袖送进这间凉亭,然后退出这凉亭之后,丁宁看着换了身素衫,蒙着脸遮掩着面上伤疤的郑袖,开口说了这一句。
这是由心而发,想对自己说,同时对郑袖说。
轻柔的海风徐来,吹拂着凉亭上挂下的白色垂纱,郑袖在丁宁的身前座下,一时没有回话。
不爱便难生恨,你又不是真的爱他,你只爱你自己。
丁宁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看着对方在他眼中已经显得极为陌生的眉眼,语气也如此时的海风一样轻淡,你若是想和他一战,我们自然乐意见到,甚至求之不得,只是你为什么想要这样?当年选你不选他,是因为心有不甘,不甘今后就永远成为站在你身后的平凡女子,生儿育女,而且在胶东郡修行的经历让我明白,你不对别人下手,别人便对你下手。
要想生存下去,就只有不断下手除掉那些对你有威胁的对手。
我潜意识里也很自然的担忧,若是和你在一起,会不会将来依旧被别人除掉。
若至最高处,却反而归于平凡,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郑袖的声音有些空洞的慢慢响起:现在我同样是因为不甘,以往我只求达到目的,为目的而抛却个人喜恶,但当终究无法达到目的,我却发现我对他无比厌恶。
不问过往,至少在现在,你和他相比,我更加憎恶他。
我既然已经不能在和你们的争斗中胜出,在和你他之间,我也不想他胜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不想用什么话语来评价。
因为他没有经过胶东郡的修行,无法设身处地,便也没有资格评论当年从胶东郡走出的郑袖。
郑袖却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而且这些年我以为你绝对已经死去,心中一直存着的一个想法便是,若是我真的和他性命相搏,到底谁会胜出?我很想试试。
如果这是你最后的愿望,我可以帮你完成。
丁宁抬起头不再看她,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能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帮到你。
微微停顿了片刻之后,丁宁接着平静地说道:而且我也必须保证不出意外,你和他这一战之后,无论他胜还是你胜,你都必须死去,离开这世间。
第一百九十七章 生无可恋算是为我保留最后的尊严吗?郑袖静默了片刻,问道。
丁宁也沉默了片刻,道:你可以这么想。
这大概是我们在这人世间最后一次见面。
郑袖安静的看着他,慢慢说道:你不想再和我说些什么?丁宁摇了摇头,异常平静和简单地说道:不想。
不管你想不想,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在元武和你之间,我一定会选择你。
郑袖也异常安静地说道。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会选择你。
丁宁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这个凉亭彻底的安静下来。
最为强烈的怨憎到最后,往往是相对无言,一句话也不愿多讲,一个心念都不愿意去回想。
一切都已定论。
一切都无意义。
郑袖的目光脱离了丁宁的面目,望向辽阔的海面。
海面上反射的光线有些耀目,让她的眼皮不断的跳动。
曾经她也这样站着,看着这样的海面,她当时想着的是,自己已经吃了这么多苦,走了这么多路,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就是她的征程。
总有一天,属于她的王国,属于她的军队,将一直征伐到她视线看不到的天地尽头。
然而现在,她看到的是自己的归途。
要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很简单。
她闭上了眼睛,真正的胶东郡浮岛已经落在你的手里,上面有很多东西你知道用处,但有些东西你不知道用处。
我知道一种丹方,可以炼制世间最毒的毒药,连八境修行者都不可能抵挡,但这种毒药能够让我在一段时间里恢复修为,甚至还能更强一些。
这种药在胶东郡的古籍里就叫回光返照,也叫归乡。
在很多年前,都是出海的渔民身上所备,当他们在海外遇到暴风雨,船舶翻覆体力耗尽之时,他们会服下这种毒药,很多都能支撑着横渡海域,游回岸边,见家人和爱人一面之后再死去。
现在我也已经和你见过最后一面,有些话不管你爱不爱听,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已经说完,就看你愿不愿意让青曜吟帮我炼这丹。
丁宁沉默了一会,道:我会让他将药性炼得更加猛烈一些。
郑袖没有看他,却是无比真诚地说道:谢谢。
想不到会结束的这么快。
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就在距离这处凉亭不远处的石滩边,有一名花匠在修建着花枝。
他手中的剪刀很独特,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息。
他是张十五。
而就在他旁边不远处,有一名身穿白裙的少女在旁若无人的啃着一块甜糕。
看她满足而悠闲的模样,恐怕很少有人会将她和威震天下的夜司首联系在一起。
看着这场迅速结束的对话,两人都忍不住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换了你会怎样?夜策冷忍不住问了张十五一句。
张十五认真的想了想,我恐怕会避免和她见面,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我恐怕会让人传递,我怕乱了心境。
夜策冷笑了笑,道:看来他已经不怕乱了心境。
张十五也笑了起来,这也正是元武最担忧的事情。
严格意义上而言,夜策冷和张十五并不算熟,两个人在当年的长陵也并不算同一辈的修行者。
张十五在当年的巴山剑场早成名,而夜策冷是经过王惊梦教导后迅速成长起来的修行者,是后辈。
两人之前也并未进行过多少交谈,但是今日里,夜策冷觉得他是一名很适合交谈的对象。
张十五的话不算多,但很实在。
你觉得郑袖有可能战胜元武吗?她吃完了手里的甜糕,于是又问了一句。
不好说,女人疯狂起来是不一样的。
张十五看着她说道:更何况要阻止元武逃比杀元武更难,元武是八境,如果他确定自己无法战胜,只是想着逃,那很难把他留住。
像他这样的人物,万一失去了自己的王朝,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变成那种大枭,在外专门暗杀我们的人,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他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回想过往元武做的所有事情,夜策冷点了点头,即便是公平对决之中落败,他都有可能不顾颜面。
最好就是生无可恋,觉得逃了也没有意思。
最后夜策冷看着那个凉亭,冷淡的补充了一句,就如现在的郑袖。
那是她自找的。
张十五也中肯的说了一句心中很实在的想法,当已有的不幸加诸在身,不去想着彻底摆脱这种不幸,却自怨自艾觉得这就是命运,还要将这种命运延续,甚至转嫁给他人,这才是真正的不幸。
……一条腾蛇从胶东郡的某处海湾升腾而起,迅速化为高空中的一道乌云。
这道乌云在空中飘飞了许久,将在一条野河畔落下,但乌云内里的这条蛟蛇却是陡然感到莫大的恐惧,身外的元气剧烈的波动了起来。
乌云散乱,形成一场小雨飘洒下来。
野河畔有数间木屋,只能算是干净,雅致则算不上,野草野花肆意生长。
一名穿着寻常粗布衣衫的少女看着一块四不像的菜地,一筹莫展。
澹台观剑随着细雨而来,他原本也是大氏族之后,礼法严谨,但是看着这名少女和那块好像被狗啃过一样的菜地,他都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谁会想到堂堂赵剑炉赵四,却连一块菜地都搞不定,种出的菜还不如自生的野菜好看。
赵四看着这名岷山剑宗的宗师,理了理发丝,点了点这一块菜地:等会请你喝菜羹。
荣幸至极。
澹台观剑收敛笑意,躬身行了一礼。
赵四回屋生火沏茶,道:这次来找我是什么事情?借剑。
澹台观剑将郑袖和丁宁见面之事说了一遍。
我才刚刚从她手中收回本命剑不久,现在又要借给她。
这件事有点可笑,但是很有意思。
赵四淡淡的笑了起来,但既然是借给她对付元武,既然要借,就不妨做到极致,你将我的本命剑先带给我师兄,然后再将本命剑带给郑袖。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下共待这一战澹台观剑喝了菜羹,再次致谢后,带着她的本命剑离开。
赵四看着自生自灭的菜地一筹莫展,这种菜原来和初始学剑时一样困难,看来按照自己喜欢的口味,清淡多吃素是不成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要想自给自足,还必须和很多退隐山林的修士一样,靠捕猎肉食为主。
不过似乎捕猎些肉类,去就近的集市上换些黍米菜蔬,也不是不可。
谁也不会想到,尤其是秦人更不会想到,最让他们忌惮的赵剑炉大逆赵四,在此时想着的,竟然是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
秦人也更加不会想到,从学剑时开始就居无定所的大逆白山水,竟然也会安定下来。
毕竟是经历过魏云水宫辉煌时的做派,白山水没有和赵四一般随性。
她料想今后有可能会长住的地方经过了精心挑选。
她选择的落脚点在小沐山的蓉湖畔。
这曾是魏王朝的领地,现在属于秦境。
这里有几个古村落,一直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乱,所以屋宅虽有旧气,但休憩得都很完整。
最为可贵的是这个村落不习武,不修行,出的都是读书人,在外都是文吏,民风也是儒雅。
村头巷尾,山坡上,湖岸边,那些自然长着的杏树和野樱树都很老,别有味道。
这几个村落里有昔日魏王朝大官之后,自然知道白山水,出力帮她在村落中购了一处临湖院落,尽心休憩,分外的雅致,连架在湖水上木栈道和露台边放置的山石和种的湖草都是匠心独运,令人看得舒心。
地方太佳便使人慵懒。
白山水一只手提着酒壶伸在窗外,腮帮靠在窗沿。
酒壶亦是老葫芦,磨得酱紫发亮。
一根干净的纯金丝带直直的垂落,绕过她白皙的手腕,末梢在清澈见底的湖水里随着她的手腕摆动而晃荡,点起一个个涟漪。
自从她来之后,湖里有一些平时见不到的白鲤感受到它们喜欢的气息,时常出现在她这窗外,成群嬉戏,有时会像娇憨的孩童一样,轻啄着她伸入湖水的手指,啄得她发痒,逗得她发笑。
她身后的屋里,李云睿正在无所事事的碾磨着香粉,正在手工制燃的盘香。
如此慵懒自得的时光已经过了好些日,直至今日接到来自胶东郡的一些消息。
谁想到郑袖还有这一出,懊恼也好,悔过也好,自己出怨气也好,她要和元武一战,自然都是喜闻乐见。
白山水有些微醉,她抬起头来,放下酒壶,揉了揉微烫的脸颊,道:我们去一趟燕冬城吧?这才闲了几天,这屋子里人气还不够,烟火味都没出来,就已经闲不住了?李云睿一愣,顿时看着她忍不住取笑起来,现在秦军已经长驱直入,燕王朝已灭,已经够乱,你还嫌不够乱,要去插一脚?那倒不是闲不住,郑袖要和元武一战,我便想送件东西给郑袖。
燕王朝有一件金蝉凤衣,是这个一世英名尽毁的燕帝的爷爷为了讨好某位妃子所制的厉害符器,我当时入长陵之前便想窃出来自己防身用,只可惜当时修为不够,也不敢犯险。
现在燕帝已被刺杀,冬城虽然立了伪王,早就是一群等死的货色,要去拿出来便不难。
白山水罕见孩子气的一笑,但随着一抬眉,却是很自然一种巨枭的气魄:天下人都想看这一战,恐怕不只我有这种想法。
……此时的天下,应是比当年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征战时更乱的时候。
谁也没有想得明白昔日很明事理的燕帝竟然会下令将燕太子姬丹斩首求和。
或许也只有像他那种帝王,拥有得越多,便失去得越多,到了真正惶惶不可终日之时,便会比一般人更加慌乱,失去理智。
姬丹死讯传出时,燕军本就已经乱了阵脚,再加上燕帝弃都逃到边境冬城,企图得到境外蛮夷部落的继续支持,或者继续往境外逃遁,然而却被净琉璃直接刺杀。
此时的燕王朝虽然推举了新王,但是已经根本无力回天。
秦军长驱直入,只要在万数以上的秦军,在燕境之中现在已经是想怎么行军就怎么行军,根本已经遇不到可以阻挡的燕军。
就如一张版图的缓缓燃烧,燕王朝已经不复存在,只是在死亡的过程中而已。
唇亡齿寒,齐王朝此时也已经内乱不堪,再加上秦人的暗中挑动,境内也是流寇四起,齐王朝有限的军队也是疲于奔命。
到处皆是战乱。
但在真正决定这个世间走向的修行者世界,大戏却似乎反而到了即将落幕之时。
许多叱咤风云的人,都在做着很寻常的事情。
一名青年提着一罐温热的药汤行走在山道上。
这也是在胶东郡海边的一座名山上。
海风和煦,气候宜人。
他走进一间石屋,屋子里是原本已经住惯了寒冷石窟的东胡老僧。
在东胡老僧开始喝药时,他又全身贯注的感知了一下东胡老僧身体里的变化。
东胡老僧看着他的目光全是赞赏。
这名青年是厉西星。
他的破境对于东胡老僧而言也是难得的机缘和无法想象的意外之喜。
厉西星并非是药师,但是得了东胡老僧的传承,他却比青曜吟更能清晰的感知到东胡老僧体内的气息变化。
这些时日,厉西星已经开始尝试用本命元气配合药力帮助东胡老僧调养,而东胡老僧的伤势也的确恢复得比想象中的更快一些,或者说,更有希望能够恢复。
这样寻常的日子也已经过了许多天。
今日里两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但就在此时,一股强大的生命气息就在不远处的山上迸发,让两人同时震惊。
这是一种死灰复燃而又无比旺盛燃烧的生命力量。
是郑袖,青曜吟前辈应该对她用药了。
厉西星瞬间想到了这是什么气息,想着自己这两日的确忘记了将郑袖的事情告诉他,于是细细的说了一遍。
好厉害的回光返照。
东胡老僧称奇。
厉西星顿时极为担心,看着他摇了摇头,您不要想着用这药,您的伤势很有复原的可能,而且对付元武,用不到您这样去拼命。
东胡老僧知道他会错了意思,顿时纵声长笑起来。
天下人应该都很想看这一战。
他也说出了一句和白山水相同的话,然后看着厉西星道:既然连这虎狼药都用了,我也想再送她一门刺激肉身潜力的运气法。
第一百九十九章 永远的不满现在的元武就像是当年的王惊梦。
在乌氏,乌氏人随着牧场和围猎场的搬迁而不断的迁徙,皇族亦然,然而和外界的联系,在这段时间却越来越紧密。
一顶顶像散落在荒原里的明珠一般的帐篷里,乌氏拥有最高权力的老妇人看着从胶东郡最新传递而来的信笺,异常温和的看着营帐里的两名侍女,慢慢说道:当年天下人都想王惊梦死,但是王惊梦死了一次之后,现在天下人发现元武掌控秦王朝,还不如王惊梦再时,这么多年天下人也将元武和郑袖看穿了,所以现在天下人都很想元武死。
郑袖要和元武一战,天下人都很想看。
在高处的人总是有相同的看法,她也说出了一句同样的话,应该很多人会想着帮郑袖,尤其当郑袖必死。
此时在她营帐里的两名侍女是谢柔和胡京京。
无论是关中诸多豪门,还是长陵诸多修行地,都是郑袖执政之后的受害者,她们自然不可能对郑袖有好感。
到了这一步,这两名少女只觉得这冥冥之中都有因果。
即便没有九死蚕重生,两人之间恐怕也会有这样一战,只是到时天下想谁死就不一定。
胡京京很直接的吐露了内心的想法,但身为夫妻,连一个剑阵都不舍得交换,元武这人的薄情和虚伪,比起郑袖的冷酷和背叛更让人都觉得恶心。
女人总是容易同情女人。
乌氏老妇人和蔼的笑了起来,笑得满脸皱纹如刀刻:尤其身在相似的位置,我更能理解女人要坐到这种位置必须付出更多的代价。
很多人的功过即便是史书都无法评论,再骄傲和天才的人,也只是大河里的一朵浪花。
老妇人看着谢柔和胡京京,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你们了,你们也应该离开乌氏去胶东郡了。
在谢柔和胡京京开口之前,老妇人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你们帮我带件礼物给郑袖,我们乌氏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了,但是有一件软玉面具却是可以让她的容颜恢复如初,既然她要回到长陵和元武一战,单纯的同样身为女人而言,这是我送给她的礼物。
谢柔和胡京京一直很敬佩这名老妇人。
不在于她的修为,而在于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在于她的智慧以及包容。
容貌对于一名女人而言,是最后的尊严,尤其是当这样的场面一定会被仔细描述在很多典籍里。
老妇人赠给郑袖的,便是这样的尊严。
您不开心么?乌潋紫进入了这个营帐,他和谢柔等人年纪相近,再加上昔日战争时和丁宁厉西星的关系,他早和谢柔、胡京京成了朋友,送别她们离开乌氏去胶东郡的事宜便交由他办。
他本身也是这名老妇人最疼爱的皇孙之一,平时经常回来请安逗留,他很能看出老妇人的情绪。
老妇人和郑袖于有形和无形之中也已经争斗了很多年,现在郑袖落幕,在他想来老妇人应当是开心的,但是他实际看到的,却似乎并非如此。
人终究会死去,她只是早我一些,我也终究会离开这世间,所以在生死之上,没有什么好开心的。
老妇人微笑着告诉他,只是他人的人生,往往会变成回望自己的一面镜子。
在我看来,她的一生就是想得太远,想得太狠。
就如我现在,哪怕管着整个乌氏。
她看着乌潋紫,认真的给出了训诫,若是在将来有一天,轮着你来管着乌氏,你也不要想太多,想太远,这世间哪里有千秋万古的基业,等你闭眼时,一切便不复存在。
对身周人好一些,让说你好的人多一些,等到你离世时,快乐一些,这就是一生的意思所在,和你坐在什么位置无关。
人不就是人吗?她走出了营帐,看着远方白雪皑皑的高大群山,微笑而自然地说道:再怎么样强,还是人,又不会真的成为神。
这最后一句,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骊山下,大片的宫殿已经接近完工。
在某座刚刚完成的宫殿里,殿顶用金粉和银粉绘着日月星辰,熠熠生辉。
有许多奇妙的光线,随着元武的呼吸而从天地间飞来,飘舞在元武的身周。
修炼之中的元武很像传说中的神灵。
一封信笺传到了这殿的门口。
双手托着这封信笺的官员已经见惯了大场面,但是双手和整个身体依旧抖得厉害。
因为这封信笺来自皇后郑袖,是她的亲笔所书。
元武停止了修行,玄奥的光线在殿中消失。
他拆开了这封远道而来的信笺。
下月月盈时,我将归长陵,与你一战,望不怯而失约,为天下耻笑。
信笺的内容很简单。
元武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他的左眼皮却莫名的跳了起来。
这是一份相邀的战书。
在很多年前的长陵,他和郑袖之间也有过很多私密的书信来往。
但在当年所有的书信里,郑袖不用你,而是都用君字。
与你一战和与君一战之间,有着莫大的差别。
元武缓缓的抬首。
这封信笺在他手中飘落的瞬间便化为粉尘。
宫殿外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目。
他微微的眯了眯眼睛,在心中算了算时间。
这月刚过月圆时,下月月圆时,便不足一月。
其实我也不能理解。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中也长长的冷笑和叹息了一声,我也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有诸多不满,无论是对当时的胶东郡,对当时的长陵,还有对王惊梦,还有对我,都是不满,永远的不满,除了害你,还害了所有人。
……当他在这清冷的宫殿里如是想是,澹台观剑在秦楚边境赶上了一个商队。
商队里有一名年轻的瞎子。
这名赵剑炉的宗师和当年在渭河上一战时相比,少了一些桀骜,却多了几分沉静。
而这支商队里,有不少本身是当年离开长陵的秦人,比如王太虚。
第两百章 华发生王太虚现在已经一点都不虚。
在离开长陵的这些年,他和昔日名震天下的赵一先生一样,显得太过低调,默默无闻。
或许当一切尘埃落定,记载这些年王朝剧变的史书里,都不会有他的只字片语,然而即便是连谢长胜这样眼高过顶的年轻人,心中都很清楚他在这其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白山水、赵四这些大逆,乌氏和东胡,以及楚王朝的流亡将领、巴山剑场的人,这些人的影踪都是大秦王朝最为关心的。
和这些人密切联系的人,也容易被大秦王朝的修行者发现。
能够将这些人串起来,能够做到之间消息往来灵通,能够协助安排调动很多东西,并且做到绝对的保密,这本来就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只是这里面很多事情,王太虚都处理得极佳。
就如他的低调和默默无闻,就是最好的明证。
有些人的眼睛很亮,然而却往往对一些东西视而不见。
有些人的眼睛瞎了,然而却反而看得更加清楚。
在这列商队里,赵一第一个感知到了澹台观剑的到来。
商队停了下来。
这支商队的管车马的本身就是楚境的边民,有着很多年的马贼经验。
知道这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他和手下用了最隆重的礼节,猎了一头野羊,然后迅速的开始烤全羊。
最近很奇怪,走到哪里都是会有很特别的美食等着我。
看着火堆上转动烤着的全羊,澹台观剑取出了赵四的本命剑,递给面前的赵一,你恐怕想不到,赵四先生亲手给我做了菜羹。
连白山水都闲得下来,弄了个湖边小筑,说不定想要做贤妻良母,我师妹亲手做菜羹请你,也没有什么稀奇。
赵一显得清瘦了些,也没有以前那种锋芒毕露。
他和同样是读书人模样的王太虚坐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差别。
但是在接到这柄剑的同时,却是有一种如同火山涌动般的气息在他的气海深处不可遏制的回响,一旁火堆上的火苗骤然猛烈数分。
商队里的马匹有些受惊,引得赶马的汉子一阵呼和。
其实这柄本命剑已经很强,甚至已经无限接近当年师尊的气息。
赵一的手指抚摸过剑身,带起一条奇异的火线,闪耀着金黄和银色的光彩:尤其剑胎更好,这应该是郑袖的功劳。
你带着这柄剑来,我就知道她是要将剑借给郑袖的用意,只是一开始我没有觉得我能让它变得更强。
赵一对着澹台观剑笑了起来:但你说她给你亲手做了一碗菜羹,我却是明白了。
她的修为和境界虽然已经到了当年师尊的地步,将来突入八境也几乎是必然,但是她已经心意太过平和,和丁宁那一战已经耗掉了她心中的恩怨和战意,或者说燥气。
刚好我还有,为这柄剑淬火,增加些人间之气,让郑袖持这剑时多些燥意,便是我现在唯一能为这柄剑做的事情。
赵一慢慢的说完了这句,然后他开始动手。
一股灼热的气息在这片原野里生成,如同酷暑瞬间来临。
只是一刹那。
从赵一体内涌出的剑意就变成了实质般的火晶,冲击在他手中的本命剑上。
这柄本命剑的表面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然而它剑胎深处的火力似乎被就此唤醒,在赵一的手中,似乎就像是一座随时会炸开的火炉。
什么样的情绪就需要用什么样的剑,玉石俱焚,有我无你,郑袖现在的心意应该很适合这柄剑的剑意。
我师妹剑意刚刚大成时,我们剑炉就已毁,她的本命剑,本来就是最暴烈的赵剑炉剑。
赵一感觉出澹台观剑的震惊,笑了笑,有些感慨,能够参与到郑袖和元武这一战,很有意思,但我恐怕今后也不会有这样暴躁的剑意了。
澹台观剑明白他的意思。
剑意取决于心境。
当一切都迎来最后的结局,赵一的心境也已经开始平和。
吃了羊肉再走。
王太虚招呼澹台观剑,如果没有别的事要急着做,甚至可以和我一起回长陵等郑袖,反正这时候元武也顾不了我们。
澹台观剑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如果一切安顺,你回到长陵之后想做什么?他看着王太虚,突然有些好奇这些人的将来。
什么都不想做,就想闲着。
王太虚笑了起来,幼时我就特别羡慕对面街上一户富户,就是靠着祖上的积蓄,什么都不做,每日就是手里提个把玩物,走街串巷,吃饱喝足,就找人聊天,无所事事。
听上去很不错。
王太虚的话引起了商队里一阵哄笑。
只是无所事事听来简单,要真的想要这样的安生,却偏偏很难。
很多东西都在朝着郑袖的身上汇聚。
似乎对于许多真正强大到足以改变世间的宗师而言,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也就是为郑袖和元武这一战做些什么。
天下人都很期待这一战。
……但是长陵皇位上的那名帝王不想。
在这段时间里,他的两鬓里悄然多了些白发。
徐福也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觉得元武最为明智的做法,是在郑袖挑战元武这个消息被天下尽知之前,元武直接公告天下,和丁宁一战。
在他看来,现在的形势已经是越等越为不利。
他也不知道元武到底还在等什么。
第两百零一章 我知道长生燕境里,一片静谧而祥和的村庄里,几名村民正在翻土播种。
他们种的是一种木薯,是他们过冬时候的主食。
他们听到了远处道上有马蹄和车轮声,抬起身时看到一支疲惫的军队正在行军。
这批村民本来就是开荒民,按照燕律,从别郡迁徙而来开荒的开荒民可免十年徭役,所以虽然明知这些时日一直在打仗,但那些战事却似乎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和他们的世界相距太远。
然而这些村民骤然发现,这支疲惫的军队身穿的都是玄色的甲衣,似乎不是燕军,而是秦军。
而且这支疲惫的秦军似乎并不急着赶路。
等到这支秦军带起的烟尘慢悠悠的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这些村民才反应过来,不管这支秦军以何等的理由或是方式在这里经过,这支秦军能够出现在燕王朝中部,就已经说明一个问题。
燕王朝已经败了,败得很惨。
变天了。
这些村民开始不安起来。
然而一切却又似乎和他们无关。
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只是等待。
很多事情,不和自己切身相关,便显得遥远。
很多人,在自己的对手眼里才显得强大和伟大,反之在很寻常的人眼里,就显得很寻常。
在距离这支行军中的秦军不远的地方。
又一支规模在万余的秦军已经驻扎下来。
此时一名年轻的将领独自徒步在野花盛开的河岸边,他看上去也很疲惫,也很寻常。
但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是大秦王朝的军神,也是此时天下最为盛名的将领。
他是白启。
昔日秦伐韩赵魏三朝,造就的是巴山剑场群雄的声名,而现今的秦伐燕,成就的是白启的声名。
在率军切断燕军和齐军的联系之后,他率军长驱直入,在燕境攻城略地。
大小战四十余场,未有一败。
在他亲自率军的这么多场战役里,最令世人震惊的一战,是他以三千秦军突袭,击溃了五万余燕军,随即攻破燕境一座大城,又溃敌七万余。
这样人数不对等的辉煌胜利,在史书的记载里都未曾有过。
只是白启并未骄傲。
因为他很清楚,燕军早已失去战意,一触即溃。
在他看来,接下来的任何一场战役,只要秦军敢打,就几乎不可能败。
你的兴致看来不高,如果连作为秦王朝一统天下的主帅被记载在史书上这样的事情都让你兴致不高,那你到底在想什么?一个声音在河对岸响起。
这声音未落,净琉璃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白启的身旁不远处。
她和白启相距不到十丈。
这种距离对于她和白启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已经太近。
只是白启却并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因为像他和净琉璃这种修行者,如果带着杀意而来,当双方各自出现在感知里的一刹那,便已经无法掩饰。
你远道而来找我,不是应该我来问你到底想什么?白启偏转过身体,看着这名在过往的许多天里让人极为头疼的天才少女,不冷不淡地说道。
我的想法其实特别简单。
净琉璃很罕见的笑了笑,道:想你帮元武灭了燕,灭了齐,秦一统天下,这天下就再没有那么麻烦。
然后让丁宁赢了元武,就这么简单。
白启挑了挑眉头,就这样结束了?你做的那些事情,都让人觉得在这之后,你还会赢了丁宁。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说的赢是指胜败和生死。
至于我和丁宁,就像我和我师尊一样。
我将来或许可能超过我师尊百里素雪的修为和境界,哪怕他恢复鼎盛,我要超过他的时间或许也不会太长。
但那又有什么意思?净琉璃摇了摇头,那种赢不赢只能算是比剑的胜负,而且任何天才的修为都是在前人的领悟和经验之下更进一步,我师尊将他的修为经验告诉了我,我再比剑赢他,这算什么胜负?至于丁宁,至少我可以肯定,若是我们在同一时代,用相同时间修行,我比剑也赢不了他。
至于将来我能否超越他的最高修为,那并不是我感兴趣的关键,因为这没有意义,傻子都知道,除非修行者世界的传承断绝,否则将来的修行者,更容易在前人的脚步上,修炼出更高的修为。
那也不一定,或许在将来的某一段时间里,对于修行者而言有用的资源会被耗尽,就如长陵的灵脉逐一枯竭。
战争永远能够损耗掉太多东西。
