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动!临安城里静安坊的一所大杂院,无关居民都已被疏散。
几十名衙役和镇抚军的士兵,将位于大杂院中庭的正房围得水泄不通。
衙役们都拔刀在手,镇抚军的士兵们平端着突火枪,枪口一律对准坐在门口竹椅的老人。
老人看起来六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小干枯,衣着普通,头上没戴帽子,用根筷子穿着发髻。
老人叉着腿坐在竹椅上,腰板直直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双眼直瞪瞪看着前方。
奇怪的是,他身上并无瘟疫症状,面色一切如常。
对着看似平凡无奇的老人,所有人都很紧张,镇抚军士兵们手臂上缠着冒烟的火绳,端着突火枪的手涔涔冒出汗来。
要不要打?鲁世开问旁边的顾难得。
顾难得也很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府尹大人忽然把他们从搜捕毒化人的前线撤下来。
难道抓这些隐居坊间的妖怪,比抓毒化人更紧急?张六爷,顾难得一抱拳说:我等奉的是府尹大人钧旨,并非和你有什么过节。
莫要难我门这些跑腿的,乖乖同我们走一趟,府尹大人不过问问话,说清楚就好。
张六爷坐在竹凳上并不开口回他,目不转睛还是看着前方天上的云,像一尊石像。
顾难得见交涉无望,向旁边闪开一步。
鲁世开遂开口下令:开火!镇抚军的士兵一起点燃突火枪,十几个枪口同时喷射出火舌,子弹打得竹椅和墙壁噼啪乱响,一团巨大的白色浓烟将张六爷完全笼罩住。
浓烟散去,张六爷还是安然坐在竹椅上,只是竹椅和附近的墙壁、地面多了些弹孔。
这老怪物,火器居然对他不管用?明知道眼前的老人不是寻常人,鲁世开还是被吓一跳。
大概是用什么拨开了。
顾难得一挥手,二十几个衙役举着腰刀棍棒,冲着张六爷杀过去。
张六爷还是坐在原地没动,看衙役们靠近了,轻轻振动衣袖,冲到面前的衙役都好似一只巨手甩到半空,被黏住不能动弹,接着那只巨手快速赏了他们每人上百记耳光。
半空中一片噼噼啪啪抽嘴巴声和哎呦饶命的哭爹叫娘,二十几条汉子抱着被抽肿的脸被定在半空中无法动弹,他们手里的武器整齐插在房梁上。
一直到这时候,张六爷才开口说话:二位上差,我张六在这大杂院生活了几十年,从没和邻居拌嘴吵架,更没偷过人菜拿过人东西。
在外面做卖炸豆腐的小生意也是本本分分,从不缺斤短两,遇到打架都躲远远的。
不知道府尹大人是听信了哪来的谗言,非要将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妖怪都抓了?如若是作奸犯科,总要拿出证据来,不能说抓就抓吧?说实话,顾难得和鲁世开对这番话是很认同的,府尹大人这回真是搭错了筋。
可是上头有命令,必须得执行才成。
正在这时,有人振袖从他们头顶越过,一团黑影降落到张六爷跟前。
方才漫不经心的张六爷,见这人来了,也是不由得有些慌张。
来人说:张六爷若是心中无愧,跟他们走一遭又有何不可?如若没有事很快就回来,你照旧卖你的炸豆腐,我法海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来人正是法海,他手中九环锡杖一指,悬浮在空中的众衙役噼里啪啦掉下来,在地上摔了一片。
他们悬浮过的半空中,隐隐显现出一根根半透明细丝编制的大网,大网延伸出许多粗丝线,被张六爷握在手里。
只要张六爷手指轻动几下,大网上的细丝便会根据需要任意组合动作。
众人这才明白,那些衙役哪里是撞到什么墙,根本是被扔到这张网上黏住了。
妖孽,你还说不会害人?法海喝道。
难怪刘四、刘五他们联手都打不过你,和尚果然厉害。
张六爷耳闻过法海手段,他说的刘四、刘五乃是一对妖怪兄弟,前一阵刚被法海抓住。
张六爷一跃而起,跳到巨网中间现出蜘蛛精形态,脸上生出许多眼睛,背后陡然长出八只毛茸茸的黑色蜘蛛脚。
哎呀妈呀!一旁观望的衙役士兵们发声喊,都逃到院子外面。
法海轻轻跃起,跳到巨网里,踩住一根蛛丝,双脚如同生了根一般,任那蛛丝再如何晃动,自身稳如泰山。
张六爷张嘴吐出一团蛛丝,朝着法海涌过来。
法海知道这蛛丝厉害,侧身一个跟斗闪到一旁。
张六爷张嘴又是几团蛛丝,双手控制蛛网任意组合,企图缠住法海双脚。
法海左右腾挪闪躲,在大网上跳来跳去,每次都只踩在一根蛛丝上,逐渐靠近张六爷。
张六爷见喷不到法海,心下有些急,八只毛手各射出一截粗大的黄色蛛丝,缠绕包裹住八只毛手形成长刃,变成八把长枪。
法海见张六爷变出兵器,也不敢怠慢,嘴里念动火诀,九环锡杖前后两端各出一尺多长两条火焰,犹如一柄双刃长刀,风车似得舞起来格挡张六爷喷出的蛛丝,上蹿下跳步步逼近。
从院子外观战者角度看去,两个人打得甚为好看。
法海将火焰锡杖舞得如风火轮,张六爷的八只长枪快如闪电,上下左右四处出击。
火焰禅杖打在长枪上,溅射出无数火星,两人打得又快,远远看去乒乒乓乓火星炸点连续不断,如同许多火球在连续爆炸。
两人打了百余回合,法海看准一个破绽,趁张六爷前冲招式已老,转到对方身后挥舞火焰锡杖横削,把张六爷八只毛手长枪连着根,一起应声切断。
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不想伤害你性命,还不束手就擒吗?法海收起火诀,锡杖上的火焰刀顿时都灭了。
