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进保在萧邺身边待了很多年, 从萧邺一出生时,他便在萧邺身边伺候着,这么十几年以来, 他还从未见过萧邺这么失控的样子。
可是萧邺的失控不像旁人, 并未有太多的外放情绪,但这么多年,常进保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萧邺身边, 太了解萧邺了。
从萧邺一些细微的神情, 习惯的变化, 他能看出,萧邺的确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跟过去完全不同。
萧邺做这些疯狂的决定时,十分冷静,甚至, 看上去,他们这些理智能够正确分析当前形势做出正确抉择的局外人才是失控的一方。
有时候连常进保都糊涂了。
难道皇上做这些事是另有用意, 并不是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他都开始怀疑自己。
不然, 皇上又如何会做出这么不计后果毫无理智的决定。
这些事情自然不能跟元临细说,可是萧邺从未想过掩饰,元临只要一看到太后, 立刻便能明白。
元临虽然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事实摆在眼前,光是他看到的一切, 都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萧邺便又从院子里重新进到了屋内。
他没了往日的耐心, 声音很冷:人来了吗?元临摇头。
其实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等多长时间, 总得要给萧旸他们一些反应的时间,况且消息要传到他们耳朵里也都需要一个过程。
这些事情不在萧邺的考虑之内。
他皱起眉,直接下令:把人绑到城楼上去。
朕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女人的死活。
萧旸会拿捏他的软肋,那么在做这种事之前也应该确保自己没有把柄在他手上。
萧旸选对了人。
他确实乱了阵脚。
但是,萧旸忘了,何氏还在他手里。
朕说的话没听到吗?立刻去!如果萧旸能够做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去死,那么,他就成全他。
把那个女人挂在城楼上,让所有人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更加虚弱,慢慢地咽气,这样似乎也不错。
程莹也不知这其中的缘由,本以为萧邺与当今太后虽不是亲生母子,但太后对他至少也有养育之恩,两个人的关系说不上多亲近,但也是有情义在的。
直到今日,程莹才发现,自己错得太离谱。
对待太后时,萧邺甚至比对陌生的敌人更加决绝心狠。
这让她不禁开始猜测,萧邺与太后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萧邺这样对待她。
程莹记起当时自己在宫中短暂的那一段时日。
虽然她在宫中待的时间不长,但是短短半个多月,也从宫中的各种流言中得知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她记得,那时候从宫中的宫女那里听来一些当时以为是谣言的事情,如今看来,似乎都是无风不起浪,确有其事。
太后与萧邺并不是亲生母子,这件事就是她那时听来的,但是还有更加离奇的事情,匪夷所思到她都没有敢去相信。
当时宫中一直有人在传,说如今的六王爷萧旸身世成谜,远不止表面上的身份这么简单。
在外人眼中,萧旸是先皇其中一妃嫔所生,并且生母早逝,在世时并不太受宠,没什么存在感,甚至连大多数曾经伺候过先皇的太监宫女都说不出萧旸生母的身份家世,连她从何而来,是哪里人,他们都已记不太清。
程莹也曾私下打听过,大多数奴才对萧旸生母的印象都十分模糊,只记得她生下了六王爷萧旸,由于是先皇为数不多的几个子女中的一个,因此才母凭子贵,有了点地位。
她生下萧旸不久后就因病去世,此后也几乎很少被人提起,连萧旸也自己也很少提及,所以说起她来,众人都可说是一问三不知。
或许也就是因此,关于萧旸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
程莹想,连她都能够有所耳闻,想必太后与萧邺也早就听到过此事。
但是萧邺似乎没有对此事做什么评价,他与太后都选择了同样的态度来面对传言,都当没有发生过,冷处理此事。
可是如今发生的这些事让程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谣言,因为以如今萧邺对太后与萧旸的态度,这件事为真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当时的传言说萧旸其实并不是当年那个妃子所生,他真正的身份是如今的太后与人私通所生下的私生子。
至于为何改了身份,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是太后为了掩盖事实,将自己的儿子送给了那个妃子,让她帮自己藏下了此事。
当年太后极为受宠,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萧旸的‘生母’无人在意,在偌大的后宫中,是其他妃嫔都能踩上一脚的存在。
程莹有些恶意地想,或许太后就是早有此打算,所以才会刻意去接近那个女人,为后来让那个女人替她做这些事埋下伏笔。
在复杂的后宫中,孤零零的一个人,无依无靠,突然有一个人来示好,很难控制地就对对方产生依赖感,全身心地信任对方。
在这样的情况下,唯一的好友提出些在外人眼里看上去是掉脑袋大罪的要求,似乎也能更容易地接受。
因为太过孤独无助,害怕失去唯一的依靠,更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回报对方的善意。
程莹没法不这么想。
可是,这个传闻中的与太后私通的男人究竟是谁,一直众说纷纭,都没有一个确定的怀疑对象。
因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可疑的男人与太后走得过近,比较亲密,所以这件事也一直是传言,并没有发展到更严重的地步。
如今看萧邺拿太后的性命来威胁萧旸,这些事终于都能说得通了。
可是既然有野心,意图造反,会为了区区一个太后就放弃可能是唾手可得的成功吗?就算程莹不了解萧旸,以她对这些人了解,从萧邺身上就能看出来,身在帝王家,为了登上帝位,哪个人手里没有沾过一点兄弟姐妹的鲜血……又何惧失去一个亲人。
权力对这些人有致命的吸引力。
更何况太后对萧旸来说,只是血缘上的生母,太后甚至都没有真正养育过他一日,这样的关系真的会有多少感情吗?萧旸会为她而抛下一切吗?这一点萧邺自然也考虑到了。
若是没有把握,他不会选择将太后推出来。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太后与萧旸私下就往来过密,想必那时候他们就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身份,确认了关系。
这几年来,他们几乎是一直在他眼皮底下勾结在一起,他们暗中做的那些恶事,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只不过时机未到,他没有出手罢了。
何氏在外人面前装着一副超然物外,不理世事的模样,但内心对权势与地位极其渴望,并且十分善于迷惑人心。
他不知道何氏是如何蛊惑萧旸的,他们相认不过几年,萧旸已对何氏唯命是从,任何氏摆布了。
他们的很多计划都是何氏在幕后操纵,主导一切。
萧邺当然也清楚,意图谋逆,造反这种事,若萧旸没有这个心思,无论何氏诱导,都是成不了的。
两人勾搭在一起,能够一拍即合,至少说明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再加上李复,三个人狼狈为奸,在背后做了多少坏事,害了多少人……一笔一笔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是时候该跟他们清算了。
何氏被绑在城楼上三个时辰后,萧邺没有等到萧旸,只等来了一个坏消息。
◉ 第一百章他低估了萧旸。
不对, 严格来说,应该是李复的主意。
他更是高估了何氏在萧旸心中的地位,或许……是李复拦住了萧旸。
萧旸虽有野心, 可算不上多精明, 更不是多精于算计的人,更多的是被操纵,像傀儡一般, 听从何氏与李复的指令。
即便萧旸想拿郑容汐来换何氏……恐怕也会被李复阻拦。
他一直以为李复与何氏之间至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没想到李复这么无情, 竟然真会眼睁睁地看着何氏去死。
萧邺看着手里的纸张,这是在几个时辰之内传遍了京城的东西。
上面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萧邺的身世,将他描述成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抢夺原本属于萧旸的皇位。
甚至……上面还完全凭空捏造了一些当年先皇传位于萧邺时的故事。
文笔不错,文字十分具有煽动性, 并且把各种细节都想到了,精彩纷呈, 完全不失为一个绝妙的故事。
元临也看到了纸上的内容,看完之后, 他抬起头,看向萧邺,问道:你即位那日真的天有异象?元临其实并未相信纸上的谣言, 只是故意这么问了一句,想看看萧邺的反应,可是他没想到, 萧邺还真的点了点头。
这是上天的昭示, 在暗示你并非正统?没想到这么愚蠢的谣言, 你也会相信。
天有异象, 想怎么说都能说得通。
说不好的,是暗示朕登基这件事有问题,想往好的说,那就是说明朕非凡人,乃真命天子,是上天授意,天有异象正是在提醒天下百姓,提醒群臣,朕就是真龙天子,朕的登基必然会带领大梁走入一个新的时代,朕将会创造新的太平盛世,朕在位时,将是大梁最鼎盛的时期。
至于是哪一种,只是看人愿意相信哪一种。
朕是天子,是皇帝,那么朕说是好的便是好的。
李复此举是何用意,萧邺十分清楚。
李复善于玩弄人心,对人的心理研究得十分透彻,也就是凭着此,他招摇撞骗这么多年,甚至深得父皇的信任,蛊惑了这么一群唯命是从,十分虔诚的信徒。
萧邺知道,以后他们想造反,想推翻他,除了绝对的实力之外,还需师出有名,不然即便成事,也不能令天下百姓信服,所以李复要从根本,从他的身份上,直接推翻他的存在。
如果他并非皇室血脉,他的身世有异,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名不正言不顺抢夺了他人的位置,甚至他的登基是上天所不容许的,那么,李复他们甚至不用费一兵一卒,免去了厮杀打斗,便能轻易地将他推下皇位。
如果失去了信任,令众人心中的信念崩塌,从根本上摧毁他存在的意义,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并非天授皇权,这一切便将再无逆转之势。
这是李复能想出来的招数,非常阴毒,但是萧邺早有准备。
他早猜到李复会有这种招数。
这么多年,他早已了解了李复的这些手段。
他十二岁登基,当年李复还是深受父皇信任的当朝宰辅,并且因他登基时年纪尚小,所以李复便作为辅政大臣,一直在协助他处理朝政之事。
当时他尚年幼,身边能称得上是亲近的人,除了太后便是李复。
太后毕竟是后宫女人,并不精于朝政之事,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当时一直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李复。
李复对他一直是悉心教导,十分严格,多年如一日,监督他的功课,并且书法、政经以及各种课程,李复从未缺席,这在当时还年幼的他的心中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那时候的他就立志成为一个明君,并把李复当成了自己的学习榜样,希望自己能在各个方面努力达到李复所要求的程度,偶尔李复夸他几句,他都能高兴许久,认为自己的努力见到了成效,能让李复满意也是他所追求的目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时候的大梁可以没有他,但是不能没有李复,这足以窥见李复当时的地位权势。
李复不仅是教他知识的老师,在做人的思想道德方面更是深深影响了他。
当时的他十分信任李复,几乎全身心都依赖着李复,做任何决定之前,他都要征询李复的意见,在很多年里,这样做,他只看到了好处,毕竟当年才十二岁的他怎么会想到这样做所带来的后果。
那时候,在他看来,李复是一个清廉正直,一心为了朝政,为了国家,无私奉献,不计个人利益,鞠躬尽瘁,一个几乎没有私心杂念的伟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犯错呢?所以当时同样也是他其中一个老师的郑誉当着他的面弹劾李复时,他震怒不已。
他不能容忍有人诋毁他的恩师。
这样一个完美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郑誉口中所说的那些事情,他不相信,所以当时的郑誉因此受到了杖责。
他记得那时候李复听闻朝中有人弹劾他一事时,并未惊慌,并在他面前表现出了十分宽宏大量的一面,李复劝说了要严惩那群大臣的他。
皇上,臣已听闻朝中有大人弹劾臣的事情。
众位大人所说,臣承认,事实是存在的。
臣作为当朝宰辅,为了朝廷,自然要选贤用能,这样做肯定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他们总认为臣有私心,总觉得臣是任人唯亲,臣喜欢的,便让他高升,臣不喜欢的,便相方设法地将他流放到边远之地,这是臣无法反驳的事实。
因为在用人一事上,除了升迁便是贬谪,似乎只有这两种结果,臣无从解释。
臣只说一点,臣所作出的决定均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梁,绝无私心。
可毕竟瓜田李下,臣如何解释也难以自证清白,所以臣恳请皇上允臣告老还乡,卸下官职,如此一来,也算给众位大人一个交代。
如今想来,李复绝对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
遇到这样的事情,李复绝不急着辩驳解释,而是以退为进,直接提出要辞官,这么一招,着实让当时的萧邺着急起来。
一心一意辅佐他,为了朝廷鞠躬尽瘁的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这是当时的萧邺心中的想法。
所以为了留下李复,所有涉及此事的官员皆受到了惩罚。
这是当时的他做给李复看的,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李复对他失望。
其中一个屡次不改,在他强调此事之后还继续上折子检举李复的大臣,被他下旨,逐出京城,永不得归京。
在这一件事上,李复的所作所为更让他敬佩。
当时他下旨时,李复甚至还多次劝阻。
皇上,朝中有这样大臣,乃是朝廷之幸,百姓之幸。
张大人在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之后,还是依然坚持自我,不因惩戒而退缩,虽然他所说之事臣从未做过,但是臣还是佩服他这样的勇气。
所以臣希望,在处置张大人一事上,皇上能够酌情考虑,从轻处理。
这样也才能不让朝中其他大人寒心。
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让当时的萧邺十分惊讶。
李复这样的气度,甚至连他都做不到,所以他更加敬佩李复。
在后来的几年里,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后,萧邺再回过头去看,才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多年来,一直有大臣上奏折检举李复贪污受贿,生活奢靡,并且任人唯亲,在培植自己的势力,甚至还有谋逆的野心,他都没有当一回事。
这些话在当年的他看来,简直是胡言乱语,毫无根据的攻讦。
其实当时早已有迹象表明李复并不如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伟大。
多次检举李复的大臣被流放外地之后,在几年后突然死亡,并且死因明显有蹊跷,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这分明就是李复的报复。
随着一件件的证据被摆到他面前,他不得不开始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
原来李复所表现出来的完美圣人形象都是假象。
原本一直十分信任,被他当做榜样的恩师,竟然是这样一个两面三刀虚伪至极的人物……这让当时年纪不大的萧邺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郑誉。
郑誉为人正直,不会趋炎附势,不会阿谀奉承,也不像李复那样懂得拿捏人心,向来有话直说,直来直去,所以在当时,郑誉受到了他的嫌弃,他一直对郑誉十分不满。
明明他才是皇帝,有时候郑誉说的话毫不留情面,一点都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可是,所谓日久见人心,在此后的很多年里,他才发现,真正为了朝廷社稷着想的人是郑誉。
李复的事情让当时的他大受打击,一度想要放弃,是郑誉及时地将他拉了回来。
所以在此后的多年里,虽然郑誉还是如过去一样,从未有改变,不懂得曲折委婉,直言不讳,他时常对郑誉不满,嫌弃郑誉管得过宽,但也从未真正地想过要对郑玉如何,因为他知道,郑誉的心是好的,与他目的一致,都是为了使大梁更好。
但是随着他年岁渐长,郑誉这样的大包大揽式的协助他已经不再需要,他已经成长到能够独自处理所有事情,可郑誉依旧把他当作孩童,并且打着为了大梁好的旗号,在很多事情上对他指手画脚,时间长了,他自然是不能接受的。
郑誉总是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对他好,可是,郑誉不明白,如今的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好了。