白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然后恢复了平和,看来你还是将百里素雪和丁宁看成师长和朋友,但在此之前你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意见和看法。
我还以为你最为在意的和最想做到的,是在一个时代赶超所有人,成为最强的存在。
真正的朋友之间应该可以有不同的意见,每个人不可能随意顺从别人的想法。
净琉璃理所当然的样子。
在这场大战开始之时,我的确也会虚荣和兴奋,但到了这时,我在意的不是成为什么样的存在记载在史书上,而是想尽快的结束这样的战争。
白启看着净琉璃,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
净琉璃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现在恐怕只有我知道元武的想法。
这句话很突兀。
白启怔了片刻,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你知道了黄真卫的结果。
净琉璃看着他皱起的眉头,说道:在之前你似乎一直是郑袖的人,但是当徐福回来之后,我发觉他一直对你很关照,包括这足以被永远记载在史册的一统天下的主帅,也让你来做。
所以我便猜测你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修为,恐怕和他有很大的关系。
现在我见了你,就知道我的猜测没有问题。
你也修了他的一些独门功法。
净琉璃看着更加发怔的白启,道:他也给了那些功法给我,那些功法的确很好用很强大,所以我和你,就是他最后的武器。
白启的目光剧烈的闪动起来,他已经有些明白净琉璃的意思,但是一时并没有开口说话。
净琉璃也知道他听懂了,但她还是将想说的话说完了,我和你就是他接下来备用的黄真卫,我和你都会比黄真卫还强,他最好我们变得更强一些,我和你他能用其一,便多一分胜算。
当然对于他而言,恐怕最好是全用。
第两百零二章 决定将来的两个人你说的很有道理。
白启静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像他这样的人物说出这样的话语,便意味着他已经在各种角度考虑了很多。
他在长陵也一直很低调,尤其在成为秦军主帅之后,他的性格就变得更加谨慎。
只是净琉璃的性情永远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有进攻性。
不只是有道理。
净琉璃不屑的笑了起来,她的不屑意味不是因为白启而起,而是因为元武。
黄真卫再加上祖山不死药,元武控制着这样的假身,本身就已经很强,但如果他有足够的信心,早就应该挑战丁宁了。
她不屑的转身,望向长陵的方向,在早年我师尊那一代的修行者之中,他实力是最靠前的,但性格却是最怂包的一个。
他一直都习惯靠别人,征战靠巴山剑场的那些人,扫平长陵阻碍他的皇室力量和旧权贵他靠王惊梦等人,抛开王惊梦登基,又主要靠的是郑袖,就算是他已经跨过了七境,在鹿山会盟时已经成为当世独一的八境修行者,他依旧埋伏了叶新荷,依靠阴谋算计,而且还靠方响付出修为尽废的代价,像他这种人,他在鹿山会盟唯一硬气的一次,也是一切早已具备,不可能出现丝毫意外的情形之下。
八境不敢挑战丁宁的七境……除非有人强大到足以威胁丁宁,他才会依靠这些人去对付丁宁。
除了我和你,不存在别人。
白启点了点头。
然后呢?白启放松了下来,看着净琉璃的侧脸,接着说道: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些,除了让我提防变成第二个黄真卫,还有什么建议?和你说了这么多,你也不够了解我的想法,这世上真正能够了解我想法的人太少。
净琉璃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有些感叹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年的王惊梦是什么样子,但是我了解现在的丁宁,现在的丁宁也绝不迂腐,比我聪明得多,就算是元武挑战他,他也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应战,一般人会因为仇恨和自我的强大而做出错误的判断,但恐怕是死而复生的那段时间沉淀太久,他的冷静和平静让我都觉得可怕。
所以我从来不担心有朝一日元武挑战丁宁,丁宁就会失败。
我担心的是,元武其实是一个很丧心病狂和没有底线的人,在黄真卫这件事上如此,在郑袖这件事上也是如此。
他会用各种手段让自己变强,但就是拖着不和丁宁对决,哪怕最后丁宁杀上门去,他恐怕也会逃,或者做出什么令人恶心的事来。
净琉璃冷笑起来,我所做的这些事情,就是为了让他无法逃避这样的对决,不管是他找丁宁,还是丁宁找他。
你考虑的很周全。
白启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个天才少女,如果他变成当年的夜枭,会有种永无止尽的感觉。
净琉璃嗤笑了一声,夜枭比他有态度,比他有底线。
那你觉得他在何种情况下,才会逼得和丁宁对决?白启苦笑起来。
净琉璃异常简单地说道:和郑袖一样生无可恋。
不管目的如何,郑袖为他付出了很多,帮他背了很多骂名,而且连修为都尽废,所以才想要这样做。
白启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不是像这样付出,就不会有怨恨的回报,要想逼他到这种地步太难。
他最在意的,只是他的力量。
净琉璃看着他说道:有力量,就有一切,他始终有选择。
修为和力量,才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在意的东西。
直到此时,白启才终于彻底的清楚了,微讶道:你难道想让他修为尽废?尽废自然是最好,实在不行,至少也让他的力量跌落,若是泯然于宗师,和寻常的七境也没有太大区别,那他的骄傲就尽可以去了。
净琉璃顿了顿,看着白启,如果连现在的你都可以将他打倒,他还有什么折腾劲儿。
她最后这句话是长陵街巷里寻常人说的糙话,在此时听来甚至有些看不起白启的意味。
但是白启很清楚她只是以此类比。
若是连现在的白启都打不过,那这世上就有很多人可以将他打败,比如说白山水、赵四,比如说岷山剑宗的几个人,甚至还有一些后起之秀。
昔日的王惊梦很有这种决斗的经验,他很容易会将决斗变得公平,比如说自将修为。
净琉璃淡淡的笑了笑,如果到了那种时候逼元武公平决斗还不行,那找个人将他杀了也不难。
你找我,是想和我一起参悟元武的功法?白启从她眼中的傲意看出了真意。
我想看看他教你的东西和教我的有什么不同,而且你虽然没有安抱石和我一样出名,但我知道你应该也是真正的修炼天才。
两个人一起领悟总比我一个人领悟来得强。
净琉璃很干脆的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我会和你一起修行,至于将来,让元武堕境的机会应该只存在于他想像控制黄真卫一样控制我们的时候。
你不和巴山剑场的人说这计划?白启想了想,说道。
若是巴山剑场的人知道了我的想法,或许元武也会反应过来,双方之间未必能够做到消息绝对不走漏。
净琉璃想到了离开的独孤白,她的眼眸中极为罕见的出现了一丝痛意:只有连我岷山剑宗的人都不了解我,连我身边可以说是亲近的几个人都误会我,元武才不会知道我真正的想法。
白启有些动容,看着她认真地问道:那你就相信我?净琉璃说道:我知道你的事情,你和元武不是同一类人。
谢谢。
白启对着她躬身行了一礼。
他必须致谢,因为若是没有她的到来,或许他会和黄真卫迎来一样的结局。
而现在,他和她会有能力改变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或者说,他和她或许能够决定这个世界的将来。
这比率领着军队击败早没有斗志的对手而被记载在史书上更有意义,更有成就感。
第两百零三章 有劲无劲长陵,梧桐落。
先前丁宁和长孙浅雪所居的酒铺已经荒废许久。
尤其当丁宁的身份被元武亲口揭晓之后,因为生怕皇后郑袖的打击报复,生怕被牵扯到说不清的是非恩怨之中,这条街巷之中许多有能力搬走的街坊陵居也已经搬走。
再加上丁宁搬迁到墨园时的那一批,这条街巷中剩下了没有几户居民。
大多数房屋就是空着,落满灰尘,结满蛛网。
但常人恐怕不知,和梧桐落整条街巷的破落相比,丁宁和长孙浅雪的这件酒铺内里却是整洁如新,和丁宁、长孙浅雪所在时几乎完全一致。
在丁宁的身份被揭晓之后,这里曾被神都监接管,属于任何朝官的禁地。
在陈监首都叛出长陵,神都监都名存实亡之后,接管这处街巷的便是黄真卫的城门卫。
之后黄真卫不复存在,接管这处街巷的便是徐福的数名老仆。
这数名老仆只直接听命于徐福,对于这里的管控比起神都监在时还要严苛。
唯有这数名老仆知道,元武到这里的次数比任何人都多。
是元武下令,这里面的一草一木都必须维持原样。
并非是对自己一生中最强大的对手的敬重,而是丁宁这样的修行者所居的地方,往往会留下修行的痕迹。
元武此时就坐在丁宁和长孙浅雪平时夜晚修行的床榻上。
在他的感知里,床榻周围的墙壁里,地面之下,到处都是幽深幽寒的味道。
这是九幽冥王剑的烙印。
然而除此之外,却有一种分外平静平和的气息,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然而却温柔静默的存在于幽深幽寒的味道之间。
能够从极度的仇恨之中解脱,化为平静而按部就班的构筑新的世界——自己的人生和修为,这种味道对于元武而言才是真正的可怕。
一街之隔便是繁华。
和梧桐落只隔了一条院落的街巷里,飘着羊肉汤的香气。
这条院落里新开了两间羊肉馆,互为对手,各有千秋。
一间羊肉馆是白煮,锅灶上不分白昼黑夜煮着乳白色的羊汤,一块块煮好的羊肉在竹笼罩子里晾着,有食客到来便按斤两称取,切碎了用羊汤一淋,放上翠绿的蒜叶,只需撒上少许盐花,便有一种令人垂涎的味道弥漫开来。
另一件羊肉馆却是老汤卤烧,带皮的大块羊肉切了,在瓦罐中收汁,浓油赤色,口味极重。
两家不同风味的羊肉馆里的食客性格自然也是截然不同的。
冷切羊汤是南方的做法,这家里面来的大多都是文士商客,还有许多南方求学的游子,性情大多文雅。
而口味重的老卤肉则配以烧酒,烈酒冲喉,这是边民和关中北部的豪客最喜,这些人大多豪放不堪,喝得高兴甚至随身拿剑拍击桌面而歌。
只是今日里,隐隐约约传到元武所在这间静室里的,却都是在议论同一件事情。
郑袖真是疯了吧?这算是什么事情?这会是真的?巴山剑场的人,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既是公开绝对,那按照长陵的规矩,便是要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看得人多,才看得到公平。
寻常人之间的决斗或许没有多少人关心,但是郑袖和元武的决斗……世上除了丁宁和郑袖决斗或是丁宁和元武决斗之外,还有什么决斗比这场决斗更重要,更有看头?当长陵人尽皆知时,郑袖已经从胶东郡启程。
……天下人关注的东西,往往便会因为无数的猜测而变得有人真的猜中。
有消息称郑袖没有乘胶东郡的腾蛇,而是和当年她第一次离开胶东郡来长陵一样,乘着胶东郡最好的船逆流而上,来往长陵。
这条船的外表很普通,而内里极尽华美。
对于当年的那条船,这么多年里已经有着很准确的解读。
胶东郡门阀最难以忍受长陵权贵嘲讽他们是品味低下的暴发户,外表的普通代表着他们的谦逊和低调,而内里的极致华美,则代表着他们的巨大财富。
当年这条船里最令人震惊的华美财富便是郑袖。
据说当年郑袖登岸,初露在长陵人的视线中时,便不知让长陵多少的美人黯淡无颜色,不知让多少年轻才俊鬼迷心窍般失魂落魄。
据说她当年穿的是一件鱼鳞霓衫。
她的那件衣衫是用海中的各色鱼鳞制成,拥有天下最艳丽的色彩,然而每一片经过胶东郡匠师精心挑选和炮制的鱼鳞,却是轻滑柔软的如同羽毛,看上去就像是一件羽衫。
当年被长陵无数权贵视为土鳖的胶东郡门阀这样的一出,让长陵空巷,无数人蜂拥而至,到港口一睹绝代风华。
而这次,尽管只是猜测,但长陵之外,大秦王朝的许多郡县,已经有无数人络绎不绝赶往长陵,赶往当年胶东郡船舶停靠的港口。
只是又过数天,巴山剑场便有人证实了这个消息。
郑袖将会乘船到达那处港口。
而郑袖就会在那处港口登岸,就在那里进行这一战。
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
一开始还有人不断争论对错。
争论昔日巴山剑场和元武之间的对错,争论郑袖和元武之间的对错。
但随着那条不知道何时会正式出现的船应该距离长陵越来越近,似乎所有人都开始忘记对错本身,而似乎纯粹变成了看戏,变成了这一场大战的胜负本身。
有道理,打之,无道理,打之。
成王败寇,和胜负本身相比,讲道理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管他娘的对错,反正就是要打!反正这两人打一场,我总感觉很爽。
不打还没劲!长陵那两间羊肉馆里的食客越来越多,渐渐两个铺子的桌面都几乎连成了一块,有一名醉汉的叫声勾动了很多人的心声。
对于寻常人而言,似乎更加简单。
有劲或是没劲。
当年巴山剑场带着秦人灭韩赵魏三朝,便让所有秦人觉得有劲,而现在,这一场决斗,不管当年巴山剑场和元武的对错,打起来就是让全部秦人觉得有劲。
有人避而不战,就会让所有秦人觉得没劲。
第两百零四章 生死局渭河两岸都是各色杂树,树叶或红或黄或绿,不像胶东郡都是一色的浓翠深绿。
清朗的天空下,被一些人恰巧猜对了行踪的郑袖乘坐着当年的那条船不紧不慢的朝着当年的那个港口行进。
这条船当年的确花费了胶东郡大量的金钱和气力,所以一直完好的保存着。
各种材料之所以昂贵,便是因为岁月不可染,即便是隔了近二十年,都是历久如新。
郑袖坐在这船舱内,感觉熟悉而又陌生。
她看着渭河两岸那些红黄绿缤纷的色彩,想到自己第一次乘坐着这船到来时的新鲜感,有种淡淡的悲哀。
她和第一次来长陵时一样来。
但是当年的很多人已经死了。
现在就快轮到她自己了。
一叶扁舟从一条小河里划来,接近她所在的这条船。
澹台观剑和赵一的身影从那条小船上掠起,落到这条船的船头。
两人只是要将赵四的剑带给郑袖,同时想跟着这船,亲眼旁观这一战。
无论是澹台观剑还是赵一,和郑袖都不算熟。
而且澹台观剑觉得以此时郑袖的心情,或许也应该不想和他们有任何交谈。
然而就在他将剑交于船舱外的侍女时,船舱内的郑袖却是忽然开口出声,谢谢。
澹台观剑和赵一都有些愕然。
澹台观剑回礼道:无需谢。
郑袖未出船舱,但在船舱里的她却是微微抬起了头,沐浴着落入船舱的阳光,道:当年我到长陵时,没有谁在等我,我也不知道迎接我的是幸运还是灾祸,当时的长陵,对于我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谜,然而现在,至少有人在等着我。
她的这些话很简单,但是包含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澹台观剑无法回应,只能歉然和讪讪的笑笑。
谁会知道将来会如何?谁会知道将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自清晨始,渭河内港已经聚集了无数身穿玄衣的大秦官员和军士。
这些官员们面色极为凝重,眼瞳深处透露着深深的不安。
先前只是猜测,但是当渭河上线报传来,当澹台观剑和赵剑炉那名宗师公然现身,登上那条从胶东郡前来的船时,一切都被印证。
先前这座城的女主人和猜测中的一样,正在归来。
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他们忠诚的圣上的应对。
元武皇帝会不会来。
元武皇帝来了之后,真的会和郑袖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斗么?这是他们想知道,但却不敢去议论的。
军情消息自然受严格控制,不可能很快流传到街巷之中,然而偏偏有嗅觉比较敏锐的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港口外的人群竟然越聚越多。
当大量的马车到来,便已无法再隐瞒,长陵几成空巷之时,问询赶来的人群充斥道间。
忽然在渭河岸边高处,尤其是许多攀在树上眺望的人们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远处的河面上,出现了一点黑影。
那是一条孤零零的船,看似普通,也不能让人一眼觉得和胶东郡有着确切的联系。
但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声,兴许是当年凑巧也见过这条船的人,但有声音响起时,却是所有看见这条船的人都发出了声音,而且无论是发声的人,还是听到这潮水般惊呼声还未见船的人群,在心中几乎就认定这条船便是载着郑袖前来的那条船。
港口中的官员心中更是清晰这就是那条船。
他们的心中更加不安。
要不了多时,这船就将入港靠岸。
然而元武皇帝到此时未出现,皇城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那到底是要阻止这船入港,还是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等着?他一定会来的,而且一定会来和我一战。
在船舱里,郑袖已经从窗口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到了那些谨慎站立却不安的大秦官员和军士,她冷漠的笑了笑,说道。
这声音澹台观剑和赵一也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不知道这是郑袖说给自己听,还是和他们对话,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回应。
这句话的确是对他们两人说的,郑袖又补充了一句:不是他想要和我有什么了断,而是我知道他太多东西,他很清楚他不来,我一定会当着这些人的面将他做过的所有事情抖出来。
这些年,我替他背了太多的黑锅,他要想让我把这些黑锅继续背着,他就一定要来。
澹台观剑的眉头跳了跳。
他觉得有些悲哀。
但同时心中震动,知道郑袖也是这世上最了解元武的人。
港口里骤然响起了一片如海啸般的吸气声。
接着便是一片地动山摇的呼喊圣上的声音。
毫无征兆,也没有人察觉他是何种方式出现。
一道依旧只是身穿寻常粗布衣衫,然而却散发着难言威势的身影,就此出现在所有朝官之前。
他背对着所有的大秦官员,面向渭河,面向这条船负手而立。
他就这样静静而立。
不见喜怒。
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的元气力量。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元武。
所有人都觉得江山尽在他脚下。
船只的轮廓在所有人的眼瞳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元武没有回头,他只是举起了手,握拳往后摆了摆。
所有的大秦朝官和军士齐刷刷往后退了五十步。
这个港口之外的看客们自然不是军队,但在此时,竟也是不自觉的随之后退,竟无一人因为挤压而摔倒。
元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港口内外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下达任何的命令,但是所有人都很自然的不敢出大气,一片死寂。
这明明是一场生死局。
然而不知为何,元武的身影却有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
这里死寂的气氛慢慢变得静谧,就像是初夏的午后,微风在轻送,街巷中的很多人在午睡,而有些人在无聊的发呆。
船到了。
靠岸抛锚。
木板的撞击声和水声,打破了沉寂。
赵一和澹台观剑让开到了船尾。
船头前方空无一人,船舱门就像是被风自然的推开。
一阵耀眼的华光闪到了所有人的眼睛。
元武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悄然浮现几条细微的皱纹。
第两百零五章 雷火引触目是尽是金光。
在郑袖到来之前,所有人都充满着疑问和猜测。
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得到了解答。
郑袖穿着的并非是第一次到长陵时那件华贵的鳞衣。
她穿着的是一件金色的凤衣。
很难用准确的言语来形容这件凤衣的材质和金色。
这件凤衣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用很多种金色的丝线编织而成。
即便是普通人而非修行者,都会产生这样的第一感觉。
因为金色的层次很丰富,丝缕层层叠叠的交织,交织成美丽到超出人所想象的图案和符文。
然而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多比纯金还要纯正的金色丝线?耀眼的金光不只在这些材质本身。
独特交织的元气力量让这种金色的光泽带上了一种圣洁的味道。
早年郑袖到来时那件华贵至极的鳞衣美则美矣,但无论在价值本身还是在匠艺,以及在震慑人心方面,都无法和这件凤衣相比。
当金色的光华在水面上柔软的铺洒开来,让渭河水都被染成金汁时,从震撼中清醒过来的秦人们才注意到郑袖的面目。
她的面上有一层淡淡的荧光,就像是朦胧的星光。
但是让很多先前见过她面容的人可以肯定的是,她显得比前几年还要年轻,甚至和第一次进长陵时相比没有什么区别。
元武的眼眸深处骤然涌出极大的震惊,眼角的皱纹又深了数分。
在港口最里的水面上,停着一艘废弃的铁甲舰,在这艘铁甲舰的瞭望舱内,徐福看着此时光彩万分的郑袖,看着元武的背影,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感伤。
徐福已经垂垂老矣,他的伤势也并未完全复原,更显得老态龙钟。
他对于整个天下而言都是最老的修行者之一,见过了太多人,见过了太多优秀的天才。
在所有这些天才里面,元武和郑袖都无疑是其中的最顶尖者。
这两个人在他看来很配。
若是这两个人能够用心一处,在他看来,天下没有什么人是这一对夫妻的对手。
然而他怎么都看不明白元武和郑袖的想法。
似乎从一开始,这两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互相伤害和毁灭。
这到底是为什么?现在的郑袖艳丽无双,然而掩盖不了死气,而现在的元武,再如何强大,也开始渐渐老了。
……静寂的人群骤然再发一片惊呼,所有人都往后又退了数步。
因为这时郑袖动了。
一股磅礴的气息从她的身上缓释而出,让她的身形显得瞬间高大起来。
虽然是白昼,但是有缕缕的,肉眼可见的星光,从虚空中垂落下来,照耀到船上。
她站在船上,本身比元武位置高,现在气息鼓胀,更是显得居高临下。
元武的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皱。
他不喜欢这样被人看着。
尤其是当他成为这世间第一个晋升八境的修行者之后,他更是不喜欢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
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元气波动。
然后他看着郑袖出声。
他的表情很淡漠,带着一些自嘲和讥讽,本是夫妻间事,奈何如此?这句话很简单。
但是夫妻两个字却很令人寻味。
不管郑袖因何逼战,但两人终究是夫妻。
夫妻之间,便应该遵守一些规矩,或者还能引申出更多的含义。
你要我说话么?然而听到这句话,郑袖只是冷漠的看着元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嘲弄:你真的想让人听我说话?元武心中顿时凛然,目光顿寒。
一道凛冽的剑意在他的身前形成,无形无质,但是所有人都清晰的感觉到了,就横在他的胸前。
空气里有微风吹拂。
上方的天空慢慢明亮,一种圣洁的光线开始驱散云层里落下的星光。
剑横胸,这便代表着应战和开始。
太过失望,怨恨到了极点,便难再生厌憎。
但这却是郑袖想要看到的结果。
元武生出惧意。
他很怕她吐出什么秘密。
有惧意,剑意就自然受到影响。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出手。
在场的无数民众和修行者,根本没有想到元武和郑袖的决斗竟然能够这么直接的开始。
正如他们也完全没有想到郑袖一开始出手的方式。
一道彩色的符从郑袖金色的袍袖里飞了出来。
这道符上鳞光闪闪,每一种不同的色彩,都似乎是一片不同的鳞片。
这道符的完整画面只存在于一瞬。
轰的一声巨响。
渭河的河面骤然往下压了一尺。
无数绿色的水流从这道符内里爆涌而出,每一片不同色泽的鳞片,化为不同的恐怖杀意,偏偏又以更恐怖的速度交织在一起。
就像是一张巨网,被万顷的春水推动,落向元武。
郑袖在万顷碧水之后。
她身体的元气波动依旧很平静。
所有喷涌出来的元气力量来自于那道符本身。
元武深吸了一口气。
他很难想象世间有什么符能够拥有这样的力量,而且不需要消耗施符着本身的元气。
但是他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迟疑。
他异常简单,只是让那些已经受他感知,飘摇在天地间的圣洁光线落了下来。
无数淡薄而圣洁的光线骤然凝结。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里变成了一柄巨大的光剑,这柄剑显得比郑袖身下的船只还大,只是落下便轻易的斩破了碧水和巨网。
郑袖没有动。
元武也没有想到。
当巨大的光剑切开碧水和巨网的瞬间,无论是被分开的碧水还是碎裂的巨网,全部更加猛烈的轰的一声,如同爆燃起来,变成万千道雷火!黑红的雷火肆意狂舞,遮掩了元武眼前的天地!元武的呼吸微顿,体内寒意沁骨。
这些雷火反而吞噬了他的部分力量,将他的元气也化为其中。
然而现在对他威胁最大的,却并非是这一道符的力量,而是蕴含在其中的郑袖的杀意。
郑袖已经出手。
只是他此时还感知不到她的剑。
她的剑隐匿在这万千道雷火之中。
元武伸出了手。
一道明黄色的剑光正式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柄剑在他的手中并没有往外递出,而是在他的手掌之中,以恐怖的频率震荡起来!第两百零六章 那些不可期剑上似有金色的浪花生,当波纹涌起,脱离剑身,却是化为片片金色的凰羽。
无数凝成实质的明黄色剑气,如万千凰羽从他的剑上飞起,密集如暴雪,往四周的天地间逸去。
万千道雷火尽被撕碎,仅有一道苍白色的星火如风中的烛火一般,飘舞在明黄色的剑气里。
这是真正的以力破道。
随着这些剑气的生成和激发,元武的身体在所有人,哪怕是普通人的感知里,也在不断的膨胀,变得巨大,变得无量,变得直通无尽的虚空。
他就像是一个高到令人无法想象的巨人,连通到了天上。
没有用任何的花巧,他靠着纯粹的力量,碾碎了所有的符意,逼出了郑袖的这一道隐匿其间的星火剑。
这是八境的力量,然而和鹿山会盟时相比,他对于八境力量的控制显然已经极为纯熟和随意。
急剧的震荡而产生的万千凰羽般的剑气,他手中的剑从急剧的震荡到绝对的静止,竟没有丝毫的间歇。
在下一刹那,他手中的这柄剑已经朝着那道冷酷的星火递了出去。
从极动到骤静的瞬间逆转,这种似乎毫不符合天地间规律的片段,让在场的无数修行者甚至都产生了一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明黄色的剑光准确无比的和苍白色的星火相触。
但却并非是斩击,而是拍打。
明明是一道狭小的剑光,在虚空中却是如同巨浪拍击,嗡的一声闷响,苍白色的星火被硬生生逆转了方向,反扑向郑袖。
星火只有少许流散,威能竟只有些微减弱。
丁宁有一招秘剑意,但那也终究只是借些剑意,就如抓取一些剑气经过的痕迹,和元武这样的一剑,却是有着云泥之别。
赵一看不见这样的画面,但是他感知里所见的一切,却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还要清楚。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没有想到元武已然如此强大。
即便他今日的自己的境界和当年在渭河上一战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言,但是他心中却是可以肯定,换了自己,未必能够接得住现在元武的全力一剑。
空中砰的一声闷响。
郑袖的身体原本已经脱离了船体,跃向空中。
像她和元武这样等级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原本就是看谁能够主导先机,将战斗的节奏始终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借助那一道符,她本身已经抢占了先机。
然而元武这一件,却是在破她剑意的同时,转攻为守。
这一道苍白色的星火距离她还有数十丈,恐怖的元气力量已经冲击到她护体真元,将她硬生生的从半空中压下。
她的双脚落地。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从她的脚踝处向周围的空气中扩散。
她双脚下的港口地面铺就着的是青色的岩石。
