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的地方在海底捞, 梁橙在门口下车,正要给谭珍珠打个电话,看看她到哪里了。
这种社交场合, 社恐需要一个保驾护航的人。
电话没拨出去,许娜娜恰巧到达,从后面快步跑上来:嗳好巧,你刚到吗?她给梁橙的印象还不错, 亲切但不唐突, 梁橙点头说:刚到。
你等谭珍珠吗?许娜娜瞧见她手上的电话, 我刚跟她发过消息, 她一会就到。
我先带你进去吧,等下帮你介绍一下。
好。
梁橙收起手机。
周末海底捞客满, 两人在服务员的热情欢迎下进门, 许娜娜张望一阵, 找到已经先一步入座的同学, 挥了挥手。
梁橙顺着那个方向望去,一片陌生人,甚至不确定她招手的是哪一桌。
许娜娜挽上她的手臂:走吧。
两人穿过走道,许娜娜带她走到一张大桌前:哈喽哈喽,我来了。
桌上七八个人,一起望向她们, 准确来说, 是望向她身边的梁橙。
直勾勾、但不含恶意的打量。
许娜娜指着她道:我今天跟你们提过的, 梁橙, 你们应该还记得吧?记得, 当然记得。
有位男同学答得太不假思索, 被旁边人一哄笑, 有点不好意思地讪笑两下。
哇,真的好长时间没见过你了,娜娜说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想她认错人了。
听说你当时没高考就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呀?陌生的人、陌生的脸,梁橙从他们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丝曾经认识过的痕迹。
她礼貌地微笑着,回答他们的问题。
梁橙失忆的事情,许娜娜应该提前和他们通过气了,聊完现状,先前那位男同学好奇问道:你真的对我们一点印象都没有吗?高二的时候我坐过你同桌,你记得吗?梁橙仔细端详他三秒,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没印象了。
男同学有点遗憾地抓抓头:唉,我还记得你当时借过我一只笔呢。
旁边另一个人挤兑:借支笔记这么久,人家没还你啊?他恼羞成怒:还了!你管得着吗你。
一帮人笑着闹着,尽管和梁橙当年并不多么熟识,又多年不见,聊天却不见外。
因为她失忆的状况,在毕业多年之后,大家又重新掀起了回忆当年的兴致,东一句西一句,帮她拼凑那些消失的记忆。
其实梁橙毫无印象,他们说的那些事,好似都与她无关。
但也许是同学相聚的氛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听大家说着,仿佛能够想象到一些画面。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放松,同时极大地催发她心底对某些事、某些人的探知欲。
她不知道该怎么问,几度斟酌:我当时,有没有和谁走得比较近?许娜娜说:你那时候比较安静,跟大家接触得也少。
和梁橙的猜测一样。
她抿着嘴唇,想了想又问:那我有没有早恋?一桌人愣住,有人扑哧一声笑起来。
梁橙有点不好意思,端起杯子喝水。
许娜娜乐不可支:好像没有吧,你看起来那么乖。
她朝对面的男同学努努下巴:他们暗恋你都不敢说,一帮怂货。
男同学耳垂红得滴血,尴尬地挪了挪屁股,咳嗽道:都多少年了,别提了,别提了。
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么怂!大家拿他打趣,笑成一团。
梁橙跟着笑笑,心里难免有点失望。
难道小矮子,真的只是她做的一场梦吗?正说说笑笑着,放在桌子上的一只手机响起铃声,许娜娜拿起来接电话:喂,珍珠,你到哪里了?23号桌。
你快点吧,刚才就过个路口,现在还在过路口。
我们人都到齐了,就等你了。
梁橙也到了。
梁橙?正在出租车上的谭珍珠皱起眉,确认:哪个梁橙?还有几个梁橙啊,高中我们班的同学。
你们不是在一家公司吗,你应该知道啊。
谭珍珠语气跟着有了变化,很难琢磨,但听起来并不像是高兴:她怎么会在?许娜娜一愣,看一眼正和大家聊天的梁橙,误解了什么,声音放低:我今天下午刚好碰见她,就请她一块过来了。
怎么了,你们两个……没有。
谭珍珠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不便多说,只叮嘱她:你们可别乱说话。
我马上就到。
哦,好……挂断电话,谭珍珠催促司机:师傅快点!师傅无奈地指指前面:红灯啊美女。
谭珍珠瞄一眼,皱眉说:那你开门,我在这下车。
这十字路口,哪能下车啊。
我有急事,晚一分钟会死人的,求你了师傅!谭珍珠连声催促,司机实在没辙,只好妥协地解了车锁:你小心点啊,看着车!谭珍珠扔下一句谢了,打开车门便急匆匆穿过马路。
梁橙问:她到哪里了?到路口了,马上上来。
许娜娜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是有什么王不见王的矛盾,下午看梁橙的反应,以为她们关系不错来着。