所以,他跟郑誉之间出现了矛盾。
作为皇帝,其实他偶尔也会觉得累。
即便是像郑誉这样的人,他也不能完全信任,即便知道郑誉绝无可能有造反之心,他还是必须要解决郑誉,因为他不能允许有一点可能性。
◉ 第一百零一章就在此时, 门突然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郑韫。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此次再见, 虽说程莹对郑韫并未有多深的感情, 可毕竟也是曾经有过好感的,只是被萧邺硬生生地拆散才无疾而终,如今再见, 说心如止水, 那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自然无再续前缘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 程莹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伤感。
她对男女之情很淡漠。
更做不到要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非他不可的程度,只是也有些许遗憾。
如果当时她坚定自己的想法,不因萧邺而动摇,那么也许她跟郑韫之间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但是……转念一想,程莹又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
既然萧邺打定主意要拆散他们, 又怎么可能给她拒绝的机会呢。
看得出来,郑韫是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赶来的, 气息不稳,发丝都有些凌乱, 靴子上还有不少泥点,这与平日文雅温润的翩翩公子形象有很大的出入,平日里郑韫哪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这么狼狈的一面……面上流露出几分焦急, 这是极少在郑韫脸上出现的神情。
参见皇上。
皇上,京中出事了。
说这话的时候,郑韫瞥见了萧邺手上拿着的东西, 他立刻便明白了。
萧邺早就得知这个消息了。
直到这个时候, 郑韫才看见了一直站在角落没什么存在感的程莹。
其实他与程莹所想之事差不多, 要说那时候, 他喜欢程莹是真的,但其实也并未有多深的感情,他做人一向看得很开,并不像萧邺这般偏激固执,非谁不可。
他没有那么多浓烈的感情,更不会让自己陷入到难以自拔的感情漩涡中,有好感,如果能在一起,那自然是好的,可若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缘分,那也便也不强求。
也更不会有要与全天下为敌的那种惨烈悲壮,他甚至一直不理解萧邺的执着,更不明白萧邺的口是心非。
明明有更简单直接的方式,却又像是有口难言,导致走了更多弯路。
无论是做人还是在对待感情这件事情上,这似乎是他与萧邺之间最大的区别。
郑韫看向程莹的时候,程莹也抬起眼,朝他看了过来。
郑韫没有躲闪,而是朝程莹微微点头,唇边露出了极浅的弧度。
虽然过去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对自己的感觉,但也从未捅破那层窗户纸,一直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态度,如今再见面,似乎都已经释然,看得开了,也能够以普通朋友的方式正常相处。
郑韫冲着程莹露出笑容,程莹也扬起浅笑,回应郑韫。
两个人都是很聪明的人,就仅仅这么对视一眼,两人都已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如今便再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眼下最着急的应该是如何解决面前的这个困难。
皇上已知晓此事了。
萧邺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京城内情况如何了?已经人尽皆知。
城中现在聚集了大量百姓,情绪很激动,应该是有心之人组织的,目前在聚众示威,讨要说法,闹得很大。
朝中群臣……也活跃起来,大多都是平日就有自己的算盘的一群人,借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
若皇上再不回京的话,怕是……郑韫不必把话说得太透,萧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轻重缓急。
如果萧邺再不回京主持大局,那么恐怕……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朝中群臣还不知皇上离京一事,可是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这个消息一旦曝出去,恐怕会引发更多的猜疑。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萧邺还不在京城中,不在宫中,任谁都会往歪处想。
如今是我爹在朝中坐镇,还能压得住一些人,可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还需皇上尽快决断。
见萧邺迟迟不动,郑韫有些心急:皇上……说着,郑韫跪了下来,十分郑重地说道:请皇上立刻回京。
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整个大梁的稳定,他不知道萧邺还在犹豫什么。
这里究竟有什么他放不下的东西,难道会比整个大梁的安危,比他的皇位还来得重要吗?这么想着,郑韫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如今郑容汐出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萧邺来这里就是为了郑容汐。
看眼下这情形,自然是还没救出郑容汐,恐怕萧邺的犹豫也就是因为此。
可是郑韫不懂。
他能看出来萧邺对郑容汐的感情,但他一直以为,在萧邺眼中最重要的应该是大梁,应该是他的皇位,排在第一的,怎么想都不可能是郑容汐。
他没想到一向理智冷静的萧邺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因为郑容汐而犹豫。
皇上……此事刻不容缓!郑韫又一次提醒萧邺。
这种时候多一刻的犹豫,多一刻的耽误,都是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萧邺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犯糊涂。
皇上,这边就交给臣,臣保证一定会把她安稳地带回来。
如今京城才是最需要皇上的地方,还请皇上速速启程返京。
郑韫说的有道理,这也是最妥当的方法,留郑韫在这里,凭郑韫与郑容汐的感情,郑韫定然也会竭尽全力要救出郑容汐,可是……屋内的一群人,除了元临,纷纷跪下,齐声道: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程莹虽也跪在了地上,可心中却是波涛汹涌,难以平静。
她以为他们所有人在萧邺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存在,是死是活,全在萧邺的一念之间,只要稍不让萧邺顺心,都可能立刻殒命。
她万万没想到,原来萧邺也并不是冷血无情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人,只是他的心软都只留给了郑容汐。
若不是亲眼见到这一幕,任谁说,程莹都是不可能相信的。
明摆着的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是萧邺却偏偏要留在这里。
他是疯了吗?她不懂,即便萧邺留在这里,又能如何。
其实与郑韫留在这里的效果是一样的,凭郑韫的能力,萧邺其实根本不必担心,大可以安心回京,主持大局。
萧邺却偏偏选了个两头都风险极大的做法。
萧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群人,终于开口。
就在郑韫以为众人的劝说起了效果时,没想到萧邺说出口的,全然不是他所期待的内容。
拿纸笔来。
常进保抬起头,看了一眼屋内还跪在地上的众人,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去拿纸笔。
笔尖与信纸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尤为刺耳,听得出来萧邺下笔的速度极快,丝毫没有犹豫,不过一会儿,纸上便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写好之后,萧邺将信封交给了郑韫。
拿着这封信,回京交给郑誉,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郑韫双手接过信封,问道:那,皇上呢?萧邺只是盯着郑韫并未说话。
郑韫默然。
萧邺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他多问这一句也只是徒劳罢了。
萧邺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会在此刻回京,那么,他再怎么劝说也起不了作用。
可是郑韫还是忍不住,再一次苦口婆心地说道:皇上,还请三思!要想救郑容汐,他们这么多人在此已经足够了,完全不需要萧邺也跟着守在此地。
好了,朕意已决,去吧。
如今,朕的天下可都交与你跟郑誉手上了。
朕相信,你们定不会让朕失望。
郑韫还是犹豫,但事到如今,若他再耽搁,劝说也起不到什么效果,他只能领命。
是。
臣定不辱使命。
此事若失败,那么不光是他们郑家,连萧邺也将……萧邺甚至能放心地把自己的安危与所有的一切放心地交给他们,把自己置于被动的地位。
郑韫也觉得萧邺是陷入疯狂了。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在危难面前,萧邺就真的这么信任他们,相信他们绝不会叛变……若是他们变节,那一切就都完了。
萧邺怎么会做出这么不理性的决定。
元临看着郑韫走出屋子,再看还跪在地上的一群人,如今这个屋里,也只有他敢说这样的话了。
我原以为你是心狠手辣,手段强硬。
毕竟要治理好这个国家,要统治好这个王朝,将所有的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才是最明智的,人心总是难以控制的,总会有人有异心,无论是再忠诚的人。
在利益与权力的诱惑面前,都保持本心的人又有几个?你真的能放心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外人手中吗?你有能力也有野心,更有过人的才能与智慧,你即位的这么多年里,大梁国力强盛,越来越好……这是元临所感受到的,也是父王一直教导他的,说萧邺这个人绝对不容小觑,是一个强大的敌人。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为了儿女私情这等小事放弃自己的宏伟大业,元临觉得自己是疯了,否则怎么会看到这样难以置信的一幕。
虽然我也想救她出来,可我觉得自己还是保持着理智的,不会为了她放弃自己的一切,即便要救她,也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
他还是留有退路的,至少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中。
所以,我不明白,你这又是为何?萧邺却突然笑了起来:若朕输了,那你应该高兴才对。
毕竟是少了朕这么一个敌人。
成王败寇,朕坦然接受。
若朕真的输了,那么朕也能承受这样的后果,绝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我很想知道,你真的是为了郑容汐?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是与否,只是一个字,但是元临没想到,萧邺却沉默了。
看着这一幕,与方才笑起来的萧邺一样,两人的心态似乎完全反转,如今大笑的人变成了他。
元临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元临盯着萧邺,话中有隐约的笑意:原来堂堂大梁的君主,一国之主,也会有怕的东西。
朕何时怕过什么!元临却只是大笑。
放心好了,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以为你乐见其成。
毕竟,比起你来,要是那个人登上皇位,对塔金更是不利,不是吗?还有,这么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可不能白白让给你了。
既然你不愿意开口,那就由我来吧。
在这种情况下,女人见到第一个去救她的男人,肯定会心动的。
虽然她对你还余情未了,可是说不定就感动了,万一我们俩的事就成了呢……你说,是吧?◉ 第一百零二章元临有些兴奋, 他可算是发现了萧邺的弱点。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他定不能放过。
他要好好地调侃萧邺,看萧邺吃瘪, 说不出话的模样, 真的很有趣。
你们这边的人总觉得我们塔金都是粗人,不讲道理还野蛮,可依我看, 我们比你们可爽快多了。
爽气豁达, 豪放不羁, 有话直说,才不像你们这般,连男人都扭扭捏捏,这些可都是你们这边的男人很少能做到的,要是我是女人, 都不带犹豫的,肯定会选我这种男人。
这么想来, 我的胜算要大很多。
或许经此一事,看到我这么不遗余力地救她, 冒这么大的险救她,她就转变心意,因此而动心了, 那也说不定。
萧邺没有因此变脸,只是盯着元临,语气平淡, 说道:如果你只是想用这件事来找朕的不痛快, 朕警告你, 不要这么做。
他才不相信元临有多喜欢郑容汐, 不过就是因为郑容汐的身份,所以想借这件事来刺激他,让他不顺心罢了。
不要把她当成你玩乐的工具。
你凭什么就认定我不是真心的?如今男未婚女未嫁,我追求自己的心上人有何不可?凭我的条件,也足以能配得上她了吧。
她都还没说什么,皇上又凭什么代表她来劝退我?一国之君,堂堂皇帝,应该一言九鼎,我知道当初是你亲口承诺要放她离开,那么,如今你们已经毫无关系,她做什么,愿意跟谁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我想,皇上应该管不到。
当然皇上如果想凭着自己皇帝的身份横加干涉……我想……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更不会愿意。
如果皇上想强求,恐怕她也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
你喜欢她什么?如果只是美貌,那天下貌美的女子多得是,如果说是其他原因……可元临与郑容汐见面到认识不过几日,甚至连半个月都不到,说他喜欢郑容汐的内在,实属是天方夜谭。
喜欢这件事需要什么理由吗?男人都是肤浅的,当然是见色起意。
你不是这种人。
萧邺知道,元临根本不是仅仅因为女人的脸就会做出这种决定的人,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多得是,根本不必执着于郑容汐。
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就是这么想的,皇上不信,我也无话可说了。
元临突然笑了起来,目光扫向萧邺。
皇上问我,那我想也想问问皇上。
皇上喜欢她什么?皇上与我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以你我二人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皇上又何必要这么跟我争这么一个你早已放弃了的女人,后宫的女人可是太多了!皇上觉得,她这种性情,能够容忍跟那么多女人一起共享一个男人吗?可是我不一样,她如果跟我在一起,我可以保证只有她一个女人,皇上能做到这一点吗?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没能解开心结,毫无芥蒂地在一起,那皇上又如何保证这次以后,她能够迈过自己心头的那道坎,与皇上再续前缘?其实依我看,皇上放过她,也放过自己,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可不是什么口是心非别扭的人,有什么说什么,自然会让她开开心心的,不会有那么多的委屈。
一辈子那么长,你如何保证一如既往,永不变心?为何要保证?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如今我喜欢她,我们两个在一起能够开心就好,若往后没了新鲜感,不再喜欢了,那自然好聚好散,这样不是更好,为何要苦苦强求。
一辈子那么长,谁能说得准,谁敢承诺自己永远只对一个人专一,只喜欢一个人?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听声音是元临手下的人,应该是已经打探到消息了。
元临开门出去,萧邺看着门外的元临,唇边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朕可以。
这一次传来的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元临手下的人问出了圣天会在此处的据点。
地点就在城外的玉奚山,山坡处有一座孤坟,立了一块无字碑,石碑后就是他们据点的入口,地下有一个地宫。
想必郑容汐就被关押在地宫中。
据说今日圣天会中似乎有大动作,几个高层圣使纷纷出现,而且调了不少人前去,好像圣天会最高的领导者出现了。
他们把这个人叫做天王。
如今怎么办?元临看向萧邺,征询他的意见。
见萧邺没有说话,元临也理解萧邺的顾虑,便道:还是我去吧,反正我没什么后顾之忧。
但皇上你不同,毕竟还是皇帝,大梁没有其他人都可以,但是不能没有你。