张六爷背上八个创口,流出蓝色血浆,顺着身体下半部分滴滴答答的流,把他的裤子都染成蓝色。
看双方道行相差悬殊,张六爷放弃抵抗变回人形。
他对着法海垂下双目,并伸出双手,让大着胆子凑上来的衙役给他套上贴有法海加持符咒的枷锁铁镣。
法海也跳下地面,看着衙役们把张六爷带走,这才问顾难得:顾捕头,这蜘蛛精可真如他说的,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顾难得摇摇头:当真没有,他是在籍的妖怪,临安城里挂了号的人物。
住这里几十年了,平日里为人和善,也不吃荤腥,每天早起炸豆腐挑担货卖,是个老实妖怪。
法海正色道:我受府尹大人之托,前来排查这次疫情背后是否有妖人作祟。
如今,我们抓了七个老妖怪,每抓一个,我都要问你这厮可有劣迹,你都说并无劣迹,日常里也是老实本分的。
若万一这些妖怪受了欺负,脾气发作,让普通百姓该如何是好?——小瀛洲的事你忘了?顾难得哑口无言,只得苦笑着摇头。
当初在小瀛洲,顾难得一力担保,三才会又确实做得差了,法海这才放走了青白二蛇,但法海知道,那两个妖怪确实萌生了杀人之意。
以自己的经验,这妖怪不管日常多温良,只要动了杀心,心中隐藏的恶意就会再次萌发,想要让妖怪不再作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们斩尽杀绝。
妖怪就是妖怪,哪有什么善恶之分,再老实的妖怪只要见了血,还不是会又开始吃人?问我看妖怪个个该杀。
法海一顿锡杖,眼光凌厉。
下一家该去哪里?鲁世开问随队书吏。
书吏拿出长长的名单,上面写了很多名字和地址,这些名字都是被临安府认定为危险分子的妖怪。
被抓住的妖怪名字已被划掉,其中就包括刚刚被捉的张六爷。
下一家是……书吏用笔在名单上点着名字寻找:保安堂的白素贞。
法海和顾难得的脸色,同时为之一变。
小瀛洲那件事,影响比所有人想象都要大得多。
府尹大人听说之后,开始倾向于相信,妖怪是造成此次疫情的元凶。
白素贞这么温良贤淑,都耐不住本性要吃人,遑论他人——不,遑论他妖?所以他才特意下令,要法海大师协助官府,把在籍的妖怪一个个圈禁起来,以免生乱。
至于三才会,则趁机开始大闹特闹。
他们白天成群结伙地冲进每一个普通妖怪家,殴打妖怪,并打烂任何可以打烂的东西,看到值钱的财物就往怀里揣,将桌椅板凳扔到街上集中焚烧。
妖怪胆敢反抗的,他们就大叫妖怪现出本性伤人啦!就连许多并非三才会的民众,也参加到这场迫害妖怪的狂欢中来。
他们带着三才会的打手,指认他们的妖怪邻居,揪住来游街。
他们围着燃烧噼噼啪啪燃烧家具的火堆载歌载舞,狂欢,以为这样就可以禁绝正在流行的毒化人疫病。
小青走了好几家菜店都被轰出来,即使是熟识的老板也不敢卖菜她,说是如果让三才会的人知道,必然要来闹,他的店就开不下去了。
最后还是经常来保安堂蹭冷气的一个老太太看不下去,替她买了菜塞给她。
这样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头?小青明白那些店主的苦衷。
她一路上也有看到三才会的人为非作歹,但白素贞在门时嘱咐过她,不管遇到什么事也不要管,买完菜就赶紧回家。
保安堂门口站着两名衙役,这是顾难得派来看着保安堂的。
从小瀛洲回来后,顾难得告诫白素贞,不经官府许可不许再出保安堂一步,等待处置。
两名衙役搜查了小青的菜篮子,确定里面除了菜并没有其他夹带,这才让她进门。
这和坐监牢有什么区别?小青气鼓鼓地将菜篮子往厨房桌子上一扔,坐在那里发火。
白素贞默默地听着小青的牢骚,将青菜从篮子里拿出来洗净,一刀一刀剁剁剁的切着。
她为自己的冲动悔恨,如果当时自己在理智一点,去向顾难得报案,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临安城所有妖怪。
自己惹下的大祸,让他再也没办法保护这个小家了。
小青,端菜了。
叫了几声,白素贞发现小青又不见了,大概是看姐姐不理她,自己从后门跑出散心。
其实,只要白素贞或小青有心走,顾难得派来的两名衙役并不能看得住她们。
与其说是派来看着可疑人员,不如说是派来保护保安堂,免受三才会的骚扰。
白素贞自己端起炒好的菜走到书房。
书房里,许仙坐在书桌前,还在玻璃球镜前研究培养盏的毒化人活体组织,他已经很久没离开这张桌子。
从小瀛洲回来后,他再也没和白素贞说过话,叫他也不应,给他饭他就吃,不给也不说饿。
这大概是魂丢了吧。
白素贞叹口气,越发后悔自己那天露出那么凶恶的形态。
也许,在许仙的心目中,那个偶然会变成漂亮小白蛇的可爱妻子已经不复存在了,他现在看到白素贞,想到的都是那夜呼风唤雨,在波涛中翻滚的恐怖白色巨蛇。
吃饭吧。
白素贞给许仙盛了满满一碗饭,又铺了许多菜在饭上,连着筷子一起端到许仙嘴边。
嗯。
许仙头也不回地接过碗,边往嘴里扒饭菜,边继续研究。
白素贞拉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自己也端起碗,筷子在碗里夹菜,眼睛却一直盯着许仙端详。
她忽然发现,许仙右边袖子不知何时被扯了个口子,线头都翻在外面,大概是不小心挂在桌子抽屉的锁挂上扯的。
真是个呆子,自己也不注意点。
白素贞放下饭碗,回卧房取来针线簸箩,拿出针线穿好。
右手抬起来,真是的,自己也不看着点啊。