记着谭珍珠的叮嘱,也不敢多和梁橙提她,便把话题往其他地方引。
你现在感情生活怎么样啊,有没有谈男朋友?梁橙点点头:有。
女神有男朋友了,有人要伤心咯。
男同学回怼:闭嘴吧你,少说一句话会死吗。
许娜娜又问: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梁橙不想透露太多:算是管理层。
也是盛来的?对。
哇塞,许娜娜感叹:那盛来真是好多熟人呢。
好多?不等梁橙追问,谭珍珠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路赶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腰大喘:我来了。
对不住,路上有点堵。
得了吧,每次都是你迟到,堵车专堵你是吧。
那谁让我美。
谭珍珠一撩头发,屁股夹到梁橙和许娜娜中间:给我腾个位置。
许娜娜往旁边挪,谭珍珠隐晦地观察梁橙的神色:你来参加聚会怎么没跟我说一声?梁橙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你不想我来?当然不是。
谭珍珠跑得脑仁子疼,喝了口水,心里暗自琢磨,怎么把她带走,才不会让她起疑。
你不是不记得嘛,我怕你对大家陌生,不自在。
梁橙不疑有他:娜娜说你在,我才来的。
谭珍珠心情有点复杂。
梁橙拨了拨碗里的鱼片,轻声道:而且,我想看看,会不会有人知道我和小矮子的事。
谭珍珠的脑仁子更疼了:你问到了吗?梁橙摇头:可能真的没有这个人,是我把梦和现实搞混了。
谭珍珠不知说什么好,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你们刚才聊到哪儿了?聊梁橙的男朋友呢。
许娜娜实在摸不准这两人的关系好坏,听说也是盛来的。
我刚想说,盛来好多咱们同学呢……哎这肥牛是不是熟了?谭珍珠高声喊。
熟了熟了,吃吧。
许娜娜给她捞肉。
谭珍珠拿筷子夹,心不在焉地按开手机看时间。
梁橙的手机就在这时进来电话。
徐晏驰的。
我接个电话。
她起身从餐桌离开,走到安静些的地方接听。
餐厅人多,吵嚷声不绝于耳,徐晏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在哪?同学聚会。
梁橙回答。
徐晏驰言简意赅道:我现在过去接你,下楼等我。
怎么了?这个要求太过于霸道,搞得梁橙满心奇怪,我在吃饭呢,你找我干嘛?徐晏驰说:公司里有点急事,要你过去处理。
周末休息时间,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梁橙纳闷不已,但还是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往回走,打算跟大家说一声提前离开。
她给梁橙夹肉:多吃点。
桌上一群人还在聊天,一位女同学叫了谭珍珠一声,问她:今天聚会你有没有跟你老板说过,他还是不来吗?我哪有那么大面子,你要能把他请来自己请。
女同学手背撑着下巴,表情有些失望:我连他联系方式都没有,你不是在他那上班嘛。
谭珍珠一点都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语气甚至有些不好了:那就别提了好吗?旁边的男同学缓和气氛:你还惦记呢。
年年同学聚会,他就没参加过。
我说你们几个女的歇歇心思吧,人家什么身份,大忙人,哪有这闲工夫。
上次看见他,还是在杂志上呢。
女同学说:都是老同学嘛,我就认识这么一个大帅哥,惦记一下怎么了?有人说:要不你问问梁橙,她不是也在盛来工作?女同学朝向谭珍珠身后,问道:嗳,梁橙,你在盛来哪个部门啊?谭珍珠猛地一下转头,看到梁橙拿着手机,神情怔愣地站在她背后。
她心里骂了句娘,刚要说话,梁橙开口,问说话的女同学:你说的,是徐晏驰吗?对啊。
女同学一下子没迷瞪过来,还问她:他不是你们老板吗?有没有看在同班同学的份上,对你多照顾一点?谭珍珠的筷子举在半空,因为无力回天,陷入了懊丧的沉默。
我不太记得。
梁橙声音有点轻,奇异的平静:他也是我们同学吗?女同学这才反应过来:哦对,我忘了,你不记得。
——哎,不对。
她脑袋别过弯来:你不记得,他应该记得呀。
人家好歹也是个大老板,管理那么大一家集团,日理万机的。
梁橙又不像珍珠就在他办公室,没照顾上也情有可原嘛。
许娜娜本意是解围,没想到会适得其反。
梁橙笑一笑,说:公司有点急事,我得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大周末的怎么还有事,看来这大企业也不好呆啊。
热心的男同学问:用不用送你?不用了,谢谢。
梁橙拿起放在座椅上的包包,看一眼谭珍珠:Jesse,你送我下去吧。
谭珍珠无声叹口气,放下筷子站起来,陪着梁橙出门。
谭珍珠以为她会质问,也许还会发火,毕竟有意隐瞒对朋友来说等同于背叛。
