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典狱司的监狱分做小监房和大牢房。
所谓小监房,就是用来关重要犯人的独立房间,大牢房则是几十个犯人关在一起的大号。
一般来讲,若不是府尹老爷特别指示,或者犯人本人花了钱,等闲不能送进条件略好的小监房。
普通犯人都是扔进大牢房,几十个脏兮兮的老爷们头脚相抵吃睡在一处。
监狱中间正堂处供着萧何像,据说萧何定过《九章律》,开创后世法律之先河。
所以监狱里都认他老人家做狱神爷,不管进监狱还是出大差都要拜。
刘节级先恭恭敬敬给狱神爷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叨几句祝词,叫小牢子拽过条板凳,自己一只脚踩着在上面侧身坐下。
少东家跪在下面,仍是不停地发抖。
刘节级道:你可知府尹大人定下规矩,凡是犯人进牢房都要打一百杀威棒。
包少东家在地上跪着,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半天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小人身体不适,委实不知……混账东西!装什么病?刘节级看包少东家这模样,以为他仗着谁势力不肯掏钱,胸中不觉无名火起:我看你是都孝敬到了,就不肯打点我姓刘的?今儿个我就要你知道知道王法厉害,晓得我姓刘的手段。
小的们,给我兜起来。
是!小牢子们一声吼,七手八脚将包少东家按翻在地。
刘节级站起来,顺手超过一把水火棍,问:姓包的,我就问你一句,你眼里有我姓刘的没?包少东家本来身体不适,见刘节级抄起棍子,更吓坏了,憋了半天说出句:是顾捕头要小人是来作证……我去你的!刘节级以为包少东家拿顾捕头压他,顿时大怒,抡圆了水火棍就打,一口气打了三四十下,手打酸了才停下。
包少东家本来身体已然很虚弱,微弱地惨叫两声便昏死过去。
小牢子伸出手指去探了下鼻息,对刘节级说:还有气,昏过去了。
看样子应该是真的有病。
哼!便宜他了。
刘节级把水火棍扔给身边的小牢子,撇了撇嘴:凉水泼醒。
小牢子端来盆凉水,兜头浇下去,包少东家浑身猛然抖了一下。
姓包的,你也别装死。
我就问你一句,对我姓刘的,你是不是故意不孝敬?包少东家嘴蠕动了几下,不知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刘节级命小牢子把包少东家扶起来,自己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包少东家突然嗷地一声跳起来,扶他的小牢子没抓住,让他蹿出去,一口咬在了刘节级鼻子上。
哎呀!刘节级疼地惨叫起来。
小牢子吓坏了,连忙抄起水火棍,没头没脑朝着包少东家就打。
一口气打了十几下,包少东家才勉强松口,刘节级的鼻子头被咬得鲜血淋淋的,抱着脸蹲在地上哭叫个不停。
刘爷,这小子怎么处置。
小牢子喘着气问。
怎么处置?刘节级捂着鼻子怒道:扔大牢房里,让金牢头带人给我好好收拾收拾他!几个小牢子应和一声,将包少东家死拖活拽拉到大牢房,打开牢门扔进去,狱霸金牢头带着二三十个恶形恶状的犯人围了上来。
刘节级!这边看起来有些不对!有个小牢头听到咚咚闷响,走过去一看,却见到另一间小监房里的土黄衣服胖子,脸已经变成深绿色,嘴里发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正在晃动小监房的木栅。
要知道,监狱里的木栅是选取胳膊粗松木制成,一般男子根本不可能徒手破坏。
那胖子嘴里哞哞吼着,不停用肩膀撞木栅,木栅居然被撞得松动了。
这……这是怎么了?刘节级也忘记鼻子疼,他恍惚间感觉要出大事。
突然,大牢房响起一片惨叫,刚刚还缩在地上的包少东家,抱着金牢头就啃,把他整张脸都咬得翻了起来,金牢头疼得叫着都没了人声。
七八个犯人抓住包少东家,想把他从金牢头身上掰开,谁料他力气突然变得极大,发力一甩,几条汉子就被扔出一两丈,砸到牢房土墙上。
金牢头疼得昏死过去,包少东家起身又抱住另一个犯人,摁在地上大口啃起来。
其他犯人吓破了胆,都冲到牢门口抓着木栅拼命晃,求小牢子开门放他们逃命。
拿钥匙的小牢子吓呆了,他看到包少东家的脸也变成深绿色,正大口啃着那个手脚还在挣扎的犯人,粘着肉渣的牙齿已经被血染红,嘴角还流淌着绿色唾液。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
土黄色衣服的胖子终于撞坏木栅,从监房晃悠悠走了出来。
有反应过来的小牢子赶紧想找刘节级,却见刘节级与两个腿脚快的小牢子早跑到监狱门口。
刘节级!带上弟兄们一起跑啊!刘节级这时已顾不上没来得及跑出来的小弟,和两个小牢子跌跌撞撞挤出门,合力将监狱厚重的铁门咣的一声带上,哆哆嗦嗦掏出钥匙把门反锁上,任凭里面人用力捶打大门。
三个人扔掉钥匙落荒而逃,消失在午夜的黑暗中…………这一夜里,许多住在典狱司附近的居民,都听到监狱里传来鬼哭狼嚎的惨叫。
到了早上,周围已经是谣言四起,都说监狱里闹了妖魔。
最卖力的是三才会的人,他们绘声绘色的给别人讲妖怪如何三头八爪,獠牙半尺长,如何吃人喝血,一口气吃了一百多人,仿佛亲眼所见,引得许多听客频频点头。
许仙恰好路过附近,他听三才会的人说得唾沫横飞,有心辩解几句,又怕节外生枝,最后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他此时斜挎了一个布囊,里面装着可以抑制瘟疫的药方,这些要交给舅舅顾难得,其他事都不重要。
在距离临安府衙不远的金鱼巷里,衙役们正在巷子口布置木制拒马,不允许百姓通过。
许仙走到这里便进不去了,向左右百姓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府衙一带从早上起进入紧急状态,衙役们封锁了各条道路——据说和大闹典狱司监狱的妖怪有关。
许仙站在人群里,隔得远远地看去。
金鱼巷出口不远就是典狱司监狱,监狱大门紧闭,上百名公差挎着腰刀、手拿棍棒严阵以待。
这时,一阵銮铃声响,两辆四匹马拉的马车鱼贯来到。
这马车的车厢通体漆成黑色,外包铁叶子,车头悬挂着红蓝两色灯笼。
拉车的马也一律都是黑色,身上悬挂着黑色装饰和黑色銮铃。
马车一动,銮铃就整齐划一的响个不停,灯笼也往复闪动,异常醒目。
这是临安府衙的镇抚车,专门用于应对极其危险的突发事件。
看到它的出现,许仙意识到今天这事小不了。
马车跑到监狱门口,马车夫吁一声拉住缰绳。
几乎就在同时,车厢后门哗地被左右拉开,从里面依次跳出许多军人。
这些军人统一穿着黑色袍衫,头盔、护身皮甲、手套和快靴皆是黑色。
也是黑色,脸上戴着黑色布制面罩,只露出一对眸子。
他们个个虎背熊腰,精悍异常,手里端着三尺多长的突火枪,枪口朝下。
两辆马车里共钻出来二十名黑衣士兵,领头校尉也端着突火枪。
他们十人一队,在监狱大门两边贴墙靠着。