白素贞嗔怪道。
许仙把碗放桌子上,筷子换左手继续扒饭,右手抬起来让白素贞缝。
白素贞边缝边看许仙,缝着缝着针头一偏,不小心扎到指甲缝里,她哎呀一声放开针。
针扎得被扎到的手指缝一下子就渗出血来,顺着手向下流,在手掌下端汇成血滴,啪的滴下来,掉进盛有毒化人活体组织的培养盏里。
如果是平日,许仙必定会哎呀一声,心疼地抓过受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伤口。
每到这时,白素贞都会觉得手一下子就不疼了。
但是,今天许仙仿佛没看到,连看都没回头看一下,继续在那里扒饭,右手还是高高举着。
哎……白素贞看着许仙这样子,叹了口气,便自己起身去包扎了。
许仙还在观察着他的培养盏,看着看着,眼睛忽然睁圆了。
他看到,白素贞的血在培盏里化开,从瓜子大一个小血滴团,迅速变成铜钱大,再迅速扩散到整个培养盏。
血液扩散到的地方,绿色液体便会褪色,只是眨几下眼的功夫,整个培养盏里的液体,已经从红色变成了透明。
咦?许仙放下了筷子,端起培养盏仔细看,又用鼻子去闻。
果然,培养盏里的液体已经变得无色无味。
他取来银针插进去,过了半刻钟拿出来,银针还是银白色,一点被毒化的样子都没有。
他又拿过一个有毒化人活体组织的培养盏,拿银针刺破自己手指尖,滴了一滴血进去。
只见,献血滴到绿色液体中,瞬间凝固成一团,发散出浓重的烧焦味道,血团由红色变褐色,最后被绿色完全吞没。
我家娘子的血,莫非才是最好的解药不成!许仙看着银针,心中忽然无限欢喜,之前木讷的脑子也开化了。
他才要叫娘子,就听保安堂的大门被擂得像打雷,似乎要砸烂那两扇厚木板的大门。
许多人在门外叫:开门开门,快开门,奉府尹大人钧旨,临安府例行公事。
※※※小青趁白素贞做饭,跑出去在外面好好疯飞几圈,出一身汗,顿时觉得心情好多了。
看看快到家,她收住风头降落在保安堂附近的巷子里,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溜回去。
才走到巷子口,忽然听到人声鼎沸,她留了个心眼,贴着墙探出半张脸看看情况。
只见,保安堂前来了很多人,有挎腰刀的衙役也有扛着突火枪的镇抚军,更多的还是手拿棍棒的三才会打手,现场足足有百十人之多。
保安堂大门洞开,先出来的是顾难得,然后是手拿九环锡杖的法海和带着手铐脚镣的白素贞。
法海在白素贞的镣铐上贴了咒符,将她塞进囚车。
回府衙!顾难得黑着一张脸,一声令下,众人众人簇拥推着囚车,朝着临安府方向去了。
小青怒从心起,就要冲出去救人,身后一人拉住小青的袖子。
回头一看,拉住她的人看穿着是个捕头,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是谁。
你是?小青见对方并无恶意,便没有再挣扎。
是我啊,杨捕头。
那天在王三家院子里,你姐姐救过我。
啊……是你啊!小青想起来了。
白素贞在王三家大战毒化人时,曾经提到过他。
是是……杨捕头说,顾捕头本来叫我来通知你和白娘子快跑。
不料走错路,来晚了,没来得及通知白娘子,这不遇到你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临安府要捉我们姐妹?这事说来,都是王押司嘴快。
杨捕头叹了口气。
小青使劲回想,终于想起王押司的模样:这事和王押司又有什么关系?杨捕头说:那天你家许官人在班房和顾捕头说,你家白娘子看到毒化人的血肉,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某种妖蛇蛇毒。
这话恰巧让王押司听去了。
你也知道,这王押司的嘴便是个漏勺,从来装不住事。
他转头就把这事说出去,而且和谁说不好,偏偏告诉了钱不二。
钱不二?可是三才会的会首钱不二?小青顿时怒从心头起,两个拳头握紧了。
正是,这钱不二时常花钱结交官府中人,这王押司平日收过他不少银子。
钱不二一直要王押司帮忙打听府里的内部消息,王押司便将此事给钱不二说了。
钱不二平生最恨妖怪,最最恨的又是你家白娘子,有这机会还能放过?他走了门路去向府尹大人首告,说这次疫情都是妖怪造成的,首犯便是你家娘子。
是她施法让城里人中毒,为的是使妖怪控制临安城。
这贼子!看我不杀了他。
小青大叫!嗨……你现在杀他也不是办法啊。
杨捕头说,顾捕头要我告诉你,白娘子在里面自然有他设法照顾,你快跑就是。
那法海法力高强,不是你这等小妖能对付的。
呸!该死的贼秃,还以为他是好人,只是脑子呆点不懂道理,谁知却和钱不二是一丘之貉!别说了,你快走吧,让人发现,我也脱不了干系。
杨捕头连忙催促小青。
多谢杨捕头,来日定然当报答。
谢过杨捕头,小青踩着风,腾起一股青光朝着城外飞去了。
杨捕头等小青走远了,看四周没人注意,也钻进小巷跑掉。
顾难得、法海等待着一干人压着装有白娘子的囚车走后,保安堂门口看门的衙役也都撤走。
过了半晌,许仙从保安堂走出来,他没戴帽子,鞋也丢了一只,目光呆滞,打着把油纸雨伞,朝着西湖方向走去。
西湖五月中,正如大苏学士诗中所赞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真是风光迤逦,游人如织。