这种岩石极为坚硬,经过了无数年港口的使用,车马的碾压,缆绳的摩擦,也只不过留下浅浅的痕迹,只是将表面打磨得光滑。
然而随着这股气浪的扩散,坚硬的岩石却是出现裂纹蜘蛛网般的裂纹,急剧的扩散,内里竟像是煮开了水的水壶一样,嗤嗤往外涌出道道劲气。
石屑溅射飞起,打到港口沿岸的船身上,发出了一阵可怕的撞击声。
那些船只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船体上出现了密集的创口。
郑袖冷漠的双眸中也闪现出异样的光彩,她也并未想到元武的修为已经到了如此程度。
然而无论是她的心境还是她的身体都没有丝毫的动摇。
她的双脚就如同钉子一般扎在不断爆裂炸开的港口地上,她朝着迎面坠落的这道苍白色星火伸出了手。
轰的一声,天地里就如同竖起了一座烘炉。
灼热到令港口外的人们都觉得无法承受的热流,从她的手中往天地间肆意奔流。
烘炉的中心,便是握紧在她掌心的那柄小剑。
两道剑光正对相触的瞬间,苍白色的星火如燃尽的纸灰轻易的崩碎。
赵四的这柄本命剑,本身就在星火乱流之中经过了长时间的淬炼,这种星火根本无法对它产生任何的威胁,反倒是有许多流散的星火被这柄本命剑瞬间吸纳。
这柄火红的小剑的剑身围绕着苍白色的光焰,变得庞大起来。
郑袖的动作稳定到似乎停滞,但这道剑光却是快到超出了在场绝大多数修士的感知。
剑光瞬间破空,直刺元武的眉心。
炽烈的星辉里,元武的五官血肉被照耀得近乎透明,他的双瞳都似乎要燃烧起来。
这就是你养了很久的赵剑炉剑?然而他的嘴角却是反而闪现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这种笑意绽放之间,浑厚到难以想象的天地元气,已经从他周身的窍位之中狂涌而出。
伴随着恐怖的撕裂声,那些凝聚缠绕着的苍白色星火,竟被震离这柄本命剑,变成一道道漂浮烛火般的物事,往外四射。
郑袖手中的本命剑还在破空前行,连带着她的身体,在空气里带出道道的残影。
他手中刚刚完成拍击的明黄长剑,就异常简单暴戾的抬起,然后如一根长棍般,朝着郑袖当头砸下!空气里响起无数琉璃碎裂的响声。
两剑剑身并未真正相遇,但是元气之间的碰撞已经让郑袖的身体瞬间被往后震飞出去。
她的身体如折翼的大雁惨然斜掠,飞过那些还在摇晃不停的船舶,重重砸向渭河的河面。
元武持剑的手只有些微晃动,他的双膝微弯,却不是要卸力,而是再度发力!下一刹那,他的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
今日里并非是复杂的战阵,他需要对付的只是郑袖一人,所以他根本就不需要吝啬体内的真元。
这种战法不好看,但很实用,很霸气。
他的身影已经到了郑袖的上方。
这是一种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撼的速度感和气势感。
他带起的风流,让许多较小的船只在摇晃之中甚至直接倾覆,轰然砸向水面。
他手中的剑已然抬起,在下一刹那,这柄剑又将如巨棍砸下,足以将郑袖砸入河底!然而此时,也出现了他预料之外的事。
郑袖手中的剑比他更快的递了出来。
或者说,郑袖的剑意,比他更快的施展,形成。
第两百零七章 将死七境的力量和八境有着本质的差别。
不管郑袖如何借助星火,如何依赖赵四的本命剑,在真元力量和引聚的天地元气前,最多只能尽可能缩短两者之间的差距,而不可能达到正面抗衡的地步。
能够在这样的压制下,还能比他更快的出剑。
这只能说明郑袖之前在演戏,只能说明她的真元力量虽然远不如元武,但是肉体的强悍程度却超过了元武。
极为坚韧的意志,可以让肉体在严重受创的情况下还能尽可能快的做出一些想要完成的动作。
但郑袖此时的情况却显然并不只是意志的原因。
在元武此时的感知里,郑袖身体里的许多血肉之间,就像是有钢铁绞索急速旋转一般的力量在生成,在爆炸。
这种有关肉身金刚的秘术,只可能来自东胡的那些苦行僧。
数十道星火从郑袖手中小剑的剑锋上涌出,越过他往下砸落的剑意,落在他的胸口。
只是数十道极细的星火,但是落在他胸口的瞬间,却是响起了无数声密集而锐利的刺耳切割声。
星火里有许多晶尘般的剑气,就像是璀璨的宝石。
但是这些凝聚到极点的剑气没有能够刺入元武的血肉,只是切开了他胸口的衣衫。
十余片幽黑的鳞甲浮现在元武的肌肤之上,往外喷吐着幽黑的焰光。
这些星火中晶莹的剑气和这些幽黑的焰光冲击着,都被挡住,然后迅速化为更细的粉末。
轰的一声巨响。
元武的剑气砸落在水面,剑尖落处,气劲瞬间到达渭河底部,逼开了所有的水流。
在接下来一刹那,被逼开的水流形成了一道环形的巨浪,混杂着千钧的泥沙,往外炸开。
郑袖的身体睡着水汽的喷涌在往后倒飞。
元武的眼睛里有一些意外。
她此时的眼眸深处也有意外。
浮现在元武胸前的这些鳞甲有着她熟悉的气息,这是幽龙鳞,然而却并非是百里素雪乘坐的那条幽龙的幽龙鳞。
元武的这十几片幽龙鳞有着更古老的气息,而且气息更为深层,更为纯正,甚至有种被八境之上的气息浸染许久的感觉。
这只可能来自昔日的幽王朝。
大秦王朝的皇室拥有昔日幽王朝的一些遗物并不算令人惊奇的事情。
但关键在于,即便是她,也从不知晓元武拥有这样的东西。
胸口硬受了郑袖的一剑,元武面上的神情不变。
他太过了解郑袖。
从郑袖要和他决斗时开始,他就知道郑袖是想在毁灭自己的同时,也将他毁灭。
即便最终杀不了他,郑袖也一定会逼他用尽隐匿的手段。
只是对于他而言也是一样。
他也想要通过郑袖,看看王惊梦和王惊梦现在身边那些人到底有多少强大的手段。
……元武胸口的黑色幽鳞消失。
他站在巨浪之上,看着郑袖,没有追击,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在调匀体内气血流动的同时,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
很简单的一个剑式,然而剑身上涌动的剑气却瞬息间将他身前的天地变成了一片真空。
有惊人的天地元气被这片真空卷吸而来,却并未聚集在他手中的剑上,而是直接出现在郑袖的身后。
一道剑光在倒飞的郑袖身后悄然出现,落向郑袖的后颈。
看着元武的这一剑,感受着这道剑气里独特的气息,港口外响起一阵惊呼。
发出惊呼的,大多都是身穿蓝色或是紫色袍服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都来自灵虚剑门。
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齐名,这些修行者自然不可能像寻常的修行者一样,容易心境剧烈的波动。
他们此时的震惊,是因为元武的这一剑根本就是灵虚剑门的秘剑,而且是他们都领悟和掌握不了的秘剑。
各宗门秘剑之所以称为秘剑,不是因为难以掌握,而是因为威力强大,剑意独到,是宗门各代宗师,在本门一些剑经的基础上,领悟研究出来的强大剑意,包含着本门很多修行之道,元气法则的领悟,是连一般宗门弟子都不想传授,以免为外人所知的剑法。
任何一个宗门的秘剑,自然代表着超过一般剑法的强大杀伤力。
现在元武这看似随意的一剑,也自然如此。
然而更令这些最快反应过来的灵虚剑门修行者震惊的是,面对这身后出现的剑气,郑袖根本未挥剑格挡。
她手中紧握的小剑更为猛烈的燃烧起来。
从剑胎深处涌起两股狂暴的火气,一种火焰极为凝聚紧实,就像是千锤百炼过的红铁,一种火焰却是鼓啸着罡风,就像是有人无数次的挥动巨锤,又将带起的狂风压缩在了这种火焰里。
这两种火焰分别来自赵一和赵四的元气力量,但都是带着赵剑炉的不可一世和焚尽一切的可怕灼热。
然而当这两股火焰涌起的刹那,郑袖身体里的无数窍位里,有许多苍白色的冷漠星光如数千条小蛇狂舞而出,融入这两种火焰之中。
三种火焰交融,迅速变冷。
变成了一道没有温度的火焰剑气。
这一道剑气完全没有顾她身后刺来的一剑,而是无比肃杀的直指元武的咽喉。
元武的这一剑比她快。
这一道剑光落在郑袖的后颈。
空气里响起一声奇异的凄厉凤鸣。
郑袖身上的金色凤衣上释放出一股难以想象的威压,片片金辉在这道剑气前形成,硬生生的将这道剑气逼停在空中。
两股力量相持,金辉里发出碎裂的声音。
先是金色凤衣那些肉眼不可见的细微法阵深处发出碎裂声,接着便是郑袖的颈部,乃至浑身的骨骼和血肉之间。
在此时绝大多数修行者的感知里,即便郑袖身上这件凤衣有着令人无法想象的防御力,元武的这一剑也依旧对她造成了严重的创伤,甚至足以令她浑身震碎裂解。
然而在这极短的时间里,郑袖体内深处有一种阴寒的死气如潮汐般扩散开来。
其余所有修行者还没有感知出来这股气息,但是元武的眼眸深处却是出现了一丝凛冽的意味。
他感受到了。
这种气息他有着深刻的印象。
这来自他在鹿山会盟中遭遇的最可怕的对手,晏婴。
郑袖白皙的肌肤上渗透出了黑意。
她没有死去。
她的身体也没有瞬间裂解。
她手中的剑也没有任何的迟缓。
冰冷寂灭的火焰,落向元武的咽喉。
第两百零八章 藏着你的毒元武的双唇紧紧的抿起,薄如刀锋,他的眼眸深处,却是骤然燃起狂热的火焰。
这一刹那他感到了愤怒,接着却是骄傲。
愤怒来自于他熟悉的晏婴的气息。
晏婴这名千墓山的修行者本来就是怪胎,将整座千墓山都炼为本命物,在鹿山会盟之中也给了他沉重的一击,让他受创一时难愈。
晏婴留下了一名弟子,现在郑袖的这种手段显然也是那名弟子所传。
东胡苦行僧的手段、赵剑炉的本命剑、千墓山的阴神鬼物秘法、还有这件金色凤衣……似乎这天下间所有强大的宗门,那些强大的修行者,都成了他的敌人,都希望他死。
骄傲却也正因为此。
和当年的王惊梦一样,唯有这世上最巅峰的修行者,才能成为天下之敌。
我不知道你在挣扎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在不甘心什么,若是你能甘心好好做一名妻子,也根本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当他双眸里燃起骄狂的火焰时,他开口出声。
在第一个字音响起的刹那间,一道磅礴的力量已经镇落了下来。
这股力量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巨大城墙,对于长陵的修行者而言都不陌生。
昔日在角楼上看守着长陵的老人墨守城不只一次动用过这样的力量。
今日里这力量也是从远处而来。
在港口中一角,许多皇宫修行者簇拥的中心,停着许多马车。
内里有许多重要的朝官,还有黄真卫。
和很多人的预料一样,从战斗一开始,元武就无法让黄真卫现身。
即便黄真卫被他控制变成傀儡这样的事情早已在长陵的街巷之中流传,但当战事平定,当大秦军队灭燕,一统天下可期之时,这样的事情就会被忽略,甚至被遗忘。
但若是变成傀儡的黄真卫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控制出现,这就又会有很大不同。
强烈的视觉冲击感就会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觉得元武太过残忍。
只是不让黄真卫出现,便不意味着他无法借用黄真卫的力量。
这道如无形城墙般的磅礴力量,便源自那死寂的马车里。
轰的一声巨响。
刺向元武咽喉的冰冷火焰狠狠撞入这无形的城墙。
元气剧烈的碰撞吞噬着,虚空里出现了一道道炸裂的痕迹,如同闪电。
元武的手已经比闪电还快的速度递了出去。
一道明黄色的剑光就像是流星一般,在半空中生成,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一般,带着恐怖的啸鸣,瞬间砸向突进的郑袖。
郑袖的身体剧烈的震颤起来,她强行收剑,往上刺出。
啪!空气里再次响起一声令人牙齿都发酸的撞击声。
一股烧焦的味道直冲人鼻腔之中,让人觉得极不舒服。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被这样的撞击声所掩盖。
郑袖持剑的手往下以诡异的姿态垂落。
她的这只右手被元武的这一剑震折。
元武的声音还在不断的传入她的耳廓。
直至此时,元武的那句话还没有说完。
手臂的折断并不意味着强大冲击力的消失。
她的身体急剧的落到水面。
她的双脚落在水面上的同时,下方水面就已经被强大的力量压得层层炸开,变成晶莹的气雾。
这些气雾如无比细小的金刚砂冲在她的身上,令她的肌肤上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孔洞,内里迸出黑色的血雾。
你还有什么手段?元武收剑,看着她,接着说道。
她如此惨状,即便借用了这世间那些大宗师的力量都不过如此。
在他看来,这一战到此就应该结束了。
然而就在此时,他眉头骤然挑起,有些不解,有些莫名的心悸。
……生死对于郑袖而言自然是早已置之度外,但痛楚的感觉却不可能就此消失。
此时的郑袖应是痛极,然而她眼中的神色却是依旧一片冷漠,根本没有什么变化。
她的左手接住了右手中的这柄小剑,抬头看了元武一眼。
她的身体中响起了一种可怕的声音,犹如江河决堤的轰鸣。
她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狂涌而出,疯狂的注入左手的这柄小剑里。
这样恐怖的灌注真元的速度,让这柄赵剑炉的最强剑都近乎到了承受的极限,整柄剑的剑胎都从内到外不受控制的震荡起来。
元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的感知比在场所有修行者都要敏锐。
他敏锐的感知到了一种比这一剑的威力更早到来的杀机。
这一片天地间,突然多了许多看不见的星光。
这些星光在他的感知里,如同夏日里突然出现的萤火虫一样漫天飞舞。
这种星光来自于这片天地之外的星空,自然只可能是受郑袖的真元感应而来。
这样的星光毫无凝聚力,按理而言就和那些自然洒落的阳光都没有区别,没有什么杀伤力。
然而当这样的星光出现在他的感知里,他体内的真元和气血之中,突然也有许多他平时根本感觉不到的元气星星点点的亮了起来。
他的体内气血和真元之中,也出现了无数这样的星光。
这样的星光丝毫不受他的控制,在他的体内也紊乱的飞舞,甚至飞出他的身体。
他正因为莫名的心悸而在深深吸气。
此时他不自觉的呼吸骤顿,感觉异常的难受。
这种不受他控制的杂气自然生成,就和平常人身体里骤然中了剧毒没有什么分别。
灵莲子!也只是这一刹那,他明白这种星光来源于何处。
在他正式登基,成为大秦王朝的元武皇帝时开始,郑袖就利用长陵的灵脉,布置了灵泉池,然后开始培育灵莲。
灵莲吸取灵脉灵气,汇聚天地精华,是天下最强大的疗伤圣物。
然而直到此时,他的脑海之中才骤然出现忽略的画面。
灵泉池上有一个奇特的天井。
夜夜的星光,通过那天井折射而来,有无数迷离的光彩落在灵泉池里。
原来从那时起,从这灵莲开始生长起……这灵莲就已经蕴着你藏的毒!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最狠毒的手段,你这灵莲子,是从一开始就准备用来对付我的罢!元武笑了起来,凄厉的笑了起来。
第两百零九章 不归路元武一直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他一直很低调,或者说很隐忍,很平淡。
在巴山剑场那些人叱咤风云时,他根本就没有展露多少他的修为。
那些人许多被人津津乐道的比剑,许多令人热血沸腾,令许多年轻修行者向往的故事里,很少有他,或者只有他淡淡的影子。
所以当年的很多故事书,很多修行者世界里的典籍,在他登基之后被他下令付之一炬也不可惜。
但他无疑又极度渴望成功,渴望建功立业,成为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圣君。
他又有很多骄傲的时刻。
比如灭巴山剑场,让当时最强盛的宗门迅速的消失,以强有力的手段压制军队,顺利登基。
比如在鹿山会盟一剑平山之后,他开始自称寡人。
在当时的他看来,世上已经无可以和他比肩者。
而在他所有过往里,即便他不说,但很多人私下都可以揣摩得出,他最自傲的事情,自然是杀死王惊梦,以及撬了王惊梦的墙角,得到了王惊梦的女人郑袖。
不管郑袖和他最终如何勾心斗角,甚至到了这最后非得分个你死我活,但至少在他初始登基那些年,他都会觉得郑袖选择他自然有除了互相利用之外的感情因素。
到这些年下来的最后厌憎,在他看来只是因为郑袖的野心始终得不到满足,始终在膨胀,而他越来越让郑袖失望而已。
但现实到底如何呢?是一开始郑袖就觉得他也只是完成她野心的一个工具。
或者他在任何方面,在郑袖的心中,其实还根本比不上王惊梦。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得到郑袖任何真实的情义,或者这些年郑袖一直都在后悔和懊恼之中,所以才对他越来越厌憎,对现实越来越失望。
有些事情不问,有些话不说,便永远都没有答案。
但在此时的元武看来,那些从一开始诞生就沐浴在星光下的灵莲,就可以是问题的答案。
这个答案,和现在燃烧在他体内的那些星辰元气一样,对于他而言,如万蚁噬心。
郑袖没有去看他凄厉的笑容。
因为她已经看不见。
她本身便是依靠毒药和秘法回光返照,此时体内所有的力量奔涌而出,她便已经真正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她的双目失去了神采,双瞳里连水分都被自己剑身上散发的灼热气息蒸干。
她此时已经木然而没有爱恨。
对于她自己的这一生,她没有答案。
到了这最后,她已经不再去想。
万念皆空。
她无比专注,就如同将这一生都放在了这一剑里。
她踏出了她这一生的最后一步。
这一剑就像是一条不归路。
距离她和元武并不遥远的赵剑庐赵一,此时耸然动容。
赵剑炉的剑意本来就是亡命剑。
舍我,忘我,一往无归。
但即便是他,也施展不出此时郑袖这样的剑意。
郑袖此时的剑意,和赵剑炉的剑意合到了极致,淋漓尽致至完美。
元武凄厉的笑着,他狠狠的看着郑袖。
但是他也难以看清郑袖的面容。
他身前的天地都似乎被这一剑彻底的点燃。
巨大的洪炉落来,让他的眼前一片赤红。
那些如无法化解的剧毒毒素般穿行在他体内的星辰元气让他的反应都变缓了一些。
他挥剑横斩,挡向郑袖的这一剑。
他前所未有的愤怒,根本无法控制体内的力量狂涌。
然而喀的一声脆响。
他持剑的腕骨竟然无法承受双方剑意的冲撞,直接震断。
他剧痛,厉啸,体内真元如数股绳索强行束住他的手腕,令他整条手臂都和手中本命剑如结为一体,剑势不止。
当!炽烈的真火在他的身前如浪分开,汹涌如墙的从他的头顶和脚底掠过。
郑袖连人带剑,被他无比强横的这一剑斩飞出去。
但是与此同时,喀的一声脆响从他右肩响起。
他右肩剧痛,痛彻心扉。
他的右肩骨骼也全部碎裂,一些断裂的骨茬甚至刺穿了他的血肉,钻了出来。
啊!他发出了一声更为剧烈的痛呼。
这叫声就像是野兽的厉啸,包含着无数的情绪,最多的是不可置信。
他的身体因为痛楚和心情的剧烈激荡,不断的发抖起来。
他身外的空气里一片火红。
然而他的面容却是苍白得毫无血色。
他身体半边染血,右手再也握不住自己的本命剑,明黄色的剑光从他手中无力的砸落下去。
不知是热出的汗,还是痛楚产生的冷汗。
他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湿,凌乱的发一缕缕的粘结在一起,贴在他的额头和脸颊。
元武这一生,从未有如此痛苦,也从未有如此狼狈。
郑袖的身体在倒飞。
她的身体已经空了。
因为空,所以轻松。
她这一生都未有此时如此轻松过……如果快意过。
她将自己所有的情绪,自己的这一生都用在了这一剑里,她莫名的愉悦。
她的意识开始消失。
但是她的嘴角荡漾起微笑。
周围灼热的火气让她最后觉得温暖。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胶东郡的春日暖阳中闭眼,在开满金黄色花朵的山坡上坠落,在热烈的芬芳中沉沉睡去。
在元武的痛苦叫声里,港口内外乃至渭河远处的河面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没有去看元武,却是落在她身上,落在她手中那一柄剑上。
所有人的感觉都很陌生。
此时的郑袖和她一贯给于任何人的冷漠截然不同,异常的热烈。
然而她的身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迅速淡去,唯有那一名赤红的小剑,依旧在喷吐着紊乱的火焰。
她的身体开始裂解,化灰,变成随着火焰而乱舞的红色火烬。
金色的凤衣出现了数道裂纹,没有彻底消失,缓缓落向下方的河面。
赤红色小剑在空气里悬停了一刹。
在已经残破的船上,赵一对着郑袖消失地方鞠躬行了一礼。
他无法评判郑袖的一生,但至少最后的这一战,这一剑,让他产生了足够的敬意。
赤红色小剑朝着他飞了回来,被他收回衣袖。
第两百一十章 幻灭赤红色小剑飞回他的衣袖,发出了一声如归鞘般的清脆震鸣。
这声音虽然短暂,但很独特。
港口内的秦军却是骤然紧张起来,一瞬间港口内甚至亮起了许多剑光。
许多飞剑如同毒蛇出洞般悬于空中,蓄势待发,微微震动。
赵一缓缓抬头。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无光的眼瞳,也照亮了他脸上淡淡的鄙夷。
他抬起头朝着这些飞剑的所在望了一眼,然后便转身踏向身后的渭河水面。
他如履平地,却不像当年夜策冷回长陵般悄然无声,脚步落时水面如闷雷声不断震响。
他没有说话,然而这分外有力量的脚步声,却是在告诉这些飞剑的主人,我赵剑庐,岂有乘人之危的修行者?这便是赵剑炉的骄傲。
即便是对元武也不例外。
澹台观剑叹息了一声。
他也开始转身离开。
郑袖战亡,元武此时受创极重,这样的两人一死一重伤,对于他岷山剑宗和巴山剑场而言,都是很好的结果。
然而当郑袖化灰消失的那一刹那,他的心中有些空荡,不知为何,他有些同情郑袖这一生。
亦是个可怜人。
他心中泛起这样的声音,但是随即却是又忍不住自嘲的笑笑。
许是这一战郑袖表现出的剑意太完美,以至于他受了些感染。
许是这么多年的长陵和天下,有郑袖这些人的存在,才会如此精彩。
或许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这天下无论谁属,都会寂寥一些。
澹台观剑的情绪是此刻港口内外绝大多数秦人的情绪。
郑袖和元武的这一战之中,产生了诸多令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变化,尤其是最后的灵莲子中的星辰元气。
尤其是许多知道隐情的人,知道郑袖在这灵莲子上花了无数心血,而当元武在鹿山会盟之后受了重伤,两人之中出现间隙之后,郑袖是迟迟不肯将灵莲子给元武疗伤,而元武最终是和郑袖谈成了协议,才终于得了灵莲子。
这便像是郑袖藏好了毒,但元武却是想尽了方法,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求着郑袖给自己服下了这样的毒。
这一战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是汇聚了天下诸多门派的顶尖宗师的手段,从符道到炼剑、再到修体、阴神鬼物……已经是继王惊梦长陵一战之后最精彩的一战,就连王惊梦和赵四的那一战,都无法和这一战相比。
然而不管是这一战的过程如何,当这一战落幕,无论是看着那一件飘落的凤衣,还是看着虽然已经不再痛呼,但身体还在控制不住颤抖的元武,所有的人都有种失落感。
郑袖就真的这样死去,这样消失了?当绝大多数人还没有从这样的情绪中舒缓过来,徐福出现在了元武的身侧。
徐福用一件新的袍服遮住了元武的半边身体,在下一刹那,他和元武的身影已经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回到后方已经疾驰而来的一辆马车中。
当元武在这辆马车的车厢里坐稳的刹那,一声痛苦的闷哼再次从他的口中响起。
他身体表面的肌肤上响起了一阵嘶嘶的声音。
一些凌乱但凝聚且充满杀意的元气,从他的身体里被逼出来,撕碎了披在他身上的新袍。
竟至于此,竟止于此!这个婊子!元武的双唇紧抿着,随着一口逆血的出口,他发出了一声低沉到了极点的野兽般的厉吼。
他的情绪在这一刻失控。
在他的一生里,他的心情也从来未有此激荡,他也从来没有说过如此丧失理智的话语,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徐福没有进入他这辆马车的车厢。
他在元武之前的一辆马车里,以他的修为,却是很容易的听到这样的声音。
徐福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在当年的那场长陵之乱里,他选择了元武和郑袖,在他看来,元武乃是皇室正统,以元武和郑袖之力,大秦王朝一统天下便不会太过遥远。
现在连楚燕都已经灭了,只有大齐王朝苟延残喘,大秦王朝一统天下的确已经不太遥远。
但是当年他看好的这两人,却是如此地步。
何至于此,再想已无意义。
关键是如何收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像是吸入了整个隆冬,体内无比寒冷。
港口内外一片萧瑟。
长陵昔日的女主人,胶东郡有史以来最强的天才,汇聚着天下诸多大宗师的手段,依旧败给了长陵强大的帝王。
身为长陵人,理应感到高兴和骄傲。
然而元武皇帝就这样乘着马车离开。
而且在这名强大的帝王身影消失前,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赵一收剑而港口内所有的秦剑师如临大敌,谁都看到了这名帝王的痛苦和受创。
这和他们心目中和记忆中的圣上似乎很不一样。
他真胜了么?绝大多数人甚至迷惘起来。
不只是印象中的无敌,就连很多事情,都似乎和他们记忆中的圣上很不一样了。
……最宽阔的官道自然给元武皇帝这辆回皇城的马车而流,随之涌动的还有许多修行者的车马,军队的战车。
更多来不属于此列的马车堵塞在一些小道上。
然而此时这些堵死的马车里,其实也有着许多对于此时整个天下而言都算得上是重要人物的存在。
天地间依旧有紊乱的元气在流动,吹拂着马车的车帘。
赵高就在这样一辆被堵死的马车里。
车帘的每一次晃动,车厢里的光线就由明转暗,由暗转明,就像是有一个世界在他的面前幻灭。
他木然的看着眼前不断的闪亮,目光并没有去追寻元武皇帝的那辆马车,但是他的心中的情绪却是也复杂到了极点。
郑袖终于死了。
大仇得报的感觉如何?似乎也不见得快乐。
但人的际遇却似乎总是很梦幻。
在他化身成名医进入皇宫,做出这些事情之后,他就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活得长久。
然而当郑袖死去,当神都监都已经消失,当郑袖昔日的那些忠诚部下都消失了……他做的很多事情却似乎变得没有那么容易暴露。
元武现在也身受重创。
而他却是掌管着大秦皇宫里所有的医官,甚至掌控着很多看不见的权势。
他似乎不再是一个大仇得报之后就心愿已了行将就木的废物。
当此时开始,他对于整个天下而言,陡然又变得更为重要起来。
第两百一十一章 厌长生港口内外的人陆续离开。
对于修行者世界而言,死去的是郑袖,是胶东郡有史以来最优秀的修行者,是现在天下实力排在最前的数人之一。
但对于寻常的长陵人而言,死去的却是长陵的女主人,而且是这十几年来,真正掌管长陵的人。
其实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登基后的这十几年里,元武绝大多数时候都在修行。
在今日之前,所有长陵人对于郑袖的印象都只有冷酷和背叛。
但当他们真正失去了这名女主人,当他们开始低着头思索时,他们的心里却有了些莫名的感触。
庙堂上面那些令他们激愤的故事远不如今天发生在他们眼前的这一战真实。
这些年他们所有人都听惯了她对于她的对手是何等的冷酷,将权势集中握在手中的时候是如何的无情,但这十几年来,长陵的人真的过得不好么?绝大多数人有酒吃,有肉吃,过得富足而安定。
他们所有人都已经适应了这名女主人治理长陵的方式,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但是今日开始,他们必须开始适应没有这名女主人的长陵。
会有什么样的不同?所有这些看不到太远的普通人都很迷茫,很凌乱。
大秦皇后郑袖死去的消息,像风一样沿着原野扩散。
……传递她死去消息的一封密信很快到了胶东郡。
丁宁拆开了这封信笺,放下的时候,这封信笺就也化为灰尘散去。
他走向山崖高处,看向海面,看向胶东郡各处。
长孙浅雪出现在他的身后,并不言语。
虽已不在意,而且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但真正听到这消息,却还是会忍不住有些悲伤。
丁宁没有掩饰什么,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长孙浅雪很明白他的心情。
就如当年,她也是这般恨王惊梦,但是当听到王惊梦战死在长陵,她也会悲伤。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牵住了丁宁的手。
丁宁淡淡的笑了笑。
他长出了一口气。
人生真是很奇怪。
有些人也很奇怪。
当这个世界出现修行者以来,很多人在追求的都似乎是更长久的活着,极致就是长生。
可是不管别人如何,在现在的他看来,长生真的有意思么?一段岁月,便是一段永恒的心情。
成长的经历和记忆,很多时候无法取代。
当朋友越来越少,连敌人都在变少。
若真能长生,昔日的朋友和敌人一个个逝去,即便再有新的朋友和敌人,过往的岁月不再,新的人也终究是后辈,只能不断的提醒自己已经很老。
太老而不归去,真的不会厌倦吗?消息传到了阴山外,传到了草原深处。
草长莺飞的牧场里,乌氏老妇人看着有关这一战的详细密报,也没有任何的愉悦之情。
丁宁是经历了太多事,从一名天赋绝伦的年轻剑客到最强修行地的首领,然后又踏上这样的复仇之路,兜兜转转到最后,过了十几年,才终于接近当年想要完成的事。