领头校尉用绑在棍子上的小镜子,从监狱大门小窗伸进去,小心的转动着,观察了里面的情况。
过不多时,他朝着门对面的士兵伸出左手手臂,手部抬起到胳膊高度,掌心向下,然后伸出手掌,手心手背来回翻了六次,告诉他里面敌人人数。
对面的士兵点点头,用拇指和食指触及耳朵,然后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突火枪,又用手掌护了下自己的天灵盖。
校尉表示明白,然后一挥手,指示一名士兵过来开锁,其他士兵点燃火绳,随时准备插进药池,点燃已经装好火药和铅子的突火枪。
他们不愧是精锐士兵,整个交流和部署的过程极快。
不过二十息,所有士兵都已经遵照指示做好了突击准备。
负责开锁的士兵喀嚓一声,撬开了门锁、之前用镜子探视的校尉示意他躲开,然后单手抓住铁门把手,举起突火枪,示意部下准备点火。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他猛地将铁门打开,朝里面扔了一个点燃的小震天雷,同时大喝道:打!震天雷在监狱里轰然爆炸,大量石灰四溅而起。
士兵们站成一个扇形冲到大门前,同时点燃手里的突火枪。
十几条火枪同时吐出火舌,发出震耳欲聋的噗噗闷响,并喷射出大量白烟。
即使距离很远,许仙和巷子里的围观群众们还是被震得捂住耳朵。
铅弹像暴风一样向监狱深处倾泻,里面不时传来如同受伤水牛的哞哞吼声,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在弥漫的白烟中,出现了几个摇摇晃晃的隐约人影。
之前已经发射完的小队立即退后,掏出火药瓶向竖立起来的突火枪内倒进火药,从腰包取出铅弹装进去,又用通条压实,在火门处插上火绳。
与此同时,第二支小队补上前一个小队的位置,也是扇形排开,平端着突火枪同时点火射击。
接着,第二队后退装弹,装好弹的第一队上前,对着门里又是一阵齐射。
两队轮番朝着门里齐射了几轮,虽然每次都有黑影倒下,不久却又都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朝着大门方向越走越近。
穿着黑色军服的士兵们也有点慌了。
他们和各样各样的彪悍妖怪交过手,还从没遇到过这样打不死的对手。
在远处看热闹的许仙看不下去,在人群里大声挥舞手臂喊道:打脑袋,不打脑袋的话,他们死不了!看热闹的百姓也纷纷跟着一起向士兵们喊打脑袋!快打脑袋啊!这时正好一个黑影走到大门口,校尉看到了对方的样子:虽然穿的似乎是个小牢子的号服,裸露的皮肤却都变成了深绿色,嘴里也流着绿色的唾液,嘴里发出哞的低吼声。
他立即点燃突火枪的药池,顶着那家伙的太阳穴就是一枪。
噗的一声,圆圆的铅制子弹打爆对方的脑袋,从另一边飞出去。
绿色的家伙发出一声悲鸣,倒在地上,脑袋上的弹孔流出绿色血液。
自由射击,爆头!校尉对士兵们下令。
知道了敌人的弱点,士兵们纷纷朝着黑影们头部的位置开枪。
这一回,中枪的黑影彻底倒下,果然都没再站起来。
士兵们士气大振,纷纷端枪向前,边射击便扫荡。
校尉朝着许仙点头表示了感谢,然后带着他的小队冲进监狱,然后又是一阵噗噗的突火枪射击声,以及小震天雷爆炸的轰轰声。
过了一刻钟,射击声和爆炸声都渐渐停息了,黑衣士兵三三两两从监狱里走出来。
不用问,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周围的百姓纷纷鼓掌喝彩,向勇士们致敬。
许仙站在人群里,还未发出感慨,忽然听到耳边一个声音响起:果然还是要出动他们才成。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顾难得已来到了拒马后面。
舅舅……许仙叫道。
顾难得对着许仙苦笑一下,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们是直属临安府的镇抚军,专门处置与妖怪相关的特殊状况——看来这次的府尹大人也弹压不住了。
许仙还未回答,忽然看到镇抚军校尉朝自己走来,还挥手喊道:那位小哥,请留步。
这位校尉一边走一边摘下脸上的面罩,是个下巴上留着浓密虬髯,脸方鼻阔的高大威武汉子。
校尉抱拳道:小哥,多谢你方才点拨,不然俺也差点没压住阵脚。
许仙连忙回礼:不妨事,恰好我和这些妖人打过交道,对他们了解一二。
哦!校尉不由得双眉一挑,那正好,俺正有几个问题要问?在下乃是临安府的镇抚提辖——鲁世开,你叫俺鲁提辖就好。
临安府捕快班房并不大,里面只摆着几张桌子、几条长凳,墙角胡乱堆着些镣铐之类刑具。
房间采光也不好,加上为了办公方便,平时都要开着大门。
顾难得轰走班房里值班的小捕快,关上大门,屋子里只剩顾难得、鲁世开、王押司和许仙四人,围着张桌子坐下。
顾难得先开口,向鲁提辖讲了最近几件街头咬人案、王三一家以及布店包少东家的突变。
王押司这回倒不再支支吾吾,在一旁保证是自己亲眼得见,也绘声绘色讲了许多。
鲁世开听罢面色变得很难看,沉吟许久方才说道:府尹大人命俺带镇抚军火速赶来典狱司,俺只道是妖怪作乱,不想到竟然是这般大事情——我和那些妖人交手,发现甚是难缠,与俺从前处理的事件全然不同。
顾难得道: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如果不打脑袋,无论如何击打也不会死。
即使受伤他们也不知疼痛,而且被他们咬到的人,不管受伤还是当场咬死,一段时辰后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行尸走肉。
此种疫病似乎在无限扩大,若不能及时控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他看向许仙,后者微微点点头。
鲁世开霍然变色:刚才俺在监狱里看到,所有犯人和牢头都被感染,少说也有三十几口子人。
这临安城有百万人口,数万妖怪,感染者隐身在他们当中,可是大乱啊。
对呀,大乱!王押司接了话茬儿,我们府尹大人最怕大乱,极力想把此事压下去,既不让外传,也不肯下力气抓捕。
我等一旁苦苦相劝,大人置若罔闻,顾捕头仗义执言,竟然被打了二十板子。
小生以为,两位应该一起联名劝说府尹相公,以临安府名义张榜公开此事,我也在旁边说项。
为人圆滑的王押司从不会主动惹事上身,如今到了这般危急关头,他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地热血一把。
鲁世开伸出簸箕大的手掌一拍桌面,实木方桌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他气愤地说:府尹大人处置如此敷衍塞责,炉子里的火,岂是一纸公文能按住的?顾难得又想起自己挨府尹大人的二十板子,便说:我等既然都是身兼要职之人,不如写份呈状,一起签名画押,请府尹大人速速决断。