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光头没戴帽子,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只穿着袜子,打着雨伞,失魂落魄地在白堤上走。
他一路走着,既然不游山,也不看水,路人看到他都以为是个疯子纷纷闪避。
他并不理睬别人,只是在走着,前路漫漫,他究竟要走至何时?走到何处?他走过长长的白堤,在断桥上终于止步。
还记得那个阴雨靡靡的日子,他从断桥上匆匆走过,鬼使神差地蓦然回首,看到河岸边停着艘小小渔船,艄公蓑衣斗笠把着船舵,船篷中坐着一白一青两位妙龄女子,似乎正要上岸,却被突如而至的雨拦在船篷中。
身穿白衣的女子眉头紧锁,正在看着他,目光中满是祈求之意。
只是片刻对视,就让他不自觉地走下桥去,把伞借给了白衣女子,后来这女子成了他的妻子。
再后来,他知道妻子是千年白蛇精,来到断桥边正是为与他的结这段情缘。
书生正是许仙,他在断桥上恢复了心智。
这几日的事,一件件在心头徘徊。
毒化人、三才会、绑架、巨蛇……娘子不正是为了救他才狂怒的吗?为什么他要惧怕?妻子仍然是那个相濡以沫的妻子,多年来她又何曾对自己又丝毫的伤害?只因为她是妖怪吗?看着断桥下停泊的渔船,许仙合上雨伞。
远处,寺院的晚钟传来,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
许仙循着钟声远望,目光越过飞来峰,看到了山侧面的灵隐寺。
他的心中一动,想起那天疯和尚对他说:我是灵隐寺济颠……然后就被三才会假扮的水贼一棍子闷倒。
灵隐寺济颠和尚,看起来是个极有道行的高僧,为何我不去找他?许仙脑子完全清醒了,于是朝着灵隐寺方向走去。
晚课时的灵隐寺已经没什么香客,寺僧们正准备关上山门,突然却来了位年轻访客,死说活说要见济颠禅师。
寺僧碍不过他纠缠,只好放他进来。
这位自称许仙的访客,进了寺院便疯了一样在三大殿到处喊济颠上师,惹得监寺过来相劝,许仙却说若是找不到济颠禅师,哪怕找遍全灵隐寺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堂、一千三百间僧房,将三千个和尚不分上下都揪出来也在所不惜。
见许仙找不到人不肯罢休的样子,监寺只好派两个亲随僧人陪着一起找。
三个人总算在在一间禅房里找到济颠,济颠居然正在与许多僧人做晚功课。
两名随从僧人从没见过平日疯疯癫癫的济颠正经八百的念经,便在门口看热闹,许仙不管这许多,几步就冲进去,跪在济颠面前,抓着他的袖子说:禅师,快救救我家娘子吧!禅房里还有二十几个一起念经的和尚,见进来那么个冒失货,抓着疯和尚直叫上师救命,不禁一起停了颂唱看过来。
济颠并不理许仙,鼻观口,口观心,继续闭眼盘着腿在禅床上嘟嘟囔囔地念经。
见济颠不理他,许仙不敢再打扰,只好耐下心在一旁等他念完。
又过了半晌,济颠念完经睁开眼,两条腿也松开搭在禅床上,从怀里掏出一条卤狗腿,双手捧着啃起来。
禅房中的其他僧人顿时哗然,一起用袖子捂着鼻子,轰济颠出去。
济颠趿拉着破僧鞋踏啦踏啦快步疾走,边走边抱着狗腿只顾啃,直啃得满嘴流油。
许仙,只好跟着走,济颠快走他也快走,济颠慢走他也慢走。
两人一直走到寺后的大悲楼。
这里绝少有人前来,楼下野草长了半人多高,门口只有个老僧拿着竹扫把在扫地。
济颠推门进去,找过一把主梯向阁楼上爬,许仙不知济颠要干什么,只好跟着爬,直爬到三层的阁楼才停下来。
许仙被济颠折腾坏了,擦着汗看着周围直喘气,只见阁楼里堆着些破箱子和桌椅,柱子房梁上都是蜘蛛网,只有扇从破窗纸中透着微光,这算是阁楼唯一的光源。
地面上落着厚厚一层灰无处下脚,只有靠窗地上铺着的一领破席子还算干净,估计这里是济颠睡觉的地方。
许仙对着济颠深深施了一礼,说:上师,这里上不及天,下不及地,可是有什么指教?济颠将吃剩的狗腿插回怀里,手上油在身上来回蹭蹭,一屁股坐在席子上,对着许仙招招手。
许仙不知济颠也有什么话说,赶紧凑到济颠身边。
济颠满脸慌张地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这才对许仙小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在那里念经?许仙说:小生如何知道?济颠说:注意到我当时左手边第三个胖和尚没?注意到了,此人怎么呢?他是……托塔李天王的人。
几个字钻进许仙耳朵里,吓他一跳。
他想起在道观见过李天王的像,很时威严,这样的神仙他居然派人监视济颠,看来这位上师还真不是寻常人,便说:莫非是上师得罪了这位神仙?听说他手里宝塔甚是厉害……济颠摇摇头,说:何止托塔李天王派来人。
我右手边靠墙的瘦和尚看到没有?那人是张天师派来的。
许仙又是一惊,说:上师说的是龙虎山张天师?怎么他也派人来了?济颠苦笑着说:何止啊,跟随你前来的两个小沙弥,也不是凡人。
他们是灵鹫峰雷音寺大雄宝殿前看门的哼哈二将,玉皇大帝派他们来算计我。
许仙努力回想了个小僧人的样子,又在脑子里描绘哼哈二将的模样,认真对比了一下,这才说:这两位仔细看来,确实和哼哈二将神态有几分相似。
济颠说:还有讲经的那个主座,你看他白白胖胖慈眉善目的,其实也并非善类。
他是太上老君坐下青牛,手里那柄竹板其实是老君常用的玉如意。
老君将玉如意赐给它,就是让它看着我。
许仙点头说:如此说,那位主座说话瓮声瓮气,怎么看都还有些牛样。
济颠又说:其实方才大悲楼下的扫地僧,也大有来头,他是观音菩萨座下善财童子。
