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勋心中闪过疑惑:明显是一起有心针对庆祥绸庄的阴谋,是什么人以及是为什么?难不成本门这处联络点的秘密泄露了?他冒出来这样的念头后立即又自己否定:不可能,此处是分堂下的一个联系站点,分堂和别的站点全都安然无恙,对方只单挑这处能有多大意义?况且如果是通天教下手,他们只需派高手直接发难即可,没必要设局这么麻烦。
施庆祥见陶勋沉吟不语,进言道:我去安排人手将这些人捉起来审问吧。
不可。
劫货人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订货人和劫货人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些还没有眉目之前绝不可贸然动手。
陶勋阻止住蠢蠢欲动的施庆祥,然后吩咐道: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你外面货架上摆的全部都是陈货,开门做生意怎可如此疏怠?轻慢自己亦是轻慢顾客,难怪店里没生意上门,你只管专心经营好绸庄足矣,追查失踪货物的事由我们来办。
施庆祥喏喏答应下来,三人继续详细谈了一些细节。
时近正午,陶勋和褚小蝶告辞出来,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褚小蝶继续之前的话题问道:你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连师父也算不出你的下落,你知道师妹和我心里有多着急么?师姐很着急吗?陶勋很敏锐地抓住要点,心中漾起狂喜。
师妹为你着急,我为师妹着急。
褚小蝶不动声色地将说漏嘴之处带过。
陶勋神色为之一沮,黑心将误入易戴山的经历略略讲述一遍。
听他说到回来时遭遇天谴的经历时,褚小蝶吓得花容失色,拍着胸口道:要不是好端端地看你站在面前,我便要被你吓死。
你回到凡间怎不马上回池屏州呢?师妹知不知道你来兖州了?我来这里正是婷婷的意思。
陶勋解释道,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古怪的笑容。
原来,他上午在附近一个小村庄打听到所处地界后,立即用新通灵玉坠同丁柔联系上了。
丁柔乍收到他的信号时,激动之情难以言表,然而冷静下来的第一句却是责备:你这冤家,跑到哪里去了?十九天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我来?陶勋连忙将经历详细地讲述一遍,只略过回来时遭遇天谴的经历以免她担心,这番曲折的经历听得丁柔一会儿紧张得揪住胸襟,一会儿失声惊叫,当听到他在易戴山得到许多宝物,炼制一批仙器和丹药,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
待他讲述完,丁柔问道:你现在在哪里?还要多久才能回来?陶勋道:我正在兖州城外,马上动身回池屏最快两个时辰就能到。
兖州?真是天缘巧合,你是故意的吧!丁柔忽地脸色大变,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不由分说地断掉了信号。
陶勋不明就里,忙重新发信号过去,却连续十几次都被拒绝。
如是再三后,丁柔总算接受了通讯请求,脸色仅稍稍和缓了些许,一接通后不待陶勋问起便冷冷地说道:太平门山东分堂兖州子堂遇到麻烦,我已经请褚师姐前去帮忙,今天应该刚刚到,你既然正好在那里,便马上去城里的庆祥绸庄替回师姐吧。
什么事居然要请动褚师姐出马?陶勋吃了一惊,同时也明白了丁柔忽然变冷淡的原因,听到褚小蝶到兖州的消息他的心头悄悄生起一团喜悦。
具体什么事你到庆祥绸庄找老板施庆祥一问便知,总之有些棘手,可能牵涉到仙道界的人,不然我也不会请动师姐出手。
我看我还是先回池屏吧,与你分别这么多天,一直惦着你,至于兖州的事可以安排孙思正前来处理。
丁柔听过他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明显又和缓许多,语气不再那么冷淡:不必了,我们几个都还没恢复,不然早就让老孙出马,也不至于用尘世间的事去叨扰师姐呀。
对了,潘新他们几个分析兖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后觉得极可能有修道的世外高人参与其中,我怕师姐出意外,还是由你亲自处理我才放心。
陶勋大惊失色:你们受伤了?要不要紧?我马上回来,我手上有离殒丹,还有枯荣丹,再重的伤马上能治好。
丁柔见他焦急之色发自肺腑,她脸上的严霜便也消散,安慰道:不用了,我们没有受伤,只是当天战至脱力使元气略亏罢了。
那天同你分手后不久,我们便被通天教的人包围,他们的邪术十分怪异,使用的仙器威力极大,我几个人全力张开华月仙台防御亦仅能勉强支撑。