萧邺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沉思。
元临也不再等萧邺,便吩咐人收拾东西就要启程出发,在这时候,萧邺突然叫住了元临。
元临出现在玉奚山后那座孤坟前的时候,已换了身装束,身边只跟着一个贴身护卫,虽然这样有很大的风险,但是为了不惹人注意,也只能如此了。
带的人太多了,更容易暴露。
此前他已经得知了进入地宫的方法,如今在石碑前,他一个眼神,身边的人便立刻上前,在石碑处不知按了什么,只见石碑立刻慢慢地移开,然后露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入口,足以够他们两人并肩进入。
主人,门开了。
元临点点头,说道:进去。
护卫走在前领路,元临则紧随其后,两个人进到密道中时才发现,这条密道修得十分好,周围都以砖石覆盖,非常规整,而且足以够人直立在其行走,不必躬身前行。
一路上元临都在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从这处密道来看,这群人已经暗中活动许久了,不然如何能够在此处建造这么隐秘的密道和地宫,这样的工程量,绝非一般。
两人走到密道出口处,并未立即出去,因为门口还有人把守。
主人,您先在此稍后,待属下去将那两人解决了,您再出来。
元临点了点头。
护卫身手了得,不过片刻,已将把守手门口的两人放倒,然后转身对着元临道:主人,可以出来了。
元临看着地上昏迷过去的两个黑衣人,他们穿着全黑的长袍,头上戴着帽子,脸上还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把面具拿下来,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
元临想,这个组织训练有素,规模庞大,必然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并且管理十分规范,属于这个组织的人,肯定有能代表他们身份的信物或是其他的标志。
果然不出一会儿,他便听到了侍卫的话。
主人您看!元临寻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侍卫指着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颈后,说道:他的颈后有一处标记。
什么标记?看上去像是两个三角重叠在一起的形状。
这个人身上也有。
侍卫又扯开了另一人的衣服,这个人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个相同图案的标记。
元临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图案符号便是圣天会的一个象征。
元临继续往里走。
此处地宫比他想象中的要庞大得多,虽然是在地下,但凭着四处的火光,也明亮如白昼。
但仅凭几支蜡烛是亮不到此种程度的,元临觉得奇怪,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原来地宫顶部装饰有数颗天然宝石,在宝石的光辉映照下,才能使地下的宫殿如此明亮。
元临观察着四周,如今他们所处的应该是地宫的中心,但奇怪的是,此处竟没有一人。
若按他们得到的消息来说,如今这里应该聚集了大量人群才对。
没想到你还真就单枪匹马的来了,胆子倒是挺大的。
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元临头也没回,只是说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原本站在元临身后的萧旸听到声音后十分意外,几步走到元临面前,看清元临的脸后,惊讶出声:怎么是你?!你是来救那个女人的?元临没说话。
萧旸又道:你跟那个女人又是什么关系?何必为了她冒这么大的险,她不是萧邺的女人吗?还是说,她跟你也有一腿?我知道了,是萧邺害怕了,不敢一个人来,所以找了个替死鬼。
他怎么这么没种,他要是敢出现在这里,我还能敬他两分,至少给他留个全尸。
元临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稍微扬起了些,露出个极淡的笑容。
萧旸早已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根本没有在乎元临如何。
我就说了皇位该是我的,这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怎么敢霸占皇位这么久的?真是没种!没用的废物!说着,萧旸大笑了起来。
你真的要跟本王为敌?你可想清楚了,如果你此刻改变心意,本王或许还能考虑饶你一命,到时候本王登基,也能对塔金网开一面。
萧邺那种贪生怕死的废物,你真的要跟随他?你需要我怎么做?萧邺在哪里?你知道的,何必又来问我。
本王这是在给你赎罪的机会。
你说出萧邺在哪里,要是能够将萧邺活捉了来,自然更好,本王才能让你将功抵罪。
我有何罪,还需要将功折罪?你的罪就是选择了错误的一方,居然敢站在萧邺那一边,那自然要承受失败的后果。
如果我将他捉来,你是不是就能放我一马?可是你跟元洺早有合作,若我如今投靠你,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那是自然。
可也要看你做的能不能让本王满意。
至于你们二人,看本王的心情,本王想让谁上位,谁就能成为塔金下一任的大王。
你们的命运都掌握在本王手中,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我同意。
在这之前,能不能先让我见郑容汐?元临这么快就弃甲倒戈,让萧旸十分满意,他大笑道:本王还真是看错人了,还以为你有点血性,没想到这么没用,本王才说这么两句,你就立刻投降了。
真是没用的废物,到这个时候了,还只想着女人,你这样的人能成什么大事!不过这样也好。
在萧旸看来,元临这样的人才更好拿捏,也更好掌控。
来人,带他去看那个女人。
时隔三日,元临再次见到了郑容汐。
明明仅仅几日,可感觉好像已过了很多年。
元临看到靠在墙边,昏昏沉沉面无血色的郑容汐时,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如果想要我跟你合作,是不是该对我的女人好一点?不然,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诚意……萧旸轻蔑道:本王想如今该搞清楚状况的是你,你什么身份,敢跟本王谈条件。
本王留着这个女人的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是吗?元临缓缓朝着郑容汐走过去,在郑容汐面前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抚上郑容汐的脸。
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暖意,眉头还紧皱着,看上去十分痛苦。
萧旸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你跟这个女人到底什么关系?他们明明才认识不过几日,怎么看上去这么熟悉亲密,好像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
这时元临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我不是说了……她自然是我的女人。
她跟萧邺都不知睡了多少回了,你还能看上她,不得不说,你的喜好还真是独特。
是吗?我的女人不跟我睡,还能跟谁睡?◉ 第一百零三章萧旸愣了一下, 但也没觉得蹊跷,只把这句话当成了元临的狂妄自大,无用挣扎。
男人嘛, 总是有点自尊心的。
他当着元临的面提及郑容汐与萧邺的那点事, 是个男人都受不了的。
所以……元临总想找回自己的面子,才说了这么一句。
萧旸嗤笑一声,冷嘲热讽道:虽然你对这个二手货这么认真, 但是她是不是你的女人, 轮不到你说了算, 还得看本王的心情。
元临没在说话,认真注视着自己怀中的郑容汐。
郑容汐还没有苏醒过来,即便是在梦中,她都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看上去很冷。
眉间紧拢着, 似有万般愁绪,元临的手指轻触上去, 也抚不平她紧皱的眉头。
郑容汐的全身都努力地蜷缩着,几乎将自己缩成一团。
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事情, 可无奈只能被关在这处,总也逃脱不了,无处可躲, 只能尽地将自己的身子缩起来。
元临往旁边一瞥,便看见了四周不少的死老鼠。
元临的瞳中立刻蒙上一层冷意。
郑容汐最怕的就是老鼠。
或许李复并不知晓这一事,也没有拿这件事来折磨郑容汐的意图, 但此处环境恶劣, 少不了的各种蟑螂老鼠, 都足以让郑容汐恐惧万分, 倍受煎熬。
元临的目光在郑容汐身上逡巡,一寸寸地检查着,看她是否有更严重的皮外伤。
但从头到脚看了一番,元临发现,郑容汐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
应该说是并没有什么伤口。
但是李复是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的。
郑容汐如今还昏迷着,李复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刺激到了她,他根本不得而知。
抱着郑容汐,元临感觉到,郑容汐的身子越来越冷。
元临知道,事关紧急,他必须立刻将郑容汐带出去,不然可能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郑容汐此前受过太多的伤,留下了不少后遗症,身子本来就虚弱,底子已经很差了,受不得这样的冷。
他不能再跟萧旸耗下去了。
可是算了算时间,人应该还没到,他不能直接就这么跟萧旸起正面冲突,这样不仅是他……最重要的是郑容汐,他会让郑容汐置于险境之中。
他不能拿郑容汐的安危来冒险。
所以,他还需忍耐。
此时萧旸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十分不耐烦。
看够了没有,本王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现在该是你回报本王的时候了。
要想把这个女人带走,那就拿出点本事来。
你要是能把萧邺活捉到这里来,本王立刻将这个女人送到你床上。
到时候,你想对她怎么样都可以,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元临的声音听上去比方才冷了不少,也与他平日的不羁散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能相信你吗?如果我做到了你想要我做的事情,但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那我不是更危险?毕竟我早就听说了,你是个没有信誉的人,我如何能相信你的承诺。
如今我还有点价值,你需要我。
可到时候,我若将他引来,你顺利除掉了他,那我不就没什么用了,你想除掉我便除掉我,不都全凭你一句话。
这么大风险的事情,我总得慎重考虑。
萧旸越发地不耐烦,已经没了耐性。
你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吗?你不过是本王的阶下囚,如今这里都是本王的人,你一个人,再有本事,难道能从这里逃得出去?本王一句话,你立刻会身首异处。
是本王心情好,愿意给你这个将功抵罪的机会,你非但不珍惜,反而还得寸进尺,真跟本王谈起条件来了。
本王看你真是胆大包天,不知好歹!来人!元临不急不缓,道:现在外面都在传,萧邺不是正统所出,根本不是你们皇室的血脉。
你想让萧邺退位,如今已是名正言顺,为何又非要多此一举,将他抓到这里来?若你真的对他如何,提前动手杀了他,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那不是让自己处于被动之中,原本有利于你的局势也会因此而改变,这样完全是得不偿失。
是又如何?如今本王稳操胜券,胜者为王,历史如何书写,皆掌握在胜者手中,即便本王把他杀了,其他人又敢多说一句什么?堵不住悠悠之口……大不了,本王就把这些人通通都杀了。
我看事实倒不是如此。
真正不是正统所出,非皇室血脉的人是你才对。
听到元临的这句话,萧旸大笑起来。
那又怎么样?你是太后跟李复的私生子。
这也就说得通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即便李复被关押起来,没有一点消息,他们也从未放弃过寻找李复。
若是一般的关系,怎么会做到如此地步。
也就只有亲缘关系了。
你倒是知道的多,你不怕本王杀你灭口?元临也笑: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
我知道,从我进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没再没有活着出去的机会。
你是绝对不会让我继续活下去的,因为我知道你太多的秘密。
本王先前还说你愚蠢,原来还是本王低估你了,你倒是看得很清楚。
看在你是个将死之人的份上,本王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你说的都没错。
本王跟萧邺并没有血缘关系,他才是真正的先皇的子嗣。
你很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萧旸摇了摇头:当然不可能。
本王还小的时候,确实以为是自己是他的儿子。
但是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偏心萧邺。
本王有哪一点比不上萧邺!在他眼里,萧邺做什么都是好的,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本王就入不了他的眼。
本王不止一次地听到他对其他大臣说过本王资质平庸,成不了大事,在他心里,萧邺才是未来的储君人选。
所以,从你很小的时候,你就一直记恨萧邺了。
是啊,本王不该恨他吗?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本王一直得不到重视。
好像只有萧邺才是他的儿子,本王只是一个多余的人。
明明本王跟他流着一样的血,凭什么就有这么大的区别!要是他还活着,就能让他亲眼看到他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好儿子,如今成了本王的阶下囚……哈哈哈哈哈……本王这个他一直看不上的庸才才是最后的赢家,不知道他看到这种结局,会不会后悔当时所做的决定。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早就知道了你不是他的儿子,所以才这么对你的。
不可能!◉ 第一百零四章萧旸不假思索地反驳了元临的这种猜测。
元临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你的身份,他才这么偏心,不然同样都是他的儿子, 为什么他偏偏喜欢皇上而对你这么冷淡呢?那自然是他老糊涂了, 识人不清,明明是块破石头,偏偏要当做宝贝。
既然萧邺这么厉害, 这么能, 又怎么会让自己落到如今这种境地?他还不是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事情还未成定局,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或许还有转机?我知道你跟他是一派的,不过,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觉得他还有胜的机会吗?你把宝压在他身上, 恐怕是下错了注。
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武帝不是因为你的身世而对你区别对待?萧旸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元临, 说道:如果他知道我不是他的血脉,你觉得我还能够活到如今吗?元临笑了笑:武帝仁厚是出了名的……本王说你也是出生于皇室, 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他再仁厚,再宽容,那也只是相对于其他皇帝而言。
后宫妃嫔与其他男人私通, 并且儿子不是他的,这种事情,再好脾气的人也不可能容忍的, 更何况他是皇帝。
那你真的就甘愿当李复的儿子, 他可是一日都未尽到过当爹的责任, 还比不上武帝对你好。
那是他无可奈何, 一直没法认我,所以才不能光明正大地对我好,关心我。
你觉得他这是对你好?他可是带着你走上了谋反的这条路,如果不做这样的选择,你可能还能安安稳稳地做你的王爷。
萧旸轻嗤一声,十分不屑。
你可真是天真啊。
你以为往后若我的身份暴露了,我还能继续活下去吗?根本不可能!萧邺那个人心狠手辣,绝对不会容忍我的存在。
在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之前,就已对我充满敌意,把我当眼中钉,若是知道我跟他不是流着相同血脉的亲兄弟,那我更是没有活路。
我这是在为自己谋生路。
这一切都是他逼我的。
元临觉得可笑。
总有这样一种人,做所有事都会把责任推到对方的身上,所有的事都是别人逼他做的,不是他的本意,可对方又说过什么……不过是遵循自己的本心想做这等谋逆之事,但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给自己找个借口罢了。
看元临面露笑容,萧旸觉得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喝道:你笑什么?元临没答,只是笑容不减,看了眼萧旸。
本王问你在笑什么!不准再笑了!回答本王!我记得,太后何氏还在皇上手里,你真的置她的生死于不顾吗?听说你们近几年来往过密,恐怕早就已经相认了,她可是你的亲娘,你就能看着她受折磨吗?看上去你们关系应该不错,你真的不救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要登上皇位,得到这一切,必然是要做出牺牲的。