许仙越听越惊,问:这么多神仙,为何要监视上师?济颠右手食指对着自己嘴做了个嘘的样子,许仙知道是自己声音大了,吓得捂上嘴。
济颠蹑手蹑脚站起来,打开一个表面满是灰的破箱子,箱子猛地打开,里面的灰也被激起来,翻滚着朝许仙过来,呛得他直咳嗽。
等灰差不多散尽了,济颠这才伸手进去,拎出件黑衣服,又拎出件黑裤子和黑面罩。
他这几件脏得几乎已经看不出本色放在席子上,对许仙说:他们都是觊觎我这套宝贝啊!贫僧宝物只赠送有缘人。
小施主,你我很是有缘,如今我将这套宝贝送给你,你穿来我看看。
许仙蹲下来端详半天,说:这几件衣服有什么奇特之处?竟然引得那么多神仙都要抢?此时,只听楼下有个苍老的声音说:济颠,你又说我是观音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了是吗?老衲我除了这把骨头什么也没有,哪里有财?你又取笑我。
那位施主,济颠自从被人打伤后脑送回来,说话颠三倒四的,老怀疑寺里僧人都是派来监视他的,不要信他的。
说完,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扫地声,看来是门口的扫地老僧进大堂扫地,听济颠胡说,忍不住插嘴。
许仙本来也半信半疑,现在听扫地老僧说了,才知道济颠说的都是疯话。
只是济颠满脸挚诚地看着自己,自己难以推脱他的好意,只好拖了外袍,把黑衣黑裤蒙面布都穿戴好。
济颠看着很是欢喜,说:果然合适,小施主天生便该是做贼的,怎么走歪路去念了书?如今归于正道,也是善莫大焉啊。
许仙从小读书,连同学的纸笔都没偷拿过,如今穿了这夜行衣,又被济颠说像贼,急得面红耳赤,说:上师莫要取笑,小生这次是有一肚子事要问……济颠冷不防拉过他的手腕,撸起袖子,看到那个粽子烫出来的三道红印还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不必说,不要讲,你要说什么我都晓得。
只是不知道,这些事你自己晓不晓得?许仙听济颠又在打禅机,无奈说道:上师,有话直说,小生照办就是。
济颠敛起笑容,说:我且问你,为了救你家娘子,你能做得什么?许仙一愣,摇摇牙道: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那为了这满城百姓,你又能做得什么?许仙有些茫然:大概比不上我家娘子……济颠呵呵笑道:所以说你自己不晓得,好啦,穿着这身衣服,去钱塘南极仙草社走一遭,自然什么都明白。
那里能搞清楚瘟疫的真相吗?能救出我太太吗?许仙心里认定了济颠不是凡人,连声问道。
能,能,都能。
可是……许仙说:这仙草社是府尹大人亲点的社团,在临安府医药圈极有势力。
他们既然有许多不可告人的事,社内必然戒备森严,小生一介身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怕还没打听到什么就被捉住当贼打死了。
又何况,钱塘离临安几十里地,等走到只怕天都亮了。
济颠听了也觉说得有理,略微思索,笑着说:有了有了。
只见他伸手进胸口揉搓了几下,再张开手时,已团出个黑黢黢的鸡蛋大泥丸。
他说:这是贫僧自制的易筋大力丸,吃下去包你今晚身轻如燕、力大无穷。
许仙见他把胸口泥团出丸子让他吃,恶心得早饭午饭差点一起吐出来。
上师,这……能吃么?你刚刚还说为了你家娘子可以刀山火海,如今连仙丹都不敢吃?听济颠提到娘子,许仙横下心,拿过泥丸,闭眼张嘴扔进去。
泥丸看着恶心,进到嘴里却芳香无比,也不用嚼不用吞,顺着喉咙下去了。
济颠说:你动动胳膊,跑两步看看。
许仙动动胳膊,果然感觉两膀有无穷力气。
在阁楼里跑了两圈,扬起无数灰尘,只觉得身轻腿快,和过去的自己相比如同脱胎换骨。
好好好!济颠用扇子扇这许仙扬起的灰尘,赞许地说:这才像个飞贼模样,不如送你个外号,以后就叫草上飞许仙好了。
等等!济颠又想起来什么,摸摸自己脑袋。
和尚受戒后都是要留光头,只有济颠不爱剃头,邋遢无比,头发长出来几寸长没人管。
他伸手薅下几个,放在手中数出三根递给许仙说:这三根头发你收好,若是遇到危急,拿出头发心中默念三声‘降龙尊者、受命于天’,自然可以化解。
许仙欢欢喜喜接过头发,小心翼翼用手绢包好放进怀里,下了大悲楼,迈开双腿健步如飞,直奔钱塘南极仙草社。
临安城自从官府承认毒化人的存在后,下了宵禁令。
到了夜里,各家各户都关门闭户,没官府的许可不得出门。
衙役和镇抚军被组织成数个小队,在全城四处扑杀毒化人。
府尹大人怕人手不够,又募集民壮协助官府,结果三才会的钱不二通过关系投标得中,成群结队的三才会打手,以搜捕毒化人的名义到处迫害妖怪。
顾难得和鲁世开两天没有怎么合眼,一直疲于奔命。
对于具有攻击性的毒化人,他们必须立即扑杀;至于那些刚刚被传染疫病的病人,则要全部送去典狱司监狱隔离,并用南极仙翁提供的药物控制病情。
光这两件事,就已经够忙了,而他们身上还肩负着另外一个职责:要捉拿可以的在籍妖怪,查明瘟疫真相。
这件工作非常麻烦,金山寺的法海禅师还算得上是个好帮手。
至于三才会的人,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麻烦,不但没能帮上忙,还导致城里妖怪和普通百姓越发敌对。
忙了一晚上,又抓到一批感染疫病的百姓送进典狱司监狱。
顾难得和鲁世开都累得不行了。