同他们相持、周旋近两个时辰后,他们突然撤走,没过多久师父还有蓝眉师伯、黄眉师伯带领三十多个师兄弟便到了,他们将我们送到池屏州附近的双龙山华元观暂住。
我和老孙头正在瓶颈期,因为耗力过度以至于经络有些滞窒,这些天是师父在亲自照料我们,为我们疗伤,指导我们调理经脉,我已恢复八分,孙思正重一点只恢复到五成。
收到兖州的消息后我是打算自己走一趟的,师父她老人家起了一卦说此行可能有些凶险,她怕我再出意外坚决不允许,这才换褚师姐过去。
师姐是半个方外人,为了这件事恐怕要增加业劫,我于心不安,正好你到了那里,你一定要替我保护好师姐,不能让她伤到半根头发。
陶勋赶紧表决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护持师姐周全。
此间事毕,我马上飞回到你身边。
丁柔幽幽叹了一声,道:唉,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我现在要让潘新他们几个给兖州子堂发去新指令,不跟你多说了。
陶勋没有将这些细节讲给褚小蝶听。
褚小蝶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稍一想便猜到他在丁柔面前没讨到好,笑嘻嘻地道:亭渊什么都好,尤其是妇唱夫随,哦不,应当是夫唱妇随这一条特别好,婷丫头真是有福气。
陶勋哪里听不出她是故意说错,却不知如何开口辩驳,在她面前他总是有点放不开,只得顾左右言他:师姐为了我的事远来千里,我理当做个东道,中午欲请师姐到城里最大的太白楼吃个便饭,不知可有此荣幸否?褚小蝶玩笑道:呵呵,你是个大财主,仔细我吃穷你。
陶勋大有深意地接口道:吃穷我可需要些日子,固勋所愿耳,若果真如此,夫复何求。
褚小蝶哪能听不出他话中之意,脸儿一红,笑道:没个正经,快走吧,我肚子已经饿瘪了,饿坏了我看你在婷丫头面前如何交待。
前朝李诗仙寓家兖州二十余年,赋下了《梦游天姥吟留别》、《沙丘城下寄杜甫》、《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等不朽诗篇,城里许多酒家以太白之遗风为名,太白楼是其中规模最大、名气最大的一家。
据传太白楼的厨子都曾做过大内御厨,做出来的菜端的美味无比,有个笑话说某人在太白楼大快朵颐之后竟发现将自己的舌头吞下肚去;还有太白楼秘酿的美酒天姥香开坛十里香,入口绵甜润爽、酒味醇厚悠长,亦被称为一绝。
两人去得太晚,到太白楼时,小二前歉意地告知里面早已经客满,前面排队的还有十几桌。
碰到这样的事陶勋面子上过不去,好在褚小蝶十分善解人意:我现在还不饿,你先陪我在城里走一走吧。
美人相邀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陶勋转愁为喜,开心地同她一块儿转身走出店门,又歉意地道:都是我安排失当才如此败兴。
褚小蝶嫣然一笑:没关系,我们还要在此盘桓几日,有的是时间再来。
陶勋听她如此说,不禁心情大好,忽听见背后有人大喊:亭渊兄留步!他心思正扑在褚小蝶身上,猛一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字,也没注意便条件反射地停步回头望去。
只见在太白楼三楼一扇打开的窗口中,一名个少年探出来大半个身子,正兴奋地对他挥手大喊。
陶勋回头的时候就后悔了,他没有变化容貌已是失当之举,而今又被人认出来更是不妥,只是现在后悔却也晚矣。
一阵乒乓响声,从太白楼里飞快地跑出来两个锦衣的仆装汉子,上前向他抱拳道:陶公子,家主人请你上去一叙。
这两人虽然话中带了个请字,语气却是冷冰高傲、气势凌人,有种不容拒绝的味道。
褚小蝶怫然不悦,陶勋心里也不喜欢对方盛气凌人的模样,道:我和令主人素不相识,萍水相逢不好打扰,两位请回,顺代陶某致谢意。
两人显然没有打算接受陶勋的拒绝,两人一个跨步便抢到他们前面,伸手拦住道:主人有令,务要你前去见面。
我们职责所在,由不得你推辞。
他们的语气十分生硬,显得极不友善,双手握拳劲力贯臂,大有要用强的架式。
陶勋见这两人跨步之间动若脱兔,却不带丝毫风声,显然身负高深的武功,并且两人身着的仆装布料质地、做工十分考究,绝不似普通人家的保镖护院,不由多留了份心眼。
顾及兖州之行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自己的底细,尤其是在认识自己的、可能有官府背景的人面前,他只得苦笑着对褚小蝶道:这两位朋友盛意‘拳拳’,我们却之不恭,我意‘欣然’规往,你看如何?褚小蝶抿嘴笑道:你做主就成了,我只管吃,不管其他。
不过这一餐不能算数,改天我仍要你单独请。
那是自然。
陶勋转身对那两人道:请两位前边带路。
陶勋和褚小蝶随两人上楼,到二楼有锦衣奴仆守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原来那个少年公子竟将整个三楼包了下来。