王押司,我素知你写得好公文,不如请你来写这份呈状如何?王押司听了脸色大变,连连摇手说:不可不可!小生字迹丑陋,不如另请高明!顾难得脸色一沉:王押司,这几桩事,哪桩你不晓得?我和鲁提辖都不通文墨,我外甥又不是公门中人,你若不写却让谁来?这……还是容我慢慢思忖周全才好……王押司被问得哑口无言,却还是不敢应承。
鲁世开见王押司有心推辞,大怒说:周全周全,事已至此,犹犹豫豫岂不坏了大事?有什么好想?你若是不肯答应,先吃我一刀,让你来个对穿。
说罢,鲁世开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插进桌子面半寸来深。
王押司大惊,连说:写写,我写就是,只是小生笔墨都还在抄事房,容去取来。
顾难得从旁拿来笔墨纸张,说:用这个好了,就在这里写。
王押司见跑不了,只得在另一张桌子坐下,苦着一张脸研磨墨水,琢磨呈状。
许仙见时机差不多到了,开口道:不瞒两位,我已经有了镇压这疫病的方子,正想呈给府尹大人。
顾难得和鲁世开听了,顿时一起看向许仙,王押司也抬起头来。
许仙有些得意地说:在下无意间发现,艾草汁对净化妖人的毒液有奇效。
昨日在下又从那两个人犯身上提取体液实验,发现效果更佳。
如此看来,如果能以艾草榨汁配上其他药物,应该能治住这次疫情。
顾难得听了忙问:那该如何使用?一进入专业领域,许仙便变得颇为健谈:根据现有的例子,凡是感染此种疫病的病人,在十二到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就会发病变异,性情狂暴,通体变成绿色,直至彻底失去意识,成为毒化人。
这艾草汁可以治疫,只是生效太慢,需要病人服下五六个时辰才能见效。
如果能在病人毒化前给他服药,治愈机会将会很大。
顾难得和鲁世开听了,相互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鲁提辖道:如此说来,临安府应该双管齐下。
一面搜捕感染者,如果变成毒化人,就地杀灭;另外一面,让官府用许公子的药方大量配制解药,分发给百姓。
众人都觉得这个法子老重持成,可以一用。
此时,王押司抖着手递上写好的呈状给鲁世开,自己退在一边。
鲁世开叫许仙把呈状念了一遍,都觉得可以,就和顾难得在呈状上签名盖了手印。
然后,鲁世开叫王押司也来署名,王押司还想推脱,鲁世开作势去取桌子上的匕首,王押司只好苦着脸,也跟在后面小小地写了名字。
写完才要走,鲁世开又一瞪眼,王押司赶紧伸出拇指,蘸墨按了手印。
许仙挽起袖子,也要跟着署名,顾难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外甥,你不是公门中人,不必署名。
许仙道:舅舅,这方子是我发现的,如今和你们在一条船上,此事如何能不署名?见许仙坚持,顾难得也不好在阻止。
许仙工工整整写下自己名字,也摁了手印。
鲁世开拿起呈状吹干墨迹,说:好了,我拿着呈状让其他官吏也一起署名。
然后回头狠狠地盯着王押司说:你在府衙里人头熟,与我同去!说完大踏步开门出了班房。
王押司不敢推辞,只好跟着鲁世开慢慢蹭着出门。
顾难得方才要跟着一起出去,许仙悄悄拉住他的袖子说:舅舅,外甥还有几句话要讲。
顾难得压低声音问:什么事?许仙也小声说:昨日我辞别舅舅从府衙回家,您外甥媳妇正好在书房。
我书房中有许多放了从毒人身上取下的活体组织的实验盏里,您外甥媳妇说看到就觉得头晕心悸,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某种妖蛇蛇毒。
我家小青也说,那些东西她看着也觉得不舒服,怕是有什么妖邪之物。
什么?你是说,可能有妖蛇制造这场疫病?顾难得一惊,忘记压低声音,刚走到门口的王押司也停了下来。
不不……许仙连忙分辨,她们只是觉得这毒非比寻常,有可能是妖蛇毒,倒没说是不是有妖怪刻意而为。
我也觉得蹊跷,所以悄悄和舅舅讲下,此事切切不可宣扬。
顾难得眉头拧成一团:这临安城住着百万居民,数万妖怪,多年来虽也偶有小摩擦,也还算和谐。
若是此事宣扬开,三才会那些人必定唯恐闹得不大,到时只怕整个临安城都要翻过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到王押司站在门口不动,便大声说:王押司,鲁提辖在前面等你,如何不快去?好好!王押司赶快紧走几步追出去。
顾难得看王押司走远了,这才又对许仙说:此事只你我知道就好,我自然会细细查访,切切不可再令别人知晓。
制药之事事关重大,没有府尹大人支持,你我都是有心无力。
容我去禀报府尹大人,好歹让他见你。
※※※临安府出动镇抚军,在典狱司监狱与妖怪战斗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现场至少有几千双眼睛亲眼看到。
这回官府没有再隐瞒,临安府迅速发布了安民告示,在全城各处公共场所张贴。
城门口的告示围了各色贩夫走卒,有个识字的秀才摇头晃脑正在念给众人听。
告示称,典狱司监狱部分犯人劫持狱卒,意图叛乱。
府尹大人果断派遣镇抚军镇压,经过短暂交火,叛变犯人大部分被击毙惜部分官吏以身殉职。
民众无需担心云云。
告示还称,目前还有个别逃走的犯人,身上可能带有瘟疫,并详细列举了瘟疫症状。
民众一旦发现身边的人产生这类症状,当立即向官府汇报,必有赏赐。
告示把这种带有症状的人,称为毒化人。
告示落款是:临安府府尹和钱塘南极仙草社。
看告示的人都议论纷纷,没人晓得这钱塘南极仙草社是什么来头,居然有资格和临安府并列。
不过既然官府都出了告示,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大家议论了一番,纷纷散去。
小青恰好买菜路过,听到告示里遮遮掩掩,把一场大乱改成监狱暴动,忍不住讪笑一声,引得身边几个推车挑柴的百姓回头看她。
知道是自己失声,小青一捂嘴赶紧走开。
其实她并不怎么关心这事。
在她看来,人太过脆弱,有点病都要死要活的。
只有爱操心的姐姐,才会为这奇怪疫病的事忧心忡忡。
人生病自然有人管,关我什么事?病了死了是他们自己太弱。
就算变成毒化人又如何?就算遇到十几二十个,我自有宝剑和法术应付。
心存这样的想法,小青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压力。
她在市场选了几样青菜、鸡蛋和鱼放在菜篮子里,手上托着两块热乎乎的豆腐,蹦蹦跳跳地哼着小曲回家去。
城里禁止随便飞行,小青一路都是走过来的。
以她的心性,既然不能飞,回程还走来时老路实在无聊,于是她决定换条新路走走。
临安城里的巷子实在太多,路上遇到只不知哪里窜出来的老鼠,小青忍不住追了一程,左转右转,居然迷路转进了死巷子。
巷子里许多间房都被拆成了残垣断壁,顶头还剩下一座破旧的宅子。
宅门已经被扒掉了,地上一堆堆都是碎砖头,门口站着许多官差和手拿棍棒锄头的大汉。
带着这些人的是名穿黑衣的胖书吏,他正插着腰在破口大骂:姓孙的,这一条巷子的房都拆了,就你死活不搬是不是?告诉你,临安府拆这么多人家为的是修路,又不是府尹大人自家盖房子。