不管丁宁现在看上去是否年轻,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稚嫩阳光的不可一世的年轻剑师。
他开始恋旧,就说明他的心态已经开始老了。
就如赵四、白山水,皆是如此。
但这名老妇人却是真的老。
老到很多事都开始遗忘时,就更可怕,就更会觉得很多事没有意思。
所以对于这名老妇人而言,世上很多大事带给她的惊喜,远不如她散步时发现一簇她很喜欢的花在盛开,远不如她养的两条狗又产了一窝小崽。
消息传向燕境。
或者说是秦境。
因为燕王朝已经不复存在。
燕境秦军中军大营里一片死寂。
所有将领都心情沉重的看着他们的统帅白启。
白启能到今日之地位,很大程度都是由于郑袖的破格提拔。
郑袖死去,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提前关心一下军粮供给有没有问题。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白启只是交待了这一句,便走出了这议事营帐。
他走进了净琉璃所在的营帐,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净琉璃。
比我想象的强太多。
净琉璃是最为平静的一个人,她只是道:没有想到连这样的灵莲子她都利用到了,这才是她养了这么多年的真正本命物。
不过这就变得更简单,她让元武受了这么重的伤,元武恐怕是躲在李思给他构筑的行宫大阵里,哪里都去不了。
接下来根本阻碍和利用不了你我。
我猜你就是想直接让我挥师入齐,不顾他的军令。
白启看着净琉璃,道:我在看到这消息,和我那些部下议事时,便想到了你会这样想。
你猜的不错,我是这样想,我还猜元武的军令应该很会很快到了,他应该会让你收兵回长陵。
净琉璃冷笑了起来,毕竟你也是他现在的救命稻草。
白启没有质疑这一句话,只是摇了摇头,道:要挥师入齐不是那么简单,齐军战斗力虽然不济,但给养会有问题,尤其当我率军完全不顾元武的命令之后,别说军粮,连军马战车都会有问题。
没有足够的军马、战车,现在我的军队还未和齐军接触,就已经疲惫不堪,根本毫无战力和战意了。
这些你没有办法,但我知道有人有办法。
净琉璃淡淡的笑了笑,现在在燕秦边境势力正大的陈胜,不就是谢家那所谓的败家子谢长胜?这样的话语并未引起白启多少的震惊。
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很平静地说道,只要你能确保给养,我会和你完成这场大战。
净琉璃也平静的点了点头,你可以开始准备了。
白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离开这个营帐。
净琉璃却是很罕见的摊开笔墨,开始写信笺。
她很少写字,所以写的不算好看,但是笔锋里却蕴含着剑意,看上去自成一格。
她写的很仔细,将自己的所有想法,包括现在和将要做的,都写在了这封信笺上。
第两百一十二章 永远纠缠郑袖死去的消息还在往着更远更偏的地方传播。
甚至在燕王朝边疆之外的蛮夷王国里,很多部落的王听到大秦这名女主人的落幕都是心有戚戚。
无论是大秦王朝还是燕齐这些王朝,在边远的这些以牧猎渔为生的边远王国或是部落,都统称为中原王朝。
中原王朝意味着富庶和开化,这些边远的王国或是部落,其实大多都想率军突破疆域,从这些中原王朝的手中分一杯羹,或者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胶东郡一直被大秦王朝的旧权贵看不起,便是因为胶东郡在他们的眼里和那些浑身鱼腥味的渔民部落没有什么区别。
胶东郡和郑袖,其实隐约是这些蛮夷部落心中成功逆袭的对象。
尤其当郑袖成为长陵女主人,许多和他们之间的战役都出自她之手之后,郑袖更是许多蛮夷部落首脑心中神一般的存在。
害怕,尊敬,崇拜。
很多和郑袖为敌的蛮夷部落首领,其实都很期待有朝一日可以见一下这名集美貌和强大为一身的传奇皇后。
很多人人都因此莫名的心情不佳。
尤其是一些昔日借兵给燕王朝的蛮王,在过往的很多时候,虽然明知不可能,但都口口声声说要打入长陵,擒住郑袖来做自己的妃子。
现在郑袖一死,便是平日里臆想和取乐的谈资都没有了,就像是平时的某个重要节目,今后再不会有。
某个部落王恼怒的摔碎了自己最喜爱的酒杯。
某个部落王烧了一套准备入长陵时穿的锦衣。
……很多王宫的气氛都很冷,都很诡异。
然而气氛最冷,最诡异的自然是长陵的皇宫。
元武皇帝在受伤之后离开港口,却并未回长陵的秦皇宫,而是直接到了骊山下新建的阿房皇宫。
那里的皇宫的确很新,很壮观,规模更大。
一些官邸机构也在陆续的朝着那边搬迁。
然而至少在此之前,根本未有旨意说要废长陵皇宫。
绝大多数宫人还依旧在长陵皇宫。
所以这便是两边冷清。
两边皇宫里的人都很少。
都很像是一座死城,死气森森。
在天下的王里,最耐人寻味的自然是元武此时的心情。
但除了元武,又有谁能知道他此时的情绪?……元武在阿房宫最深处的一间寝宫里。
他这间寝宫里所有的用具都是用一种奇异的黑玉所做,即便床榻上铺着世间最柔软的垫子,但对于此时的元武而言,却依旧太过坚硬。
他这时很疲惫,和势均力敌的对手战斗,太过消耗精气神,这一战对于他心神的损耗更甚于鹿山会盟时。
他最需要的应当是休息,然而他却无法入睡。
任何姿势都不能安寝。
他受伤的臂膀搁在床榻软垫上,不敢有任何的动作,但即便如此。
那种痛楚依旧让他的身体不断的轻颤。
骨骼碎裂,经络震碎,便很难养。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只能静卧。
但在他的感知里,最痛苦的却是来自于流淌在他体内的真元之中。
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真元就是提供他浑身养分的气血,在无数年的修行过程中,融汇天地灵气精华,不断祛除杂质,不断凝练,不断变化,流淌在他体内的真元,早已经是世间最佳的灵药,而且是最适合他自身的灵药。
这些灵药促进他身体机能的不断增强,让他拥有更旺盛的精力,甚至不断激发他的潜力。
然而现在流淌在他体内的真元已经不是这样。
郑袖和他战斗时突然引动了那些连他都不能察觉的星辰元气,即便在外人看来,他将那些星芒一次性全部逼出了身体。
然而元气力量和实质的杂质有着本质区别。
就如刺入体内的无数牛毛钢针可以轻易的拔除,但是许多修行者修行的过程中,借以快速提升灵气的一些药物的药性早已和血液融合,根本无法分彼此而难以拔除一样。
他体内的真元、气海,经过这些星辰元气行走,照耀,渗透的所有地方,都已经变得和完全不一样。
在他现在的感知里,他的真元让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陌生便是不利。
即便真元力量丝毫不减,但流淌在他体内的真元,却就像是慢性的毒药。
这是真正的藕断丝连,纠缠不尽……郑袖虽然死了,但是属于她的那份独有的力量,她的元气力量,还在不断的侵蚀着他的身体和意志,包括他的信心。
就连将郑袖的影子从脑海之中剥离都是不能。
太歹毒!他无端的歇斯底里般恼怒起来,面容扭曲,在无他人的寝宫里,低声而凄厉的骂出了声。
他自己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而在他的脑海深处,却似乎有一个郑袖活灵活现的站立着,在对着他鄙夷的笑,在嘲讽他,那些灵莲子本来就是属于她一个人,本来就是他自己想要服用。
在郑袖嘲讽的声音里,还有最清晰和最多响起的一句便是,你的修为从今天开始,只会低落而不会再上涨。
难道寡人真的要像当年的王惊梦一样,败在你的手里吗?元武的面容从扭曲到木然,他终于暂时将郑袖的影子和郑袖的声音从脑海中抽离,然后发布了两道命令,召白启回长陵令赵高至阿房宫。
一名老人在阿房宫里听见了元武的声音。
他是徐福。
他忍不住轻声的叹息了一声。
在这时,他突然想到,元武一直以来都似乎只是孤家寡人,他的身边,似乎从来都没有朋友。
也就在此时,他的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有一名官员送来了一封信笺。
令他极为震惊的是,他接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这封信来自于巴山剑场,来自于丁宁。
信笺上的字迹他极为熟悉,和昔日王惊梦的字迹完全一致。
而内容本身,却让他的身体都微微的发起抖来。
信上只问了一句话,那几百童男童女的生死和将来,他在意吗?第两百一十三章 宫深就算是从小养大的猫狗,都会产生一些感情,更何况是人。
那些童男童女从婴儿时便挑选出来,用最好的灵药洗髓伐骨,消耗了整个大秦王朝不知道多少的资源。
但投入到这些童女童女身上的灵药和其它修行物,却根本不能和他投入其中的心血相比。
这些童男童女每一名都得到了他的悉心教导,在漂泊海外的那么多年里,这便是他的一切。
如何能不在意?只是他不相信昔日的王惊梦,今日的丁宁会变得用这些人的生死来要挟他。
如果他不答应巴山剑场的条件,巴山剑场就会无情的杀死这些童男童女么?但是对方却连什么要求都没有提。
是丁宁想要和他见面谈一谈吗?光是这样的一行字,他根本无从得到答案。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从这封信笺上脱离,在抬起头来的瞬间,他的脑海之中便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备车马,赶往关中。
他对着门外的几名侍者下令。
当这些在海外时就一直追随着他的侍者开始迅速的安排马车时,长陵皇宫里也开始一片慌乱。
骊山的阿房宫距离长陵并不遥远,而且和长陵之间以烽火为讯,当元武的命令从此处寝宫发出,烽火台上就已经迅速的燃起烟火,配合旗号暗语将元武的命令直接传递到了长陵皇宫。
长陵皇宫里所有的医师早已在等候着,包括一些治伤的药物都已经备足。
但是谁也不知道元武的命令什么时候会来。
相比伤势而言,所有这些医师心中更为恐惧的是元武的心情。
然而当命令真正传来,统御着这些医师的赵高却是极为平静。
因为他的复仇已然完成,对于他而言,接下来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他多得的余生。
他登上了马车,闭紧了车窗,很安然的闭上眼睛,甚至小睡了片刻,直到车夫轻敲了车门,提醒他已经进入阿房宫。
他在马车里用了一些清凉药油揉了揉脑门,让自己迅速清醒起来。
阿房宫里的很多建筑物都散发着一种新鲜的气息,但是随着引路的宫人在其中行走,他却注意到这一片巨大的殿宇区域内,似乎连任何虫豸都没有。
不只是没有虫豸,连风都似乎是安静的——有风在流动,但是却都没有任何的风声。
越往这阿房宫深处,就越是有一种难言的味道,只是他现在已经不是一名修行者,所以根本无法感知出这种难言的味道来源于何处。
你没有带药箱。
在距离元武寝宫大门还足有百步时,一声森重威严的声音已经从内里响起。
在前方带路的两名官员下意识的躬身行礼,连呼吸都甚至停顿。
要先看过病情方可用药,先带药无用。
赵高也随之行礼,说道。
进来。
寝宫深处的声音再次响起。
寝宫里的元武没有卧着,他坐在床榻前的龙椅上,坐得很直。
他用一种很冷漠而威严的目光,看着走进门来的赵高。
参见圣上。
赵高对着元武再次行礼,然后恭谨道:我须距离圣上更近些,否则无法观测病情。
元武没有出声,只是缓缓的颔首。
赵高如同穿过寂静的黑夜,一直站到元武的身前。
他仔细观察了元武的气色很久,甚至用手指搭脉,却并未在元武半边身体的伤口上多花时间,然后再次行礼,轻声道:对于寻常人而言,犹如败血,对于修行者而言,则是真元异变。
元武神容不变,甚至没有任何的回应。
赵高道:有两种治法。
元武的眼中这才闪现出异样的光焰,两种?有一种我窃以为圣上不会用。
赵高说道。
元武看着他,两种皆说。
一种便是散功,既是真元出了问题,便唯有将真元彻底散尽,从头开始修行,但想要重新修行到圣上此时的境界,却不知要多少时日,所以我窃以为圣上不会用。
赵高看着元武,道:另外一种,便是以毒攻毒。
这倒是新鲜。
元武冷笑了起来,寡人还没有听说过修行之中有所谓的以毒攻毒。
赵高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道:既是真元不能适应,便用药彻底改变真元,同时改变肉身,使两者互相接纳,也不是不可行。
最简单为例,若是用齐王朝的某些强大阴神鬼物手段,将肉身和真元彻底化为那种阴元之体和阴元。
至少可以保证不堕境界。
元武深深蹙起了眉头,沉默了片刻,道:不堕境界而不能进境,等同于废物。
赵高道:所以便只剩这以毒攻毒之法。
元武看着他的双目,缓声道:你已有应对之药?来时路上已想定主意。
赵高点了点头,但圣上境界非同一般修行者,只能说有些把握,却不能说万分确定。
你也知道寡人非常人。
元武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里有一种以往没有的残忍冷酷的味道:只要略有意外,寡人一定会先杀了你。
医师解毒,都会以身试毒,更不用说帮圣上去疾。
赵高也是笑了笑,神态温和从容,道:只要圣上敢赌,我便自然赌上我的性命。
元武微微低头,似乎在考虑什么复杂的问题。
数息之后,他抬起头,道:你不是修行者。
赵高点了点头。
元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很好。
赵高眉梢微动,没有应声。
他不明白元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这是个很畸形的世界?元武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酷而带着一丝暴戾的声音,回荡在这个死寂的寝宫里。
赵高垂首,我只是一名医师,不知道圣上这句话所指。
畸形的世界来自于修行者。
元武的身体不再坐得笔直,而是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修行者便是这个世界里最大的毒瘤,最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我还是不明白圣上的意思。
赵高依旧垂着头,道:圣上您也是修行者。
第两百一十四章 囚徒在修行者的力量未有现在强盛时,任何朝代都依德而治,但当修行者的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当讲仁者无敌的王朝被修行者轻易灭掉而成为史书上的笑话时,德行也就成了笑话。
元武缓缓的抬起头来,他看着赵高,就像是看着空气,攻城掠地,守成治国,都需要修行者的武力。
然而当一名修行者可以轻易的屠城,可以杀死一支强大的军队……为了针对这种修行者,军队之中就又必须蓄养修行者。
修行者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存在,整个朝代甚至整个时代的一切都朝着他们的身上汇聚,最终他们对于整个王朝和整个天下而言却是最不安定的因素。
例如那些大逆,一个人就足以制造混乱,这样畸形的世界,真的对吗?赵高当然无法回答元武的这个问题。
元武所说的这些话在他看来很乱,而且很显然元武并非是要和他探讨什么,而只是需要他作为一个纯粹的听众。
至少从元武的这些言行,竟然因为自己现在并非修行者的身份而说出这样的话语,他可以确定的是,元武现在的心境真的很混乱。
郑袖的死和他修为的问题,让他的情绪很有问题。
这对于赵高而言,便是喜事,便是机会。
所以赵高低下了头,显得谦卑惶恐而无法作答,但实际是不想让元武看见他眼瞳中的异样神色。
巴山剑场觉得大秦王朝一统天下,消除了王朝之间的征战,便是一劳永逸,然而在寡人看来,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巴山剑场,反而是像巴山剑场的这些宗门,这些太过强大的修行者,才是问题。
元武也并未在意他的反应,只是接着说了下去,谁都无法保证每个人的想法,即便是在神话传说里,也有强大的存在会因为一时的兴起而一念灭世。
所以寡人比他们看得远,想的远,他们想的是一统天下,寡人想的却是消除所有的修行地,让所有的修行者消失。
所以寡人灭巴山剑场灭这些人,难道有错吗?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道理,对错又岂是一两个人所能说得清楚?赵高的心里微讽的笑笑,面上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然而接下来,他却听到了一声叹息。
一声长长的叹息在这死寂的殿宇里响起,就如同海浪冲刷过细沙海滩的声音。
赵高心中微微一动。
只因为你不是修行者,寡人才会和你说这些话,但今日寡人和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可以尽数忘掉,否则你知道后果。
元武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你可以准备为寡人治疗之药。
……他想让你治他?当赵高的马车离开阿房宫不久,驾车的车夫就问了车厢里的赵高一句。
驾车的车夫是申玄。
若是在以前的长陵,像他这样的人作为车夫如此光明正大的出现而不被发现,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哪怕是经过精心的乔装打扮。
然而在夜策冷、陈监首和申玄自己相继离开后的长陵,这一切却似乎变得如此轻松。
赵高点了点头。
你想用什么药?申玄问道。
赵高摇了摇头,这是青曜吟和耿刃所需要考虑的问题,论用药用毒,世上再没有人比他们两个人更加精通。
论用药用毒,的确没有人比岷山剑宗的这两人更强。
申玄也摇了摇头,但若论慢慢折磨人,慢慢让人丧失理智的手段,却没有人比我更强,主药自然是由他们出,我知道一味副药,效果极佳,但若是停止服用,却是如万蚁蚀骨,极难忍受。
很好。
赵高回了一句,在车厢之中的他却是忍不住转头从车帘的缝隙之中看了一眼这新建的皇宫。
这阿房宫很恢弘。
而且内里必定布置有强悍的法阵,有奇妙的元气法则。
但在此时看来,也只不过是一间精致的牢房。
谁会想到元武隐忍了那么多年之后,却又成为了牢房里的囚徒?……一辆原本在朝着关中疾驰的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的主人是徐福。
他急切的赶往关中,是因为丁宁给他的那一封信。
他所在意的那些童男童女就在关中。
然而他才到潼城,还没有真正意义的进入关中,就已经接到消息,即将和他座下的那些童男童女会面。
有一道军令,在他出发之前就已经发出,让这些童男童女从关中出发,赶往潼城。
这些童男童女是此时大秦王朝最重要的力量之一,却只受他一人统辖,也只接受他的军令。
那道军令并非是他所发,所以是有人伪造了他的军令,成功传递,并让他后来发出的军令全部消失于无形。
当徐福所在的这辆马车停下来时,正值晌午,天空里的光线明媚到了极点。
然而不知为何,徐福视线里的潼城,却是一片晦暗。
不只是视线里的潼城,是整个现在的大秦王朝,都处在暮色里。
徐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开始明白,丁宁是想要让自己看一些东西,或者说彻底放弃。
潼关外的军营里有一些嘁嘁喳喳的欢笑声响起。
那声音他很熟悉。
那些和他相熟的童男童女已经接到了这军营里,此时应该是感知到了他的到来,正在欢呼雀跃。
也就在此时,一阵金属震鸣声响起。
天空里响起了巨物行走的声音,大片大片的乌云笼罩了那片军营。
徐福的眼瞳微微一缩。
他前方的道上,已经出现了一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
这是天下最快的剑师,岷山剑宗的澹台观剑。
澹台观剑对他颔首为礼,然后道:您最好只是看着。
这句话不算客气,但对于敌人而言,却已经很客气。
徐福沉默了片刻,他在车厢之中起身,走出马车,缓缓说道,我是看着还是出手,取决于他想怎么做。
军营里纷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因为军营正门前平整的校场上,出现了一名黑衫少年。
第两百一十五章 想法黑色本来是秦人最常见的颜色,黑衣黑甲,包括军队所用的制式长剑,皆是黑色。
然而这名黑衫少年的黑却是不同,分外的深邃,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死气。
即便是对于徐福而言,这名黑衫少年的出现都很突兀。
他似乎就是那样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然后身上的黑色死气像流水一样顺着他的衣角滑落,沿着地面流淌出去。
不只是徐福,军营里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这名黑衫少年是谁。
普天之下,所有修行阴神鬼物的修行者之中,只有晏婴的那名弟子,才能如此年轻,如此强大。
只是连徐福都不明白,这名黑衫少年这样出现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们认为他可以一个人对付剑阵?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对着澹台观剑问道:用这样一名年龄相近的修行者来对付整个剑阵,这就是你们想要让我看的?澹台观剑静静的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徐福有些生气。
长陵的许多老人都很有涵养,他和墨守城都是此类。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些生气,但就是莫名的有些生气。
只是因为我这剑阵都是些小孩子,所以巴山剑场对付也不是,不对付也不是。
他忍不住冷笑起来,如果巴山剑场杀死了这些小孩子,那传出去杀死这么多小孩子总是不好听。
如果不杀,这剑阵威力又大,在战阵中所向披靡,足以成为战役的决胜关键。
但丁宁和林煮酒就以为,只要用一个同样年纪很小的修行者来对付这个剑阵就没有这样的问题?只是一名修行者,就足以对付我这剑阵?澹台观剑很能理解这名老人此时的情绪。
这一个剑阵不只是耗费了这名老人宝贵的十几年时光,更是耗费了整个大秦王朝在过去十几年里宝贵的修行资源。
这些十来岁的孩子,也本来就是在各地挑选出来的修行天才。
晏婴的弟子哪怕再天资卓绝,哪怕再得到晏婴留下的财富,哪怕得到丁宁等人的亲自教导,但能够和整个王朝的赐予相比?更何况他只有一个人。
我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澹台观剑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根本不需要掩饰内心的情感,他看着徐福,从容的摇了摇头,但事情总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简单,而且你说的那些,也是你自己所想。
丁宁既然要你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徐福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醒觉过来,在后辈面前,自己不应该这样的失态。
他摇了摇头,也不想说什么,便只是看着。
不远处的潼城也已被腾蛟到来带起的乌云而惊动,城中有许多烟尘涌起,想是一些军队也在迅速的集结。
然而这片军营周围,却越发的安静。
随着校场上黑衣少年千墓身上的黑气流淌,就连虫豸的轻微声音都消失了。
但不知道为何,随着这方天地的越来越安静,安静到连落叶声都可听得见时,不知何处,却传来琴声。
这琴声很低,若有若无,仿佛随时会消失,也不带任何的元气波动。
然而听到这琴声,徐福的脸色却是骤然一变。
……校场上突然扬起沙尘。
一粒粒沙土不四散而飞,却是笔直的往上空悬浮。
先前千墓身上流淌的黑气如同重水,在地面上流淌四溢,然而此时却是一丝丝黑气在从坚硬的泥地里渗出,笔直的往上飞起。
地面开始晃动。
整个军营都开始晃动。
军营里的战马开始慌乱不堪,响起无数声厉喝约束声。
也就在这一刹那,军营上方的空气被一片耀眼的剑光割裂成无数块,随即变成无数道紊乱旋转的风流!军营里的那些童男童女已经感受到了千墓的敌意,也感受到了千墓已经出手。
校场的地面一块块裂开,接着被更多的黑气顶开,往上翻转。
在军营上方飞舞的飞剑迅速针对阴神鬼物元气做出了反应,飞剑带出一道道闪光的剑路,竟是在不断的汇聚阳光。
整个军营上方变得越来越亮,亮到晃眼,亮到根本只是明亮的一团,看不到内里的飞剑。
炽烈的阳光本来便是阴神鬼物元气的克星,然而千墓却似根本不为所动。
他双臂上的黑气越来越浓烈,也看不见他的手掌,两条黑气深入地下,随着他的手臂微动,地下瞬间彻底沸腾,一块块重逾千斤的坚硬泥土往上如轻飘飘的羽毛般飞腾起来。
刹那间,一座黑色的山在地下升起。
黑色的山上,有无数的墓碑,就像是森林。
这便是千墓山,晏婴的本命物,也是千墓这一生的本命物。
当那若有若无,且和这战无关的琴声响起时,徐福已经脸色大变,而当此时千墓山升起,徐福的眼瞳顿时剧烈的收缩起来!千墓山对于整个修行者的世界而言并不算陌生和神秘。
然而此时的千墓山和以往记载中的千墓山有很大的不同。
在这座黑衫升腾而起的瞬间,那一块块墓碑下方的黑色山石和泥土,也瞬间松动。
一块块墓碑,就像是此时校场上的泥土一样浮起。
墓碑的下方,有一道道人影出现。
这一道道人影都是死物,都有着那种独特的腐朽和污秽的味道,对于修行者而言,就像是那种最不愿意接触的腐烂食物上的霉斑。
但让人无比心悸的是,这些死物体内的元气波动都很强大,都很恐怖。
千墓的身影消隐在黑山里。
许多散发着腐朽味道的修行者,脱离了黑山,行向前方的军营。
一片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从军营里发出。
这些声音都很稚嫩。
那些组成军营的极为年轻的修行者,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敌人。
这些修行者体内的元气汹涌而出,天空里响起无数座巨山搬动般的响声。
随之而来的是风暴。
无数天地元气垂落产生的风暴。
徐福的脸色很苍白。
这些修行者显然都是被炼成傀儡的死物,然而显然也都有七境的力量。
第两百一十六章 问心徐福的这个剑阵对于整个修真界而言,都是异物,都是前所未有的开端。
在整个修真界的历史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剑阵有这样庞大的人数。
人数众多意味着繁杂,意味着牵引到的天地元气的数量增多。
更何况这个剑阵里每一名剑师虽然年幼,但都已经到了可以御使飞剑的地步。
急速的飞剑,每一个呼吸间便能够在空中带起无数道涡流,带起无数道元气的激荡,当这些力量能够凝成一股,那无疑是可怕到了极点。
但千墓的这座黑山,对于整个修真界而言无疑也是前所未有的异物。
徐福的这座剑阵可以说是此时大秦王朝军队中最重要的倚仗,甚至比幽浮舰队本身都更为重要,它足可以同时对付很多名七境宗师,而且是完全轻易的灭杀。
但是对付数十名,乃至近百名七境宗师,而且这些七境宗师还都是已经毫无生命,不知痛苦和恐惧,完全听从一人的意志而行的死物呢?以前没有人知道结果。
但现在所有人都会很快看到结果。
无数道剑气涡流带起的力量强行汇聚到数十道剑光之上,这些剑光在白昼中都是亮若恒星,轻易的撕碎了这些修行者身外浓厚的阴元气息,将灰黑色的元气绞碎成道道无力的流焰,接着和这些修行者手中的兵器或者是他们召聚而来的元气力量相撞。
一瞬间有无数座大山猛烈撞击的声音响起。
军营外坚硬木桩围成的墙体被轻易的震成无数的木屑。
剑阵中飞出的这些飞剑很明显占到了优势,有数名尸物修行者直接被洞穿,接着被更多涌过的剑光暴戾的撕成碎片。
除了这数名直接被绞碎的尸物修行者之外,这些飞剑收回之时,从黑山钟冲出的尸物修行者至少有一半带了各种大小不一的创口。
有些身上撕扯出可怖的通透剑孔,有些手足不全,有些甚至连脸上半边都被削掉。
然而即便如此,军营里这些飞剑的主人还是害怕得浑身发抖,有些甚至害怕的哭了起来。
这些受创不轻的尸物修行者身上的元气也在流散。
有漆黑如墨的元气从创口中如血留出,但是他们依旧在前行。
而刚刚那些从他们身体里飞过的飞剑,却是迅速光芒黯淡,控制着这些飞剑的剑童将自己体内的真元注入这些飞剑的符文里时,异样的震动甚至波及了他们的气海。
阴神鬼物元气本来就有污秽飞剑,损毁符文的可怕作用,更何况是千墓山的元气。
当一柄飞剑如同翅膀受伤的鹰隼,如何又能够完美的划出剑道?徐福的脸色分外的雪白。
他很想提醒自己的这些弟子,此时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便只有集中所有的力量,杀死控制千墓山的那名黑衫少年。
然而就算是他出声也恐怕来不及。
黑山的深处传来一声厉喝。
随着这声厉喝,黑山剧烈的膨胀,给人的感觉几乎就要炸开!轰!那一名名受创不轻,身上的元气在狂泄的尸物修行者直接就从身体深处自爆开来。
一团团恐怖的黑色元气带着难以想象的狂暴力量在空中肆虐。
狂暴的黑色元气后方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那些剩余的尸物修行者如同饿鬼吞噬了新鲜的食物,力量再度上涨,接着便将自己体内的力量尽数倾泻而出。
军营前方出现了一副世人难以想象的画面。
那一团团自爆产生的元气并未完全散开,而是被后力拧成一股股,就如同一只只巨大的魔掌在空中形成,瞬间横穿数百丈的距离,狠狠砸在剑阵之中。