不管牺牲的是谁,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阻碍我坐上皇帝的宝座。
如果她因此而丧命,那么日后的功劳簿上,本王自会记上她一笔,以此来纪念她为本王的登基之路而做出的牺牲。
我想有一点你是比皇上强的。
你什么意思?至少在冷血这一点上,你是强过皇上的。
元临没想到萧旸竟然连自己的亲娘都能放弃,那萧邺输掉此局似乎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毕竟萧邺做不到放弃郑容汐。
这么想来,何氏也没什么用了。
反正她也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仅凭一口气吊着,如今萧旸这种态度,这摆明了要拿何氏当牺牲品,那何氏存在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好了,本王已经大发慈悲跟你说了这么多,是时候该送你上路了。
既然你不愿意投诚本王,那么你也就没必要继续活在这世上了。
你知道了本王这么多事情,还闯进了地宫来,留着你,就是养虎为患。
说起来,你也该谢谢本王。
萧旸话锋一转,说起了郑容汐。
至少在你死之前,你还有机会见到你喜欢的女人。
虽然这个时机来得有点晚,你们不可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所以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时刻吧。
马上你们就只能在地下相见了。
在地下,或许你们还能做一对野鸳鸯。
或许……死的不是我们,是你。
萧旸大笑起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已经死到临头,你还这么嘴硬。
依本王看,你全身上下,嘴是最硬的。
不过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事实摆在面前,你多拖延一会儿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始终要死的。
只不过,若是你求求本王,说几句软话,本王还会考虑让你们死得痛快些,不会受什么折磨。
不然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本王一定折磨得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那时候,你们只会求着本王,让本王尽快让赐你们一死。
本王看你还算有点血性,算是个男人,但是郑容汐可就不一样了。
这种细皮嫩肉的没受过什么苦的女人,恐怕稍微用点刑就受不住了。
原本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女人苟延馋喘,在本王面前苦苦哀求,什么尊严气度全都丢到一边,只有求生的本能。
这种场面一定很好看。
本王都迫不及待了。
萧旸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几乎癫狂,却突然听到了元临低沉的声音。
很可惜,你的愿望落空了。
你没机会看到这种场面。
朕向来说到做到。
死的只会是你。
听到这话时,萧旸一个激灵,浑身发冷,立刻回头,双眼发红,死死地盯住元临。
你说什么?!朕的话不说第二遍。
萧旸咬牙切齿,一句话几乎是从喉头蹦出来的,一字一句问道:你究竟是谁?六弟的眼神好像不太好。
朕在这里这么久了,六弟只顾着得意忘形,幻想而不可能存在的场面,都不曾注意朕。
怎么可能,你是……萧邺唇边浮现出笑意,一把撕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丢到一旁。
在看清楚萧邺的脸之后,萧旸连连后退,几乎都要站不住。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你?!不过很快,萧旸又恢复了镇定。
管他是谁,今天到了这里,都别想活着出去。
这里都是他的人,他就不信萧邺还能从这里飞出去不成。
◉ 第一百零五章萧邺像是猜到了萧炀在想什么, 只是笑了一声。
萧炀立刻怒视萧邺,他对萧邺的这种轻蔑十分敏感。
或许是因为骨子里的不自信,即便是到了如今这种局面, 萧邺已经成为了他的手下败将, 对萧邺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他都十分在意,仍然放不下自己的心结。
他要让萧邺彻底地服输, 臣服于自己, 才能一雪前耻。
他才能满足自己这么多年的遗憾,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从来不比萧邺差多少,只是没有那个机会,没有被人看到而已。
他当皇帝肯定会比萧邺更强,肯定会让大梁比现在在萧邺手里的大梁更好。
你不会以为如今这种情况你还有机会能逃得出去吧, 别白日做梦了。
如果你识相的话,跪下来求我……萧邺的眼神轻飘飘得移向萧炀, 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朕为什么要向你求饶?你还不配。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吧,那本王就成全你。
萧炀被萧邺这种不屑一顾的态度刺激到, 手一挥,立刻就去拔身边人的佩剑,想立刻一剑刺死萧邺, 看萧邺还如何嘴硬。
让萧炀没想到的是,他的手刚握上剑柄,正要往出拔, 却被此人一把按住, 如何也拔不出来。
萧炀更是愤怒:你干什么?!一个区区的奴才也敢跟他作对, 真是反了天了。
你是疯了吗?还不赶快滚开!如今萧炀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也顾不上什么后续的计划,只想凭着本心,萧邺必须立刻死在自己面前,他才能畅快,才能舒服。
否则这一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的。
没想到这人依旧一动不动,紧握住剑柄,萧炀费了好大的力气,依旧也拔不出剑来。
见此情形,萧炀往边上退了两步,眼中带着些犹疑,大声喊道:快来人!来人啊!有人造反了!可是应声而来的并不是圣天会的成员,而是一群身着铠甲手持佩剑和长弓的军队士兵。
一群人迈着整齐的步伐,一出现,便立刻将萧炀团团围住。
萧炀这时候才开始惊慌。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这里明明是个秘密基地,是他们圣天会的据点,为何这一群人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并且他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按理说,如果有异动的话,手下的人早就该报上来了,怎么可能还让他们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在此处聚集起来。
这时候,一群士兵突然向两旁移去,让开了一条道路,萧炀紧盯着黑暗处,只见一个人影,越来越近,直到走入光亮中,出现在他眼中的竟然是真正的元临。
怎么可能?萧炀连连退后几步,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你们怎么进来的?不可能的。
在此处,他们设计了多处机关,若是外人进来,不知其中的奥秘,肯定会早就葬身在机关之中,根本没有机会进到此处地宫来。
萧炀四处张望着,想寻找原本该出现在这里的圣使和各级使者。
元临笑着说道:还在找你手下的人?恐怕这个时候,他们还在囚车上呼呼大睡,不知今夕是何年。
如果你想的是他们会来救你的话,那我劝你趁早放弃这个念头。
如今此处已被我们的人团团包围了。
元临指向萧炀身边那个身着黑衣黑帽,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圣使,说道:你要不要看看你身边那位圣使的真面目?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位圣使。
萧炀这才明白,他身边的人早就被掉了包,早已成了萧邺的人。
但萧邺究竟是如何办到的,什么时候发生的这件事,他竟然毫无察觉,或许他们的内部早就被渗透得很深了。
不过还有机会。
至少李复那边已经带着人去京城了,趁着萧邺不在京城,无人坐镇,他们便可趁势拿下京城。
怪不得他说萧邺怎么那么淡定,看不出一点濒死之人的恐惧与慌张。
他还以为萧邺是强颜欢笑,到最后一刻也要保留自己那点所谓的面子,没想到原来竟是如此。
可是有一点,萧炀还是想不通。
既然你们早就计划好了,已经在此处埋伏好了,为什么你还要亲自来这一趟,你不怕万一你还没等到他们,就已被我杀了吗?萧邺大可不必冒这样的风险,以他的身份,更无需亲自出现在这里。
即便萧邺觉得胜券在握,可这样的计划也并不是万无一失的。
萧邺看了怀中的郑容汐一眼没说话,倒是元临先替他开口了。
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吗?当然是为了女人啊。
就是你想的那样,不用怀疑。
萧炀本来只是猜测,可听到元临这么说,更坐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他有些震惊地看向萧邺,萧邺此刻还将郑容汐抱在怀里。
你疯了吧!连他都觉得不可置信,萧邺居然为一个女人冒这么大的险。
即便他如今已成败局,但他也忍不住斥责萧邺这种毫不理智的疯狂行为。
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萧邺也要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救郑容汐吗?那他把大梁置于何处,把大梁千千万万的百姓置于何处,就为了一个女人?萧邺却轻描淡写,只是回了一句:这就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了。
萧炀却不以为然:即便我当不成皇帝,可是你这样的人就能当好皇帝吗?为了儿女情长置大梁于不顾,这么情绪化的人,没有一点大局观,如何能治理好自己这个国家?虽然一直厌恶萧邺,但萧炀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来,萧邺一直做得很好,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
并且在萧邺年纪那么小的时候要掌管整个国家,是多大的压力,他都难以想象。
萧邺也都顶住了这些压力,并且一直对自己要求很高,一直勤于政事,从未懈怠。
所以,如今发生这种事情,他才不能理解。
这时候,元临走到萧邺面前,说道:皇上,如今该您去主持大局了。
至于这种照顾女人的小事还是让我来吧。
萧邺看了一眼元临,元临心里想什么,他是一清二楚。
他冒这么大的险来这一趟,到最后关头,若反被元临摘了果子,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可如今这个情况,如果他再跟元临因为这件事纠缠下去,也闹得太难看了。
不过,萧邺看向怀里的人……还是直接将郑容汐抱了起来,没理元临,朝外走去。
元临拦住了萧邺,说道:如果她待会醒来看到你,你觉得她会高兴吗?元临在提醒萧邺,如今他跟郑容汐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并不是那么合适。
郑容汐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牢,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屋里烧着炭,四处都是暖洋洋的。
醒了?作者有话说: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希望大家平安健康!!!◉ 第一百零六章郑容汐一睁开眼, 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元临。
那时候元临正靠在她的床边,用手撑着下巴打瞌睡。
头不住地往下垂着,每每下巴快要从手背上滑下的时候, 他好像又惊醒过来, 重新将下巴支了上去。
看样子是极困了,但是也没有离开,就那么守在她床边。
看着这个场面, 郑容汐虽然还很虚弱, 但是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唇边有浅浅的弧度。
她有些口渴,但又不想吵醒元临,便自己撑起身子,想从床上下来,去倒点水喝, 但是刚一掀开被子,元临立刻便醒了过来。
刚从睡梦中缓过来, 元临还有些不清醒,打了个哈欠, 看向已经坐了起来,半边身子都靠着床边的郑容汐。
元临几乎是习惯性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去将盖在郑容汐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些:才醒过来,别着凉了。
你要什么, 我去帮你拿。
郑容汐身子确实还不怎么舒服,元临这么说,她也没再推辞, 便道:我有些渴了。
元临立刻起身去倒了杯水, 再回过来将水递给了郑容汐:小心点, 还烫着, 慢点喝。
郑容汐捧着杯子,慢慢地小口喝着杯中的水。
她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是被关在一个阴冷、四周黑漆漆的牢房里,周围还有遍地的死老鼠,如今醒过来就已经躺在了温暖亮堂的房间内,眼前就是元临。
那么……想必救她出来的人也就是元临了。
是你救我出来的吗?元临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说了一句:你可以这么认为。
郑容汐有些糊涂:什么意思?元临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笑意,说道:没什么。
就是我救你出来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元临觉得自己也不算是说谎,毕竟救郑容汐出来他也有份,只不过一路上抱着郑容汐出来的是萧邺而已。
他知道郑容汐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肯定会误认为是他英雄救美,将她救出来的。
虽然想过解释,但是元临又觉得没这个必要,毕竟他也没有撒谎。
他确实是去了,也确实是要救郑容汐出来,只不过被萧邺抢先了,没有表现的机会罢了。
但这一路,他也是跟着萧邺一起过来的,未曾离开一步。
只是萧邺这个人太过霸道,不给他表现的机会,甚至都不让他接近郑容汐。
不过,在郑容汐醒来的前一个时辰,萧邺因为前去处理事情,所以他才能代替萧邺守在这里,没想到郑容汐就在这个时间醒来了。
说起这个,元临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
萧邺在这里守了两天,郑容汐也不见清醒,萧邺一走,郑容汐就苏醒了。
看来潜意识里郑容汐也是不想见萧邺的,这是上天注定的。
正好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
看着郑容汐将杯中的水喝完后,元临自然地接过杯子,将空杯子放到了一旁。
这时候郑容汐才看向元临,认真问道: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吗?元临点头:是啊。
这一个多时辰以来,他确实一直守在这里。
元临从来不是这种抢他人功劳当做自己的小人,但是想到萧邺的所作所为,恐怕也是对郑容汐欺负得狠了,所以郑容汐才会这么抗拒他。
如今又来做这些事情示好,积极得很,还心甘情愿,一脸甘之如饴的模样,难道是想挽回?他才不会给萧邺这个机会。
我睡了多久了?嗯……我想想……已经两天了。
郑容汐有些惊讶:这两天你一直都守在这里吗?元临默不作声。
这种时候他不想违背自己的原则,对一个女人撒谎,也不想让萧邺抢了风头。
没想到郑容汐就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不过其实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果不其然,郑容汐在获取到了这个信息之后,立刻表现出十分歉疚的模样,看向他: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毕竟她跟元临不过是泛泛之交,元临这么对她,她确实有些承受不起,也不知如何回报。
而且当时她被李复抓走,关在地牢,元临要去救她,必然也是经历了重重危险,冒了很大的风险,这样的恩情,她如何还得起。
元临像是猜透了郑容汐的想法:不知道怎么报恩的话,就跟我一起回我家。
不要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了,你未曾婚娶过,你知道我的身份的,我们两个根本不可能。
我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是如果你继续拿这件事取笑捉弄我,我觉得我……为什么不可能?元临打断了郑容汐的话,你觉得我是像开玩笑的样子吗?郑容汐看着元临的脸,点了点头:因为你看上去很不正经。
感觉你对什么都是玩玩而已,没用心过。
元临深感挫败:我有那么不正经吗?嗯。
元临伸出手,在郑容汐的头上轻轻拍了拍: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
可能是因为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人都害怕你,不敢说这些。
那你不怕我吗?我们又没有什么利益关系,我又不是你们国家的人,也不是你手下的人,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看,就是因为你这样,所以我更喜欢你了。
你都说了其她人都怕我,你是不怕我的,那我找一个怕我的娘子,天天跟她相处起来多累啊,所以,想来想去只有你最适合了。