拆迁钱就那么多,你再待上一百年也不会给你涨。
你不出来没关系,我们行道司帮你搬。
这就是传说中的强拆啰?小青常听人讲有钉子户和强拆的事,这还是第一次遇到,顿时精神大振。
她平日爱看热闹,巧遇这等不常见的强拆好戏,怎么能放过?于是,她找了段不高不矮拆了半截的土墙坐下,慢慢看他们怎么玩。
胖书吏见宅子里没反应,哼了一声,对左右说:看来这姓孙的是不打算自己搬了。
咱们行道司打人面皮上不好看,让三才会的人进去揪他出来,如果敢反抗就给我打。
只要不打死,万事包我身上。
小青听到三才会三个字,顿时惊觉,原来这三才会不光反妖怪,还帮着官府干强拆民房的买卖。
可见,这帮人只要有钱拿,其实什么事都会做。
她仔细在穿便衣的人里寻找,果然认出几个日前来保安堂胡闹过的家伙,以及正在指挥的钱不二。
钱不二率领手下那些手拿棍棒的三才会党徒,气势汹汹冲进了宅子。
宅子大门虽然被拆了,门内影壁还存在,那些人转过影壁就看不到了。
只听一阵开门开门的凶狠叫喊,接着又是棍棒砸门的声音,接着是大门门板倒地的噗通声。
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然后只听屋子里响起一片哎呀!哎呀!的惨叫,惨叫声由远及近,似乎三才会的人在往外跑。
第一个跑出来的是钱不二。
分明进去时他是第一个,天知道他的脚有多长,居然能越过所有人,第一个跑出来。
钱不二手里的棍子早就丢了,边跑着还大喊大叫:要命了要命了!妖怪吃人了!他手下的党徒们也慌慌张张往外跑,也不和门口的书吏说,有的从小青身边跑过去,还有体格好的干脆翻了墙头。
见三才会的家伙如此慌不择路,小青开心地鼓掌大笑。
胖书吏见三才会的人都跑了,也觉得有些慌张,便命令身边行道司的衙役进去看看。
结果人人相互推搡,并没有一个肯跨出这一步。
只听宅子深处哞的一声长叫,接着是慢悠悠的、重物拖地的拖行声。
正吵吵嚷嚷的胖书吏和衙役们都不说话了,所有人都紧盯着门内的动静。
拖行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影壁边上。
绿色的面孔逐渐从墙的另一边闪现出来,大概是房主孙某人的男子,已经完全变成了绿色,他的手里,还拖着脑袋被啃了一半的三才会成员。
毒……毒化人!不知哪个衙役大叫出这种恐怖新生物的名字,剩下的衙役也顿时都慌了。
今天典狱司监狱的战斗,有的人是亲眼得见。
他们可不是镇抚军那样的职业军人,只是一帮拿饷吃粮的衙役,让他们玩命想也别想。
跑啊!有人先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帮衙役立即四散而逃。
有的从小青身边跑开,身体壮的直接翻了墙头。
胖书吏身材肥胖跑出没几步就喘起来,被衙役们甩在最后。
总算毒化人行动缓慢,绕是他跑得不快,毕竟还来得及逃过一劫。
小青冷笑一声:就说做人有什么好,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领头的毒化人走出影壁后,身后又跟出两个毒化人。
领头的毒化人用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闻到小青的味道,便缓慢的转过身,扔掉手中吃剩的尸体,朝着小青走过来。
小青倒也不觉得可怕,上次听姐姐讲过在王三家的一战,她知道这些毒化人行走缓慢,只要别被他们抓住,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
不过怕是不怕,想想手里还拿着豆腐,是打起来难免摔坏;若是放毒化人走到街市上,只怕又会伤人。
小青发现,这才是她眼下最大的难题。
毒化人越走越近,小青叹了口气,看来今晚的豆腐是保不住了,准备扔了豆腐大干一场。
没等她下决心,只听半空中有人念动真言,三个毒化人似乎是被钉子钉住一般,脚埋在地里拔不出了。
几道藤蔓破土而出,从毒化人的脚面向上爬,将三个毒化人的脚完全缠住。
小青向天上看去,上方有个身披红色袈裟,内穿黄色短僧衣的青年僧人。
他双脚下面是两朵悬浮的白色莲花,将整个人轻轻托着停在半空中,正冷冷地看着地上三个毒化人。
毒化人还在发出哞的闷叫,企图摆脱缠绕身体的藤蔓,藤蔓从毒化人的腿一直缠到了头顶,直到将三个人完全包住。
青年僧人捏着手印又念了一句真言,然手双手手掌朝外,拇指对拇指,食指对食指,比成个圈形,将三个被完全包住的毒化人框进圈里,突然大吼一声唵!空气中突然如同出现了透明的巨大铁块,从高处压了下来。
小青感受到这看不见的力量,她忍不住闭上双眼,头发被这轰然下坠的风压吹了起来。
地上三个毒化人像豆腐一样,啪地一声,被这股力量软软的压成薄片,陷进了泥土中。
青年僧人缓缓降下来,两朵莲花在即将着地时消失,他的双脚轻轻踩在地上。
看着地上三瘫血肉模糊的血肉,他微微低下头,从袖管里掏出一串念珠,朗声说道:尔等今生罪业已消,早早超生吧……然后念起超度的经文。
原本被毒化人扔掉的尸体突然跳起来,张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企图从背后袭击。
没等他触到青年僧人的袈裟,一团软软白白的豆腐拍在了他的脸上,一只手从豆腐里面伸出来,抓住了他嘴。
这只手一用力,他的下巴竟被生生捏碎了。
背后袭击的鼠辈。
原来,小青看到那只毒化人要袭击这专心超度的青年僧人,情急之下顺手将豆腐扔出来拍在脸上,然后趁他稍有停滞的功夫,捏碎了他的下巴。
小青眼中厉芒一闪,娇喝道:去死吧。
她抓起毒化人的脑袋,将他扔到半空中,然后从嘴里吐出一道青色光柱,将半空中的毒化人烧成了黑色肉末。
在小青消灭毒化人的整个过程里,青年僧人丝毫未为所动,背对着他们在念经超度。
直到念完经,他这才缓缓开口说:你真是多此一举。
我救了你性命,如何却来怨我?小青大为不爽。
区区一个邪道业障,如何会伤到我?青年和尚将念珠收进袖子,神态自如,更何况,你还是个妖物。
你们这些妖物在我看来,与这些业障并无区别。
尔等记得小心行善,莫要干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说得什么鬼话?你这和尚好不懂事,不谢我便也罢了,如何出口伤人?小青大怒。
伤人?青年僧人冷冷地说,我从不伤人,伏妖倒是无数。
青蛇精,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青年僧人头也不回朝着巷子口走去。
小青愣了半晌,忽然问道:你说对了,我就是青蛇精,已经修炼了五百五十年,名叫小青。
若是个有胆子的告诉我你叫什么?青年僧人似乎没听到小青的话,继续向前走。
小青见对方并不回答,也不想搭理他,蹲在地上,收拾掉在地上的青菜和鱼。
法海,金山寺伏魔僧法海。
一个正气凛然的声音忽然远远飘过来,小青抬头再去看,青年僧人早已不见身影。
法海?这名字可真难听。