在这些阴神鬼物元气砸落之前,剑阵里已经响起了更多稚嫩的哭泣声,数百道飞剑疯狂在空中穿梭,结成了一张张剑网。
巨魔手臂般的黑气如山一压,这些飞剑微微下坠,剑光竟然一时撑住。
空气里不断的爆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道道城墙在崩裂,地动山摇。
只是这些飞剑上的剑光在不断的黯淡,而且剑光内里的飞剑的抖动,开始渐渐变得剧烈。
徐福的脸色由雪白变得灰败。
他是最熟悉这剑阵的修行者,所以他知道胜负已分。
如果,如果这些剑童的修为再强一些,飞剑上的真元力量更加稳固一些,牵引的天地元气更强盛一些,便或许能够耗得尽黑山和这些尸物修行者的元气。
但是现在这些剑童不能。
当剑阵出现一些破口,便会带来死伤。
剑阵和单独的修行者相比最大的不同,是这样一座庞大的剑阵,哪怕只要死去一人,便不能成阵。
现在这剑阵,便是处于缓慢死亡的过程中。
当阴神鬼物元气渗透至其中一柄飞剑无法控制,战斗便结束。
此时徐福终于明白丁宁让他来看这一战的意义。
因为他拥有这个剑阵,所以他心中自然很骄傲,在这样的事情不在眼前发生之前,他应该不会答应丁宁的任何条件。
琴声呜咽。
在这个剑阵缓慢的死亡,徐福不知何种心情,不知如何开口时,就在军营的另外一侧,有一片黑竹凭空生成。
一名红衫女子抱着琴,在团团黑气中走出,走到他面前五十步时,对着他遥遥行了一礼,先是致谢。
多谢徐大人这些年来照顾,小女知道若是没有徐老大人的关照,我便是在长陵鱼市里也是不得安稳。
红衫女子自然是商家大小姐。
她致谢过后,却是轻声又问了一句,但是徐老大人您有没有想过,这便对得起商家吗?商家大小姐的出现,无数往事纷至沓来,徐福脑海中已然一片空白,再经这一问,他身体发僵,竟是连呼吸都不畅。
王图霸业,便真的不用计较对错,没有谁对得起谁这一说吗?商家大小姐依然是幽幽的口气,您是我父亲的好友,也是我父亲最信任的人之一,即便当年长陵将我商家做替罪羊之时您不知,但这么多年之后,您却依旧在为灭我商家的人效忠。
便是为了达成目的,连任何私人情绪都不需要了吗,那您个人的想法,将来想做什么,想必也不重要?元武必败,你该醒醒了。
带着这些剑童离开长陵,若还离不开王图霸业,给你一片海,你自己去建个王图霸业不好吗?这个时候澹台观剑对着他说了一句,然后轻声解释道,这就是丁宁对您说的话。
元武必败,你该醒醒了。
带着这些剑童离开长陵,若还离不开王图霸业,给你一片海,你自己去建个王图霸业不好吗?这个时候澹台观剑对着他说了一句,然后轻声解释道,这就是丁宁对您说的话。
第两百一十七章 如梦幻泡影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我,商家小姐也不能。
徐福静默了数息的时间,看着澹台观剑道:不是离开离不开的事情,而是已经做了很多事,付出的诸多代价,不想尽付流水。
澹台观剑微微蹙眉,他没有回应徐福的这句话,只是转头看向那个岌岌可危的剑阵,然后轻声说道:作为后辈,我没有资格教训前辈,现在只是您做选择的时候。
这句话依旧不能算客气,然而很实在。
丁宁并不想和徐福谈心,并不想听徐福的心声。
从长陵之变,徐福开始站队时开始,他和徐福就已经只是敌人和敌人之间的关系。
他只是要徐福做出抉择。
要么走,要么让他和他的剑阵一起给元武陪葬。
因为组成这些剑阵的修行者太年幼,因为徐福常年在海外,远离这十几年来的纷争,所以丁宁已经给他留了许多情面。
就如李思临死前和净琉璃开的一个玩笑一样。
你以为他有故事,然而他什么故事都没有留下。
人世间的事情,只分结果,唯有在意你的人才会在意你的心情和情绪。
剧台落幕之后,谁会在意戏子的脸上是喜还是悲?澹台观剑对徐福的态度,只是在有礼的提醒这点。
我走。
徐福无尽苦涩的笑了起来。
他也开始有了白山水等人一样的情绪。
在这场大戏落幕之前,他似乎已经成了看客。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眼瞳中的寒光里蕴含着愤怒,为什么还不停手?他已答应丁宁的条件。
然而那些尸物修行者身上的黑色气息还在如厉鬼般咆哮,一道道可怖的威能还在不断的朝着剑阵落去。
剑阵里的害怕的哭泣声越来越纷乱。
你们可以走,这些剑就不必留着。
澹台观剑淡淡的回应。
徐福脸色变了变,他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有剑光终于散乱。
只是一道剑光散乱,整个剑阵便不复存在。
然而当这剑阵溃散,内里哭声一片时,所有黑气也是一散,凝为一股,就如一直巨大的手掌一抓一握,便将所有飞剑卷回千墓山。
在下一刹那,所有尸物修行者也随着如退潮般的黑气退回千墓山,瞬间消失不见影。
千墓山上依旧千墓林立,只是其中如乱稻草般插了许多腐朽的小剑。
千墓山恢复死寂。
黑衫少年千墓就那样静静而立,接着对着澹台观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澹台观剑肃然回礼。
千墓便消失在黑气之中。
再见便是永不相见。
商家大小姐对着徐福也盈盈行了一礼,再抬身时她身周的黑竹林竟是怒放,开满黑色竹花,即便是阴气缭绕都令人有分外绚烂之感。
当所有人的目光为之吸引,下一刹那,这名红衫女子的身影却也在空气里淡去,唯有呜咽如泣的琴声从远处不断的传来。
这琴声让军营里的许多军士都响起了商家的许多事,一时许多人心中恻然。
那些哭成一团的童男童女泪眼之中看清了军营外徐福的身影,顿时不知谁先一声喊,接下来便齐刷刷的涌了出来,聚拢在徐福的周围,团团跌撞过来。
徐福胸中无限郁气,陡然被数名童男童女撞了满怀,心中却是突然一松,莫名的叹了口气。
王图霸业,真是如那些昙花一现的黑竹花,如梦幻泡影。
走吧,没事了。
他此时听到天空传来数声如雷般的蛟龙鸣声,便顿时明白,对着这些童男童女便挥了挥手,朝着沉沉乌云下走去。
天空中飞旋的乌云便落在这军营外的野地里。
一阵豪雨落下,当乌云再消失时,澹台观剑早已不见身影,而徐福和那数百童男童女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在这里存在过。
……徐福和徐福的剑阵,本身便是大秦王朝最强的依仗。
这曾经也是击溃燕齐军队信心的根源。
因为没有什么军队可以守得住这样剑阵的攻城。
在很多人看来,除非是许多诸如白山水、夜策冷、甚至是丁宁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联手,才可以镇压得住这个剑阵。
然而和所有人没有想到郑袖会和元武拼至两败俱伤一样,也没有人想到,这个剑阵会消失得如此轻松,如此的快。
消息传往天下各处。
丁宁在胶东郡知道了徐福的选择,知道了胶东郡的那些腾蛇已经在带着他不想再见的徐福和这些童男童女飞往胶东郡外海域的某个港口。
徐福的抉择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当徐福接到他的信笺开始,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调集修行者,而是第一时间赶去和剑阵会和,就足以说明这剑阵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只是纯粹的战争利器。
这便已经意味着,在徐福的心目中,在元武和这些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孩子之间,还是这些童男童女占据了上风。
不管在很多年前,徐福为何做出了彻底站在元武和郑袖一边的选择,或许只是觉得木已成舟,不想再逆水而行,但至少在现在,丁宁认为徐福最后的这个选择至少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丁宁又开始写信笺。
不是写给永远再也不会见的徐福,而是写给此时已经在秦境边境的谢长胜。
此时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他便是昔日的王惊梦,丁宁的名字甚至在淡去。
但在谢长胜看来,当年的王惊梦距离他太过遥远,毫无感觉,他在给丁宁写的信笺里,也依旧当丁宁便是那个他熟悉的梧桐落同辈少年,给丁宁的许多信笺里写的并非一定是重要的军情,有的却只是调侃和闲来无事的瞎扯。
丁宁微笑着给谢长胜回信应付他的调侃,昔日古朝讲究德行,以德治天下,不动刀兵,但并非是不修武,而是以武威慑,以德服人。
不动干戈,便只是能不动刀兵解决,能有别的方法解决的事情,便不动刀兵,而非是真的不动干戈。
看似瞎侃,然而这些对话里,其实却隐然涵盖着元武在骊山下皇宫里的心情,以及元武所说过的一些话语。
昔日长陵之变前,巴山剑场这方许多人毫无觉察,他们也并不知道,他们的言行,却悄然被郑袖和元武所察。
而很多年后,一切便掉转了过来。
一纸军情在早些时候,也已经送至骊山下的皇宫里。
充盈着药气的寝宫里,元武垂首看着这纸汇报徐福和剑阵消失的军情信笺。
在更早些的时候,还有一封加急密笺从燕境传回,告知他白启已违圣命,挥师进入齐境,再不受长陵管辖。
第两百一十八章 余味空旷的黑色殿里,元武的手垂了下去。
他的手似乎承受不住薄薄的一页羊皮纸分量,而他的脖颈似乎承受不住他头颅的分量。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他在很多年前给人的感觉很平庸,但他无论在任何方面其实都超越这世间绝大多数人。
白启违抗圣命率军入齐境自然便是逆反,带走的几乎是大秦王朝三分之一之上的军队。
数十万精锐军队行军所需的支撑不只是白启个人的想法,大量的供给谁能够满足?他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想明白了是谁能够给白启提供足够的支持。
所以他便更明白,白启覆灭齐王朝之后,那些忠诚于大秦王朝的军队也不会再回来给他效命。
他同样明白,丁宁逼走徐福,不只是要从他的身边逼走至关重要的力量,更关键的是在告诉他,长陵到大秦王朝各地,所有的消息传递,军令秘报,已经不再安全。
他在失去对大秦王朝的军队,乃至整个朝堂的控制。
这就像是一条百足长虫,在被慢慢的斩去一条条长足。
慢慢的剥夺和折磨很残忍。
但元武却并没有觉得这很不公平,因为当年他和郑袖也是这样的去逼迫王惊梦的。
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随着这熟悉的脚步声,一股浓烈的药味刺激得他的鼻翼有点发麻。
又到了吃药的时辰。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双手奉着药碗的赵高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他接过这个纯金的药碗,如同饮酒般小口小口的慢慢抿着。
药汁涩而苦,然而当这些药汁入腹,便有一团元气如同烈火般从他的腹中燃烧起来,涌向他身体各处。
他身体里一些如同死去、腐败的地方,在药气的冲击下开始复苏。
赵高的药很有效。
他身体血脉里,那些郑袖残留的星辰元气,都甚至已经在强劲的药力冲刷下磨灭了不少。
大概还要两月?他看着躬身而立的赵高,问道。
自从和郑袖一战重创之后,他一步未离开这座寝宫,无论是情绪还是对人的态度,无形之中都已经变得和以前截然不同。
但对于赵高,他的眼神里却充满着真正的温和。
至少需要百日,在此之前不可剧烈鼓荡内气,否则恐怕前功尽弃。
赵高恭谨说道。
元武轻嗯了一声。
赵高没有抬头看他的神色,所以不知道元武这一声代表着什么。
药碗递回到赵高的面前,里面大约余了十之一二,按照往常,赵高默然将剩余的药汁一口饮尽。
强劲的药力顿时让赵高体内气血疯狂流转,让他瞬间变得满脸赤红,让他忍不住有些痛苦的低声咳嗽起来。
按照之前的规矩,他便要告退离开。
听说你今日在皇宫里和内务司梁啄起了冲突?然而今日里,元武却突然问了一句。
赵高并未多言,只是点头称是。
元武也不多言,淡淡回了一句,我已下旨斩了他。
赵高微微一顿,似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我因救治胡亥皇子入宫,和胡亥自然亲近,但扶苏皇子这些时日恐对我有些不满。
元武眉头微蹙,他的神情依旧有些淡淡的,但是眼底却涌出些莫名的火焰,你只管你,如何轮得到他管。
多谢圣恩。
赵高拜谢退出。
在他乘着马车离开骊山下这皇宫,直至宫门外,他才在车厢之中忍不住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些微嘲的神色。
再强大的人依然有弱点。
现在的元武便是如此。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此时已经是元武最为信任的人。
或者说,抛出巨大的利益而召唤白启不能,连徐福都已经从他身边离开之后,元武心中需要一个他觉得能够信任的人。
这世上,哪怕是最独的独夫,却依旧害怕寂寞。
有些东西,你可以不珍惜,不在乎,但却一定要有。
今日在皇宫里,其实那名内务司的高官和赵高只是很小的冲突,然而当元武的旨意下达,当那名高官就此被斩杀,赵高的权势将会无形中到达全新的高度。
其实当连传递军情的渠道都变得不安全,性情大变的元武只是更加无法信任任何一名修行者。
他觉得一名并非修行者的普通人,会更加值得信任。
今后长陵皇宫里,已经没有人在你之上。
车夫的声音传入车厢,这是申玄的声音。
申玄此时就是这辆马车的车夫。
但是有些人总是不甘心,所以他们会用最直接的手段,直接设法杀掉你,因为你不是修行者,所以很好杀。
凡事先下手为强,我已经帮你安排了下去。
申玄缓缓的接着说道,但总不可能事事防范在先,所以明天殿上议朝政时,你必须做些什么,让那些人不敢再动。
赵高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些事情很简单。
当一个人有了至高的权势之后,很多在常人看来难于登天的事情,都变得太过简单。
……元武在他的寝宫里等待着修为的恢复。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在很多人的眼中,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算多。
他也没有想到,很多他熟悉的人,距离他已经很近。
骊山,正对着这座皇宫的山坡上。
那些净琉璃放过羊的山坡上的野草已经再度疯长。
羊群不知到了何处,她和独孤白住过的简陋棚户却还在。
破败的棚户前再次燃起了篝火。
就从棚户顶上随意拆下来的木柴随意的堆成火堆,上面吊着一口铜锅,里面煮着野菜羹。
生火做羹汤的人竟是赵四,而她的身侧,立着的却是丁宁和长孙浅雪。
过不多时,有银铃般的笑声而来。
白山水、赵云睿到了。
夜策冷的身影也很快出现,接着还有岷山剑宗的数人,包括伤重一直未能愈的百里素雪。
元武还有多久?白山水看着那片有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华美壮丽的殿宇群,问道。
最多不过月余。
青曜吟简单的回答。
你看出了什么没有?白山水转头问丁宁,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连你都看不出这宫殿到底是什么样的玄虚布置,我们来又有什么用,能看出什么花来。
第两百一十九章 试剑丁宁笑了起来。
有关复仇的事情,我想过无数的方法和可能,但无论是哪一种方法和可能,我都没有想到最后会变得这样简单。
他的笑容初始很灿烂,但到了最后,却有说不清的味道,其实想明白了,或许我什么都不用作,再等个十年,在这里放放羊,和那些归隐的修行者一样,在山里捕猎钓鱼,说不定元武和郑袖也会变成这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愣了愣。
一时沉寂。
白山水认真的想了想,竟是不由得苦笑,道:说不定便真有这可能。
其余人竟也是这样想。
当年王惊梦和巴山剑场之所以败,终究是王惊梦看不透人心。
而当很多年之后,若是元武和郑袖眼中再没有令他们忌惮的敌人,那他们的敌人便终究只剩下对方。
元武和郑袖在某种意义上而言都是同样的人,都不会有永远互相迁就和容忍的可能。
我真正触碰到了八境的门。
丁宁看着白山水,没有说那宫殿的法阵布置,却是突然轻声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话,对于眼前的这些当世真正大宗师而言,是真正的惊雷。
心境激荡之下,这片山坡上便是响起无数声奇异的轰鸣,天空里各种霞光闪动,云气飞舞。
怎么会这么快?夜策冷虽然欣喜到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即便丁宁有着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的修行经验,曾经是最接近八境的存在,然而从胶东郡浮岛破境到现在,毕竟时间太短。
无可名。
丁宁收敛了笑容,淡淡的看着夜策冷,就像很多年前教导她时一样,慢慢地说道,遍查所有典籍,基本未有七境到八境的破境之法描述,一是因为七境宗师原本就已极少,而能够从七境修到八境的,便是一代修行者之中,都难出一名两名。
另外一点更为重要的,却是七境到八境的破境,真是难以描述。
当他慢慢述说时,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气息在流转,空气里有奇妙的辉光在旋转,然而真正屏息凝神感知时,却似什么都没有,皆是错觉。
所有在场的宗师们全部肃然起来。
白山水轻叹了一声,她开始明白丁宁今日一定要他们过来,其实更重要的是分享这个时刻,让他们体验到这个过程。
六境到七境,很大程度已经非真元厚积到一定程度,而与心境有关。
一个破境顿悟,豁然开朗,便已经很难用言语描述。
丁宁抬起头来,越过眼前的那处宫殿,目光投向更远处的长陵,轻声道:昔日长陵,我已感觉无限接近八境,甚至感觉到可以借以撬动八境的一些手段,再遇东胡圣僧之后,我想得更为清楚,七境到八境的关键,不在于对于天地的摄取,而在于放。
白山水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接着说下去。
不固于己身,不破不立,当破除所有修为,精神意志和身体无限放空,自然可以引来新的天地。
但若是真正的彻底放空,便是散功,所以我便认为,若是将真元和精神意志全部凝缩于体内一点,便是七境破八境的关键。
丁宁静静的看着因为多了城墙而已经有些陌生的长陵,接着说道:昔日我也对东胡圣僧说了这番话,他后来真的破了八境,我便想着这便是真正的大道。
然而现在,我知道我还是有些地方弄错了。
郑袖和元武决斗,是她最后的心愿,当她和元武分了生死,元武重伤,消息传到我手中时,我便陡然有种一切空了的感觉。
丁宁转过头来看着所有人,就如过往的很多事情,瞬间消散,就如你原本谋划的,异常困难的事情,你发现突然变得十分简单,任何难点都不复存在,当一切变得如此简单,心情都空空落落无处安放时,我却真正触及到了八境的门槛,感知到了许多七境根本无法触碰到的天地元气的涌来。
后来我便想通了八境,想通了东胡圣僧如何破的境。
丁宁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是在遇到我之后,才真正触碰到了八境,我原以为是我的那番话对他起了作用,连他都是那样认为,然而现在,我才知道我自身才是他破境的关键。
修行越到深处,修为越高,便越有胜负心,便越想战胜更强的敌手。
东胡圣僧见到我之后,却认为此生不可超越我,便只想追随在我身边期待看到我身上出现的更高境界。
是我的重新重现,让他抛开了这些,一朝成空。
所以元武的破境,或许便亦是因为我,他这一生都想杀死我,然后他真的杀死了王惊梦,得到了郑袖,他的一切愿望都达成,我想当年他做到的时候,他的心情或许也骤然空空落落无处安放。
丁宁说完之后,山坡上沉默了许久。
真的很没劲啊。
白山水忍不住摇了摇头,微嘲起来,初修行时,便是与人斗,与天斗,等到修为大成,上山斩凶兽,下海斩恶蛟时,便自然觉得一剑在手无所不能,便是想和天下英雄争锋,但是修到最后,却是要因为觉得一切成空,胜负都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才能破八境?便是要寻找一个最深的执念,然后等这个执念陡然消失,那彻底一松一空时分?夜策冷不像白山水这么随意,问得更加认真些。
所以这些想清楚了便有意思。
丁宁也微嘲地说道,所以在杀死王惊梦之后,元武自然没有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即便是鹿山会盟时,他也只是行事低调稳妥,心里也并未将别人看成什么样,在他看来,大秦那些王侯自然不算什么,郑袖也自然不能算能和他抗衡的敌手。
所以在后来处理很多事时,他心态如此,自然会让郑袖无法忍受。
所以的确如此,你不出现,我们若是又没有触碰到八境的可能,郑袖的抗争,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游戏,而这自然让心性高傲的郑袖更加无法接受。
赵四摇了摇头,但等着,总不如自己亲手报仇痛快。
我现在还根本未感觉到破八境的契机,想必是因为元武还未死。
白山水愣了愣,突然觉得赵四的话很有道理,忍不住大笑出声,总说已成看客,索然无味,但总是大事未了,说不定元武一死,我们真是同时触碰到八境的门槛。
亦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丁宁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山下的阿房宫上。
他也看不出这座宫殿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布置。
但现在的他,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
而且可以让元武更加不安。
他的目光落在元武所在的那座寝宫的刹那,山顶上方的一缕浮云产生了奇妙的扭曲,变成了一道淡淡的剑光,直接落向那座寝宫。
第两百二十章 悔味这一道剑光很奇妙,很像是墨守城的那道剑意。
剑光从云端上起,接着便能锁定目光穷尽处的某处目标,如无形巨墙镇落。
然而丁宁的这道剑光丝毫不带烟火气,甚至让在场众人都感觉不到杀意。
没有杀意便是无迹可寻,来时便悄然占据先机。
更何况这一道剑光里,纠结着许多他们都未触碰过的力量。
在场的白山水等人都莫名变得肃然。
视线里的阿房宫的反应也很奇妙。
当这道淡淡的剑光接近殿宇的屋脊时,空寂的殿宇群里响起了一声宏大的声音。
有许多锋利的风声从殿宇下方的地里散发出来,自然的迎向那道剑光。
这些风无形,然而却像真正的金属利刃般锋利,在众人的感知里,这些风形成了八个巨大的金人,手掌伸出,握住了那道剑光。
在接下来一刹那,没有任何剧烈的碰撞和炸裂。
那道淡薄而分外强大的剑光就此消失,随着消隐的风声流散在这片宫殿里。
地煞阵。
丁宁眉头微蹙,轻声说道。
什么意思?白山水不解。
还记得孤山剑藏?丁宁转头看着她说道:你为了孤山剑藏而入长陵,其实孤山剑藏和这阿房宫的地煞阵也是一样,是利用地脉构筑的阵势,不同的是,孤山剑藏是引地脉之威,一经动用,地表毁坏,而这里的阵势,恐怕是将袭入的天地元气悄然消弭在下方的地脉里。
所以这就是一个乌龟壳?白山水听懂了,微讽的笑笑。
应该是修行者召聚而来的天地元气,在里面会散失无形?夜策冷看着丁宁,认真的问道。
丁宁点了点头。
那也是个乌龟壳。
白山水更加讥讽道:反正他也不敢出来。
天空里的云气恢复平静。
这个乌龟壳很适合他。
赵四看着那处宫殿,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反正他这一生也总喜欢藏在幕后,让人在幕前打生打死,好事他都赚了,骂名却想让人背了,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澹台观剑也看着那片宫殿不说话。
因果报应似乎是很缥缈的事情。
但是很多年前长陵的恩怨到现在,一切却似乎在证明这的确存在。
……阿房宫中很平静。
那道淡淡的剑光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在黑色寝宫里的元武的感知里,那道剑光却清晰到了极点。
天空里的元气波动都已经完全消隐,然而这黑色寝宫里的空气,却如同海水一样粘稠,不断的随着元武的每一次沉重呼吸而涌动着。
元武的眼瞳里充满着说不出的戾气,还有无法掩饰的难以置信和恐惧。
为什么这么快!虽然他极其清楚,早在十几年前的长陵,王惊梦就已经卡在七境和八境的关头。
然而从七境到这充满八境意味的一剑,对方还是太快,快得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在他想来,哪怕丁宁只需要数年的时间,便可以真正进入八境,甚至直接超越他在鹿山会盟时的修为,但他毕竟还有喘息的时间,毕竟还能在这段时间里寻求一些胜机。
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脑海之中闪过很多人的面孔。
墨守城,叶新荷,徐福……还有大秦那么多王侯。
然而这些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了。
还留在他身边的,只有已经被他化为死物傀儡的黄真卫。
最后无比清晰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是郑袖的面容。
伴随着噬骨的寒冷,这名在这十几年来被天下公认为最强修行者和最强大的帝王的存在,心中开始升腾起无尽的悔意。
这一切的意外,似乎都源自于郑袖。
当他和郑袖渐行渐远,一切便似乎不断的失去掌控。
突然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痛苦,充斥他的肉体和心境之中。
他开始觉得自己最早对王惊梦的恨意,就来自于对王惊梦的嫉妒。
他嫉妒王惊梦的修为和力量,更嫉妒似乎带着天下所有的光彩,从胶东郡而来的郑袖成了王惊梦的女子。
但最终他不是获胜了么?他不是让王惊梦飞蛾扑火,战死在了长陵,然后成功的拥有了帝位,让郑袖成为了皇后么?冒着天下的骂名,苦争得来的东西,不是应该珍惜,怎么最后会变成了这样呢?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这座黑色的寝宫附近数百丈的区域里,也根本没有第二个活人。
他是一个真正的寡人。
……长陵,梧桐落。
一辆马车缓缓的在巷口停下。
这辆马车很寻常,但不知为何,却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引起了一名军监处修行者的注意。
当夜策冷和陈监首相继离开长陵,监天司和神都监已然消失,承担以往监天司和神都监职责的,便变成了兵马司军监处。
只是当黄真卫都消失在长陵,连角楼卫军都名存实亡之后,军监处的这些官员,也丝毫不可能有当年的监天司和神都监的作为。
当看清从马车上走下的两人,这名军监处的官员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但在下一刻,他的全身却瞬间僵硬起来,衣袖中的一柄飞剑,却是急剧的震鸣起来。
不要动,我不想杀人,我不是来杀人的。
丁宁平静的看着这名年轻的官员,摇了摇头,想想你的家人。
这名官员没有动。
他的衣衫却是渐渐被冷汗浸透,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能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长陵?你要明白一点,从很多年前开始,守护长陵的不是你们,而是我们。
丁宁看着这名年轻的官员,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对于你而言,长陵是可以用生命守护的家园,但对于我们而言,更是如此。
所以不要觉得这长陵是你们的,或是元武的。
我只是来见些人,谈些事情,不是来杀人的。
丁宁看着这名终于不再身体僵硬的年轻官员,重复了这一句,然后又轻声的补了一句,不过既然你看到了我,便顺便帮我传道剑首令,从今日开始,元武可以随时邀战我,只要是公平条件下的决斗。
这名年轻的官员身体剧烈的一震,脑海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反应,一片冰冷的剑片已经落在了他的掌心。
第两百二十一章 指鹿这名年轻的官员在手持着这片天下无人不晓的剑首令走出梧桐落时,浑身一直在发麻。
但是他脑海里所想最多的,却不是今日的丁宁,昔日的王惊梦的修为与回归长陵的目的,而是丁宁对他说的几句话。
他停下脚步来看着已经有了城墙的长陵。
巨大的城墙阴影如乌云遮盖着靠近城墙下的屋舍。
不知道为何,和以前没有城墙,完全敞开的长陵相比,他突然觉得看得不舒服,不习惯。
关起门来,这长陵算是谁的?在当年那些巴山剑场的人心目中,这长陵本来就不是某一个人独占,而是所有长陵人的。
这名年轻官员有些明白了,他微苦的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剑首令,大步的朝着兵马司的官邸方向走去。
这名年轻官员对丁宁的出现没有任何的隐瞒,包括遇见丁宁的每一句话,都交待得极为清楚。
这名年轻官员交待得极为心安。
在他看来,接下来丁宁的安危,便与他无关。
然而他却未注意到场的数位兵马司高阶官员的脸色。
这些高阶官员的反应也并不激烈。
其中官阶最高的一名副司首的思绪甚至并不在眼前的这片剑首令上。