他们回到班房,顾难得命小捕快去打两角酒,买来些猪头肉、海蜇头之类下酒菜,要和鲁世开喝两杯解解乏。
小捕快很快把酒肉都买回来,两人对坐筛酒吃肉,一直吃到午夜。
鲁世开酒量不济,先趴在桌子上昏昏睡了,顾难得一个人自斟自饮,又吃喝了会。
眼看酒肉都吃没了,顾难得站起来,晃晃悠悠扶着墙走到门口,靠着门框叫小捕快,再去打些酒肉来。
小捕快答应一声去了,顾难得又扶着墙想回去坐下,走了几步,脚底拌蒜摔在地上来个狗啃泥,直接昏昏睡了。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叫他名字:顾难得,顾难得,你侄儿有难,你怎么不去帮他?顾难得迷迷糊糊醒过来,左右看看,鲁世开还趴在桌子上睡,买酒肉的小捕快还没回来。
看来是太累了,自己胡思乱想。
顾难得闭上眼,又昏昏睡去。
刚才的声音又来了:顾难得,顾难得,你怎么不听我的?你忘记我带你去找吃包子的胖子了?你侄儿有难,快去钱塘南极仙草社,保你大功一件。
顾难得激灵一下醒过来,脑子也清楚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左右思忖刚刚的梦,越想越觉得有事。
此时,小捕快端着新打的酒,拎着一大包酱牛肉回来,远远地说:顾捕头,那店老板都睡了,我硬是敲门把他敲起来。
我说是顾捕头要我来打酒买肉,他说账还是先记着,下回一起算……小捕快进门看到顾捕头坐在条凳上,一言不发,把酒肉都放在桌子上,问:顾捕头,您这是……顾难得说:你去给我打盆水了。
打水?对,越冷越好,我给鲁提辖醒醒酒。
然后召集人手,我们连夜去趟钱塘。
去钱塘?对,钱塘。
顾难得抬起头看着小捕快,不像是喝多的样子:去钱塘南极仙草社,今晚我们有大事要干。
第六章 许小官夜探仙草社 顾捕头失信收贿金钱塘雨后的夜晚空气湿漉漉、冷飕飕的。
虽说雨不下了,天却还是阴的,黑沉沉的云遮着半死不活的月亮,让夜也变得黑沉沉的。
作为临安府官督商办医药基地的钱塘仙草社有着高大的围墙,是当地最气派的院子,大到一眼看不到头。
院子里有药坊、仓库、食堂、宿舍、药田,完全自给自足像个小城市,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带路,初次来的人即使是白天也很容易晕头转向。
靠近墙根种着许多柳树,粗大的树枝上停满乌鸦,它们死死盯着一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穿着黑色行头的人影。
黑衣人顺着墙根蹭到柳树旁,看看左右没人,干脆利落地爬上树。
乌鸦们凑趣地嘎嘎叫了几声,吓得这人连发出嘘声,让它们安静下来。
从乌鸦的角度,可以很清晰看到院子里的情况,多数房间,白天忙忙碌碌制药的人都早早歇下。
每到固定更点,会有打更人打着哈欠出来打更,还有几队护院家丁牵着狗在院子里绕着圈子巡查,几队人来来回回,简直没有空隙。
黑衣人显然是个俗手,虽说爬树的动作很是麻利,但上了树抱着树干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院里更夫和护院家丁转了一圈又一圈,错过多少机会,就是死活不敢下树。
乌鸦们实在等得不耐烦,便一起嘎嘎嘎地叫起来。
黑衣人被乌鸦们的突然发难吓得抱不住树,手一滑摔进院子里的草丛。
乌鸦们停止吵闹,齐刷刷看着趴在草丛里的黑衣人。
黑衣人是从离地将近三丈的高度摔下去的,虽说是掉进草丛里,但也应该摔得很疼。
不过,这家伙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摔下去后继续一动不动趴在草丛里,继续观察更夫和护院家丁走动。
终于,他觉得时机到了,猛然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到对面一间亮着灯的房屋旁边,再次闪进阴影里。
许仙蹭到房子窗户下,慢慢探出半个脑袋,用手指蘸着口水在窗纸上戳了个小孔。
刚要从小孔往里看,只听屋里有男子大声说:在那里!本来就惴惴不安心跳过速的许仙,差点被当场吓死,立即蹲下,躲在窗台底下捂住鼻子和嘴,屏气继续偷听。
只听房子里另一个男子声音问:是几是几?之前男子的声音隔了半晌说:是三。
接着,屋里又有几个男子发出了唉!的失望叹息声。
再来再来,重新掷。
见不是被发现,许仙这才放下心,再次悄悄从窗台下探出半个头,从小孔往里看。
屋子里有七八个家丁装束的男子,正围着张桌子不转眼珠地看,桌子上还堆着些散碎银子和铜钱。
有个男子手拿骰子盒正哗啦啦啦晃,嘴里还喊着:输赢有命富贵在天!旁边掌着盏幽暗油灯,照着那些赌徒忐忑不安的面孔。
许仙将耳朵贴近窗户,认真听几个家丁说话。
只听一个家丁说:杨哥,你还不去细料库看看?依咱们家老爷的脾气,半夜肯定要出来一趟检查细料库,这要是发现你没在那看着,估计又是一顿鞭子。
叫杨哥的家丁嬉皮笑脸地说:细料库在东跨院,今晚老爷在西边的丹棱上真院,来得肯定晚,容我再玩两局翻了本去也来得及。
开啦!接着,屋子里又是一阵吵闹的掷骰子声和叫唤声。
许仙点点头,心里想:既然这里是钱塘南极仙草社,家丁们口中所说的老爷,应该就是南极仙翁了。
南极仙翁傲慢可憎的嘴脸又浮现在许仙脑袋里,他决定去找找南极仙翁休息的西跨院。
说是西跨院,那就一直往西找好了。
许仙想道。
仙草社里房子极多,顺着房屋的阴影走,安全又不易被发现。