小青吹干净菜上沾的土,重新放进篮子里,挎着篮子站起来,发现法海刚才悬空的地方,莲花的模样依稀犹存。
作为人类,居然也会飞,倒也不简单嘛。
小青撩起额发,把这件事抛开脑后,朝着保安堂走去。
第四章 逞威仪仙翁花厅难许仙 兴妖兵白蛇瀛洲斗水贼临安府的黄梅天,雨总是说下就下,刚刚天上还灰蒙蒙的透着点阳光,雨突然就来了,一点征兆没有。
雨点从天而降,落到瓦垄里汇成流,再顺着滑下来。
开始是滴,之后就成了细线,细线又变成粗线,房檐下一条条联缀成片,好似挂了面薄帘子。
临安府后堂的西花厅是府尹大人接见客人的地方,中堂摆着桌子和两张椅子,桌子上装饰些花瓶之类,大厅两边是客座。
朴素中带着几分风雅。
府里的管家带着许仙从侧门进来,过了三道门引进西花厅,让他在下垂手的客座坐了,派个小童为他沏茶伺候着,等府尹大人处理完公事才能接见。
本以为有了舅舅顾难得引荐,又是事关处理疫情的大事,府尹大人会很快接见。
谁知道,舅舅的面子毕竟没多大,府尹大人看来也并不看重疫病药方,要不也不会让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许仙看看外面的雨,雨下得很大,雨水打到花厅外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很是好看。
西花厅正对开着的三道院门,一直能看到街上。
带自己进门的管家,正坐在第一道门的门房里,和几个仆人聊天。
许仙很想走进看看,可他平日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舅舅顾难得。
而舅舅这个捕头,不过是府尹大人手下一个使唤人,差着府尹大人不知道多少级。
许仙一想着这是在府尹大人的内宅,双脚就不大听使唤,根本不敢站起随便走动,只好一杯杯坐着喝茶。
空荡荡的西花厅只有许仙和沏茶童儿两个人。
正所谓相府门房七品官,那伺候喝茶的童儿也并不当他是回事,除了给他喝空的茶碗续上水,并不和他交谈,时间就在无聊里渡过。
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许仙当真想起身告辞,还是家里娘子照顾得周全呐。
雨渐渐变小了,三层院门外,恍恍惚似是有顶小轿子靠近,原本坐在门房里的管家噌地一下站起来,紧跑两步到了大门外雨地里,点头哈腰迎接来客。
许仙隔着雨,看到几个跟轿子的随从伺候着打开了轿子门帘,还有人打着伞,搀扶出个人来。
府里的管家在前引路,那个从轿子里出来的人,在一群人簇拥下,朝着花厅走来了。
渐渐走近后,许仙看清了来人模样:七十岁左右年纪,长长的胡子直垂到腹部,白得透亮。
秃顶和额头像个土包那样高高的向前突出,唯独脸蛋红扑扑的。
最难的是一对白眉毛长长的垂到脸颊,像极了许仙在灵隐寺见过的长眉罗汉塑像。
再看身上,绣满金色团寿字纹的紫红色大氅快拖到地上,胳膊上还挂着飘带。
老人手里拄着根千年古藤寿杖,上头挂着葫芦,走起路来脸看着天,步子四平八稳,很有些仙风道骨。
老人身后跟着八个壮汉随从,每边排了四个人,高矮胖瘦都是刀砍斧剁一般整齐,各个青衣短打青头巾,月白袖口翻着,腰上扎着杏黄腰带,脚踩黑缎子面圆口洒鞋。
八个人每人手拿一把油纸雨伞,跟在老人身后,走起路目不斜视,步调一致。
许仙见过当官的,没见过派头那么大的,就算府尹大人也没这样的派头。
临安城里达官显贵不少,看这人的气派,只怕是哪家的公侯老爷。
正想着,来人进了花厅。
府尹家引路的管家掏出块抹布说:老太爷,外面地湿,您抬个脚,小人给您擦擦鞋底。
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动。
旁边一个胸口绣着鹤纹的小童把管家推开,说:我家老太爷擦鞋从不用外面的,自家有着呢。
说完,另外一个胸口绣着鹿纹的小童跪在地上,从腰包里掏出一方绣着寿字的雪白手巾。
老人这才抬起脚,让童儿把鞋擦了。
许仙看老人派头大,连忙站起来,深施一礼,准备报下名。
谁料那老人压根儿没看他,从他身边走过去,大大咧咧坐到了中堂左边的椅子上。
两个童儿旁边侍立,八个随从在厅堂门口屋檐下,面朝外一边站了四个。
方才伺候许仙的只有一个小童,此时府里管家叫了声,却不知怎么从后堂转出三四个仆人,给老人沏茶倒水,又端上四样干果点心。
许仙在花厅坐了半天,肚子早就饿了,看着点心直眼馋,恨不得抓一盘来吃。
老人却看也没看,更别说动一手指头,他朝着鹤童衣挥手,鹤童掏出一把散碎银两给管家说:这是老太爷赏你们跑腿的钱,拿去分分买双新鞋吧。
众人千恩万谢,退在廊下伺候。
这时老人环顾四周,拉长着声调问管家:府尹大人今日事多啊,早说我就不来了,我那边——也不清闲啊。
管家忙解释道:说是忙,可要知道是老太爷来了,哪里有不见的道理,小人这就去回事。
说罢,管家一转身就小跑着朝后堂去了,便跑边喊:老太爷拜会府尹大人。
只听后堂又有声音跟着喊老太爷拜会府尹大人。
远远的府深处有又有人跟着喊老太爷拜会府尹大人。
,一道道的喊了好几声,一道比一道远,好似山谷回音,想必是为了让声音快点传到府尹大人耳朵里。
许仙点点头想:这临安府的官派果然是大,所谓一如侯门似海深,果然不差。
想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原来还站着。
本来想和老人行礼,自报个家门。
只是,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搞得自己又不好坐下。
老人自顾自靠着椅子闭目养神,鹿童给他捶肩,鹤童跪在地上捏腿,场面甚是尴尬。
许仙鼓起勇气,跨前一步,朝着老人弯腰深深施礼,说:小生许仙,拜见老太爷。
说完良久,许仙没听到老人回话,抬眼一看,老人还是那副闭目养神的样子,鹿童和鹤童也照样在旁忙活。
尴尬的气氛维持了半刻钟,老人这才睁开眼,鹿童和鹤童知道这是解乏了,也不再捶捏,各自站到椅子后面俩边。
许仙见老人睁开眼,连忙抓紧时机又跟了一句:小生许仙,拜见老太爷。
老人又是没有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许仙?没听说过,你在临安府衙里是——干什么的啊?许仙又施一礼——这一会儿都三次了——:老太爷必定是没听说过,小生不是府尹大人的幕僚,而是保安堂医馆的店东。
保安堂?老人念叨着,这临安府出名的药堂我都是知道的。
城东赵大的仁和堂,城西钱二的和顺堂,城南孙三的辅仁堂,城北李四的百草堂,就是不知道什么保安堂。
许仙心里一惊,这四家,乃是临安府药行的四大家族,哪个单拿出都是响当当的。
所谓赵大钱二孙三李四不过他们的外号,寻常不敢叫,这老人随随便便说出来看,看那口气,这四人还都是他的晚辈。
是是,许仙说,小生不过是个新晋晚辈,老太爷自然不知道小生。
恕小生眼拙,敢问老太爷名号……咄!旁边的鹤童突然呵斥,吓了许仙一跳:我家老太爷名号也是你问的?不怕闪了舌头!老人挥挥手,示意无妨,也算饶恕许仙僭越的罪过,说:老朽钱塘南极仙草社社长,行里贺号南极仙翁。