这名年轻官员不可能知道,平日里他怎么都不可能见到的这位地位比他高出太多的权贵,此时在心中所想的却是骊山下的那片皇宫。
这名副司首此时想着的却是,这片剑首令和丁宁堂而皇之回到长陵,在街巷中穿行的消息,能否传递到那片皇宫里元武皇帝的手中。
从元武皇帝和皇后郑袖决裂那一战开始,他们就没有任何一人能够见到元武。
然而乘载着赵高的那辆马车,往返于长陵和那片皇宫却更加频繁。
在这段时间里,元武皇帝不止一次表现出对赵高的绝对信任,甚至有昔日数名元武身边的影卫开始保护赵高的安全。
若是皇宫里的皇子们能够表达不同意见,他们这些官员尚且还有一争之力。
然而扶苏早就被幽禁深宫,无法参与政事。
至于胡亥,却比元武更依赖赵高。
……药力能更重一些,起效能更快一些吗?黑色的寝宫里,元武皇帝垂首,问俯身的赵高。
赵高道:我尽量一试,但若是再加重药力,恐怕朝中有不少官员会反对。
元武皇帝声音骤寒:无人敢反对。
赵高点了点头,行礼退出。
载着赵高的马车离开阿房宫,返回长陵。
当新的丹方药材由内务司开始准备时,数十名官员一齐来到胡亥的宫前。
赵高和胡亥便在书房中说话。
当这些官员到了书房门口时,赵高和胡亥依旧相对而坐,不知在说着什么趣事,胡亥面有笑容,但见了这些官员,却是满脸不耐之色。
一名最为年迈的官员上前,表达了激烈的反对意见,认为那丹方之中数种药物有可能会对元武将来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
赵高安静的听了。
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未起身,只是点了点书房外的花园。
花园里,有一处鹿苑。
鹿苑里,有两头梅花鹿。
赵高看着这名年迈的官员和他身后的所有官员,淡淡的指了指其中一头梅花鹿,道:那是什么?这名年迈官员一愣,自然是鹿。
赵高冷冷一笑,道:明明是马。
这名年迈官员和身后所有官员全部呆住,一时反应不过。
赵高转回头去,不再看这些官员,我说马便是马……至于你们的意见,重要吗?年迈官员的嘴唇颤抖许久,说不出话来,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当这些官员再次认清一些事情离开时,丁宁发天下剑首令约战元武的事情已经如一阵风迅速的以长陵为中心,朝着天下席卷。
自从郑袖和元武一战之后,似乎已经变得有些索然无味的长陵街巷,再次热烈起来。
谁都知道元武已经身受重伤。
然而今日的丁宁说了,可以选择任何一种绝对公平的方式战斗。
即便许多不懂修行的人,都可以想出很多种可以让决斗变得十分公平的方法。
所有人都很期待元武和丁宁的这一战。
尤其长陵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亲眼见过十几年前王惊梦杀入长陵的那一战。
当现在元武都已经破了八境,而且丁宁可以提出绝对公平的一战,所有人都开始觉得元武欠和丁宁的一场公平对决。
就如元武和郑袖的恩怨用一战解决。
那昔日巴山剑场和元武之间的恩怨,便用这样的一战解决。
尤其当秦齐战场上白启连连攻城略地的消息传来,所有的秦人都开始觉得,天下大事已然都可以用这一战来解决。
那元武还在等什么?就如看一场戏,看一名想要看的当红戏子却迟迟不出场一样。
所有人都越来越期待,越来越急切。
这元武,真不是东西……随着时日的推移,某一日长陵的某处酒馆里,一名饮酒多了的酒客,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元武。
公然在长陵辱骂圣上,这在昔日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
然而这一句咒骂却似乎是点燃干草地的火星。
只是数日时光,长陵街巷之中辱骂元武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多。
……长陵又下了一场雨。
雨很大。
瓢泼大雨里,赵高的马车出了皇宫。
然而这次赵高的马车车厢里,却并没有温好的药汤。
赵高的马车缓缓的消失在雨幕里,消失在长陵到阿房宫的道上。
也就在这场大雨里。
一名持着伞的少女,出现在了骊山她放过羊的山坡上。
这名少女看着已经彻底毁坏的屋棚,眼睛里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
她放下伞,开始冒雨整理屋棚。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终于将倒塌破败的屋棚恢复成了差不多原来她住过时的模样。
她很满足的报膝蜷座在屋棚里的床榻上,身上的元气涌荡,驱散了屋棚里的湿气。
然而还缺碗筷,还缺那些煮饭煮羹的东西。
她有些发愣,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第两百二十二章 从哪里来她是净琉璃。
当辗转从楚境回到这处她和独孤白曾经牧羊的山坡时,她长高了一些,面容也显得更加成熟坚毅了些,少了那种稚嫩的青涩。
她看着屋棚外的雨帘,看着顶棚上渗漏下来的水珠,突然有种奇怪的感受。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会做这样的事情,到底是因为纯粹自己的喜好选择,还是无形之中受了人情绪的感染。
她醒觉自己之前的人生,似乎可以分成三段。
一段是在岷山剑宗学剑,纯粹是学习修行真元功法和剑技。
一段是在长陵跟随丁宁。
还有一段则是在这里放羊,等待杀死李相的机会。
似乎在这里放羊开始,她的人生才全部为自己掌控,那么……这第三段,对于她而言应该是最重要的了。
如果没有独孤白这样一名善良的少年的陪伴,她会不会走到这样一步,会不会和当年巴山剑场的诸如叶新荷等人一样,真的会有其余的选择?这事关潜移默化的心境,便不可能反过来去猜测和推敲了。
心若无处安放,才会觉得这屋棚里有些空空落落。
她这样的情绪和有关的思索并未持续很久,任何的智者,不局限于修行者,都不会像很多痴男怨女一样,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怜自爱,而是会懂得放开心结,去寻找自己在这世上存在的意义,以及让自己愉悦的存在这世上的事情。
但就在这时,她突然震惊起来。
因为她突然感知到了这片山坡上某人残留的气息。
她瞬间感应到,那是何等强大的一剑。
她很快明白过来,这道剑意属于谁。
原来他也已经来过。
原来他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
她突然莫名的笑了起来。
因为从这道剑意里,这些在雨中依旧若有若无还不消散的气息里,她骤然触类旁通了许多困扰她的修行问题。
她从这些气息里,将会得到很多的好处。
所以她便瞬间明白,只有丁宁是刻意为之,这些气息才会直到这时还会存在。
所以丁宁很清楚她回到长陵之后,应该第一时间就会来到这里。
而他留下这样的气息给她感知,便是依旧在教她。
这至少能够让她进步得更快。
而这种并不藏私的教导,便让她明白,丁宁对她没有心生敌意。
也就在这时,屋棚上有规律的安静流淌下来的雨水,突然出现了一丝躁动。
这是因为她身上气息的变化。
她微微蹙眉,朝着山坡下看去。
山坡下的乱草地间,缓缓飘来一柄伞。
伞遮住持伞人的大半身体,但是她却依旧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来。
她便真的怔住。
……独孤白将真元缓缓的释放,托着他的身体,让他的脚掌在湿漉漉的草尖上行走。
他有些局促的来到这间屋棚前,收了伞,略有些拘谨的进了屋棚。
他对着净琉璃颔首为礼,却没有先说什么。
然后他略微顿了顿,便从背着的包裹里卸下东西,开始准备晚餐。
净琉璃看着忙碌起来的他也没有马上说话,等到生气火来,雨气力充满了温暖之意,屋棚里也充满了亮光,她才安静的开口,是丁宁让你来的?他告诉了我,我便自己来了。
独孤白也变得不再紧张和拘束,却是莫名有些羞涩意味:即便是你为了骗过元武,让他相信你,事后你也应该和我说的。
若是在以前,净琉璃未必会回应他这句话。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很少有若是。
没有假如,便没有相应的答案。
但是今日她沉默了片刻,却是点了点头,是我的问题。
这便像是认错。
独孤白微微一怔,抬起头来。
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认错。
他视界里的这名长陵修行天赋最佳的少女,面貌依旧,但是在火光里,却是有了以往没有的柔软。
染了风霜,也成熟了许多。
他便突然莫名的有些感动。
我来前丁宁托我带一句话给你。
他看着净琉璃的眼睛,你不一定要再去元武面前冒险。
我明白他的意思,其实他是要告诉我,天下大事,很多时候虽然是由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人决定,但往往不会是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而转移。
没有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事情。
净琉璃微微一笑,元武到这一步,不只是因为丁宁和巴山剑场那群人的意志,郑袖、赵剑炉、白山水、东胡僧……甚至还有乌氏那名老妇人,还有徐福还有白启他们,是许多许多人的意志和想法,才决定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慢慢的收敛了笑容,看着外面的雨:就如远处有一片海,是由无数场这样的雨形成,甚至是由很久前的无数场这样的雨形成。
你明白就好。
独孤白摇了摇头,我倒是未想到这么多。
你从哪里来?净琉璃问道。
独孤白道:我从长陵过来。
这么说他已经在长陵?净琉璃想了想,他在长陵做什么?应该是找那些剩余的王侯谈一谈。
独孤白说道,若是那些王侯还是有不同想法,至少便会更麻烦一些。
净琉璃点了点头,所以说我不能彻底决定一件大事,但是我却可以让很多事情进行的更快一些,比如让元武挣扎的时间更少一些。
独孤白听出她还是想冒险,顿时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净琉璃已经说了下去:元武挣扎的时间更少,就会少死很多人。
独孤白愣了愣,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不再说话。
他已经知道了她过往的行踪。
他知道她从楚地而来,那里秦军刚刚扫荡了楚王朝的大部分军队,接着白启已经率军入齐。
在那里,她应该见过了更多的生死,见过了更多不为自己,纯粹为王朝效忠的将士的大量死亡。
或许,那在她眼睛里,真的很没有意义。
但是她真的已经和以前有很大不同。
她想让这样的战争结束得更快一些。
独孤白想了想,如果换了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也一定会这样做。
所以他不再反对,开始认真的做羹汤。
第两百二十三章 织一张网暴雨如注的长陵里,有一座宅子。
这座宅子里所有的门窗都分外的大,并非是因为主人特别喜欢透气,而是因为这座宅子的主人的身材真的很庞大。
横山许侯如小山般的身影端坐在某个窗前,他的目光透过雨帘,此时正望向骊山的方向。
在他的身侧茶案旁,坐着慢慢饮茶的,正是丁宁。
我没有想到如暴雨中旧屋失修,屋倒墙摧,一切来得这么快,就如当年我想不到巴山剑场的倒台这么快。
横山许侯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历史上有很多王朝的更替,但是他没有亲身经历过,而且那些王朝的更替也很少有如此的快,所以他的心情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但是丁宁能够明白他的感受。
既然都是同样的猝不及防,我只想你们做出和当年同样的选择,让这件事情更快的结束。
丁宁平静的喝着茶,说道。
许侯缓慢的转动着庞大的身体,即便他只是穿着寻常的布衣都显得有些困难:你不记恨当年的事情?丁宁没有正面回答许侯的这个问题,而是淡淡的一笑,说道:你应该明白一点,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始终都不想当皇帝,也丝毫没有兴趣当皇帝。
尤其是在当年,我为的只是长陵,为的只是大秦王朝那些和我们出生入死的军人。
如果觉得结局已经无法更改,结束得更快可以少死很多人,你的选择无可厚非。
许侯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道:我不能代表他们所有人。
丁宁摇了摇头,道:你可以。
许侯有些愕然。
丁宁看着他说道:因为只有你自己不知道,你已经是他们推举出来的决定者……因为在他们看来,你反而和巴山剑场算是最为亲近,所以他们觉得让你做中间人和我见面,会更容易消隐我的仇恨,让我可以更好的接纳你们。
许侯垂下了头。
他的面部肌肉微微的抽搐着。
他有些羞愧。
这些年来他何曾为巴山剑场做过什么事情,最多便是暗中对那些对巴山剑场抱有同情和对郑袖元武不满的修行地表达了一些善意,解决了那些修行地的一些麻烦。
就如当年他虽然和夜策冷交手了一次,但暗中却反而保了夜策冷。
只是这些善意便够了么?他垂首,再往下了一些。
这便是点头。
丁宁也点了点头,也转头看向窗外的雨帘,这一切会很快结束,一个从未有过的天下一统的王朝将会出现。
即便将来再有出现争夺权位的腥风血雨,当这个王朝一统之后,至少无论是秦,无论是昔日的韩赵魏,还是现在的楚燕齐,这些地方的人,都会很快没有王朝界别的概念。
只有天下人,而没有你是哪朝人。
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的开始。
善意很重要。
丁宁微笑了起来,只有觉得这世界有道理存在,对这世上的事抱着善意的人,才能获得这个世界的善意。
……马车行走在暴雨里,雨柱锤击着顶棚,发出沉闷的响声。
空旷的街巷里却不断有疾驰的军马掠过。
当丁宁从许侯府走出时,他所在的这辆马车无形之中便更加成为长陵的禁区,更不会有什么人来管。
和很多年前元武最后发动时一样,长陵的真正权贵们已经悄然完成了站队。
和长陵的那次腥风血雨的动荡相比,这次这些权贵们所要做的更简单。
他们只需无为。
什么都不需要做。
那些疾驰而过的军马上载着的大多数是各司的低阶官员。
这些低阶官员急速出城的目的大多数只为一个,那便是追寻消失的赵高。
真正权贵们的世界只讲整体的利益以及顺应大势,而至于那些底层的人们,那些真正支撑着庞大的王朝运转的人们,需要的是对于将来的一些美妙的想法,一些拥有更加美好生活的希望。
对于绝大多数寻常人而言,他们的选择,却反而基于更直接的情感。
或者说,受摆布的梦想,受谎言和别人灌输的思想而支配的情绪。
促成这些人做决定,就更加麻烦一些,需要用些蛊惑人心的手段。
昔日的元武其实很擅长这种手段。
在当年为了暂时平息旧权贵门阀的强力反弹,而让商家做替死鬼时,元武便用了这种手段。
在渭河的一处,水流逆涌,冲出了一尊金人。
金人的背上细数罪名,都和商家有关。
于是商家便被灭,只余一名孤女。
这种手段很拙劣,但却惊人的有效。
很多事情,传得久了,传得多了,便像了真了。
载着丁宁的马车往城北而行。
他要解决寻常人选择的问题,同时要解决孤山剑藏的问题。
若是长陵这座城今后必定成为天下的中心,成为一座长治久安的雄城,他便不会留下任何可能轻易覆灭这座城的力量存在。
随着马车的前行,他体内的真元悄然的散发在天地之间。
而受他的真元牵引,马车轮下的许多水流,却隐秘而如有生命的汇聚成细束,极有条理的渗入长陵石路的缝隙里,渗入到下方的地脉之中。
这辆马车安静的北行,但车厢之中的丁宁牵引的力量却越来越多,就像是一只蜘蛛,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而且依旧在不断的编织,丝线牵扯着这个城的越来越多地方,慢慢的,就像是牵着大半个城在行走。
地面深处的一些天地间本源的力量开始被引动。
那些原本平衡的力量,稍有打破,便能引发难以想象的力量的宣泄。
然而那些力量,却被丁宁拖曳着的这张巨网压制着。
孤山剑藏的记载,本身便是激发这种力量的手段。
而现在,这种毁灭性的力量只是在缓释。
长陵的地面,开始缓缓的震荡起来。
地面上的所有一切建筑,开始微微的摇晃。
一切屋宅内的桌椅床榻开始晃动,橱窗里的锅碗器皿开始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虽然依旧豪雨不停,但所有人开始离屋,开始感到恐惧。
第两百二十四章 天意之兆很多人看着晃动的屋宅,哭泣了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心疼。
若是震塌了,那要花多少钱财重建?尤其是那些刚刚休憩过房屋的人,更是愤怒沮丧的诅咒起老天来。
但对于他们的诅咒,似乎老天给出了更加剧烈的反应。
即便是从来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都可以感觉到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似乎要挣脱牢笼。
哭泣和诅咒停止了。
被暴雨淋湿的人们开始逃亡城中空处。
这是很自然的本能,以免被倒塌房屋的砖瓦石块木梁所伤,更何况长陵那么多座隐在雨雾中如巨人一般的角楼也在不安的抖动着。
他想要做什么?横山许侯庞大的身躯已经落在他宅院之中一座最高楼的屋顶,他看向城北,虽然根本无法感知到丁宁的具体所在,但脚下剧烈晃动的屋顶,以及那种极度危险的气息,却让他可以肯定发动这一切的只有可能是丁宁。
许多像他一样冒雨站在高处的权贵此时也有同样的疑惑。
长陵这座雄城有今日的规模,离不开当年巴山剑场那些剑师的鲜血,既然在丁宁看来,这座城如此重要,甚至承载着他的许多愉快和不愉快的回忆,那断不可能亲手毁去。
那他到底要做什么?丁宁很快给了所有人答案。
崩塌声开始响起。
已经站在空旷地带的人们又被绝望和心疼的情绪支配,抑制不住的哭泣起来,然而接下来他们震惊的发现,倒塌声不在城中传来,而在包围着这座城的城墙。
雨小了些。
笼盖在这座雄城上的雨云都被一种释放的力量驱散。
所有人看向因为没有雨帘的阻挡而变得清晰起来的巨大城墙。
他们无比震惊的看到,整座城墙开始崩塌。
巨大的石块开始崩裂,不断的从城墙上跳落滚动下来。
只是在数个呼吸之间,城墙开始断断倒塌,即便是在这湿润至极的天气里,倒塌的城墙依旧被笼罩在如龙般的烟尘里。
城墙倒了,城中所有的建筑却是安然无恙。
然而令人震惊的事还未停止。
在长陵城中聚集着最多人群的某处空地校场,聚集在这里的人们发现脚下地面的震动变得更加剧烈。
地面开始开裂。
人们惊慌失措的逃离这里。
但那种毁灭性的气息却开始消失,城中的震动开始消隐。
很快整座城彻底平静下来。
人们看着完好的屋宅和消失的城墙,惊魂未定,但是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庆幸。
突然有人不断地惊呼起来。
那是有在高处的人看清了那块空地校场的地裂。
那片空地上出现了巨大的地裂,地面上积蓄的雨水顺着地裂的边缘落入地下深处,就像是一条条瀑布。
这些纵横交错的裂缝在高处往下看,却是正好形成了六个大字元武亡,天下兴。
惊呼声不断的响起。
更多的人到了高处,看见了这样的字迹。
一定是巴山剑场的人搞的鬼!有人愤怒的大声叫了起来。
巴山剑场?你看到有剑师出剑了吗?这里是,那城墙也是?有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掉所有城墙,还能让天地异变,形成这样的字,还不毁我们的房屋?你是修行者吗?你觉得能做到吗?天意预兆,这是天道的旨意!这样的人,背信弃义,连妻子都杀,连上苍也看不过去了吗!穷兵黩武,战场上的军士都无法提供必需品了,还建造了这样的无用城墙,现在呢?然而那样愤怒的声音却迅速被淹没在更多愤怒的声音里。
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这样的声音迸发出来,毫无顾忌。
许多长陵年轻的官员也混迹在人群中,他们之中许多人依旧忠于元武,但是听着这样的声音,他们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冷,也没有去记住那些愤怒叫骂的人的面孔。
因为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说,都在骂元武。
这种时候,他们都显得太过渺小。
长陵皇宫里,一座殿前,几座华盖遮挡下,逃出宫殿的胡亥抱着几名宫女瑟瑟发抖。
即便是在皇宫深处,他都隐约可以听见从城中各处传来的愤怒声音。
他如受惊的兔子埋头在这些宫女的衣服里,然而此时他也没有觉得元武是他的救命稻草,而是在不断的恐惧反复自语,在述说为什么赵高消失了,为什么不在他身边保护他。
整座城已经变成了一片情绪激愤的海洋。
丁宁的马车在这片海洋里穿行。
他开始真正的平静休憩。
这样的一座城的情绪也将他带到了很多年前。
只有在当年大秦王朝和韩赵魏真正彻底交战前,尤其是和赵一战前,这座城才有这样的情绪。
因为在巴山剑场崛起之前,大秦王朝的军队就在自己的境内和赵交战,吃了巨大的败仗,伤亡十万余众。
当巴山剑场崛起之后,大秦王朝的军队带着这样的情绪开始对赵的反击之时,当时坐立不安的是赵王。
而现在呢?……骊山皇宫也因为长陵的地动而震动了片刻。
在长陵城墙倒塌时,骊山皇宫已经彻底的恢复平静。
但是在黑色的寝宫里,元武的整个身体,却是在不断的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和震惊,而是在这地动之前,他就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每一丝血肉的颤抖。
那是一种从心中油然而生,却是抑制不住的渴望得不到满足之后,身体产生的自然反应。
他无比渴求赵高的药物,然而他此时已经明白,即便能够找到赵高,他也绝对不可能再得到这种药物。
他自称寡人,自然是极骄傲,也认为自己是天下意志最强,心境最不会动摇的人。
然而现在,对这种药物的依赖已经开始摧毁他的意志。
在不断的发抖里,他不时有片刻的恍惚。
似乎此时在他身体里吞噬他真元和意志的,不止是郑袖留给他的那些星辰元气,还有丁宁的真元,还有无数的小蚕在撕咬他。
他身板晃动的空气里,似乎不时的涌出一个个他以往敌人的鬼魂,围绕着他飞舞,在他耳边嘲笑和轻语: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第两百二十五章 新鲜的真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一直都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帝王,拥有最高权势的存在。
然而现在,除了躲之外,他的确连逃都做不到。
放开一切逃跑需要勇气,更需要的是修为和力量。
随着肉体和意志的衰弱,随之在急剧恶化的,还有他的力量。
即便在这个黑色的寝宫里,即便有着无数若有若无的呓语不断的在他的耳边嘈杂,让他无法安眠,让他无法平静的思考,让他出现恍惚,但是他十分清楚,如若没有超出这个世间绝大多数七境宗师的力量,那他根本不可能逃脱出巴山剑场的追杀,更不用说成为白山水那样的人物。
一封封军情和谏书依旧随着白昼和黑夜的更替,送入到他的寝宫里。
随着时日的推移,所有这些文书从一开始的请求他的旨意到变成纯粹只是告知他一些已经在发生的事情,或者只是在冷漠的陈述一些事实,催促他做出决定。
大燕王朝已经正式消亡。
白启率领的秦军已经正式攻破齐都。
大秦所有的王侯先前蓄势待发的准备对白启的用兵,现在都化作了沉默。
胶东郡的大船已经畅通无阻的恢复了对长陵的贸易。
长陵寻常人的餐桌上,那些菜市里,已经重新出现了新鲜而价廉的海鱼。
所有的民意都觉得解决问题的根源在他自己,都在等待和催促他来亲手解决很多年前遗留的恩怨。
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些人想法的改变。
他知道现在绝大多数人都希望他被丁宁杀死,结束这一切。
随着时日的推移,他的躲藏让拥有这种想法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他胆怯,无耻,然后觉得很多年前的他无比的卑鄙。
这无疑是他永远都没有想过会落在自己身上的羞辱。
最终连这样的羞辱都变得麻木。
所有肉体和精神的难以忍受,到最后只剩下一种强烈的渴望,等待一个人的出现。
净琉璃。
净琉璃为什么还不来?又一个深夜。
长陵的街巷之中突然响起很多犬吠声。
所有的犬吠声都很不安,很惊恐,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然而所有被这些犬吠声惊醒的人们,揉着眼睛在家中和走出门查看,却是一无所获。
在骊山皇宫里。
垂着头不知睡着还是根本未睡的元武却是抬起了头。
他布满血丝的眼瞳里射出骇人的红光,喉咙里发出如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他所等待的人来了。
一名身穿青衣的女子就像是从月光中落下,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元武发出数声厉喝,整个被惊动的骊山皇宫迅速重新变得死寂。
黑暗里盯着那道落在元武寝宫前的娇小声音的目光里,也同样充满了不安和惊恐。
寝宫的门开了。
一种难闻的药气伴随着黑色的风如潮水一般冲在净琉璃的身上,同时响起的还有元武如同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寡人等你很久了。
这声音依旧威严,而且如同万千钢针钉入净琉璃的耳廓,但是净琉璃微微蹙眉,却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和的走进这黑色的寝宫。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的体内缓慢而有序的往外推出,将这个殿内弥漫的难闻气息从她的身体旁推开。
在这寝宫深处,如标枪一般坐得笔直的元武,骤然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出了一声轻喝,你的修为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听着元武的这句话,净琉璃笑了起来:我的修为越高,你不是应该越高兴吗?元武没有能够马上回答。
因为他从净琉璃的笑容里,看出了许多在他意料之外的讯息。
他的眼瞳深处瞬间自然涌起暴戾和疑惑的情绪,身体背部的血肉,却是因为他体内真元的不安定而再次变得颤抖、抽搐。
一个黄真卫对你来说根本不够,想要杀死丁宁,你还要一个比黄真卫更强的傀儡,比如说我。
净琉璃神情平静和冷漠的看着元武,说道:只可惜没有了郑袖,你的心意太过容易琢磨,如果说郑袖是一个可以玩弄人心的阴谋家,那你最多只能算长陵穿着开裆裤玩过家家的小孩子。
元武的身体深处开始渗出寒意,他的眼瞳剧烈的收缩着,无法控制的暴戾、失望、愤怒的情绪,让他直接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他厉声大笑,尖利的声浪像有形的巨手拍击着大殿的墙壁,发出轰然的回响。
你很聪明,想要利用你的确很难,但是你还是太过骄傲,你还是来了。
你以为我在苦苦等你,只是为了这一种可能吗?净琉璃淡淡的看着他,还有什么我没有想到的可能?比如说我未必一定要将你也变成我可以随心控制的傀儡,比如说我可以借用你体内大量足够新鲜,足够纯净的真元,来帮助我彻底驱散那个贱人留下的元气烙印。
毕竟我可以感知得出来,你毕竟还是修行了我告诉你的那些功法,你的真元,还是朝着我想要的方向改变。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元武的浑身都激动得颤抖起来,面上的每一根肌肉似乎都在抽搐,比如说还有这个阿房宫里的黑衣法阵……这个法阵来自于昔日的孤山,和现在所有宗门的法阵道理截然不同,在这样的法阵里,我可以肆意动用我的力量,而别的修行者却是不能!他和净琉璃在某些方面很像,当某些事情注定要发生,便都不会再掩饰,不会再浪费时间。
当他这样的声音在这个寝宫里响起,一片黑色的风暴瞬间从地面上涌起。
黑色的风暴里,涌起道道金光。
金色的光芒像某种奇妙的浆液以超越七境修行者感知的速度流动汇聚。
净琉璃的身体周围,出现了八个金人的虚影。
这八个站立在这殿中的巨大金人身上散发出的力量,和整个大地连为一起,可怕的压制住了净琉璃的一切动作,包括她体内的真元流动。
元武的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可怕声响。
他的眼瞳充满无尽贪婪的目光,就像是两个可怕的黑洞。
随着他的心意牵引,无法动弹的净琉璃体内的真元,被奇异的压榨出来,顺着这空气里弥漫的黑色气流,不断的随着元武的呼吸,涌入他的身体。
净琉璃的真元在急剧的被元武抽引,涌入他的气海。
当真元都无法控制,这名修行者便已经和真正的死物没有什么区别,根本无法抵抗。
然而不知为何,净琉璃的眼瞳里却依旧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浮起,反而燃起了一层更浓的嘲弄神色。