进入药坊区,亮着灯的房屋多起来,许仙一连戳破好几间屋子的窗纸往里看,每间房里都有几十个工人正在夜间加班。
每个房间都是不同工作,有的专门用铡刀铡草药,有的负责踩着药碾碾药料,有的正在用模具团药丸,团好的药丸被整整齐齐码放在桌子上的方盘子里。
装满药丸的方盘子,被另一些年纪较小的童工取走,顶在头上穿过屋外的黑暗区域进入另一间房子,交给负责包装的工人。
这些工人再用烧热的蜡汁将药丸包起来,在专用的台子上晒干装进精美的小纸盒子,纸盒子上赫然印着九转灵通还魂金丹。
原来他们加班是在制作治疗毒化人的药物。
许仙想起来,府尹大人已将药物制作的工作承包给了钱塘南极仙草社。
这可是一笔惊人的大单子,南极仙翁又狮子大开口,每丸药成药比开始讲的又贵了几成。
府尹大人明知道做了冤大头也只好认下。
银子像流水般流进南极仙翁的腰包,南极仙草社捞到这个大单生意,市值翻了好几倍。
虽然不知九转灵通还魂金丹的成分是什么,但许仙的直觉相信,药效并不会比他研制的药更好。
我管你人手够不够,天亮前必须做出两万丸药,耽误仙翁的生意,有你好果子吃。
一个颐指气使的声音传来。
许仙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小童,丝绸白袍胸口绣着只仙鹤,正是南极仙翁身边的鹤童。
被他训斥的那个主管,连连点头保证。
鹤童这才离开屋子,说要回去见仙翁,要个小厮打着灯笼便走。
许仙见他是要去见仙翁,等他走出屋子,也远远跟着。
走过两个园子,又出了三四个门,提着灯笼急匆匆来往的人逐渐多起来。
再进到一个跨院,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院门上的牌子明晃晃写着丹棱上真院五个篆字。
许仙三两下爬上跨院耳房屋顶上,趴在瓦垄中间向下看。
但见院子里两廊站着许多手拿松明火把的家丁,又有三二十穿着管事模样的人低头提着灯笼站了几排。
南极仙翁正房门口坐在太师椅上,身上披着鹤氅,油光光的大脑门在火光映照下格外亮,身边四个捧着熏香、果品、冰块、令牌盒的丫鬟环绕侍立,左手边台阶下站着鹿童。
比那日在临安府衙派头又强了十分。
南极仙翁,圣德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院子里几十人齐声呼喊,震得屋上的瓦都震颤,直到反复呼喊几遍,南极仙翁觉得受用够了,这才伸出手手掌,示意众人可以停下。
站在门口的鹤童进院子,从兜里掏出块小木牌交给鹿童,说:回复仙翁,巡查已毕,各作各坊,运作如常。
南极仙翁等鹿童把小木牌收回,这才开始训话:诸位,本次承蒙临安府将治疗临安城瘟疫的大生意交给我钱塘南极仙草社,我等都应当同心戮力,完成重任。
这单生意做好了,我仙草社便可以制霸临安药行,所以尔等都要好好做事,不得有丝毫懈怠。
是!院子里几十人一起答应。
训话完毕,南极仙翁又让鹿童重审了一遍规矩,然后命令那些各部门的管事一组组上来领小木牌,分派工作和资金。
这一组负责采购,这一组负责制药,这一组负责销货,银钱流转动辄成千上万,南极仙翁安排得井井有条。
许仙趴在屋脊上直看得眼花缭乱,保安堂开方配药不过一两人,忙时连白素贞和小青也要来帮忙,并没这般大阵势,他心里暗暗佩服南极仙翁果然有大将风范。
所有管事都领完小木牌走了,南极仙翁端过茶盏饮了一口,又问鹿童:还有何事?鹤童施礼回答说:禀报仙翁,三才会钱不二在一道门的小厅等一阵了,见仙翁事多,小童没敢宣他进来。
哦?仙翁听说这人来了,好像想起来什么,说:赶快宣他过来,我正有事要问他。
许仙听了也是一惊,难道三才会和南极仙翁也有什么联系?看来,济颠和尚让自己夜里偷偷来探查,果然有其道理。
钱不二进了丹棱上真院的正厅,南极仙翁屏退左右关上厅门,只留下鹿童和鹤童在旁伺候。
许仙趴在正厅屋顶上,将瓦片轻轻挪开几片,直到露出个小洞,从上悄悄向下看。
屋里钱不二见没有外人了,走上前纳头便拜,嘴里还念叨着:南极仙翁,圣德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钱不二拜见仙翁,愿仙翁万寿无疆。
南极仙翁抚着胡子点头,一脸欢喜说:不二啊,你也是三才会头领了,不要总是这样拜我一介区区无官无职的老翁嘛。
快坐快坐。
钱不二说:仙翁哪里话,仙翁面前哪来小人座位?小人多年来承蒙南极仙翁资助,才有今天的地位。
若不是仙翁一直提携小人,小人至今也不过是个街头混混,更没有什么三才会。
仙翁待小人恩同父母,哪有儿女不敬重父母的道理?许仙万万没想到,三才会原来是南极仙翁资助的组织,难怪财力如此充沛,能养活那么闲人。
只听南极仙翁笑着说:好啦好啦,奉承话就不必讲了。
自从你刨开西湖苏堤的怪洞,临安城里有不少人得了这种怪病,害得我不得不出山来替你收拾,真把老夫累死了。
钱不二陪着笑说:仙翁,苏堤下压着怪蛇妖的事,不是您告诉小人,命小人去挖的?如果不是仙翁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小人想破头也不会知道这等机密。
嗨!南极仙翁不禁得意洋洋起来,老夫博览群书,偶然在孤本里看到苏堤下压着怪蛇的事。
这怪蛇被压着也不老实,时常喷射毒气,戕害附近百姓。
大苏学士这才疏浚西湖,用挖出来的湖泥筑了这苏堤,用来封闭蛇妖喷射的毒气。