听到南极仙翁的名号,许仙顿时觉得腿有些软了。
这南极仙翁在医药界是大大的有名,有临安药行祖师爷之称。
有人传说,这南极仙翁已经活了上千年,更有说他治病从来不用药,只要拿手在病人额头一摸,饶你是什么绝症都能立即痊愈。
能和这般业内大手相见,许仙平时想也不敢想。
老朽的名号,你也听说过?是是!许仙连忙奉承:何止听过。
都说您是扁鹊华佗再世,本朝只有唐慎微能和您比肩。
哼。
南极仙翁听了反而面露不悦,嘴角撇得像人人欠他的。
那意思,扁鹊华佗也凑合了,唐慎微什么东西,也配和他比肩?恨不得给他提鞋才妥当。
仙翁在哪里?仙翁在哪里?一个声音从下外面传来。
只见府尹大人跑出来,边跑边喊着,由于跑得太急,乌纱帽都跑歪了。
只见他慌慌张张跑到中堂,转了半圈找到南极仙翁的位置,急火火跑上前。
南极仙翁一反之前对待许仙漫不经心的模样,站起来对着府尹大人行一个稽首礼。
府尹大人哪肯受他一拜,赶紧扶住仙翁双臂,说:仙翁,下官等你等得好苦啊!如今临安府百万生灵遭受灾祸,能否解民倒悬都要仰赖仙翁啊!哈哈哈哈!仙翁抚须大笑:前日我给老公祖那封书信,就是要请老公祖宽心,这疫病我已然有办法了。
哎呀!府尹大人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临安城能有仙翁,真是幸甚幸甚哪!许仙在一边觉得好生尴尬,人家两个分明如鱼得水的样子,自己倒像是多余的徐庶,站在刘先主和诸葛丞相旁边,只有看的份,与其如此,真不如一走了之。
府尹大人忽然看到许仙,以为他是南极仙翁带来的人,指着问仙翁说:这位是?许仙赶紧自己行礼说:小生许仙。
哦,哦。
听说不是南极仙翁带来的人,府尹大人脸色淡了许多,敷衍地说:本官晓得了,是顾难得的外甥吧?你也坐吧。
说完,府尹大人在中堂右侧主座坐了,南极仙翁也坐了,许仙这才敢坐。
府尹大人,小生苦苦求见,是有个不情之请。
趁着府尹大人还没张嘴,许仙先提出了来意。
是何请?府尹大人想起来,顾难得似乎是说许仙有什么东西敬献。
小生经过实验,已经配出能压制这次疫病的药方,请大人过目。
许仙从怀里取出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书写的配方,站起来双手呈着送到府尹大人面前。
府尹大人接过来随便看了看,转手递给南极仙翁:仙翁,你也看看,于你配治疫病的药可有所裨益?南极仙翁伸手接过,随便看了眼,嘴里呵呵笑了两声,用右手拇指和中指弹了两下,带着点不屑地对许仙说:凭你配的这药能治得当下疫情?许仙说:不敢讲把握有多大,只要病人初病,尚有效果。
若是一般人服了,应该也能起些预防效果。
只是这配药里有一味极重要的艾草,如今艾草市价腾贵,小生有心无力,希望官府主导此事。
艾草?哈哈哈哈……南极仙翁大笑了几声,说:我倒要考考你,你如何认为艾草这般普通药品能治得这等大疫病啊?许仙大着胆子说:小生不才,多年行医粗通药理。
艾草性温热,味苦无毒,宣理气血,可温中、逐冷、除湿……哈哈哈哈!南极仙翁打断许仙,说:错错错,全都错了。
艾草药性温燥,有小毒。
我看你这药方里,艾草叶竟然用得这般重,这样吃是要吃死人的。
许仙还要说,南极仙翁不再理他,对府尹大人说:这等江湖郎中,如何可信?他们来拜老公祖,不过是想诈骗老公祖些酒食银两了。
府尹大人满脸羞愧的说:正是正是,下官糊涂差点误了大事,亏得有仙翁点破。
南极仙翁又道:这次的疫病与往次都不同,我本不想插手,但念及天下苍生,这才结束闭关出山,也为助老公祖一臂之力。
说罢,南极仙翁对着鹤童扬了下下巴,鹤童端出个鎏金铜件红木小匣子,放在桌子上。
南极仙翁从袖子里掏出钥匙打开小匣子上的锁,里面是个黄绸布包。
打开黄绸布包,里面又是个锦缎八角盒子,南极仙翁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丸腊封丸药,他两根手指取出这丸药交给府尹大人。
府尹大人小心翼翼接过药丸,凑到鼻子下轻轻一嗅,味道清香扑鼻,头脑都觉得清醒了许多,便问南极仙翁:这是何药?南极仙翁抚须大笑说:这是老朽汇集八八六十四种珍贵药物,精心炮制的九转灵通还魂金丹。
只要有这丹药,可保全城百姓无虞。
府尹大人大喜:那么仙翁的意思是……南极仙翁道:只要有府尹大人全力协助,让全城百姓都能吃了这药,保证疫病全消。
府尹大人道:好好好,仙翁只管做药,但有能相助的地方,下官没有不答应的。
南极仙翁说:今次这个疫病,乃是百姓不修德,上天怨恨所至。
老朽以慈悲为怀,只好违背天意,只怕还要折寿,倒能成了老公祖一段大功德。
说到这里,南极仙翁拍了下大腿,叹气说:可惜此药要用八八六十四种珍稀药物,价格甚贵,以我个人之力,难以让全城百姓都吃到。
老朽两袖清风,从来不聚财的,哪有那么多钱制药拯救苍生呢?府尹大人一拍胸脯:这个仙翁不必担心,现在首要的事,是快做出药来,发给百姓安定人心。
本府先从府库拨付五十万两银子,订一批药可好?南极仙翁豪爽地笑道:好好好,府尹大人以天下苍生百姓为怀,老朽深感佩服。
既然如此,老朽也不推辞了,反正这钱都是要用在百姓身上,老朽也不会拿分毫,马上先做出首批一百万颗金丹。
府尹大人和南极仙翁又相互吹捧了一会,许仙在下手客座坐着,不敢插嘴,只好呆呆地听。
忽然,只听得一阵骚动,大门外又闯进来个人,几个府里仆人叫着在后面追。
府尹大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疯和尚,歪戴破僧帽,身穿破僧衣,脸不知道多久没洗过,黑黢黢的吓人,脖子上还歪插着一把蒲扇,脚上趿拉着破洒鞋,笑呵呵地走过三道门,朝着花厅来了,在地面上留下两排湿漉漉的黑脚印。
和尚走到府尹大人和南极仙翁面前,一把抓起那粒九转灵通还魂金丹,扔进嘴里,一仰脖子吞了,然后嘎嘎嘎笑着往外跑。
府尹大人和南极仙翁都愣在当场,结果还是仙翁先反应过来,嘴里叫着哎!伸手想去抓疯和尚,结果起身太猛,自己先摔了一跤。
鹿童和鹤童慌忙去搀扶。
疯和尚踢踢踏踏跑出花厅,回头看到许仙,拔下蒲扇对他一指说:你、你来。
许仙顿时想起,这疯和尚正是端午节那天抢了自己粽子的人,后来把自己引去见舅舅的也是他。
当时疯和尚用蒲扇一扇自己,不知怎么就脑袋晕晕乎乎跟着走了。
舅舅也说是被个疯和尚带着捉到毒化的包少家和伙计,看来也是他。
这和尚必不一般!想到这里,许仙站起来,不去看还怔怔发懵的府尹大人,更不看一阵呻吟的南极仙翁,像被绳子牵着似的,直勾勾跟着疯和尚走了。
两人足足走了二里地,疯和尚这才停下来,笑着对许仙说:我有事找你。
此时,雨已经停了,前方密布的彤云散开露出一条缝,阳光从缝隙露出来,从背后照在疯和尚身上,在他身体的外廓罩上了一层金色。
我乃是灵隐寺济颠和尚……和尚缓缓开口。
话未说完,许仙却突然喊道:小心你背后……※※※保安堂药店好几天没开门了,白素贞坐在空荡荡的药店大堂里,等许仙回来。
这几天出了太多事,街面随时可能遇到毒化人,许仙却不让她或小青跟着,白素贞觉得特别不放心。