守楼梯的锦衣仆人伸手拦住陶勋,要他将佩在腰间的分光宝剑解下交给他,这时楼上有人传话:主人有令,陶公子是贵客,毋须解剑。
太白楼共三层,顶层全是顶级的包间,其中以青莲阁最豪华,等闲人就算有钱也订不到。
不出所料,那少年公子正是在青莲阁中,两个锦仆只将陶、褚两人引到门口便退在一旁,另有守门的锦仆将门推开引两人进去。
陶、褚二人绕过门口的苏绣青莲屏风,看见一个少年公子已迎候多时。
那少年公子见陶勋进来,抢先一步上前揖礼,行到一半时目光被陶勋身后的褚小蝶吸引往,身子就此僵住,怔怔地盯住她眼皮瞬也不瞬。
陶勋不快地轻咳了几声,暗暗施个清心咒将少年从呆滞的状态中唤醒,一边也在腹诽褚小蝶是不是在捉弄自己才故意不掩饰她的绝代芳华。
那少年公子回转心神,暗暗惊叹:好个妙人儿,真是人间少有的尤物。
见完礼,陶勋疑惑地问:看兄台面生得紧,但不知如何称呼,你我是在何处见过?学生王瑞,表字祥之。
我以前在京城家中见过亭渊兄一面,彼时尚幼,亭渊兄应当对我没有印象。
陶勋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的确对此人没有印象,歉然道:陶某汗颜,真的记不起何时与王兄见过面,可否提示一二呢?只在几年之前,亭渊兄记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
王瑞不愿说出来,转移话题道:叫我祥之好了,不必如此生分。
陶勋疑惑更深,问道:冒昧地问一句,祥之兄是不是将我与别人认混了,世上重名重姓或相貌相似者也不在少数?王瑞笑道:兄是前科进士、前翰林院编修、现授承务郎、池屏州同知景云府陶勋亭渊,以进士出身、翰林院编修的身份又曾任一县正堂、年年考绩特优而改任一州佐贰小官,兄为本朝立朝以来第一人,可恨朝廷如今有奸佞窃柄,才生出这样的荒唐事。
兄应当九月十二日赴池屏同知任上,怎么现在跑到兖州来了?此去池屏州数千里,也不怕误期失官么?陶勋这一下吃惊非小,王瑞将他的官职经历、散阶、籍贯都说了出来,甚至连他该于何时到任都一清二楚,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而且最让他震惊的是他连奸佞窃柄四个字也敢说,足见其胆子有多大。
王瑞瞟了他身边的褚小蝶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亭渊兄有如此佳人作伴,怪不得要不远千里地跑到兖州来。
陶勋被他说得十分尴尬,忙道:祥之兄千万不要想岔了,我是路过此地,偶遇故友而已。
了解,了解,明白,明白,是‘偶’遇红颜知己而已。
王瑞故意将个偶字说得极重,然后将已经大红脸的两人引入酒席。
这个王瑞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却举止壅容、谈吐高雅,有股高贵的气质,陶勋对他的身份大有怀疑,几次言语试探都被他举重若轻地轻轻避过,表现得颇为老练世故。
王瑞很明显有心结纳陶勋,他本是叫歌妓陪酒的,见褚小蝶入席后便将她们尽数遣退,还重新换上来一桌酒席,偌大的酒桌只有三人对酌。
酒桌之上不谈国事,有着道装的褚小蝶在旁也不好谈制举学业,王瑞和陶勋便谈起风花雪月,谈起诗词曲赋。
几番交流之后陶勋看出来,这名少年的才情尚稚嫩些,心中的疑惑更甚。
少年聊得高兴之际,主动拿出自己的旧作向他请教。
陶勋观其诗用词固然绮靡,立意和内容甚是空泛,故只是出于礼貌地随口夸奖几句,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褚小蝶竟然对诗词很感兴趣,也不知她在修道之余怎会喜欢上此道的。
她被王瑞诗中的绮丽风格吸引住,两人很快聊得热络起来,反将陶勋冷落在一旁。
王瑞对褚小蝶的美色缺乏免疫力,被这个绝色美人稍稍一夸立即便找不着北,有心在美人面前显摆,于是将自己更多的旧作拿出来请她鉴赏。
褚小蝶对诗词的理解失于浅薄,因见他用词绮丽便又夸了几句,旁边侍候的奴才见状亦上前凑趣,一个个对主子的诗词狂赞不止,一阵阵马屁拍过去,再加上美酒下肚,王瑞在美人面前浑不知天高地厚,开始对李、杜、白、苏等先贤大家的传世之作品头论足,只听得陶勋暗暗摇头不止。
王瑞殷勤地向褚小蝶劝酒,大多被陶勋挡下来,一顿酒席吃到未时末方罢。
王瑞酒酣耳热之际对陶勋道:亭渊兄,我和你一见如故,席间未能尽兴,欲请兄移步弟暂驻的驿馆秉烛夜谈。
反正你人已经在兖州,不争一时离开,我马上让下人给你打前站,令沿途驿站提前准备快马,明天为兄送行。
清怡道长也要一并到舍下盘桓几日才好,我要朝谈夕请教黄老庄葛妙术。
陶勋好不容易才有和褚小蝶独处的机会,怎会愿意被王瑞所耽误,便连连推辞道:学生行期紧迫,此去任所尚有数千里之遥,不敢在此多耽搁,正要趁今天天色尚早多赶一程,祥之兄的盛意学生只得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