郑容汐没想到自己又跳进了元临的坑里。
郑容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元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这两天都睡着,没吃东西,肯定饿了。
郑容汐却摇了摇头:不饿,有些累了。
那你继续睡,现在还早,等你再睡一觉,休息够了,晚上再吃东西也可以。
郑容汐点头,又重新躺了回去,将被子往上拉一些,只露出了半张脸。
手还放在外面,元临拍了拍床边,示意郑容汐将手放进去,郑容汐这才又将手伸进了被子里。
元临把被子再往上拉了些,将郑容汐盖得严严实实。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
郑容汐没再说话,看着元临转身往出走,再将房门带上,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郑容汐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李复曾经来见过她,并没有任何遮掩,完全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胜券在握,面对的是她这么一个将死之人,所以李复也没有藏着掖着,对着她说了很多。
很多是在她没有听到之前完全不敢想的一些事情。
她再次见到李复时,并没有将李复与当日她在净慈寺中见到的那个被关押的人联系起来,直到李复开口说了话,听着熟悉的声音,她才逐渐想了起来。
她不明白李复为什么要对她下手,他们之间根本无怨无仇。
当时她也这么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把我抓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仇恨纠葛。
我们之间确实无仇无怨,但是你跟萧邺关系可是密切,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把你抓来?原来又是因为萧邺。
可是郑容汐觉得自己很无辜,她跟萧邺明明已经没了关系,而且,萧邺最爱的人也不是她,她在萧邺心里根本没什么地位,李复就算把她抓来,又能如何不过是白白牺牲她,对萧邺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我不明白,你是打算拿我的安危去要挟她吗?如果是这样,那你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虽然郑容汐不知道李复跟萧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从几次跟李复的谈话来看,李复过去肯定跟萧邺关系密切,并且十分了解萧邺。
从李复的年龄来看,她入宫那个时间,李复应该也在宫中,对这件事其中的细节,李复应该也一清二楚。
那么李复也应该知道,萧邺娶她完全是被迫,根本不是萧邺自己的意愿,萧邺对她也没什么感情可言,李复怎么会糊涂到要用她来要挟萧邺。
你可真是看轻自己了。
你不知道他为了你可是连我的警告都不管不顾了。
明明知道跟你在一起可能带来的风险,他还是一意孤行,拿自己的皇位做赌注,如今也证明了,他不听我的劝阻非要跟你在一起,带来的后果就是如今这般。
你……在说什么?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
不过也是,依我对他的了解,像他那样的性情,怎么会容忍这种丢脸的事情让你知道。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表现出懦弱的一面,恐怕让他比死还难受。
所以他才宁愿一直受着这些,也从不肯对你提起一个字。
你到底在说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因为他足够清醒, 他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可是……说到这里,李复的眼中透出一丝不屑, 看得出来是对萧邺极为看不上。
萧邺这个蠢货, 这个废物……竟然还是会栽到这上面。
纵观前朝历史,那么多亡国的前车之鉴,他无数次地耳提面命, 但是萧邺竟然还是要坚决地重蹈覆辙。
我不过是想试试看这一招管不管用, 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心甘情愿跳了进来。
你抓我来不就是为了……郑容汐的话被李复打断。
自然是想用你去要挟萧邺。
但是, 我也没抱多大的希望,从他过去的种种表现来看,虽然对你还算有情义,但我从不认为,在你与他的江山之间, 他会选择你,你没那么重要。
可是, 李复猜错了。
这是李复少有的失算。
在他将郑容汐劫走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两种可能。
一是萧邺完全不顾郑容汐的死活, 郑容汐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第二种便是,在萧邺心中,郑容汐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能够让萧邺抛下一切来救郑容汐。
虽然第二种情况才是他想看到的,是对他有利的,但是如今真见到萧邺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 想到过去对萧邺的教诲, 李复还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理。
萧邺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 他谆谆教诲, 自幼在他那个老爹跟前,竟然都没学到他那个死了的爹分毫。
那种对女人不屑一顾的心态,才是身为帝王该有的姿态。
郑容汐却不相信李复的话。
因为她从来不觉得萧邺会为了她做出什么牺牲。
连宋嘉茵,连程莹……甚至是宫里的其他妃嫔,萧邺都曾对她们有过柔情一面,她都能看出萧邺对她们有过那么些许怜惜,但是对她,萧邺心冷似铁,没有过片刻的温柔。
李复十分看不上郑容汐。
他不懂萧邺为何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即便是要女人,宋嘉茵或是宫里的其他女人,哪个不比郑容汐强。
至少她们都是有野心有冲劲的女人,都会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qu去争取,去拼,至少能在事业上辅佐萧邺,但是从郑容汐身上,他看不到一点。
郑容汐这种心软柔弱的女人,遇事只会哭哭啼啼,只会等着别人去救,这样的女人,对于萧邺来说全是拖累。
萧邺十六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他狠狠地罚了萧邺。
那时候,他教导萧邺一向严厉,对萧邺的要求也十分高,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
他要求萧邺每日卯时便起床,起床后先读半个时辰的书,然后再用早膳,用完早膳后又继续练字,学着批阅奏折。
十六岁的萧邺已经成长不少,比起幼时当太子时,他的能力已经提升了不少,但是对于一些晦涩难懂的文字还有每日上报上来的琐碎事情,萧邺还是有倦怠的时候。
那时候萧邺有过想要偷懒的想法,反正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只是在折子上面批个已阅,那么这件事谁来做都行,又何必要他这么辛苦,在案前连续坐上个七八个时辰……起初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萧邺还不敢直接跟李复说,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萧邺也一天天开始大胆起来,毕竟他正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思还不定,外边的灯红柳绿对他这样年纪的少年来说是极大的诱惑,他怎么可能完全毫无杂念地每日面对这些枯燥乏味的文字。
有一次,萧邺试探性地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说这个话的时候,萧邺一直在看他的脸色,他能看出萧邺十分忐忑,明明是一国之君,但在他面前却只像个孩子,做什么事还要征得他的同意,也许那时候萧邺是真的尊敬他,爱戴他,把他当做自己的老师,当作是最敬爱的人,但是在那时起,他已经开始有了想法。
因为他知道,萧邺这样的性子是不可能永远甘心受他摆布。
只是当时萧邺羽翼未丰,还不够成熟,所以一直依靠着他。
毕竟只是身为人臣,权力再大也只是仰仗萧邺,若将来哪一天,萧邺不再相信他,不再听从于他,那么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可能随时都会消失,一无所有。
并且,在那个时候朝中已经有很多人对他不满,指责他,但是碍于他的地位,所以才不敢在他面前做些什么。
可是也有胆子大的已经开始上,细数他的种种罪状,多有甚者,甚至列举了十数条,这些事他当然一清二楚,因为送到萧邺面前的折子,首先要在他那里过一遍,所以,哪些人对他不满,开始躁动,想要扳倒他,姓甚名谁,是何官职,家住何处,家中又有几口人,所有的信息,他都了如指掌。
那时候他并未利用自己的身份给萧邺施压,要让萧邺严惩他们,而是以退为进,充分显示了自己的高风亮节,大度豁达,让萧邺更加信任他。
弹劾他的折子,一字未改,他吩咐人原样呈送到了萧邺面前。
因为那时候他确信,萧邺是不会相信折子上所写的事情,萧邺全身心地信任他。
萧邺不可能认为他会做有损于皇室有损于国家利益的事情。
在萧邺眼里,他完全是一个圣人,没有自己的私心,全心全意,只为了大梁更好。
折子上写的内容无非是指摘他因为深受皇上宠爱,得皇上的信任,所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利用自己的权势,任人唯亲,并且在大肆敛财,做了许多有损皇室利益,有损国家威严的事情。
上面所写,他虽然在皇上面前总是清正廉洁,两袖清风的架势,但是在皇上看不到的地方,他排场十足,架子极大,出游之时,甚至堪比皇帝出巡,各地官员纷纷提前迎接,姿态极为谦卑。
萧邺自然不会信这样的片面之词,并且在萧邺面前他一直是十分正派的形象,加上他一招以退为进,萧邺就更加信任他,这事也以萧邺将上奏弹劾他的臣子发配边疆结束。
也是因为这件事后,有一这段日子,萧邺开始懈怠起来。
他本以为萧邺的表现是这个年纪青年的共性,毕竟日复一日枯燥繁琐的读书练字,在萧邺那个年纪,沉不下心是正常的。
因为萧邺想要偷懒的心思,他严厉地教导过萧邺,这些是身为皇帝的必须要做的事情,不可假手于人。
作为皇帝,不可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人,要有警惕心,要有忧患意识,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信任的。
权力还是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可靠。
因为人心难测,权力与地位对人的诱惑力是萧邺难以想象的,萧邺身处高位自然体会不到这种心理。
他狠狠惩罚了萧邺。
萧邺跪在祖宗牌位面前,跪了整整一夜,并且他要求萧邺不可进食,他要让萧邺想清楚,究竟对他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先祖历经千辛万苦打下来的江山不可断送在他的手里,如果他一直继续这样懈怠下去,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必将成为大梁的罪人。
跪了一夜之后,萧邺似乎是想通了,主动到他面前认错,说自己想清楚了,自己zhi知道错了,他这才稍微消了气。
可是几日后,他才从奴才那里听来事情的真相。
原来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
萧邺有这样的心思,开始懈怠,并不仅仅是因为累了,而是另有原因。
◉ 第一百零八章按照他所制定的作息安排, 中午用过午膳之后,萧邺可以休息,午睡半个时辰, 起来之后, 继续上午未完成的事情。
因为每日中午他也要去处理别的事情,所以虽然外人看来他是一直都在萧邺身边,但严格来说, 其实每日有一个多时辰, 他是不在萧邺身边的。
当然萧邺也不是独自一人的。
萧邺身边贴身伺候的奴才, 他都嘱咐过了,所以萧邺有什么异动,他都能立刻得到消息。
说是照顾,但更多的是替他监视萧邺,看萧邺有没有偷懒。
因为连续很长一段日子, 萧邺的表现都很好,连他偶尔想起突然去查, 想趁着萧邺不曾准备的时刻看看萧邺的表现,萧邺都没有让他失望, 一直伏首案前,十分认真。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也没再继续时时刻刻都让人监视着萧邺, 也许久未曾让奴才向他汇报萧邺的动向。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半个月,萧邺突然有了懈怠的情绪,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所以他问过了一直在萧邺身边伺候的太监。
因为他知道萧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有了这样的心思, 除了疲乏之外,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关于导致萧邺的心态开始变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知道萧邺很聪明。
萧邺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做些别的事情,肯定早有所准备,他问萧邺身边的人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他选了个委婉的方式。
近些日子皇上用膳时胃口如何?吃的多吗?有没有说些什么?小太监摇头:跟往常一样。
奴才没发觉皇上的胃口有什么变化,好像吃的跟过去的量没什么差别。
那皇上睡得好吗?中午歇息的时间是不是太短了?每日是需要你们去叫醒皇上还是皇上自己醒来的?每日皇上都会提前醒来,并且很快便投入到政事中,不需要奴才们提醒。
按你说的,皇上每日提前都能醒来,那他睡得是不是很早?小太监点了点头:是。
皇上用完午膳所需的时间好像比过去少了些。
奴才们还怕皇上是因为餐食不合胃口,所以才吃得那么快,也问过皇上了,皇上只说他是饿了,跟食物本身的口味无关。
奴才们还是不放心,就问皇上需不需要通知御膳房那边改进一下,换些其他口味的菜肴,但是皇上还是拒绝了,说没这个必要。
皇上每日吃完之后就进寝宫休息了,然后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就准时出来了?大致是这样的,但是最近这些日子,皇上进去休息的时刻比过去早了些,出来的时刻也比过去早了些,但总体休息的时间好像是没有变化的。
听到这里,李复已经大致猜到了一些。
行了,下去吧。
以后要时刻关注着皇上,皇上有什么需要或是其他需求,立刻来向我禀报。
是,奴才记下了。
虽然只是一个极为细小的变化,但李复看得出来,事情绝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萧邺提前进去寝宫休息,不需要人提醒便提前出来,这是在过去少见的事情,但是如今萧邺却能够日复一日,做到形成习惯,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发生了改变。
李复猜想,萧邺或许是利用这段时间悄悄去做了什么。
毕竟萧邺进入寝宫休息,宫中的奴才肯定不敢打扰的,那么萧邺在不在寝宫,是否真的在午歇,这件事根本无从应验证。
或许……萧邺根本不在宫中,这也是有可能的。
过了几日,李复很郑重地跟萧邺谈了一次。
皇上近些日子歇息得可好?李复敏锐地注意到萧邺在听到他这句话时有些躲闪的眼神,虽然萧邺已经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不少,但如今是面对着他,毕竟年龄上有这么大的悬殊,阅历也差的很多,萧邺要做到完全不露丝毫破绽是不可能的。
皇上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萧邺是极为聪慧的,听到他这么说时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所以也没再隐瞒。
你知道了?李复点了点头,但没再继续说话,他想等萧邺自己开口跟他解释,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可是等了许久,萧邺也没有开口。
李复便道:皇上如今是什么年纪,如今又是什么样的局势,皇上还不清楚吗?臣再直接点,如今皇上的地位并不算稳固,多少人虎视眈眈,看着这个位置……臣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皇上应该殚精竭虑,全心全意投入到政事和国家大局上,没想到,皇上竟然为了儿女私情开始松懈了。
皇上去见的是郑大人送进宫的那个女儿吧。
如今的皇后娘娘……皇上很喜欢她吗?可是她不过是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皇上喜欢她哪一点?皇上这个年纪……臣也理解,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皇上如果有需要,臣定当立刻为皇上去办,皇上又何故在那个黄毛丫头上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
皇上跟她有什么可说的?李复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为萧邺为大梁考虑,是为萧邺这样的行为而痛心。
说了许多,萧邺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萧邺皱起眉,似乎对李复这样的话十分不满,但也没有说太过激的话。