听到敲门声,她急忙忙去开门,门外不是许仙,而是他舅舅顾难得。
舅舅?你……什么也别说,先给我打碗水。
顾难得满头大汗,进屋就找个座位坐下,脱下帽子一个劲扇风,看样子是一路跑到保安堂的。
白素贞拿起桌子上的茶壶,沏了一盏茶给舅舅,顾难得端起来茶盏喝下去觉得不够,索性端起茶壶,像饮牛那样咕咚咕咚把茶壶里的茶水都喝干净了。
舅舅,究竟出什么事了?我家官人说去找你,到现在都没回来。
白素贞等顾难得把气喘匀了,这才问他。
出事了,许仙被人绑架了。
什么?白素贞一下子愣住了,究竟是谁绑架的?为什么绑架?有线索了没?没有,实在没有。
现场躺着个和尚,后脑似乎被人用钝器重击。
把他救醒后问他话,说出来都是颠三倒四的,大概是被打得神志不清了。
对了,那个和尚便是之前给我帮过忙的疯和尚。
他说什么了都?白素贞急切催问。
顾难得道:听他来回念叨了半个多时辰我才听明白,似乎是他找了许仙要说什么重要的事,突然有人从背后给了他一家伙,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家官人那么老实,怎么会有人绑他,究竟是图财还是寻仇?谁知道,我正在衙门里想办法。
你这里要是有了消息,比如绑匪要赎金什么,一定通知我,切切不能擅自做主。
嘱咐完,顾难得站起来匆匆走了。
白素贞送舅舅出门,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这才关上门。
顾难得带来的消息,让白素贞十分焦虑。
纵然她有千年修行,却没学过未卜先知的法门,只能等顾难得消息。
保安堂的灯一直亮到午夜时分,白素贞一直不敢去睡。
忽然,门外传来啪啪的拍门声。
白素贞霍然起身,以为是顾难得回来了,连忙举着油灯去开门,却见小青站在外面。
白素贞叹了口气说:小青,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今天出了大事,你姐夫被绑架了!小青点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
说完她拿出一封信和一块玉佩递给白素贞。
白素贞一看那玉佩,就知道是许仙随身带的,又接过信来看了一遍,顿时杏眼圆睁,脸上一股白气涌起,瞬间又恢复了血色。
她问小青:这信和玉佩是哪来的?小青道:刚刚就插在门缝里,我一回来就看到了——怎么办?去报官吗?白素贞嘴角微微翘起,冷笑两声。
相当年在山里修炼时,她也算是个叱咤一方的妖王,也是掌握着千千万万生命的生杀予夺大权,她一嗔一怒,多少人也要心惊胆战。
自从嫁到许家,她的脾气改了许多,一直以贤妻佳妇的形象出现,从不招惹别人,甚至还总是斥责小青惹是生非。
她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平淡幸福的和许仙一起生活。
谁知道,她不去惹人,别人却惹上门来。
不必,白素贞收回笑容,整张面孔都是满满的肃杀之气,似乎恢复了当初在山中为王的模样:通知能叫上的小妖怪,就说白娘子用得着他们。
小青愣了半晌,随即欢快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大声答道:遵命!※※※此时许仙的双眼被黑布蒙着,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唯一的记忆,只记得那疯和尚才要和他说什么,忽然背后窜出几个人,一棍子猝不及防打在疯和尚后脑。
然后和尚就直直拍倒在地上。
许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遇到这些悍匪,除了吓得浑身哆嗦,并没有反抗的能力。
几个大汉上来将他四马倒攒蹄捆死,扔进大车里,支呀呀不知走了多久,又换船摇了一阵,才被扔下。
他知道有好几个看守在看着他,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为什么绑他。
忽然,他听到有人来了。
那些看守和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纷纷行礼问安,来人应该是个头领。
那人走到许仙跟前,一把撕掉了他脸上的黑布。
许仙听人说过,绑票这档子事,只要肉票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绑匪多数只图财,不会要命;若是肉票看到绑匪的相貌,那就只有杀人灭口。
所以,对方扯下他蒙眼黑布瞬间,他首先的反应就是闭眼,然后说:小生知道规矩,必然是不会乱看的,只要大王饶命,万事好商量。
哎哎哎哎!那个撕下他蒙眼黑布的人被他央告地不耐烦,便连声制止,说:我不杀你,睁眼看看老爷。
听对方那么说了,许仙这才慢慢睁开眼。
虽然天色此时已黑透了,借着月光还是可以看清楚:眼前这人是个外形彪悍的大个子男人,黑衣黑裤黑头巾,脸上带刀疤眉眼凶恶,下巴靑虚虚的都是胡子茬,腰上挎着双刀。
许仙环顾四周,似乎是在西湖中某个小沙洲上,并没有什么树木,视野开阔可以看到水面很远地方。
几十个同样黑衣黑裤黑头巾的人懒散地站在周围,看起来是都是大个子贼头手下,各自手里拿着刀枪。
贼头对许仙说:明说了吧,姓许的,我和你往日无缘近日无仇,只是有人花钱让我绑你。
我也不知道你和谁结仇,我也没必要知道,我拿钱绑你,你拿钱赎身,这是行里规矩,没什么可说的。
是是是,许仙连连点头,小生晓得规矩,只是小生家中开的是医馆,并没有太多浮财,不知大王要多少?贼头伸出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眯起眼睛:不多,五百两银子,就是个意思,不够我们几个分的。
毕竟我那边已经拿了上家一笔,给你算少点好了,以后长记性别得罪人就是。
五……五百两!许仙一听,登时惊得要昏过去,大王,小生平日柜上连娘子都要帮忙照顾生意,请不起伙计。
保安堂店面的小楼,花了二百多两银子买下,借的债至今没还清,至哪里有五百两银子与大王?听到许仙说没钱,贼头也没生气,只是嘿嘿笑两声,说:那就不是我操心的了,去偷去抢去借加一的印字钱,反正只要钱到我就放人,钱不到,人最多只还一半。
到时,看你得意横着切,还是竖着切。
许仙听罢全身一抖,纵然刀并没有架在脖子上,已经觉得脖子冰凉冰凉的,如是有盆冰水浇下来。
这时,在树上望风的手下大声通报道:老大!有人来了!贼头不再和许仙说话,忙朝湖面看去。
只见湖面上远远的,两点亮光冲着这边过来,如同渔火相似,大概是有人划船来了。
亮光越来越近,随着波涛还一上一下。
贼头看着许仙笑了下说:看样子应该是来接你的。
我派人给你家里送了信,大约是你老婆凑够钱来赎人。
果然,凑近了看,随波飘来的是一叶青色扁舟,船头点着两盏小渔灯,船上分明站着个全身缟素的美貌女子缓缓摇着撸,朝着沙洲过来。
看看快要靠岸,白衣女子停下橹,站在船上扫视一下沙洲上的几十个水贼,大声说:谁是你们的头?我是许仙的妻子白素贞,来接我丈夫回家。