第两百二十六章 末花嘲弄来自于信心,来自于此时的境况里,净琉璃已经确定这名最强大的帝王已经虚弱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这种虚弱不只在于修为的跌落,还在于心智。
元武的心境已经被各种负面情绪撕扯得千疮百孔,现在的他不只像是一个完全输红了眼的赌徒,再加上嗜药性,他更像是滥赌鬼加上瘾君子,就如先前对于赵高的极度信任,以至于赵高轻易的掌控了长陵的最高权势,并很轻易的将长陵的一切从元武的手中剥夺,完成了对巴山剑场的移交一样。
现在的元武,在净琉璃的眼中已经和楚齐那些末路的帝王没有什么区别——疯狂而白痴,丧失理智。
净琉璃的真元很纯净,很强大。
元武这些时日一直在和伤势纠缠,在和郑袖的鬼魂纠缠,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澎湃的真元酣畅淋漓的奔涌在体内的感觉。
他几乎要畅快的呻吟出声。
然而也就在此刻,他看不到净琉璃眼中的恐惧,反而看到了浓厚的嘲讽和掩饰不住的鄙夷。
在他自己看来,只要净琉璃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出现在这个殿里,那他便是嗜血的巨兽,而净琉璃只是一头正在被血腥的爪牙撕扯肉体的绵羊。
然而现在的绵羊,却用这样的眼神在看着巨兽。
他即便是再失智,也瞬间感到了不祥的预感,他的眼眸深处涌出震惊和不解。
感受着越来越多的真元滋润着自己肉身里那些如干涸土地般的经络,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变得越来越好,就如同一株枯死的老树终于得到甘露,正开始形成生机,他心中错愕的感觉便更加浓烈。
只属于他控制的,连八境的力量都可以抵御的金人法阵,再加上对方的真元正以可怖的速度在被自己抽引,自己的力量在急剧的变强,而对方的力量在急剧的削弱,哪里有翻盘的可能?其实离开了郑袖,你真的什么都不是,就如当年,没有郑袖,你也完全不可能阴死巴山剑场。
净琉璃的身体里响起咔嚓的响声,因为真元涌出的太过剧烈,她的身体甚至都佝偻了些,体内的骨骼都因为失控的压力而产生了这样的骨裂声,然而看着自己对面的元武,她开始变得苍白的面容上,却是浮现出更加讥讽的冷笑,你大概忘记了,我是如何杀死李相的。
这一刹那元武呆了呆。
他下意识的认真快速思考了这个问题。
这其实都不能算是个问题。
因为大秦两相之一的李思的死毫无秘密可言,净琉璃拟出了郑袖藏在李思气海的那道气息,而那道气息,原本是求救的讯号。
于是郑袖的力量听从这个讯号的感召落了下来。
她没有想到发出这讯号的却是净琉璃,而她那道星火剑杀伐的对象,却反而是李思。
当元武想到这些事情,他的脑海之中突然清醒了些,如有星光在划过。
他的身体陡然一震,僵硬了起来。
你太过小看我们岷山剑宗,太过小看我的天赋。
这世间不是只有巴山剑场的郑袖在捕捉着浩渺星空的元气,还有我们岷山剑宗。
净琉璃傲然的冷笑已经给出了答案,她的笑声在这个殿里不断的回响,落在元武的耳中,就像是有无数个鬼魂在各个阴暗的角落,不断的重复:我既然能够凝出和她一模一样的,留存在李思气海中的星辰元气,为什么你就觉得我不能凝出她最后灌给你的毒?她说的毒当然不是真的毒药。
但是元武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这句话的意思。
那是郑袖早在用长陵的灵泉培育灵莲的时候,便悄然藏匿在灵莲中的星辰元气。
这些时日里,那些如跗骨之蛆般日夜折磨他的星火,便是郑袖在离开这世间前,留给他的最后的,最为歹毒的礼物。
轰的一声巨响。
元武的身体里涌起一股强大的力气,他体内的力量感知到了极度的危险,瞬间切断了净琉璃的真元和他体内的连接。
他体内的真元强劲反冲,将净琉璃的身体往后震飞出去。
在这恐怖一断一冲之下,如折翼的蝴蝶往后飘飞的净琉璃口鼻之中鲜血狂喷,然而她看着元武的目光,却是变得极度冷漠,连那种嘲讽的意味都已经消失。
还来得及么?她在心中说了这一句话。
元武嘶吼了起来,厉啸了起来。
整个寝宫都在他的嘶吼和厉啸之中剧烈的晃动,澎湃往上的元气就似要将这殿顶全部掀飞起来。
元武的面上就像是嵌了许多颗金砂一样,肌肤中开始透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他体内的真元里开始燃烧了起来。
那些代表着郑袖意志的星火,那些已经似乎开始要消失的星星点点的火光,在他的真元里到处都是,熊熊燃烧。
杀意和疯意在这个寝宫里澎湃。
然而元武此时想要杀死净琉璃都根本做不到。
他体内的真元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控制,不再像是他的真元,也不再像是净琉璃的真元,而似乎彻底变成了郑袖的真元。
他体内的每一滴,每一丝真元现在对于他的身体而言,就是一场毁灭。
他体内的经络在被灼烧,在干枯,在化灰。
噗噗噗……在他疯狂的嘶吼和厉啸声中,他的身上响起了很多轻微的,就像是有人偷偷放屁般的声音。
他体内的真元从他所有可以往外倾泻真元的窍位中,不断的释放出来。
他在亲手散功。
他在自己逼出体内所有的真元,因为此时即便是身体的直觉,都在不断的尖叫提醒他,唯有如此,他的身体才不会被烧成飞灰。
昔日强大的真元在紊乱的宣泄之中,只是变成片片飞舞的灰烬。
净琉璃退到了角落。
她和元武身前的空间里,出现了数百道没有热意的火流,火流里像是有许多烧成灰的纸花在飞舞,还有更多的星火在不断的生成。
这殿里的金光和黑气都在消失。
除了被这些星火灼烧消失的部分,更多的原因只是因为元武已经无法控制这里的法阵。
这里的法阵的确只有元武才能掌控,然而他现在已经失去了真元,失去了控制法阵的力量。
失去了真元的修行者,还有什么用吗?净琉璃慢慢的调息着,然后她感到自豪。
第两百二十七章 烧宫火流冲刷着地面和殿顶,坚硬的地面开始炸裂,殿顶的元气开始散逸,接着开始燃烧。
元武感知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想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想要杀死此时还留在殿里的净琉璃,但是他却根本无法做到。
他最需要考虑的是他的生死。
星火里缭绕着汹涌的杀意。
郑袖残留在他体内的星火,此时在他周围飞舞,比任何时候都要凶狠。
而此时更为直接的刺入他识海的是净琉璃的杀意。
他终于明白,这个长陵公认修行天赋第一的少女绝对不会因为别人的想法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如果此时她有杀死自己的机会,她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净琉璃也正是如此想的。
她知道杀死元武,将会使得天下一统的最后障碍排除,将会节省很多时间,将会少却很多麻烦。
所以她此时完全没有去想丁宁发的剑首令,完全没有去想丁宁和元武约战的事情,她想要试着直接杀死元武。
在缭绕的星火里,她缓缓的站了起来。
元武的眼睛里涌出无穷的恐惧。
他终于在丁宁之后,又有了一个真正令他满心恐惧的存在。
他的身体在星火之中佝偻着,血肉之中的水分都被蒸干了不少,显得分外的干枯,但在这一刹那,他终于压榨出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力量,想到了自救的唯一可能。
轰的一声巨响。
他龙椅后方的一堵墙碎裂了开来。
一道毫无生气的身影冲入了火海。
这是黄真卫。
或者说是已经死去的黄真卫。
黄真卫的身体落在他的身前,接着便是一道剑意生成,刺穿了火海,落向已经前行的净琉璃。
净琉璃眉头深深蹙起,伸手向前划出。
这殿内的绝大多数星火在这一刹那被牵引,变成了无数道锋利的火剑,不断的冲刺在黄真卫迎面而来的这一剑上。
元气已经如乱粥般的寝宫内再次响起一声宏大的闷震声。
净琉璃紧抿的双唇间再次涌出一口鲜血,她的身体撞碎了身后的大门,随着奔涌而出的气流,依旧往后旋飞不止。
黄真卫的双脚犁碎了地面,他的一手已经挽住了往后要倒下的元武,但是也依旧无法止住退势。
他的双脚下地面不断炸裂,整个人连着元武被轰出了这间寝宫,从他碎墙而入的地方退出。
他的身影退出这间寝宫的瞬间,这间已经在星火施虐之中到处燃烧起来的寝宫轰然倒塌,碎砾四射。
碎砾上燃着很难熄灭的火焰,如火山喷发时的火浆落入骊山下这片崭新的华丽宫殿中各处。
到处有火焰燃起,到处燃烧起来。
黄真卫身上也有很多处燃烧了起来,烈火灼烧着他的躯体,发出一种发臭的烤肉味道。
无数声惊呼和破空声在这片宫殿里响起。
许多修行者落了下来。
但是当他们看到黄真卫以及黄真卫挽着的接近昏迷的元武,他们的身体都是忍不住剧烈的颤抖起来,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惊恐和茫然,他们不知道该第一时间去救火,还是该做什么。
净琉璃从空中落了下来。
她倒飞百丈之后,在落地之时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影,颓然坠落在地,浑身鲜血。
十数名这宫中的修行者落在她的身周不远处,有许多剑光在这片空间里游曳,此时这些修行者应该有杀死她的能力。
然而没有一人出手。
一名年轻的修行者比他们更接近落地的净琉璃。
这名年轻修行者穿着普通的布衣,但是他的背上背着许多剑,火光更是清晰的照亮了他坚毅清秀的面容。
这让这些修行者很轻易的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独孤白。
若只是一名王侯家的公子,即便不明现在到底发生了何种事情,这些宫中的修行者也绝对不会让他和净琉璃轻易离开。
然而当这些修行者略微恍神间,有一名中年男子轻声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在他们望去的刹那,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人不是独孤侯,但却是大秦十三侯之中另外一名王侯。
而且所有这些修行者在这一刹那都看明白了这名王侯想要表达的意思。
点头是为他那种高位者的示礼,而摇头,便是示意他们不要插手,让独孤白和净琉璃离开。
于是这些修行者飞行在这片空间里的剑光无力的垂了下来,黯淡了色彩。
这些修行者都确定了一个传闻。
长陵城里那些剩余的王侯,都已经默许了巴山剑场的条件。
数辆马车就在阿房宫外等着独孤白和净琉璃。
其中一辆马车很大,很嚣张,大得就像是房子。
这辆马车原本属于长陵皇宫,应该是元武先前御用。
然而当独孤白扶着净琉璃走进这辆马车的车厢,净琉璃却是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
不只是有青曜吟在等着帮她医治,在这辆马车里等着她的还有百里素雪和丁宁,甚至还有谢长胜。
净琉璃先看了一眼谢长胜。
谢长胜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板了面孔,冷哼道:你别觉得我不够资格坐在这里面等你,你可不要以为就你在推动这些事情上功劳最大,我所做的事情,你很多都想不出多厉害。
听着他的这几句话,净琉璃还真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倒也是。
谢长胜的面色顿时缓和了些,今天这样的事情,我当然要来看个热闹。
但是他怎么都未料到,净琉璃却是不冷不淡的突然冒了一句,但是我先前听人说你吹牛,说你说不定让我刮目相看,说不定就有可能让我对你倾心?谢长胜脸色微红,心中极为尴尬,但却是厚了脸皮,重重冷笑一声,有么,即便是有,那也是以前年幼无知,没见过世面。
做得很好。
当净琉璃不再理会他,对着百里素雪行礼,百里素雪认真回礼,轻声说了一句。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觉得我有可能会和元武联手对付你?净琉璃转过头去看着微笑的丁宁,说道。
唯有弱者才会屈就,但最关键是,就算你真和元武联手,我也觉得未必对付得了我。
丁宁笑了笑。
我杀李思和对付元武,其实都借了郑袖之手,若说天下有我佩服的人,郑袖也算得上其中一个,帮我烧了这座宫,让星火更旺一些,我知道你可以做得到。
在彻底松懈下来,闭目接受青曜吟的用药时,净琉璃对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第两百二十八章 接管对于丁宁而言,这其实不算什么请求。
这骊山下,纯粹因为元武的意愿而建立起来的宫殿,只不过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死壳。
在此之前,元武已经在里面躲了很久。
而他也不愿意元武再能够躲在里面。
所以丁宁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当他闭眼的瞬间,许多在虚空里飘荡,看不见的星光就落了下来。
这些星光对于那片宫殿里燃烧的星火而言,就是新鲜的干柴。
此时的阿房宫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等不到皇命的时候开始自发的救火。
他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水源,甚至许多修行者更是用上了自己的真元,用上了自己的飞剑。
然而在这一刹那,这些人无比震骇的发现,原本已经渐熄的火焰骤然升腾。
这些星火完全就像是来自幽冥世界的鬼物,水浇不熄,土覆不灭。
只是十数个呼吸间,这些原本在屋檐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就已经变成连绵的大火,无法收拾。
修行者感到惊恐而茫然。
寻常人更是如此。
骊山下的这庞大宫殿里,除了修行者和军队之外,还住着不少维护和持续修缮这宫殿的匠人,还有不少负责平时饮食起居的宫人。
此时有很多人忍不住哭泣了起来,尤其是那些为了建造这座华美宫殿而付出了无数努力的匠人,看着这无法收拾的大火,更是心痛得难以自己。
许多人哭泣便更容易互相影响情绪。
有人忍不住哭喊出了声音,这一定是皇后的鬼魂回来索命。
住口!大逆不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魂!有人大声的喝止,但喝止的声音都颤抖得厉害。
既然无法熄灭火焰,便只有撤离这即将焚尽一切的皇宫。
军士和修行者带着那些无力抗拒火焰的匠人和宫人一批批的撤出这宫殿。
其实就在这宫外,距离丁宁等人的车队并不算远的另外一条道上,也停留着几辆马车。
这几辆马车里的人都走了出来,凝立在车前。
越来越亮,终至燎天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身影。
这几人里其中一人的身影如山般高大,只有可能是横山许侯。
而其余数人和他并肩而立,身份气势都显然并不输他,显然不是长陵的其他王侯,也是身份对等的权贵,一些司的司首。
这些人看着火光,沉默不动,只是发出了数声长长的叹息。
当这座皇宫燃为灰烬,按理而言所有人最先应该考虑的是皇帝的安危。
然而伴随着这些王侯袖手静观的态度,似乎很少有人会去想元武在哪里,元武现在如何。
……大火熊熊燃烧了整整一夜,整个长陵都被惊动,都可以看见这座宫殿里冲天的火光。
大火在清晨来临时还在燃烧。
长陵城里的很多百姓都忍不住离城要去看个究竟。
长陵皇城里的气氛却很诡异。
很多军士和修行者都在换班,似乎只是例行手续一般。
在清晨的曙光里,一些新替换的军士和修行者陡然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他们看到一些人正在平静的入宫。
在缓步而行,如同观光一般入宫的这些人里面,他们认出了一些面孔。
除了岷山剑宗的一些修行者之外,他们更是看到了丁宁!看到了申玄!看到了夜策冷和陈监首!丁宁进入长陵皇宫,这理应是不寻常到了极点,足以令天下震动的事情。
然而在这个清晨里,却是显得如此平静。
没有人阻拦,似乎一切理所当然。
前面的几道皇城守关没有人阻拦,宫里的这些军士和修行者震惊到麻木,尤其再看到他们的长官都在沉默的接受这一切,他们便更不可能有什么异动。
丁宁进入了朝殿。
还未睡醒的胡亥在一些宫人和官员的簇拥下,揉着眼睛也进入了这间大殿。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是赵高回来帮他处理政事。
等他的眼帘里出现了丁宁等人的身影时,他开始恐惧,害怕得尖叫出声。
申玄就在丁宁的身后,他轻声的吐出了几个字。
这声音很低沉,但动用了真元,清晰的传入了胡亥的耳廓。
惊恐的胡亥陡然镇定了下来,他看着丁宁和申玄,眼睛里甚至充满了顺从和尊敬的神色。
申玄又靠近了些他,低声的说了几句。
胡亥连连点头,让人开始拟诏书。
这个朝殿里陆续有大批的官员赶来,越聚越多。
夜策冷和陈监首开始对其中一些官员发布命令。
已经早已消失的监天司和神都监,似乎只是一个清晨的时间,就开始恢复。
官员的任免、抽调的诏书如流水般不断从这座殿里传递出去。
自这个清晨始,巴山剑场开始正式接管这座皇城,接管整个长陵,整个天下。
和很多年前元武登基前的权力更替相比,这个清晨很干净,几乎没有什么血腥。
全面的接管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这些并不需要丁宁去考虑。
他对这些朝政原也没有什么兴趣。
他离开了象征权力中心的朝殿,进入了一座冷宫。
这座冷宫里种满了梅花。
但这种梅花只在寒冬近春的时候开放,那时即便梅花开得热烈芬芳,但春寒入骨,还是让人觉得心寒。
在梅花不开的季节里,这座冷宫便是萧瑟无比。
这里面软禁着扶苏。
当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丁宁,想着长燃了一夜,连这里都可以看到的火光,扶苏的身体颤抖着,他看着丁宁平静的眉眼,颤声先问了一句,我父皇呢?他还没死,但修为应该废了。
丁宁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出手杀他,因为我先前说过,给他公平一战来了却恩怨的机会,我会在这里等他,就像当年他在长陵等着我一样。
若是修为尽废,他……他怎么可能是你的敌手。
扶苏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的只是说了这一句话。
丁宁淡淡的应声道:不管是不是我的敌手,我至少会给他见我的机会,不像当年,我杀入长陵,而他却只敢在这里面躲着,连到我面前说一句话都不敢。
第两百二十九章 天之变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恨意。
很多年前的长陵,他有很多的敌人,但是很多年后,他那些曾经的敌人消失的消失,死去的死去,尤其诸如赵剑炉,魏云水宫这样只是因为王朝界别而成为的敌人,反而慢慢变成了朋友。
恩怨正在消失。
但罪魁祸首却让他更为厌憎。
现在元武,比很多年前设计阴谋覆灭巴山剑场时,更让他厌恨。
如果他已经修为尽废,那他还会来和你一战么?扶苏有些惘然,按理而言,他应该站在自己的父皇一边,关心元武的安危,然而当幽禁在这里的他当天听说了郑袖被元武杀死之后,他便已经难以弄清自己的情绪。
现在的长陵已经不是他的长陵,天下再无那么多王朝,一个前所未有的天下一统的王朝已经形成,他来不来和我一战,这些也已经和他无关,他不再是这个王朝的帝王。
丁宁看着扶苏,说道:至于他会不会来和我一战,不是我所需要考虑的事情。
扶苏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微微仰起头来,看着渐渐耀眼的天空,明白眼前的这片宫殿依旧寂静,但外面的世界却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属于元武的大秦王朝已然终结,而一个更为强盛的大秦王朝已经形成。
天下一统。
那是多么令人心神震动的字眼,然而现在竟然是真的做到了。
他深深的吸着气,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认真的问丁宁: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接替皇位。
丁宁异常简单地说道:成为这个王朝的皇帝,管理天下子民。
扶苏用了很大的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身体还是忍不住震颤不已。
为什么?他没有感到欣喜,而是直视着丁宁的眼睛,给我个理由。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丁宁也看着他的眼睛,轻淡地说道:你原本就是这个王朝皇位的继承者,由你来继承皇位,很多人便不会激烈的反对,便可以少死很多人。
还有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你很善良,本来就被很多朝官看好,你应该可以管理好这个王朝。
扶苏心情激荡,一时无法言语。
你没有太多时间考虑,现在的长陵还很平静,那是因为各司的调令以及一些诏书还没有传递开来,若是你不接皇位,当很多消息传出,现在平静的长陵,应该会像很多年前元武对付我们巴山剑场时一样腥风血雨。
丁宁微嘲的摇了摇头,当然最后的获胜者还会是我们巴山剑场,这依旧会是一面倒的屠杀,如果你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发生,便自然可以不管我这个请求。
扶苏从一种莫名的眩晕之中醒来。
他听清楚了丁宁用了请求这样的字眼。
他的确不喜欢杀戮,而且他也渐渐明白丁宁的心意。
你不担心我接了皇位之后,便为我父母复仇?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了丁宁这一句。
复仇?丁宁微苦的笑了起来,郑袖又不是死在我手里,至于元武,他即便死在我手里,那也是公平的决斗,若是你真恨我……你也没有逆天的修行天赋。
你会是个好皇帝,但不会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修行者。
扶苏突然难过了起来。
因为他根本理不清上一代的这些恩怨。
在他看来,人世间始终是要讲道理的,就如他问丁宁为什么要让他接皇帝的道理。
而复仇,也必须要讲道理。
可是当他在这里静思,当年的事情,怎么看却都是对不起巴山剑场。
愿你成为千古一帝,许多代百姓口中称赞的好帝王,而不是自己史书里一时的好帝王。
丁宁告辞离开了这处冷宫。
他会见了一些官员,告诉了这些官员令他们如释重负的消息。
然后他又亲自去了一些官员的府邸,承诺和应允了一些事情。
这座城里依旧有很多人对他抱有强烈的敌意,以及不相信巴山剑场在接管这座城之后会不追究很多过往的事情。
他的亲自出面并不能完全消解这样的敌意,然而没有人会不相信他亲口做出的承诺。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座城里的绝大多数人,都知道顾全大局。
丁宁相信一切会变得很好。
因为用不了多久,他会让这些人看到,整个长陵,整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王朝,不是属于巴山剑场的,而是属于天下人。
他同样会纠正之前所犯的很多错误。
他相信在不远的将来,那些失国的楚人、齐人、燕人,也不会遭受不公正的特别对待。
他和林煮酒等人,变得比在胶东郡时更加繁忙。
忙得难分日夜。
……当他和巴山剑场所有人在长陵忙碌时,元武在营帐里醒来。
似乎没有人再关心他。
阿房宫已经变成连绵的废墟,余火却还在燃烧。
就在距离阿房宫废墟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些忠于他的军士和修行者搭建了营帐。
在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黑夜里整个长陵的轮廓。
然而即便是距离长陵这么近,这里却似乎变成了一片冷漠的遗土。
没有军队过来。
没有朝堂官员过来。
甚至连运送食粮和药物的人都没有。
整个世界都在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却没有人搭理这些营帐里的人或事。
当元武睁开眼睛时,这些忠于他的军士和修行者也没有任何的欢欣愉悦。
因为所有这些军士和修行者都知道,忠诚只是心意,却根本无法改变已然发生的事情。
元武看着黑色的帐顶。
他的眼瞳也是黑色的,很空洞。
他浑身的经络里也很空洞,他的灵魂似乎很轻,似乎都要脱离身体飞出来,但是身体却是分外的沉重,重得让他感觉到就似乎要陷入地里。
他抬了抬手。
他的手重得似乎灌了数千斤的铅。
给我一柄剑。
他没有看周围的任何人,只是语气空洞的说了这一句。
第两百三十章 迟到的一战没有人知道他现在需要一柄剑是什么意思。
但在这些依旧忠于他的这些军士和修行者看来,就算他就此自尽死去,也可以保全一些颜面。
所以凝立在他身边的一名修行者沉默的递上了一柄剑。
元武握住了这柄剑。
当他的手握住这柄剑的瞬间,便似乎有些生命力回到了他的体内。
然而他的手同时开始颤抖起来。
太重。
他看着这柄剑,摇了摇头,要轻一些的剑。
这柄剑名为清绝,并非是秦王朝的制式剑,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这柄剑的分量也并不算重。
周围这些军士和修行者依旧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但听到他这句话,还是有十几柄剑递了上来。
这些剑中有轻薄如蝉翼的短剑,有三尺长的绕指柔,也有七尺的长剑,但是剑身极为轻薄,分量只有寻常剑的数分之一。
元武看了一眼这些剑,握住了其中一柄枯黄色的长剑。
这柄剑名为玄木,用的是极寒之地一种金刚木制成,打磨之后锋利程度堪比精金,但分量却是寻常玄铁剑的三分之一。
元武握住了这柄剑,然后他站了起来。
这柄剑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很像一根拐杖,但他战立起来,停止颤抖,他身周的这些军士和修行者看着他的目光里,却依旧多了敬佩和赞叹。
现在的元武体内已经没有任何的真元,对于修行者的世界而言,便是一个废人,然而即便如此,他持剑的姿态,那种用剑的气度,却依旧很少有人能及。
元武挥了挥剑。
空气里响起了轻微的呜呜风声。
元武眼神之中的空洞又消失了些,他似乎又活了些,自嘲的笑笑,这一剑名为千顷风,以寡人往日的修为,便是一座宫殿,也要被掀飞出去,想不到现在只是能够带起这样如老狗呜咽般的风声。
他身后的这些军士和修行者都是心中凄然,有些人甚至饮泣出声。
你们走吧。
元武却是很轻淡的摆了摆手,示意这些军士和修行者离开。
圣上!这些军士和修行者大惊,纷纷抬起头来。
你们留下还有什么意义?元武却只是又摆了摆手,微讽的笑了起来,最后还不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一名修行者听出了元武的意思,动容道:圣上,您是要和丁宁……元武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语。
谁都可以看出他的心意已决。
谁都可以看出他不想再多说话。
这些军士和修行者不在多言,纷纷叩拜行礼之后离开。
几顶黑色营帐里,只剩下了元武。
整个世界都似乎安静了下来,似乎只剩下了元武一个人。
这片临时搭建的营区里原本就没有多少东西,这些军士和修行者离开时,也并没有带走多少东西。
当风吹动营帐的门,发出轻微的敲打声,元武从掀起的营帐帘往外看去,看到了火焰已经熄灭的火盆上架着的行军铁锅。
行军铁锅的旁边,堆着一些干粮。
有晒得很干很硬的黍米饼,有风干的牛羊肉。
元武苦笑了起来。
他的腹中有响声响起,并非是以往任何的元气流动导致,而只是纯粹的腹空肚饿。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种饥饿到心慌的感觉,尤其是到了八境之后,他很少需要和寻常人一样饮食。
然而即便是在以前修行的过程里,他对饮食起居的控制也是极为苛刻,吃食大多都是大利于修行者的灵药。
……他走出了营帐,开始生火。
火焰升腾了起来,煮沸了行军铁锅里的水。
他切了一些风干的牛羊肉进去,等到再次微沸,他将黍米饼掰碎丢入锅里,然后放入盐粒,放入一些可以增加香气和食物色彩的野草。
这些他在以前和韩赵魏的征战中见得很多,虽然很少自己亲手做,但却并不陌生。
他开始吃了起来。
饥饿是一切美食的来源。
这锅粗陋简单的食物,对于此时的元武而言,却是久违的味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香甜。
饱暖容易让人思虑很多,比如有了气力思淫欲,而对于此时的元武来说,这一锅让他饱暖的食物,却是让他更多的想起这个世上的很多美好,让他有更多的生存勇气。
若死亡是最终的结果,那这些食物,也可以让他在死亡之前享受到很多美好。
他摸了一下微微隆起的肚子,抬起头来看向长陵的方向。
他笑了起来,笑容里少了很多苦涩和愤恨的意味,却是骤然多了些凌厉和狠辣。
我倒是要感谢你,把我逼到这一步。
他看着长陵,笑着自语,不满来自于不服气,很多年前开始,我便生活在你的影子里,你自然觉得我很平庸,无论是计谋还是修为都远不如你,但我并非是这么认为。
我不觉得我比你弱,我自然要证明我比你强,我可以杀死你,所以你死了,我最终登上了皇位,成为这世间最强的帝王。
但是我未想到九死蚕能让你重活,在修为这件事上,当时我没有信心,但当我跨过八境,我却更不服气,但是我已得天下,我不敢冒险。