朕不喜欢她。
李复点头:说的也是。
臣明明记得,过去每次见到她的时候,皇上总是很不耐烦的样子,看来看去也不像是对她有什么好感,可是皇上为什么要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跑去见她?那是因为她太笨了。
朕看不过去她这么毛毛躁躁,惹出许多事来,所以才去教训她的。
朕怎么可能看上她。
更不可能因为她分心。
李复却笑了:如果皇上能如自己所说的一般,那自然是好的,可臣不放心。
虽然皇上说着对她没兴趣,看不上她,可是皇上所做的这些事情,件件都在证明皇上心中所想并不如嘴上说的一般。
近段日子以来,因为他,皇上已经有好几次不在宫中,若这个时刻突然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那皇上如何能赶得回来,如何能及时处理?这样的事情是极有可能发生的,若真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皇上能够接受吗?因为一个黄毛丫头而害了大梁。
臣本以为皇上只是单纯累了,所以才想休息了,没想到皇上竟然因为她有了这种要把政事丢给下面人的想法,这真的让臣感到很害怕。
皇上真要学过去那些亡国的昏君沉湎酒色,流连女人堆,把所有精力都耗在这些事情上吗?李复,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虽然一直很敬重李复,但萧邺也深知自己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是皇帝,任何人都应该在他之下,如今李复的这番言论,虽然说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但已经是僭越了,完全忘了君臣之仪。
他甚至可以处死李复。
萧邺开始不耐烦了。
即使皇上要治臣的罪,臣也要说,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梁毁在皇上手里。
若真是那样,臣如何跟先皇交代,如何有颜面见大梁所有的子民。
萧邺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杀了李复,冷静下来后,萧邺也退了一步。
这么硬碰硬,对两个人都没什么好处。
朕说了,朕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做。
朕知道李大人是一心为了朝廷……朕有分寸。
李大人这么不厌其烦,三番四次地说教朕,是不是太辛苦了?朕知道李大人一心为国,鞠躬尽瘁,但是,李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不宜过多操劳,有些事不必亲力亲为,这样你也轻松,朕也放心,不必担心大梁损失国之栋梁。
那是第一次,萧邺这么直白不加掩饰地反抗李复。
也是因为那一次,李复开始有了异心。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开始渐渐露出了苗头。
如今是因为一个还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萧邺开始反抗他,那么以后,他们之间势必会有越来越多的分歧,若他再像过去那样行事,过去的萧邺可能会觉得他这是一心为大梁,但这次之后,他们之间有了嫌隙,萧邺开始看他不顺眼了,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可能使萧邺不悦,过去被萧邺所称赞所容许的行为,以后或许都成了错。
皇帝想要谁死,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说不定哪一日,他就因一件小事而就招来大祸,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有了心思,但李复并没有那么快行动,他想试着将萧邺纠正过来,让萧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再跟郑容汐纠缠,但是萧邺似乎听不进去,或许那时候萧邺并不多喜欢郑容汐,但与他作对的这种感觉是萧邺所迷恋的。
我知道,我已经控制不住他了,他越大,越有自己的想法,那么我的位置就会十分尴尬,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明明是我一直辅佐他,让他坐稳了皇位,到头来我却成了弃子,既然这样,那不如我自己来争取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其实我看得出来,他那时候就对你有好感,但是他不懂,因为你那时候还小,他对你也就算有,也只是朦朦胧胧的感情,他自己也不清楚,可是他所做的一切都在证明着我的这个猜测。
虽然我已经另谋出路,但是我不能让他好过。
你好像还不知道,每一次,他一接近你,跟你靠近,你们有了亲密的举动之后,他都会遭受到无比剧烈的钻心之痛。
当然这种痛的程度是随着你们俩的举止亲密程度而定的,你们越亲密,他的痛苦也就越厉害。
郑容汐望着李复,眼中全是震惊。
这些事她从来都不知道。
这一切都是他自讨苦吃。
他不靠近你,跟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什么事都没有,可他就是不信邪,偏偏就只要你一个,所以,都是他自找的。
不可能。
郑容汐还是不相信。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让人在你身上种了蛊。
我给过他机会,这种蛊虫虽然在女人体内,但是对女人没什么伤害……它只会对第一个跟你交合的男人起效。
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 第一百零九章直到此时, 郑容汐躺在床上,脑子里不断的重复着出李复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李复说萧邺爱她。
怎么可能。
郑容汐自嘲似地摇了摇头。
或许在萧邺看来,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
萧邺可能是有那么点喜欢她的, 那只是因为萧邺的掌控欲太强。
因为萧邺不能够容忍事情不按着他所预想的来发展, 所以萧邺才会这么执着于她。
即便此时此刻再知道萧邺心里有她的位置,那又如何,她已经不需要了。
她不需要一面欺负她, 伤害她的人却口口声声的说这是为她好, 喜欢她, 她不需要这样的爱。
她更加承受不起这样的喜欢。
无福消受。
刚刚才醒过来,郑容汐的身子还十分虚弱,只是想了一会儿事情,郑容汐已经有些头疼的症状。
她宽慰自己,想什么呢, 反正这些事也是她所不能控制的。
郑容汐休养了五日,这期间元临一直时不时地来看她, 但后面的两日里,元临再没有出现, 郑容汐也不多问,她知道这不是她该管的事情,她如今只有一个想法, 便是调养好身体之后立刻离开这里。
这日,郑容汐换好衣服,将床铺收拾着整齐之后, 正要出门去, 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程莹。
这几日她跟程莹谈了许多, 两个人也算成为了朋友, 郑容汐本打算自己要离开也该程莹打个招呼,没想到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程莹就出现了。
见到郑容汐穿戴整齐要出门,程莹有些意外:你这是要去哪里?郑容汐也没隐瞒,直接说道:我要走了。
走?走哪去?你要去哪里?对于这个问题,郑容汐其实也没有答案,只是她知道,她不该继续留在这里。
程莹看穿了郑容汐的心思,反手将门关上,拉着郑容汐往屋里走。
我们这几日聊的不是挺开心的吗?为什么要离开?虽说是如此,但是郑容汐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们毕竟是非亲非故,她没有理由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也挺好的,你不这么觉得?你一个人,什么都不会,况且,你恐怕连一点生活经验都没有,只带着兰心,你觉得你们能过得很好吗?反正我也无父无母,到处漂泊流浪,如今我们再次遇见也算是缘分,曾经我们可还是为了一个男人争的你死我活的……说到这里,程莹停顿了一下,笑了一声,这句话说的可能有些欠妥,应该是我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私心,一直想要得到皇上的宠爱,但是到头来自己却只是一场笑话,难不成你还在因这件事而记恨我?怎么可能!郑容汐立刻解释道:没有。
程莹这话说的她们好像是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的那些女人,可是,她根本从来没有记恨过程莹。
程莹也没有做出过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的事情。
那么……或许你是因为皇上……所以才想离开?你担心他会再找上你,再来纠缠你?郑容汐摇头:没有。
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即便是李复说了那些话,她也不认为自己对萧邺有多大的影响力,只是她想尽可能地远离京城,远离这些纷争,不想再被莫名其妙地卷入其中。
依我看,皇上对你好像真的还有情,你不考虑……不可能。
郑容汐没有听完程莹的话,只是十分坚决地这么说了一句。
程莹眼中有隐隐的笑意。
虽然说这种话是大逆不道,可是毕竟皇上也曾经那么对我,我若是心中没有一点怨念,那是不可能的。
要我说,皇上这样的男人确实是不可靠,千万别把真心放在他身上,不仅得不到什么回报,可能还会被伤得很深。
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啊,我说我们女人为什么非要找男人,又不是离了男人不能活。
说起来,你这几天都在休养,肯定不知道京城那边的消息。
现在京城那边可是不太平,即便你要走,也得等事态平息之后,我不能这么让你离开,万一出了什么事,不说是皇上,连元临也不会放过我的。
虽然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但是郑容汐还是脱口而出,问道:京城出什么事了?现在的局面可是乱得很,你恐怕什么都不知道。
六王爷知道吧。
郑容汐点了点头,对萧旸,她有些印象,过去在宫中见过几次,但萧旸都寡言少语,十分沉默,看上去是个稳重可靠的人。
他们见面时,萧旸也只是按例行礼,过后便再没多说一句话,两人仅有的交流也只是这些,她对萧旸并不算了解。
他带着手下的那帮人造反,打着光复正统的旗号要皇上退位,把皇位让出来,京城中还流传着皇上并非先皇所出的谣言,如今闹得沸沸扬扬。
怎么可能!郑容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反驳了程莹的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形成习惯,完全不加思考,潜意识里都在维护萧邺。
说完之后,郑容汐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不妥,她看了程莹一眼,心虚地低下了头,摆弄着自己手里的杯子。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谣言太过荒谬。
她跟萧邺自幼就认识,她从小就知道萧邺是将来的太子,将会继承皇位,萧邺的身份怎么可能存疑。
程莹似笑非笑地看了郑容汐一眼,慢悠悠地说道:你别着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郑容汐喝了一口水,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
我没着急。
不过呢,皇上也不是什么毫无反击之力的小绵羊,他早有准备。
萧旸想用这种方式来逼他退位,在事发之后,当天下午皇上就已有了应对之策。
你应该见过李复了。
听到这个名字,郑容汐觉得有点陌生,但是立刻便将这个名字与在她被抓到地牢里与她对话的那个人联系了起来。
对,就是那个人。
他的身份你应该还不知道。
他是曾经的国师,皇上过去的老师,曾经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可是后期因为一些事情,他突然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失踪,有关他的所有档案,所有记录都被皇上下令销毁,皇上抹去了他存在于这世间的最后一点证据,就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说到这里,郑容汐隐约有了一点印象。
她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那还是在她初进皇宫,成为太子妃之后,没过多久先皇驾崩,萧邺机位,她又成了皇后。
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她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便要被教着学各种规矩,各种礼仪,因为不懂事,闹出了不少笑话,闯了不少祸,那时候萧邺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
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在家的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无忧无虑,无所拘束,想干什么干什么,不用守规矩,不用在外人面前保持自己的仪态,但是进宫之后这一切都不被允许。
身为皇后,母仪天下,在群臣面前,在百姓面前,自要有皇后的威仪。
可是她那时候懂什么呢。
被教养嬷嬷要求顶着厚厚的一摞书,保持挺胸抬头的姿势,目不斜视,一直往前走,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挑战。
这还仅仅是其中一项规矩,更多的郑容汐都已经记不清了。
那时候,她做不了,就直接把书扔了,躺在地上耍无赖,教她规矩的嬷嬷也不急。
郑容汐仍然记得当时那个年长嬷嬷的模样。
嬷嬷永远面无表情,连说话的腔调都是一板一眼的,好像没有灵魂,无论她是大哭大闹还是撒泼耍赖,都不会让那个嬷嬷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等到她累了喊不动了,那个嬷嬷就会淡淡地说上一句她今日的惩罚。
有一次她练习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萧邺,萧邺也没料到,她会那么直直地冲过来,两个人摔在了一起。
她记得她当时赶紧道歉了,可是萧邺的脸色还是很不好,她爬起来之后要去拉萧邺起来,可是萧邺狠地的瞪了她一眼,甩开了她的手,由身后的太监扶了起来。
对,对不起。
皇上,我不是故意的。
但萧邺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转身,拂袖离开。
每日中午,她都要风雨无阻地练习,但是这次那日之后,萧邺偶尔会出现,起初她还有些惶恐,可次数多了,她也就习惯了。
因为萧邺总是指责她,说她一点规矩都不懂,跟个野丫头似的。
再好的脾气,天天被人这样嫌弃,还是会有抱怨的。
那时候郑容汐就在心里想,为什么萧邺这么常来盯着她,难道他就没有别的事情做吗?天天盯着她,挑她的错,他觉得很有意思吗?她不懂,只认为是萧邺太讨厌她了。
◉ 第一百一十章回忆到这里, 郑容汐问程莹:他怎么了?难道如今的这一切都跟他有关?其实以萧旸的头脑完全不足以制定这么完整成熟的计划,这一切当然是有人在背后指导,其中一个人就是李复, 另一个人你肯定猜不到。
是谁?说起来跟你还很熟呢, 我也曾经见过。
我们两个人都跟她有过交集,而且你应该是跟她见面次数比较多的人了。
程莹说得不够准确,有些模糊, 没有很清楚的指向性, 郑容汐还是猜不到。
在她的印象中, 没有这么一个人。
在皇宫里,她接触的比较多的就是自己宫中的侍女了,除此之外,就是宫里的奴才,但如果只是普通的奴才, 程莹肯定不会这么用这种语气说这些话。
郑容汐有些心急,偏偏程莹有话只说一半, 吊足了她的胃口。
见程莹还慢悠悠地喝着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郑容汐这才有些着急地问了一句:究竟是谁?是太后。
太后?郑容汐十分惊讶,重复了一遍程莹的话,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场景, 太后怎么可能跟这些人扯上关系。
虽然她也知道太后跟萧旸来往过密,但她以为只是因为太后没有自己的孩子,萧邺又是皇帝, 忙于政事, 不可能有太多的空闲时间来关心她, 所以她才跟萧旸亲近起来。
而且太后看上去一副无欲无求, 淡泊名利的样子,怎么会卷入到夺权造反的计划中。
过去她向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总是十分冷淡的模样,她以为太后是本性如此,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不会太过热情,又或许她并不是太后心中理想的皇后人选,所以太后对她才是那样的态度。
这些事她当然不会计较。
既然已经入宫,又无法改变现状,她只想着,这些事该做的她尽量都做好,不给郑家添麻烦,反正不喜欢她的人也不止太后一个。
今日听程莹说到这些事,她是闻所未闻,不由得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复你应该见过了,看上去是不是道貌岸然,一个圣人大家的模样?郑容汐回忆着记忆里李复的长相,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若是不认识李复,光从外表看上去,都会以为他是一个慈眉善目和善的老人,待人亲切,而且十分温和。