贼头见白素贞貌美,不禁看得呆了。
他笑着说:我就是这小瀛洲的大王。
白素贞盯着他打量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和一只玉佩,说:这封信是玉佩是你派人送来的?贼头眯着眼看了下,随即拍着胸脯说:正是,这封书信是我写的,让你送五百两银子来,玉佩是从你丈夫身上扯下来的,做个证物。
白素贞冷冷道:很好,就是说,我给你五百两你就放人?正是!贼头说:五百两银子,一两不多,一分不少,兑足了,我立即放人。
那我若是没这五百两呢?没有?按照我们行里规矩,自然是要撕票。
不过,大王我现在格外开恩,如果你留下给我做半年压寨夫人,伺候舒坦了,也可以换他回去。
听贼头说完,几十个贼人都放肆地大笑起来。
白素贞眉毛一挑:我留下你当真放人?只怕你留不起。
有什么留不起?贼头笑道:你还能吃了我不成?哈哈哈哈!白素贞忍不住放声大笑,笑了许久,全身都笑得发颤,半天停不下来。
贼头看白素贞笑得如同一树枝的梨花,随风晃动,甚是好看,竟然又看得呆了。
白素贞停下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当真想留?当真,贼头说:那五百两银子我不要了,还可以再给你丈夫五百两,索性把你卖予我好了。
那我就……白素贞嘴角上翘,又微笑起来:真的吃了你啊!只见白素贞的嘴角向两边上翘,然后逐渐向着后脑裂开,嘴巴越张越大,变成血盆大口。
整个人越变越大,身体越拉越长,开始还只有水桶粗,房梁长短,迎风一晃就变成像房子一般粗细,高过四五十丈。
原来,白素贞竟然现了原形,是一条硕大无朋的白蛇。
众贼顿时慌乱起来,仰头看着不知所措,如同一群蚂蚁面对大象踩下来的巨足。
他们不是没见过妖怪,但真没见过这么大的。
青色小舟也突然跳起来,变成和白素贞差不多大小一条青蛇,那两盏渔灯,原来是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变成窗户大小,射出两道锥形白光,将众贼都照在中间。
原本还很平静的西湖,卷起比城楼还高的巨浪,层层翻滚,将两条巨大的白蛇和青蛇托在浪头,将小瀛洲团团围困住,如同一圈巨墙,将整个沙洲裹住。
沙洲上空升起一团黑云,如同一个锅盖,刚好扣住沙洲。
白蛇和青蛇在水墙顶上起伏翻滚,来回盘桓搅动,水墙中,又有许多双白色眼睛显现出来,注视着这些水贼。
贼头饶是凶神恶煞也吓得腿脚酥软,几十个手下情知大难临头,吓得扔了兵器挤在一起哭喊。
白蛇张开巨口,哈的一声吐出股白气。
水墙里的那些白色眼睛都移动起来,踩着水走到沙洲上,原来是许多虾精蟹精蛤蜊精,大都是白蛇修炼时的老部下,还有些则是和小青一起飙飞的飞友。
这次白素贞勃然大怒,将这些妖怪又都召集起来,要大开杀戒。
杀吧,姐姐,下令吧!青蛇吐着信子。
白蛇来回翻滚,在水墙顶上游动着,审视着小瀛洲中间这些被虾兵蟹将和水墙包围的猎物。
她知道,这些色厉内荏的家伙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小青和小妖怪们,不出片刻就能将眼前这些虚弱的人类杀光。
忽然,她看到了被捆着跪坐在地上的许仙。
许仙也看着她,他的眼睛里,竟然充斥着同那些人一样的恐惧,那是食草动物看食肉动物的目光。
白蛇本来下定决心,要用一颗妖怪的铁石心肠对付这些人中的败类,但在看到许仙的瞬间,她的心软化了。
姐姐,快下令啊!青蛇在旁边催促着。
白蛇犹豫了,她不想让丈夫这样看着自己,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兽性的一面。
她正要喝令手下退开,忽然一声断喝从沙洲中间的小树丛里传来:孽畜!还不伏法?一只紫金钵盂升到天空,放下一束金光,将几十个水贼罩在中间,然后向外膨胀。
虾兵蟹将们法力本来就薄弱,自从成为临安府的百姓后,更是很久没打过仗,这次被叫来纯粹是充数的。
这股满罡气充裕的金光一冲,竟将这些小妖怪冲的七零八落,逃回水墙里。
白素贞睁眼看去,是个披着袈裟,内穿黄色短僧衣的和尚,手里还拿着一把金色的九环锡杖。
妖怪就是妖怪,终于显出本性了!法海一顿锡杖,声色俱厉。
法海?青蛇惊呼一声。
她知道这和尚的手段,当时干掉那几个毒化人,根本没费吹灰之力。
法海没动,从他身后却走出一人,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金山寺的高僧法海禅师,专干的就是降妖伏魔行当。
我设下这个圈套,为的就是让你们这些妖怪显出本性。
钱不二!青蛇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
正是大爷!有法海做保,钱不二腰杆也硬了。
他插着腰对浪头的青蛇喝道:这些水贼都是老爷我手下三才会的会众假扮。
假装劫持许仙,为的是激怒你们这些妖怪,让法海禅师看看,妖怪就是妖怪,没有不害人的道理。
法海听钱不二介绍自己是他请来的,分明将自己和三才会的人划成一丘之貉,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法海,我本来敬你手段,没想到你竟然和钱不二这种杂碎合伙设局来坑我们。
青蛇怒火中烧,扭动身躯,张开两层楼高的大嘴,朝着法海就咬过来。
小青,别……白蛇想阻止青蛇,没能拦住。
法海抖擞精神,脚底升起两朵白莲花,飞升起几十丈高,挥舞九环锡杖,同青蛇打在了一处。
白蛇看两人打起来,自己无法阻止,只好长叹一声,降下浪头,身体越缩越小,最后变回人形,降在了沙洲上。
钱不二大惊,他看法海正和青蛇打得激烈,没人能保护自己,早就抱头鼠窜钻进树丛里,只露个屁股在外面。
白素贞也不理他,径直走到许仙身边,给他解开身上的绳子:官人,随我回家去吧。
许仙只是懵懵地看着她,白素贞又问了一遍,他这才连连点头同意。
白素贞在他眼中看到了恐惧,不禁后悔今日的草率,真不如听舅舅的劝告,让官府处理此事。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别打了,小青,我们回去吧!白素贞对着在空中,与法海正打得昏天黑地的青蛇喊道。
青蛇见姐姐叫她,卖个破绽,从空中跳下来变回人形,恢复少女小青模样。
法海见小青不打了,也降下莲花,站在十几丈开外自己调息修整,监视不远处的白素贞和小青。
白素贞一挥袖子,水墙降落恢复成了波澜不惊的水面,罩在小瀛洲上的乌云也顿时散了。
她架起许仙,朝着水边走。
水边多的是假水贼们的船只,她随便跳上一艘,叫小青也上来,准备一起回家去。
不远处的水面,出现了几十点光亮,靠近了才发现,原来是顾难得带着手下衙役们,手举着火把驾着船来救许仙。
白素贞轻轻叹了口气。
本来瘟疫的事就够烦了,现在三才会还跳出来搅局。
她自言自语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