不敢冒险便是害怕和你交手,现在想清楚了,我便是后悔。
你我之间早就应该用这样一场决斗了解,早在当年你进长陵,声名刚起时,我便应该和你决斗一场。
我以前不敢,以前害怕,但并不代表着我觉得我真的不如你,真的比不过你……我真的很不服气。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我现在有信心和你交手,有信心试着杀死你。
元武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提着这柄剑开始行走。
他现在没有真元,就这样步行前往长陵容易疲惫,然而他却宁愿如此,因为越是如此,他越是能够更快的适应和习惯没有真元的感受。
丁宁对天下所有人说,要给他公平一战的机会。
那他现在便是要前往长陵,和丁宁公平一战。
既然他已经是没有真元的废人,那丁宁自然也要清空自己体内所有的真元。
第两百三十一章 最终的相逢阿房宫里的余火还未熄灭。
元武似乎被这个世间刻意的遗忘,然而既是刻意,便意味着他并非是真正的被彻底遗忘,而是故意视而不见。
这时他动了,便被整个天下注意。
长陵城里,胖如山的横山许侯听到了消息,他呆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推开了对于常人而言显得很巨大的窗,但依旧感觉到有些闷气。
他喝了一壶凉茶,看着府邸里的一株梧桐树,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株梧桐树是很多年前一个春天自己在院子里生出来的,不知道何处风吹来的树籽,或是别处运来填园的土方里正好夹杂着根须。
也就在那个春天,有一个很年轻的修行者背着剑第一次走进长陵,还被某个城门卫将领拦住,刻意刁难了一番。
而那名将领,便成了那名很年轻修行者第一个挑战对象。
那名当时毫无名气的年轻修行者,就是王惊梦。
每年里,每个时节,长陵都有很多像他那样年纪的年轻修行者到来,寻找饭吃,寻找成名的机会,然而谁会想到,那样的一名外乡人竟然会卷动了天下的风云?和横山许侯一样,心中充满这样感慨的长陵权贵还有很多。
他们明知当郑袖死去,当徐福和白启都弃元武而去时,结局便已经注定,但真当这个时刻到来,他们的心情便还是如冰冷的天气里喝了一杯冷茶,满心的情绪连自己都难言明。
没有人刻意隐瞒元武正在回长陵的消息。
于是很快整个城都知道了。
所有人当然依旧想看热闹,想亲眼看到元武和丁宁的一战,但是和郑袖与元武那场决斗相比,长陵却没有那般的喧嚣,绝大多所人都和横山许侯一样,有些莫名的唏嘘和感慨。
真正的故事是即便焚毁了史书都藏不住的。
当元武亲口说出丁宁便是当年那个人的重生,当年那个人和巴山剑场的故事,便随着神都监和监天司的消失,在街巷间泛滥起来。
所以即便是没有经历过那段时光的年轻人,或者后来迁入长陵的秦人,都已经彻底清晰了当年的故事。
故事越多,当年的那些已经消失的人,形象便越是清晰。
对错每个人心中都有评断,但不管如何,在过往的十几年里,大秦王朝是世间最强大的王朝,元武是世间最强的帝王。
而这样的一个人修为尽废,只身一人在回到原先属于他的王城,给人的感觉,还是犹如初冬的风吹过身体般的萧瑟。
整座城很安静的等待着。
长陵城里突然卷起了风。
这风来自梧桐落。
当很多和梧桐落住的近的人转首望向那条街巷,便看到有平和的风阵阵从那条街巷中吹拂出来,带着一些肉眼可见的星光。
所有人猜到了答案,震惊难言。
丁宁在排空体内的真元。
他说过要给元武一个绝对公平的决斗机会,便不会食言。
对于他而言,和元武的这次会面,也等待了很多年。
他体内真元的总量比一般的修行者要多出太多,所以从这里卷出的风,吹遍了全城,甚至卷飞了横山侯府的梧桐叶。
一道剑光从他的手中透了出来。
大刑剑是这世间他所能找到的最强最好的剑,但逼元武走到这一步之后,在这种对决里,他自然不想依靠这柄剑占元武的便宜。
他也没有太过大意和刻意,也没有用末花剑。
末花剑太短,在不用真元的情况下,也利用不了末花剑的特性。
在昔日巴山剑场的那些修行者中,也有的是和现在元武手中剑相差无几的佩剑。
一柄同样用金刚木制成的长剑送到了他的院落。
元武现在手中的剑名为玄木,而他这柄剑名为断金。
当所有的真元从经络中流淌出来,气海变得空空如也,丁宁喝了一碗清水,便配着这剑出了门。
在梧桐落里等待他的车队很长。
谁也不想再有意外发生,所以这些车队里,聚集了巴山剑场和岷山剑宗的几乎所有宗师,或者说,天下最强的那些宗师,都在这些车队里等着,包括净琉璃和白山水、赵四、赵一。
和很多年前的天下强者皆来长陵杀王惊梦相比,现在这些人全部在保护丁宁周全,除非决斗中元武能够杀死丁宁,否则天下现在没有任何人,任何军队能够让丁宁死去。
车队里这些强者的气息或多或少改变着天地间的元气流动,让这支车队行进时,空气里到处都是异样的晶光,明灭不定的光影,显得有些不真实。
街巷里涌出的人越来越多,都跟着这列车队,但都没有太过靠近,生怕打扰到这支车队的行进。
车队一直到了城外,到了渭河边。
这里有的是空地,而且地势低,在周围的河岗上,便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这场对决。
在很多年前的长陵,绝大多数修行者的决斗,也是约在这里,这样既不会损坏房屋,也不会破坏田地。
远远的,在这列车队正对着的官道上,有一个人孤独的握着剑走了过来。
无数在河岗上站定了位置的人看清了这一幕,心中瞬间勾起了无数的回忆,搅动了无数的风雨。
元武来了。
车队散了开来。
河滩上野草地里,留下了独自站立的丁宁。
河岗上那些最靠近马车的地段,停留着的自然都是些长陵的重要人物,一些经历过当年事情的人物。
就如横山许侯这些王侯,不知为何,当亲眼看到走来的元武,看到元武和丁宁的最终相逢,他们身体里陡然生出些许疲惫,生出些放松,又觉得这样的结束恩怨很完美。
丁宁淡淡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元武的身影。
他的眼瞳里有些冷意,但最终趋于淡漠。
看着终于走到自己面前的元武,他语气轻淡,有些厌憎的开口,你可以休憩一下,你想什么时候开始便什么时候开始。
元武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透,黏在额前,他看起来当然比任何时候都要狼狈,尤其在被无数人看着的时候,但他看着最该忿恨的人,却是反而笑了起来。
按照长陵的习惯,决斗的双方,不是应该说些什么?他看着丁宁的眼睛,带着一丝疯意,即便你不想和我多说,但有些话我却是不吐不快。
丁宁也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想说什么?元武慢慢地说道:我想明白了从何时开始真正的恨你。
第两百三十二章 长恨由恨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当然需要。
丁宁看着元武,缓缓抬起头来,道: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元武道:因为郑袖。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候,元武只是说出了这样简单的四个字。
元武依旧笑着,但是他的笑容里,却多了很多苦涩的意味。
我一开始憎恶厌恨你的很多东西,我憎恶你的自以为是,憎恶你的自大,憎恶你特别的天赋,憎恶你凌驾于这世间修行者的武力,以及憎恶你对这个王朝,对我的皇位产生的威胁,憎恶你的功高震主,憎恶你的张狂……任何的这一切,都有让我恨你的理由。
元武伸出手,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接着说道,我原也不去计较恨你的理由,这些理由对于我而言却已经足够,但真正的理由,却是我心中不想,也不愿去承认。
等到我真正的失去她之后,我才愿意去承认,我最恨你的理由,就是因为她。
元武嘲弄的看着丁宁,此时莫名的没有丝毫颓废无力的神情,面上反而似发起光来,他转头过去看向渭河的河面,缓声接着道:当年郑袖来长陵时,是何等美丽何等特别的女子,即便是我第一眼见到,也自然深深爱慕。
若是没有你,她自然就会成为皇后。
但只是因为你,我还没有能够有表示爱慕的机会,她便已经和你在一起,便已经成为了你的爱侣。
当然后来我还是胜了,她背叛了你,成了我的皇后,顺带着葬送了巴山剑场。
然而想到她不是完璧之身,想到你是她第一个男人,再想不明白她即便背叛了你之后,只是需要这个皇后的位置,还是我在她心中依旧根本无法和你相提并论……这些年我便始终如鲠在喉。
我不是迂腐之人,为了江山社稷,又如何不懂解开这些结?然而最终解不开,最终亲手杀死她。
不是因为这些年我太过忌惮她,而其实是在心中纯粹想要她做一名爱我的妻子,只是因为我真的很在意她。
原来我在这个世间,最爱的并非皇位,也并非一统天下的名声,而是她。
元武的笑容越来越惨淡,只是等到自己肯承认这点,却已经太晚。
丁宁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冰冷,他摇了摇头,道:肯不肯承认是你的事情,但因为这而毁了当年的我和巴山剑场,后来又毁了她,这难道是别人犯的错?我只是告诉你,当她死在我面前时,我的一切都已经毁了。
我的人生和王朝一败涂地,什么都没有剩余,你的仇已经报了,而接下来,却应该是我报仇的时候。
元武收敛了所有的笑容,也冷漠的摇了摇头,所以这场决斗对于你而言是一场公平的决斗,你杀死我,便是结束,但对于我而言,却并非如此。
就算能够杀死你,我也不会再活下来。
拼着死也要杀死你,我便不是没有杀死你的机会。
丁宁抬起了手中的剑,慢慢的横胸,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或者是遗言?元武也抬起了手中的剑,这一天其实我也等了很久。
数十片草屑随着他这一声的响起,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激射而出。
无论是他还是丁宁,此时身体里已经没有任何的真元,自然不可能因为气息震荡而激起这样的碎屑。
让这些草屑激飞出来的,是两人的脚步。
即便失去了真元的支持,两人的身体力量也远非寻常人可以相比。
急剧如风的脚步,瞬间让两个人的身体在空气里拖出了残影。
丁宁的身体更轻,他的速度比元武更快一些。
当失去了真元的支持,他的剑招便也变得无比的直接,他在一个纵掠之间,长剑很自然的笔直刺出,以一种完美的姿态,顺其自然般刺向元武的胸口。
剑尖刺碎了一片飞起的草屑,来到元武身前。
元武没有丁宁快,但面对着这一剑,他的脸上骤然浮现出的却并非惊惧,而是一种疯狂的冷笑。
他根本就不闪不避,眼睛里似乎根本没有这一剑的存在。
他也只是挥刀一般拧身,发力,一剑朝着迎面而来的丁宁横斩过去。
一片惊呼声在河岗上响起。
无论是先前两人的对话,还是此时的交手,河岗上许多人都已经听得清,都已经看得清。
元武的剑势已经清楚到了极点。
他便是要玉石俱焚。
他只是要一心求死,同时将丁宁杀死。
这样的战法,即便丁宁的剑术远超元武,对于丁宁而言依旧很不利。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在这种疾进的情形之下,他竟依旧能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的整个身体异常干脆的,像被砍倒的柴一样,往后倒了下去。
元武的剑光从他的上方斩过。
一剑斩空,元武的反应自然也不慢,一声低沉厉喝之下,剑光便已折转,往下劈落。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元武双目已然刺痛,忍不住便又是一声痛呼。
丁宁的动作比他更快。
在往后倒下的刹那,丁宁的剑身已经拍在他脚尖挑起飞在空中的草木碎屑和土砾之上,将这一团尘浪,准确无误的拍得溅飞到了元武面上。
他纯粹靠身体血肉发力,然而仅是凭身体的转动,手腕的抖震,拍打击出的碎屑,就已经将元武的面上打得全是血痕。
乘着元武眼睛闭起的这一刹那,丁宁的左手已经按在了地上,他的整个身体,陡然如旋转的陀螺般往一侧旋飞了出去。
一股凉意侵近元武的脚踝。
元武下意识的反应过来即将发生什么,他来不及睁开眼睛,来不及追斩丁宁,痛呼声中长剑往下横掠,格挡那贴地斩向他脚踝的阴毒一剑。
然而他这一剑依旧挡了个空。
丁宁的剑已经收了回去,在他强行睁开眼的刹那,一道剑光如游蛇般刺向他的左腹。
丁宁侧身而立,单脚才刚刚落地,如同猿猴单脚立在危崖上的枝头。
这是白猿剑经中的剑招,出自长陵的白猿剑院。
第两百三十三章 残酷的世界这种剑招很平常,并不好看,但却将臂长伸展到了极致,而且任何看得懂这一剑的人都产生异常惊艳的感觉,因为丁宁将这一剑的轻灵也发挥到了极致。
元武依旧想用两败俱伤的战法,这样自然能够弥补对于剑招的运用,在见招破招方面,元武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胜过丁宁。
然而此时,元武可以肯定,当对方的剑尖触及自己的身体时,不论自己以何种方式出剑,自己的剑都不可能触碰到丁宁的身体。
所以他只有闪,或者挡这一剑。
闪便有可能遭遇更多连绵不断的剑招追击,所以元武一声愤怒的厉喝,手中的剑抖起了一朵剑花,硬磕丁宁的这一剑。
丁宁轻轻的摇了摇头。
元武抖起的剑花斩过的只是他手中剑收回时的残影。
丁宁的身体轻盈的跃往元武的左侧,身体如风中的杨柳摆动起来,即便没有真元的支持,他手中的剑在一刹那依旧连刺了四剑,空气里亮起了四道剑光。
剑速足够快,便可以欺骗人的眼睛和感知。
这四剑明明有先后刺出,此时却是让人无法分清哪一剑先,哪一剑后。
这又是一招出自长陵二流修行地曲柳剑院剑经中的招数,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剑招可以接在白猿剑经的剑招之后,而且流畅到令人觉得完美。
元武的身前亮起一道剑屏。
元武的手腕灵活到了似乎无骨的境地,他的身体都站立在原地未动,便让手中剑如孔雀开屏般阻拦在这四道剑光之前。
然而依旧没有剑和剑相遇的声音。
他的剑依旧落空。
丁宁的身体已经从他的侧面掠过。
这一刹那丁宁的剑未曾直接斩向他的身体,但是剑尖却已经在地上挑动了一拨泥土,甩向他的后背。
元武的心中骤然燃起更猛烈的怒火,他双脚猛然发力,硬生生扭转自己的身体,剑随身转,横剑拦向这一块泥土。
然而他没有挡住这一块泥土。
这一块泥土随着剑势,并非是直直的撞来,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旋转,在接近他身前时,竟是硬生生的划出了个弧线,越过了横在之前的剑身,随着噗的一声闷响,硬生生打中元武的胸口。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元武的胸口一痛,呼吸一滞。
即便不带任何的真元,这一块泥土上依旧带着不弱的力道。
但比起痛苦,更让元武无法承受的,却是那种羞辱的情绪。
微湿的泥块在他的胸口溅开,很多泥土溅射到了他的下巴,溅射在他的脸上。
丁宁却是已在距离他不到两丈的地上静静凝立,乘着他呼吸不畅的此时,在慢慢的调整呼吸。
无论是在寻常武者的世界,还是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能够有时间休憩和调息的一方,自然会有更持久的战力。
元武恢复了呼吸。
他的呼吸却不由得沉重起来。
他和丁宁之间只是交手了数招,但他手中的剑,却是连丁宁的剑身都碰不到!不管他如何不服气,他此时心中却是清晰到了极点,无论是对于剑招的运用,还是这种战斗的经验,他都不可能和丁宁相提并论。
丁宁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越过元武的头颅,看向长陵上方的天空。
他轻淡的出声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了?有些事并非是你想的那样……你所想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永远有着很大的距离。
就如你认为你可以和我一战,就如你觉得若是没有我,你和郑袖便会成为这个世界最完美的男女主角。
然而并非如此。
丁宁漠然的摇了摇头,即便我晚入长陵,或许郑袖第一时间成了皇后,但在后来,或许是郑袖背叛了你,夺取了你的皇位,后来的很多事,也未必如你所想发生。
元武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这个世界其实很残酷,即便你全心对人好,人也未必全心对你,终究这一生,都是在等待着碰一个对的人。
丁宁微嘲的轻声道:更何况你连全心对人好都根本做不到,无论对友,对你所爱的人,你都是这番的虚伪,这番的纠结,虚伪和纠结到令人恶心。
说完这一句,丁宁便出剑。
对于他真正憎恶的人,他没有任何的同情,也不想给好的结局。
他的剑没有落向元武的身体,而是落向身前的地面。
他的身体,却是在往后倒退。
借着双脚的连踏,剑尖在他留下的脚印中不断的上滑,往上挑起。
一片片泥土随着他剑的挑动,不断急速飞起,如一枚枚剑片不断落向元武的身体。
这很不像是强大的剑师之间的对决,很像是小孩子之间的玩泥巴嬉闹,然而随着丁宁手中剑剑路的不断改变,这些被踩硬后挑起的泥片,在空中也有着各自不同的飞行轨迹。
有的直如箭矢,有的如水面上飞旋的瓦片,有的从空中坠下,有的却是如飞去来器,在空中奇异的飞旋绕回。
元武避不开所有这些泥片。
他也不可能完全不顾这些泥片而直接冲向丁宁。
先前那一拨泥土的力量,已经让他明白硬生承受这些泥土的砸击,是不可能跟得上丁宁的脚步,不可能欺近他的身边。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挥剑而守。
然而在接下来一刹那,他很难呼吸。
他的剑斩碎了飞过来的泥片,泥片碎裂成尘,遮掩着他的视线,也令大量的粉尘冲入他的鼻腔之中。
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一片泥片切过了他的脸颊。
一条鲜艳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有更多的泥片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上出现了更多的伤口,更多的鲜血流淌下来。
河岗上一开始的惊呼声已经完全消失,天地变得彻底安静下来,唯有泥土被击碎的轻微闷响声,以及泥片坚硬的边缘切过衣物和肉体时的撕裂声。
元武厉吼了起来,他开始疯狂挥剑,朝着丁宁狂奔。
而丁宁却依旧平静的闪挪,后退。
此时所有人都明白了丁宁的用意。
他只是用了长陵最简单的一些剑招,让元武明白了许多道理,然后他让元武处于了很多年前,王惊梦身处的绝境。
无论怎么战,却都无法到真正的对手面前,连衣角都接触不到对方。
元武在被这世间最普通的泥土,千刀万剐。
……没有真元的支持,鲜血流淌得越多,气力便消失得越快,动作和反应便越慢。
元武感觉阳光在变得越来越明媚耀眼,但他的眼前,却模糊起来。
一片泥片切过了他的膝盖。
随着噗的一道鲜血夹杂着血肉飞洒,他再也无法支持自己身体的平衡,跪了下来。
第两百三十四章 大婚(大结局)剑还在手中。
但是元武抬起这柄剑,却再也触不到任何的敌人。
我要死了么?元武浑身是血和泥浆,他的发丝也黏满了这些,看不出颜色,他抬着头,黯淡如萤火的眼睛看着走到身前的丁宁,心中尽是惘然,但却不知为何,改换了自称的口吻,寡人纵横一生,就要这样死了么?丁宁看着他,没有回应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寡人竟然真的要死了。
元武笑了起来,笑声很凄厉,神情很诡异,这是寡人的王朝,周围有无数寡人的子民,他们竟由着我死在这里?丁宁淡漠地说道,因为这很公平。
这世上哪里有真的公平?元武喃喃地说道,寡人生来便是帝王,而你们生来便只是寡人的子民。
丁宁说道:人心中自然有公平。
元武身上的血越流越多,他感觉自己和整个天地黏在了一起,然而他的视线里,天色却在变暗,暗得看不见眼前的丁宁。
他终于明白自己到了一生中的终点。
寡人这一生不亏。
他有种想哭的感觉,但还是强行抬起头来,冲着丁宁站立的方向,寡人得到了天下,成为了注定记载在史书上的帝王,便是这一统的江山,功劳大多也会记在寡人的账上,还有寡人也得到了寡人想要的女子成为皇后。
丁宁没有回应元武的这些话。
因为这时,元武的气息已经断绝。
这名改变了他一生的敌人已然死去。
无论他再说什么,元武也不可能听到。
至于这名敌人的一生,自然由今后的故事和史书评论。
河岗上静默了许久。
有人哭了起来。
有些人的哭,是念及了这位帝王的好,想过自己还是因元武的一些命令而受了恩惠,有些人的哭,却是莫名其妙,只是对于未来改变的恐惧。
天地四野起了风。
风从四面来,流向丁宁的身体。
随着丁宁的动念,天地元气开始流淌回丁宁的身体。
风流带动了元武的身体。
他往前方的泥泞中重重栽倒。
这是经年恩怨的终结。
马车里的夜策冷看着这样的画面,她应是长陵最坚强的女子之一,然而此时想到过往很多发生的事情,她的眼眶却是依旧忍不住微红。
马车里最为轻松的是谢长胜。
看着死去的元武,他只是沉默了数息的时间,便问同在马车里的净琉璃等人,怎么处理他的后事,将他挫骨扬灰,还是就地埋了?没有人理会他。
丁宁在这片河滩静静的站立了很久。
当这件事情做完,他在这个城,便不再有什么执念。
他看着元武的尸身,想着恐怕到了最后,元武也应该觉着很多他争的事情,原来那般无趣,原本并非是他真正在意的东西。
丁宁回了马车,车队离开,散去。
倾城而出的人们也慢慢散去。
……其实元武才是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当元武死去,一切都很平静自然。
长陵的人们大多数都不知道元武的尸身最后如何处理,巴山剑场未管,但也没有风光大葬,想来便是那些忠于元武的军士和朝臣选了地方将他埋了。
数日之后,扶苏正式登基,成为新皇。
再过了数十日,白启和一些部众回了长陵,先前对于白启叛出王朝的消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白启的回朝,天下已然平定。
楚燕齐也已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一统王朝。
再过了许久。
度量衡和货币亦然一统,随着许多赦令及一些优厚的律令的下达,即便是楚燕齐这些地域得人们,也以惊人的速度接受着这样的改变。
忆什么故国,反什么秦。
人人有田耕,人人有房住,有什么不好,瞎操什么心。
在下一个春暖花开的胶东郡,某个酒馆里,一个喝醉了的来自齐境商人的呓语,便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天下一统之后,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不只是做生意更为方便,货品流通更为顺畅,原先各朝的稀缺商品,现在也变的随便可以买到了,最为关键的是,连流寇都变少了,商队穿过原先的边境,也变得稳当安全。
这名从齐地而来,带了许多皮革到胶东郡,将要装载许多鱼干和药材回去的商人醉倒在春风里。
不远处的某条靠海的巷落,却是陡然热闹了起来。
有鲜花飘洒,有锣鼓震天,是在办喜事。
许多孩童赤着脚跟着大人从屋子里跑出去看热闹。
他们惊讶的看到,海上来了很多大船。
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嫁女,这样的气派?这些不明所以的人啧啧称奇。
在距离那条巷落很近的客栈里,一间上房之中,却聚集着很多面色严峻的官员。
这些官员来自长陵。
他们很清楚这是天下最重要的一场大婚,是丁宁和长孙浅雪的大婚。
现在那些大船里,除了那些天下知名的宗师之外,还有很多来自更远海外的强者。
而那些阴山之外的王国,也早已有使者到来。
即便丁宁在离开长陵之后不再过问朝堂之事,但所有长陵的权贵都明白,有些事情必须要丁宁满意。
一封加急的密件传递到了这间上房里。
看清这封密件的内容之后,为首的官员展颜一笑,圣上加封黄真卫渭河公,见祠纪念,归葬东陵。
听到他的这几句话,聚集的官员都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有种解脱之感。
前些时日,当他们得知丁宁和长孙浅雪大婚消失之时,也听到丁宁问了黄真卫的归葬。
这对于长陵而言,虽然现在丁宁大多数时候行踪不定,大多时间都是在海外游历,但他特意提及,特意关心的事情,便是真正的大事。
……洞房里,红烛在摇。
洞房外,一群半醉的人还在灌酒,还在闹。
丁宁挑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饶是见惯了各种阵仗,此时的长孙浅雪,却是羞红了脸。
这真是天下最美的新娘子,丁宁看得有些发怔。
好看吗?屋顶上响起了数声笑声。
长孙浅雪羞怒的跺了跺脚。
丁宁却大方的仰起头,大声笑道:好看,看不够。
(本书完)完本感言剑王朝这本书在14年9月1号上传,到今天完结,就差不到三个月就写了三年。
在我写过的所有书里面,剑王朝是我写的时间最长的一本书。
这本书的前半部分,应该是我迄今为止发挥最好的一本书,无论从前后呼应,情节的节节推进,还是挖坑和填坑,甚至是叙事的节奏,我都很满意,若说后半部分,迄今为止的所有书里,其实我自己最满意的应该是仙魔变。
仙魔变主角和一些配角的成长,包括故事最后张平的心路历程,最后引起争议的背叛,其实我都是很满意的。
剑王朝的后半部分,我写的很艰难。
艰难在于两点,一点是复仇越到后面越难写,另外一点是,要将复仇结合王朝的兴亡,将复仇线和几个王朝的征战和覆灭融合在一起,就更加的难。
这点我的掌控力还是不足,但我没有随意的处理,所以写到这里,我的笔力是进步的,下一本书,我应该会做得更好。
除去这两点,最艰难的反而是我的时间突然变得很紧张了。
关注我微信公众平台的可能知道,在去年八月份开始,我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作者做了个公司,北京辉黄文化。
起初的想法很简单,当作者不在于满足吃饱饭之后,就应该有自己的追求。
如果作为一个单纯的版权提供方,无法保证自己的一些版权变成影视,变成其它作品之后,彻底的面目全非,那或许在将来经过自己的努力,当自己变成出资方和出品方,就能更好的做好自己的创作。
这些年努力的方向其实一点都没有变:先是赚钱,努力养活自己和家人,然后积累一点资本,做真正原汁原味的东西。
哪怕是纯粹亏钱,花钱做一两部自己想要的动漫,影视啊,那今后也有留下来的,自己看着喜欢的东西。
当然万一做出个名声,可以做更大制作的东西,那就更好。
初心就是这样。
然后没想到做得很快,辉黄在16年底就开了发布会,那时我们天使轮已经估值一个亿,已经完成了一轮融资。
然后签了静官大人,让他出山写了十界战纪。
然后今年上半年参投出品了一些网络大电影,成绩不是很出名的不说了,比较成功的有降龙大师,应该算是今年年度收入最高的几部网大之一,作品本身还是挺搞笑的。
下半年会有辉黄主做的两部武侠电影上,一部是古武侠,一部是现代武侠,这两部就是我自己操刀的剧本和自己定的制作团队了,不为别的,就想看看纯粹是网文的思路和风格的武侠,投在市场上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我们有一个重量级的动画在制作,和一个知名的,大家小时候都玩过的游戏机厂商进行深度IP合作,只是现在不方便透露具体情况,今后大家会知道。
除此之外,还有道士出山的系列电影,今后的剧本都会由我们来做。
还和多乐一起做了本箱庭战纪,是面向二次元的出版作品,没有在网上发售,游戏已经制作完成了,算是新的尝试。
等等等等……没有以前想象的简单,所以变得极其的忙。
所以有些书友问我,老无你是不是变了,变得更新都慢了,是不是忘了以前的梦想。
但恰恰不是的啊,这些年,我唯一不变的,是一直在追逐我的初衷,一直在努力的做好事情。
写了更多的东西,做了更多的事情,期待未知的成功。
因为我很清晰我想要的是什么,知道自己能够有什么样的工作状态,所以在剑王朝更新的时候,会有仙侠世界的想法,当时想的便是时间足够,一本文青一点,一本小白一点,互为调整,自己写作心情也会好一点。
但后来是真的太忙。
所以必须要有所调整。
新书发布的时间定了,会在下个月的21号,也就是7月21号。
在这段时间里,我会把手头上的工作结束,自己公司电影的剧本,还有仙侠世界也要抓紧完成。
然后到新书发布之后,就会专心的,安静的,只写这本的更新。
然后会是下一个两年。
很感谢大家的陪伴,尤其感谢能够耐心看完我这篇感言,能够理解我的努力的书友。
下一本新书的更新速度,会很好。
然后我每本书的进步,大家也应该可以看得到。
我会尽量做得更好。
只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健康一些,写作状态一直能够很好的保持下去。
我还是当年写流氓高手时那个老无,只是当时的老无是假老,而十一年之后,是真的有些老。
下个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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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无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