被抓走的那些日子里,李复来见她的时候,和颜悦色的,根本看不出一丝凶狠,只是说到萧邺的时候,李复偶尔有些气急败坏,可很快便又恢复了平日的笑模样。
我也见过他几次,跟你是一样的想法。
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好,若是不了解他的人,真会以为他是个神清气正十分厉害的大师,但是这两日,在我知道了他做的那些事后,我就完全无法再正视他。
他干了什么?郑容汐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
没想到程莹却意味深长地看了郑容汐一眼,再没开口。
怎么了?为什么不继续说了?讲故事也是会累的,我看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再接着继续讲。
然后程莹便起身往出走,顺手带上了门,屋内又只剩下郑容汐一个人。
郑容汐还望着门口,对于程莹这样突然变脸的举动震惊不已,明明刚才还说的好好的,看程莹也是挺有兴致的,怎么说走就走了,果然她是理解不了程莹的想法。
他们似乎都很随性。
程莹也是摸透了郑容汐的性子,知道郑容汐没听完全部的故事肯定是不会独自离开的,所以第二日,她在跟昨日相同的时间出现在了郑容汐房中。
一推门进去,郑容汐果然已经在等她了。
程莹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的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了。
其实按你说的,你根本不必趟这趟浑水,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对你更安全。
知道的多了,不是更难抽身吗?你确定要继续听吗?这个道理郑容汐自然清楚,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想要继续听下去。
郑容汐没说话,程莹也就不再继续问,她已经知道了郑容汐的答案。
昨天说到哪里了?对了,我说李复……李复这个人完全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正气凛然。
你看着他像是圣人,大公无私,但实际上,财气女色,他一样都不少要。
早些年他还没进宫的时候,已经混出了点名声,在当地算是个小有名气的神算子,不少人都把他奉为上仙,前去求寻求他帮忙的人,每日络绎不绝,大排长队,他还收了不少徒弟,逐步扩大了自己的势力。
那时候他们的据点是在一座祠堂里,每日上门去请求见面,让李复帮忙做法驱鬼,或是有别的难以解决的问题要让他帮忙的人,先要在门外排队,由他的徒弟每日将这些人的需求记录下来,之后这些册子将会交到他手里,他要一一亲自看过之后,再从中挑选自己愿意接下的活。
虽然说这样的行事作风算得上是高傲,但是因为他每次一出手便能解决问题,而且可以说是神机妙算,从未出过纰漏,甚至连多年不孕不育怀不上孩子的妇人……这样的难题他都能够解决,所以他的名声越来越大,找上门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至于说是家中闹鬼,要捉鬼驱邪的,这更是小事一桩,甚至他都不用亲自出面,手下的徒弟便能直接解决。
日子长了,她的势力也逐渐壮大起来,后来名声传到了京城,传到了先皇耳朵里。
先皇召他入宫,也不知他在先皇面前展示了什么本领,此后深得先皇信任,便一直在宫中留了下来,并且地位越来越高,势力越来越大。
郑容汐说道:那么,他还是有些真本事在的?程莹笑道:这些神鬼之事我不懂,但是,他既然混了这么多年,甚至能够得到先皇的信赖,应该是有些能力的吧。
不过……程莹话锋一转,一脸戏谑地看向郑容汐,你知道那些妇人是如何怀上身孕的吗?如何?其实女子受孕困难,怀不上孩子,除了女子本身身体有疾之外,大多都是男人的问题。
既然她们的夫君有问题,那么只要换个男人就行了。
明白了吗?郑容汐睁大了眼,望向程莹。
程莹话中隐含的意思,她听懂了,但是她不理解。
所有,我说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
郑容汐沉默了许久。
在先皇驾崩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李复都一直在辅佐皇上,那时候皇上最亲近最信赖的人就是他。
所以,他也十分了解皇上,想出了这样的招数来逼皇上退位。
可是无凭无据的事情,谁会相信?说是无凭无据,甚至是空穴来风,但是谣言就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传得多了,传的得广了,甚至连源头在哪都不知道,总有些人会相信的,还振振有辞说是无风不起浪,既然传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必然是有原因的。
说得多了,总有人会被牵着鼻子走。
如果皇上本身的出生就有问题,那么他所继承的皇位,他所拥有的权利,也不会被天下百姓所接受,无异于是从根上摧毁了如今的大梁皇室。
郑容汐沉思:要应对这样的局面,只有一个办法。
对。
可是李复算漏了一点,皇上手里有杀手锏。
他们要给皇上泼什么脏水,那是因为他们心虚,他们把自己害怕被人发现的事情全都颠倒黑白将脏水泼到了皇上身上。
尤其是萧旸,皇上一诈,他便将实话全都说出来了。
其实当年先皇离世前已经知道了李复的真正面目,但是因为当时重病,为了以防万一,谨防李复将来造反,所以早已留了东西给皇上。
因为那时候皇上年纪还小,不足以独当一面,所以先皇并没有拆穿李复,将他处死,他要留着李复,让李复辅佐皇上,直到皇上能够坐稳皇位。
到那个时候,李复也就没什么作用了。
因为当时李复在先皇身边安插了很多眼线,这件事先皇不能直接告诉皇上,并且在先皇驾崩当晚,也不是皇上与先皇两人独处的,一直有李复的人在屋里监视,所以先皇留了线索给皇上,希望皇上有一日能够察觉到此事。
等等……郑容汐突然打断了程莹的话,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说皇上……跟萧旸见过,还诈出了萧旸的话?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面?她明明记得她被抓的那天晚上,萧旸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按理来说,那几日萧旸都应该在城里,不可能到京城跟萧邺见面。
程莹似乎也没料到郑容汐关注到了这么细节的地方,她被郑容汐问得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萧邺虽然没有明说是否要告诉郑容汐是他将郑容汐救出来的,可看如今的情形,这件事他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如何决断,如何处理,都是萧邺自己来决定的。
可程莹也有一些自己的心思。
看起来萧邺是想跟郑容汐重修旧好的,但是她不想做这个好人,让萧邺在郑容汐心里加分,既然郑容汐不知道是萧邺将她带出来的,那就让郑容汐继续不知道好了。
我也不太清楚。
程莹知道这样的回答肯定不会让郑容汐信服。
果然,郑容汐继续追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你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放弃你哥哥而选择了皇上,我以为我找到了靠山,但是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但是我为什么要人做靠山,因为我要为我爹翻案,我爹的案子你应该听说过了,当年他只是一个小小县令,却被诬陷私吞了数十万两官银,这件案子最后以我爹的死告终结案,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我爹身上,但是其实这一切都是萧旸他们做的。
当时虽然萧旸年纪还不大,但有太后在背后出谋划策,他们已经有庞大的组织,很多官员与他们私相授受,结成了同盟,这一次,这些人也都露出了狐狸尾巴,皇上想趁着这个机会一网打尽。
当年负责调查此次是案件的官员其实当时就查出了我爹并非自尽,而是造他人戕害,那人当时是打算回京复命,让皇上下旨重新彻查,但是他突然死在了回京的途中,对外都只说是因急病病身亡,但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当时皇上地位还不够稳固,坚持要调查此案,但遭遇了许多阻力,不得已之下,这个案件才没有再继续进行下去,但是皇上其实一直没有放弃过。
如今时机成熟,一切都浮出水面,也是时候该收尾,将此事做个了结了。
听到这里,郑容汐也大致理清了这其中的脉络,至于更多的细节,她想程莹应该也是不知道的,她也没必要深究,这都不是她该管的事情。
她只是没想到原来萧邺暗中做了这么多,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你是不是想离开?程莹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跟她们前一刻在说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郑容汐愣住:你什么意思?反正这边的事情也快完了,不如我送你一程,我也要离开了,我们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郑容汐云里雾里,不懂为什么程莹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前两日还说要把她留住,不会让她离开,今日立刻变了脸,甚至还要跟着她一起离开。
不过……郑容汐觉得程莹说的也有些道理,她毕竟是个弱女子,跟兰心根本没什么社会经验,若是能跟程莹一起走,确实是会好很多。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郑容汐原本还想留出时间来好好收拾行李,整装出发,没想到程莹似乎十分心急。
今晚就出发。
今晚是不是太赶了?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赶夜路应该不是特别安全。
程莹点头:你说的是。
郑容汐以为程莹会改变主意明早再走,没想到程莹却道:那就下午走。
出什么事情了?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走?而且你的态度完全是翻天覆地的大变。
郑容汐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如果我说没什么事的话,你肯定也不会相信,但是你只要记住,我肯定不会害你,而且我对你没有坏心,那就够了。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们可以立刻出发,当然,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也不能强迫你。
郑容汐思索片刻,她选择相信程莹。
程莹肯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程莹不愿意说,她也不想干涉,既然她们的目的一致,那么早走半天晚走半天,其实也没多大的区别。
好。
坐在离开的马车上,郑容汐这才有时间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我们这是去哪里?不知道,随便走吧。
走到哪里是哪里。
天下这么大,很多地方我们都没有去过,也不了解,一路上能看看不同的风景也不错。
你觉得怎么样?郑容汐没有回答程莹的问题,反道:你跟过去很不一样。
过去?什么时候?你刚进宫的时候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看上去是个温柔贤淑,端庄婉约的大家闺秀。
程莹笑了:可我其实是个混迹市井,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过的粗鄙之人。
其实我很羡慕你。
有那么好的出身,爹娘宠爱,而且还有一个那么好的哥哥,从小到大,从来没吃过苦。
郑容汐没接话。
她的那些不顺若是在程莹面前提起来确实像是矫情了。
程莹继续问道:那现在呢?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给别人做评价好像不太好,但是我很喜欢你的性格。
我觉得,如果没有之前那件事的话,我们应该能早点成为朋友。
程莹笑起来。
你也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本来以为你是个久居深宫,没有自己的性格脾气,完全任人摆布的人,但是如今看来,完全不是如此。
看来我们都很会假装。
程莹点头,很赞同郑容汐的话。
毕竟在皇上面前,谁不要收敛自己的性子迎合呢,谁又敢真正地做自己,无所畏惧。
她装是因为她要迎合萧邺,她以为萧邺喜欢言听计从的女人,她需要从萧邺身上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郑容汐装是因为已经被完全磨得没了脾气,只想在宫中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这么多年你应该吃了不少苦。
可能吧,我都不记得了。
程莹没有跟郑容汐提起过她跟萧旸曾经的关系,也不想再回忆曾经在萧旸手下的那段时日,萧旸看上去对她很好,可完全没有把她当人看,只把她当做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不过也正好是因为那段经历,才让她更加了解萧旸,在萧邺对付萧旸时也能出上一些主意。
因为她了解萧旸,这个人看上去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但实际自负又要强,还是个须有其表的花架子。
如今,这一切终于快要尘埃落定。
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替她爹翻案,然后看着萧旸那群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们做了太多了恶,这么多年,有太多的人的被他们害死,也该是时候让他们偿还了。
赶了一夜的路,马车在一个小镇上停下。
虽然程莹一直坚持要继续赶路,但是马也受不住了,她们必须休整一段时间,才能继续走。
小镇很小,几乎一眼望得到头,镇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十户人家。
应该是经常有赶路的人经过,所以这里还有一家客栈。
在客栈坐下,两人要了一壶茶,兰心则说要去外面镇上逛逛,虽然是个很小的地方,但总是没来过的地方,她还是有些好奇。
不过,没一会儿,兰心惊慌失措地急着小跑到了郑容汐身边。
小,小姐,你快去外面看看。
郑容汐奇怪,如今她们到的这个小镇,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认识她们的人,既然无人认识,那又会出什么事与她相关,要兰心这么着急来告诉她。
兰心一心急,话也说不清楚,干脆就直接拉起郑容汐往外走:小姐你跟我来看就知道了。
兰心拉着郑容汐,到了客栈的墙外,郑容汐远远地就看到了墙上似乎贴了一张告示。
小姐你来看这个告示。
郑容汐这才看向告示上的内容。
郑容汐的脸色由起初的平静,慢慢地,越往后看,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小姐,我记得,你身上就有这个胎记。
◉ 第一百一十一章起初程莹还没有在意, 可是等了一会儿之后,见郑容汐还不回来,便也坐不住了, 起身往外走, 本以为还要花些时间去寻郑容汐,没想到一扭头,郑容汐就在离她不远的左前方。
从程莹的角度看过去, 郑容汐与兰心一前一后地站着, 望着对面墙上的一张告示, 十分认真,表情说不上是轻松。
程莹也有些好奇,上前几步,走到郑容汐身边:看什么,这么入神。
郑容汐没说话, 程莹朝墙上的告示看过去,快速浏览了一遍之后, 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郑容汐。
遇上萧邺,还真是郑容汐的不幸。
程莹也从旁人那里听了一些郑容汐的身世。
程莹知道郑韫并不是郑容汐的亲哥哥, 她与郑家也毫无血缘关系。
虽然在外人面前,在郑韫与萧邺面前,郑容汐都从未说起过自己对亲人的眷恋与期盼, 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郑容汐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她自然是想见自己的亲人一面的。
要靠郑容汐一己之力,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二十年前就失散的亲人, 并且没有一点线索, 这谈何容易。
但是郑容汐肯定又是不愿意向萧邺开口的, 更加不愿意麻烦郑韫, 所以这件事她一直都没提过。
程莹跟郑容汐是不同的两类人。
程莹想,若是她有这么好的资源,有这么大的靠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直接开口就是了,何必这么别扭,要让自己这么辛苦。
赌气哪里比得上把事情做成来的重要。
如今看起来,萧邺是已经把李复与萧旸那一党人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所以这些寻人的告示才会贴到全国各地,甚至在这么偏远的一个小镇上都能看到。
萧邺完全拿准了郑容汐,看透了郑容汐,知道郑容汐心里想的是什么,最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才会想出这样的方法,他完全不必主动来寻郑容汐,只等着郑容汐自己送上门去便可。
亏得她前几日还紧赶慢赶地要带郑容汐离开,就是不想让萧邺把事情解决了之后那么顺利地带郑容汐回宫,目的是要给萧邺使些绊子,没想到萧邺根本不在意,怕是萧邺原本就没有计划要来接郑容汐回去,因为他早有计策,让郑容汐主动出现。
程莹完全不怀疑告示上内容的真假,萧邺不会为了要哄郑容汐出现而造假。
只是这个告示的内容吊足了人的胃口,只说是有人在寻找如今年方二十,身上某处有特殊的弯月形胎记的女子。