但梁橙一直沉默着,站在电梯门等待时,盯着金属门发呆。
一直到下楼之后,走出商场的玻璃大门,两人站在喷泉池前,梁橙终于出声。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徐晏驰是我同班同学。
她脾气实在太好,这种情况都没有冲她大声,反而让谭珍珠更加歉疚。
所以他一早就认识我了。
梁橙声音不高,其实不是对谭珍珠说,而是在告诉自己。
他可能一早就认出她了。
一直以来,其实只是她自以为是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假装、扮演。
他认出她却不拆穿,看她是不是就像看一个傻瓜?甚至,他就是故意在耍她玩。
真的是这样吗?有没有可能,他其实真的没有认出她。
徐晏驰那样的人,天之骄子,大概从小就是众星捧月,对一个过于内向而没有存在感的高中同学,认不出来,好像能说得过去。
梁橙陷入一种巨大的彷徨与迷茫。
她不知道,是该相信徐晏驰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坏,还是相信他的记忆力真的有那么差。
谭珍珠抱歉地跟她说着什么,梁橙脑袋里一团乱麻,心情翻江倒海般颠覆,什么都没听见。
只听到最后谭珍珠搂住她的肩膀,赖皮地说:我不是有意骗你,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别真的不把我当朋友了。
她拍拍梁橙,剩下的还是让他亲自跟你说吧。
梁橙晃了下神,谭珍珠松开她往回走。
白色宝马7系停在路旁,车牌是她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徐晏驰穿了件休闲的风衣,下车,长腿大步朝她走来。
他找到这里来,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通电话也是想要把她调开吧,只是没想到,差一点成功,最后还是被拆穿。
梁橙站在原地,脸色发白,看着他越走越近,那种被愚弄的羞怒便越来越强烈。
徐晏驰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
他伸出手来,梁橙反射性躲了一下。
她想起曾经和他有多亲密,自以为是地觉得在玩弄他的感情,所以即便是敌人,依然对他存有那么一丝歉意。
现在她觉得自己简直是白痴。
梁橙声音有点发颤:你别碰我。
徐晏驰手上落空,微一停顿,再次向前,不容置疑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身前。
不先问问我就生气?即便这种时候,他仍然气定神闲,仿佛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的淡定让梁橙更气愤,仰起脸问他: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对不对?嗯。
徐晏驰承认得干脆、坦然。
梁橙气得想冒烟:你知道我是你同学,知道我是谁,还故意装作不认识我?徐晏驰道:我应该没有说过,我不认识你。
梁橙一噎。
往前回想一遍,他确实从未说过这话。
是她没有那段记忆,不记得,所以先入为主了。
现在想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在有意无意地逗她。
她的气恼像被堵住的烟囱,烟冒不出来了。
于是那股气在胸腔里四处乱窜,找不到出口发泄,憋得她胸闷。
徐晏驰又问:还气什么?你耍我,故意愚弄我,看我笑话。
徐晏驰挑眉:我怎么耍你了?你明知道我是……梁橙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徐晏驰和她是同学,一早就认识她,那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知道她的爷爷,就是竞争对手太科的梁崇英吗?知道她费尽心思来盛来,潜伏在他身边的目的吗?你是什么?徐晏驰问。
梁橙古怪地盯着他脸,不能确定他究竟对自己了解多少。
如果他知道,应该不会是这种态度。
在被徐晏驰发现之前,她不能自爆。
梁橙别开脸,跳过这个问题,往下清算:你说我暗恋你,是不是故意的?这次,徐晏驰笑了一声,大大方方地承认:是。
梁橙没想到他认得如此爽快,还有脸笑。
刷地一下把头扭回头,瞪着他,咬了下嘴唇:所以你就是在耍我。
不是耍你。
梁橙恼火:你故意冤枉我暗恋你,让我追你,不是耍我是为了什么?徐晏驰垂着眼看她:有没有可能,是我在追你?梁橙像被下了静止咒语,瞬间凝住:什么?暗恋的不是你,是我。
他说。
这个太过意外的答案,梁橙彻底怔住。
还记得你问过我,我吊死的那棵树吗。
徐晏驰把她搂过来,轻轻环住:你就是我的树。
作者有话说: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