另外告示上还详细描述了当年女婴被丢弃的地点,甚至连当日的天气,当时路上有几人,在哪一条街道,都写的十分详细。
当时在知晓自己的身世之后,郑容汐也去问过郑夫人当年是在何处捡到她,当时的情景又是如何,郑夫人所说与告示上的内容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差错。
光是看郑容汐的脸色,程莹就知道,这上面的细节都跟郑容汐所掌握的一一对上了。
如今只是看郑容汐到底要做什么样的决定。
郑容汐究竟愿不愿意回去。
郑容汐这么辛苦,好不容易才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如今再回去,必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离开。
何况从告示上来看,她真正的亲人如今就在京城里,如若她与他们相认,那必然以后很大可能要继续在京城居住,这就与当初她给萧邺的承诺相悖。
她答应过萧邺,绝不在萧邺面前主动出现,如果在京城,她与萧邺见面的几率就大得多了。
即便不是出自于她的本意,若是萧邺看到她了,那么,不知道萧邺又会如何对付她。
京城昭阳宫。
萧邺一脸气定神闲,与对面焦急等待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急什么?对面的男人三十上下,因常年的风吹日晒,肤色黝黑,皮肤粗糙,显得比一般的同龄人要老上两三岁,但五官出众,浓眉剑目,虽然与萧邺是完全不同的气质,但也并不输萧邺,有一种成熟稳重的味道。
皇上是不急,毕竟皇上跟她都没什么关系了。
她会不会出事,安不安全,皇上当然不在意。
常进保插了一句:宋将军,这话您可说错了,皇上怎么会不关心娘娘,皇上可比您着急多了。
萧邺瞪了一眼常进保:要你多嘴,滚一边去!常进保被吼了,也还是笑着应了一声:是。
奴才去看看茶怎么还没送来。
常进保离开后,宋诚看向萧邺,有些忐忑地问道:皇上,你说她会不会不认我?毕竟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做到一个当哥哥的人应尽的义务。
萧邺却成竹在胸。
他太了解郑容汐了。
毕竟郑容汐被遗弃这件事并不是宋诚造成的,那时候宋诚也才十几岁,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并且宋诚并不是主观故意,更不是造成郑容汐被遗弃这件事的主谋,郑容汐见到宋诚,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只会觉得宋诚也是受害者。
你放心好了,绝对不会。
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
到时候你就照着事实说,有什么说什么,她非但不会怪你,恐怕还会反过来安慰你,说不了两句,朕看,她都会哭哭啼啼,眼泪都止不住了。
真的吗?朕的话你还不信。
皇上的话,微臣自然不敢不信。
这么说来,微臣看她在皇上这里受的苦要比在郑家这么多年受的苦还要多得多,真论起来,她不想见到的应该不是我,是皇上才对。
……萧邺少有的沉默。
因为这话确实是事实。
如今郑容汐恐怕还是十分抗拒他,用这一招来逼郑容汐现身也是没办法的事。
当初他跟郑容汐约定的事情,他当然没有忘记。
他不能主动去找郑容汐,郑容汐也不能在他面前出现,所以这次,她要逼着郑容汐自己主动出现在他面前,那么他也不算违背当初的诺言。
都三天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万一皇上猜错了,她根本不回来,怎么办?对这一点,萧邺很有信心,郑容汐肯定是会出现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个时候郑容汐或许还在犹豫,因为这个约定对郑容汐来说是一个阻碍,她想见自己的亲人,但是又不想失约,违背诺言。
郑容汐需要做出决定,到底哪一边对她来说更重要。
但是萧邺敢肯定,最终郑容汐一定会选择回来。
因为回到京城也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会见到他,郑容汐还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所以在那张告示上他并没有让宋诚表明自己的身份,因为一旦暴露,郑容汐肯定会把宋诚和他联系在一起,那么有可能真的就不回来了。
萧邺猜的没错,郑容汐确实是犹豫了很久。
又过了一日。
将军府内,宋诚在大堂内来回地踱步,十分着急,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比不上萧邺的淡定,他完全静不下心来。
这时候下人突然来报:将,将军,有消息了。
快进来说,怎么回事,情况如何?宫里派人来传话说,人已经在路上了,应该明日就会到。
告示上隐瞒了宋诚的身份,那自然郑容汐与宋诚见面的地点也不能是将军府,所以萧邺命人在告示上所写的住址是京郊的一处别院。
第二日一大早,宋诚就去别院里等着了。
萧邺派去监视的人,一直在实时地往回报信。
在郑容汐距离别院还有十几里的时候,宋诚就彻底地坐不住了。
这么多年没见,但是宋诚过去也听说过郑容汐的名字,严格说起来也并不是完全陌生的人,可就是这样的关系才更是难以处理。
更难办的一点,宋嘉茵曾经做了很多伤害郑容汐的事情,而他偏偏就是宋嘉茵名义上的哥哥,无论他是否知情,是否纵容,但宋嘉茵也是借着他的名号才这样作威作福,深究起来,他根本脱不了干系,郑容汐要是恨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到这个,更要怪萧邺。
皇上当初为什么要让宋嘉茵进宫?萧邺瞥了一眼宋诚,面无表情地说道:当初是你来求朕,朕才让她进宫的,你莫不是忘了?宋诚有些埋怨似地说道:皇上也可以不答应的。
我是被她缠得没办法了,所以才跟皇上提了这么一次,没想到皇上倒是接受得快,立刻就答应了。
我还以为皇上会直接拒绝我的,我也好回去跟她解释。
这么说来,倒是都怪朕了?微臣不敢。
说是这么说,可打心底里,宋诚是在埋怨萧邺的。
宋嘉茵这个人从小就娇纵蛮横,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虽然他早就知道宋嘉茵并不是她的亲生妹妹,可或许是补偿的心理,他把对郑容汐的亏欠都转移到了宋嘉茵身上,所以才惯得宋嘉茵这么无法无天,养成了这么自私自利刁钻古怪的性格,还做了这么多的坏事,甚至伤害到了郑容汐。
想到这些,宋诚懊悔不已。
这时候,门忽然被推开,宋诚与萧邺都一愣,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郑容汐与萧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原本已经抬起来将要跨进门槛的脚立刻收了回来,郑容汐转身就走。
这么果断毫不犹豫的行动速度让萧邺也措手不及。
刚才与宋诚谈得太入神,竟然忘了郑容汐马上就要到了,也忘了郑容汐看到他就会有这样的反应。
不过……如今算起来,也是郑容汐先在他面前出现的,也不是他违背约定,那郑容汐也没话可说了。
但是他也不想逼郑容汐太紧,这个时间,应该留够足够的空间给郑容汐和宋诚,让他单独谈。
反正鱼已上钩,他跟郑容汐之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这天夜里,郑容汐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白天宋诚跟她说的一切信息量太大,她难以接受。
她需要时间来理清楚自己的心,才能做出决定。
原来她被丢弃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并不是她爹娘也更不是宋诚他们主动要遗弃她,只是因为当年老将军责罚了府里一个偷钱的花匠,花匠一直怀恨在心,而那个花匠的妻子也在将军府上做事,那么凑巧还是当时宋夫人的贴身婢女。
当年宋夫人生下她后,身体虚弱,那个婢女受到花匠的挑唆,一时冲动就把她抱走,不知从哪抱了另一个孩子,而另一个孩子就是宋嘉茵,婢女将她和宋嘉茵调了包,而她则被丢弃在了城中的大街上。
没想到造化弄人,她竟然被郑家的人捡了回去,二十年过去,她跟宋嘉茵兜来转去,还是又遇上了,并且还处在这样敌对的局面上。
说起来,她又还是有一点幸运的。
那个婢女并不是完全的坏心肠,虽然受到挑拨,但念着宋夫人平日对她有恩,也并没有做得太绝,没有把她丢到荒郊野外,而是选择了比较繁华的闹市,她也才有机会被郑家的人捡回去,这么多年来也是锦衣玉食,没有受什么苦,很好地长大了。
还没想清楚?原本寂静的花园里,突然传来了萧邺的声音,郑容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起身要走,可刚一站起来,萧邺立刻将她拉住了。
走哪儿去?郑容汐侧着头,没看萧邺,说道:我还记得和皇上的约定,这次并不算我主动出现在皇上面前,所以我也不算违背诺言。
萧邺本来准备好的一大段说辞,此刻,看着郑容汐的侧脸,他突然都放弃了。
是我主动来见你的,这样可以吗?萧旸有无数种手段可以应对郑容汐,可以让郑容汐乖乖回头,回到他身边,但是,他不想。
既然如此,那还请皇上让我离开。
不行。
要走也要等朕把话说完。
那请皇上尽快,我很累了,想回去休息。
萧邺失笑,郑容汐闹别扭的样子,还是跟过去一样。
这么久不见,她的脸上长了些肉,比过去瘦的骨头都凸出来的模样,看着要舒服得多。
是朕错了。
郑容汐没想到萧邺要说的话竟然是这句。
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先是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是会从萧邺嘴里说出来的话吗?郑容汐难以置信。
朕太自负,掌控欲太强,更不愿意承认自己会爱上一个女人,甚至她的情绪能够左右朕的情绪,影响到朕的决断……这样的事情,朕一直不敢承认,所以朕做了很多跟自己的想法完全相反的行为。
朕不喜欢程莹,让她进宫不过是因为她能帮到朕,并且朕也有那么一点恶趣味,这也是朕的掌控欲在作祟,朕想拆散她跟郑韫,朕觉得她配不上郑韫,所以朕替郑韫做了决定。
郑容汐抬眸望向萧邺,她没想到,萧邺竟然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这些自己做过的缺德事情。
至于宋嘉茵,朕更是从没喜欢过她。
你觉得朕对她比对你更好,你觉得她才是朕真正喜欢的女人,还有你觉得她伤害了你,但朕却视而不见,一直纵容着她,这是你一直最介怀的事情。
我才没有。
萧邺笑着看向郑容汐,郑容汐的反驳他并不在意。
可是,朕没法反驳。
看着你因为她吃醋,对朕冷脸相待,朕觉得很愉悦。
你……难以理解的想法。
朕当时也是生气的,因为你那么轻率地对待了你和朕的孩子。
你甚至设计借朕的手让朕亲自下令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你觉得朕该怎么想?所以,看着你痛苦难受,朕才能好过些。
过去是朕一直疏忽了你的感受,朕不知道你们女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朕以为朕对你已经足够特别,只有你一个女人,但是这似乎还不是你想要的,你离朕越来越远。
到如今朕似乎是搞清楚了,其实你想要的就是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朕的心意。
朕只爱你一个女人,只有过你一个女人,并且从今往后,从过去到现在,直到将来,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听到萧邺说这些话,若说郑容汐内心没有一点触动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不会这么容易就回头。
过去或许我听到这些话会立刻对皇上投怀送抱,感动得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皇上,但是如今不一样了。
已经晚了。
郑容汐本以为萧邺会把他去救她的那件事拿出来说,并且把李复在她身上种蛊一事说出来,博取她的感动,但是萧邺没有这么做。
一向精明的萧邺,怎么会不知道这么做的好处。
萧邺也足够了解她,知道她肯定会被这种这样的事情感动,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但是光是对女人示弱服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郑容汐震惊了。
皇上这么低声下气低三下四地对我这样一个女人,不觉得没有尊严吗?朕不觉得。
萧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看不到半点尴尬不悦。
相反,郑容汐从他语气神态中看出了极度的自信。
也是,只有拥有绝对权力俯视众生的人,才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觉得丢脸,损失了自己的尊严。
因为他已经处于食物链的顶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时时刻刻处处都在享受着与生俱来的地位,前呼后拥的排场,浸淫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又怎么可能因为向女人低头就觉得失了尊严。
朕自大霸道,自以为是,有太多缺点,做过很多伤你心的事情,所以朕才不能离开你。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郑容汐好像没怎么听明白。
一个东西突然在郑容汐眼前出现,萧邺轻轻晃了晃绳子,郑容汐定睛一看,惊讶不已。
这是她曾经丢在大雪地里的那条手链,是萧邺早已忘记了的少年时萧邺送给她的那条手链。
朕亲自找回来的。
朕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宝贝它,一直把它带在身上,过了这么久,当时你看到朕拿着这条手链时的神情让朕记起来了。
恐怕你一直以为是朕送给你的东西,所以才那么珍惜。
郑容汐怔住,什么叫以为。
朕看你是早就忘了,当时同行的除了朕,郑韫和你,还有一个人。
房将军的小儿子。
当时他买了这条手链,借朕的手,让朕给了你。
郑容汐有些混乱,为什么跟她记忆里的完全不同。
朕以为你清楚的。
当时他挺喜欢你㛄婲的,看你那么宝贝那条手链,朕还以为你对他也有好感。
所以,在床上看到郑容汐手上的手链时,他才会更加失控。
郑容汐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没想到,这么多年,关于这条手链,竟然都是一个乌龙。
萧邺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那条红绳,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朕看,这条手链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说着,萧邺就要将手链扔出去,没想到郑容汐却一把拽了下来,紧紧攥在自己手中。
萧邺一挑眉:这算什么?其实郑容汐留着这条手链并不是因为对房将军的那个小儿子有什么意思,其实她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这么多年的误会在此刻解开,这条手链也算是一个见证了。
想是这么想,郑容汐的话却不是这么说的。
如今男未婚女未嫁,我留着这条手链这么多年,甚至丢了几次都还能失而复得,说不定我跟他还真有点缘分。
你做梦!郑容汐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他了。
郑容汐将手链收好,看向萧邺,认真地说道:过去的很多年,我一直喜欢你,但是,一次次地冷眼相对,一次次地冷漠,让我彻底没了信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曾经我想的是,即便你不喜欢我,但也不至于伤害我,毕竟我没做错什么。
或许有些事情,在你看来,根本不算对我的伤害,毕竟你是皇帝,你能够这么低声下气地跟我说话,我都该觉得是莫大的恩典了。
你知道,朕没有这么想。
郑容汐没停,继续说道:虽然说了这么多,看上去很真诚,但是,就像我如今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你预料之中的事情吗?直到此时此刻,你都还在设计我。
你已经习惯了,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你可以牺牲很多。
就像如今,你的目的是让我回到你身边,所以你不惜对我服软,向我认错,只为了达成目的。
我已经分不清你究竟是真心爱我,还是只是天性使然,不能让自己输……萧邺盯着郑容汐,自嘲似地勾起唇。
他确实自私自利,因为处在这个位置上,他不可能多仁慈。
他某一次的心软,都可能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位置。
但是,他不能接受郑容汐这么说他。
从郑容汐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话,看起来,在郑容汐眼里,他是个无情无义无血无肉,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
你要朕说为什么爱你,爱你到什么程度,朕说不出来,如果对一个人占有欲的强弱可以勉强定义为对一个人爱的程度,那么,在这个意义内,朕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
面对任何事情,朕都能游刃有余,但是,关于你的一切,对朕来说,是最棘手的问题。
郑容汐抬起头,看着萧邺,看了许久,突然,上前一步,踮起脚,抱住了萧邺。
萧邺愣住,正要回抱郑容汐,郑容汐却往后一退,离开了萧邺的怀抱。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有几个番外,明天开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