是是是,钱不二赶紧接话吹捧,亏了仙翁想到可以利用这蛇妖的毒气,叫临安城里流行这疫病,正是一箭双雕的好计。
既让仙草社日进斗金,又让三才会有了打击城里妖怪的把柄。
临安府尹除了求仙翁力挽狂澜,没有别的办法,临安府府库从此便是仙翁的家库,想拿多少银子,还不是伸伸手的事。
哈哈哈哈!南极仙翁干笑几声,说:现在这样最好,只要临安府能控制住,让毒化人不要太多,就闹不出更大乱子。
现在临安府尹派了人马四处搜捕毒化人,又将感染的病人集中治疗,我看差不多也可以控制住了。
仙翁仁慈!我这九转灵通还魂金丹,虽说能压住病人体内毒性,但不吃个小半载,毒性不能完全消除。
如今一丸药已经卖到七钱银子,想要治好病,怎么也要吃上百来两银子的药。
虽说临安府如今是拨了官银来做药,也只能管得那些被拘来的病人。
城里如今人心惶惶,没病的人也要自己买两丸来吃……钱不二掰着手指算:一个病人半年花一百两银子,一百个病人就是一万两。
府里现在拘押的病人有四五百人,这就是四五万两银子!若是全城人都吃上这丸药,一年下来进账几百万两银还不是玩一样?在钱不二算账时,南极仙翁一直在摸着胡子微笑点头:不二啊,你也不是外人。
这单大生意,你也劳苦功高,我不能白了你。
年底结账,我再给你十万两。
哎呀!钱不二乐坏了,立即离座跪下磕头像臼里捣米:仙翁便是小人重生父母,再长爷娘,不知该如何报答。
每次为仙翁办事,仙翁不都是千百两银子的赏小人,三才会唯仙翁杖首是瞻!南极仙翁笑着说:好啦好啦,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
你三才会成立多年来,借着打击妖怪,也给我仙草社制造了不少商机。
这次亏了你替我搞出这场大瘟疫,又第一时间搞来几个毒化人供我研究,这才能做出这金丹,你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以后跟着老夫好好做,少不了你的好处。
南极仙翁,圣德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仙翁万寿无疆。
钱不二再次谄媚颂唱起来,南极仙翁乐得哈哈大笑,屋顶上的许仙气得手直哆嗦。
他怎么也没想到,钱塘南极仙草社和三才会原来是一伙的,竟然是他们联手闹出这场危急全临安城的大疫,多少百姓变成毒化人被官府击毙,为的只是让他们趁机发横财。
许仙怒火攻心,从屋顶揭下一片瓦,瞄个准,从屋顶小洞朝着南极仙翁光溜溜的头顶用力扔下去。
哎呀!正得意洋洋的南极仙翁被飞来的瓦片削到头顶,当即破了个大口子,献血流了一脸。
他疼得抱着脑袋惨叫,抬头朝着瓦片飞来的地方看,正看到许仙。
屋顶有贼!抓贼啊!抓住他!南极仙翁立即大叫,钱不二、鹿童和鹤童也跟着大叫,院子里顿时乱作一锅粥,许多家人都朝着这边赶来,护院的猎狗也汪汪叫起来。
许仙知道这回闯了大祸,赶紧猫腰起来企图溜走。
不料脚底一踩碎几片瓦,碎瓦顺着屋顶哗啦啦滑下来掉地上,引得家丁们都提着灯笼朝碎瓦掉落的方向看。
在那里!有个家丁发现了许仙,大声招呼其他人,众人各执棍棒聚拢过来。
许仙见被发现了,索性站起开顺着屋顶跑。
好在仙草社房子多,屋顶一间间都连在一起,许仙在屋顶狂奔,家丁们在下面追。
抓住他!抓住他!家丁喊叫声让许仙心慌意乱,忘记吃了济颠的药后力气增加几倍,脚下力气大了些,突然踏空踩穿屋顶。
许仙顿时觉得身体不受控制,随着许多瓦片和尘土,一起从破洞掉进房子里。
房子里都是堆到天花板的松软大包,许仙掉下来直接踩在大包上,脚一滑滚下去滚到地面。
许仙伸伸胳膊腿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只是周围都黑洞洞看不到状况,隐约晓得都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大包,看来是掉进了仓库。
在这边!贼人掉进艾草仓库了!艾草仓库?许仙听到家丁们这样喊,提鼻子一闻,发现仓库里果然飘着艾草的香气。
他借着窗外的微光一连扒开几个大包,抓出里面的东西又看又闻,确定里面扎扎实实都塞满了艾草。
难怪市面上买不到艾草,原来艾草都被钱塘南极仙草社收买了。
莫非……许仙突然心中一怔。
门外一阵嘈杂,许多人在恭敬地叫着仙翁!、仙翁!许仙跑到门口,从门缝向外看,门外已经聚集了几十个手拿火把的家丁,南极仙翁头上裹着白布条,白布条渗出大块血迹,满脸的怒容,旁边站着钱不二。
开门!抓住那小贼!南极仙翁对身边的家丁喊道,可是家丁们谁也不知道谁身上带着钥匙。
南极仙翁气得说:今晚是谁管细料库?人死哪里去了?有个知情的家丁说:仙翁,今晚值班的是杨大强,现在还没来,估计是在哪里耍钱。
混账东西!南极仙翁听罢大怒: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敢耍钱?给我把他绑来,抽他一百鞭子!此时,只听仓库里有人说话:南极仙翁,你的‘九转灵通还魂金丹’根本不是什么珍贵药材炮制,主料就是这艾草!你们早就知道艾草可以抑制疫情,所以早早收购了临安府市面上所有的艾草,准备在把疫情酿成全城大瘟疫后,再高价制药出售,是也不是?南极仙翁一惊,没想到这人居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惊愕过后,他冷笑几声,用手中仙杖指着库房的大门说:好小子,你倒聪明。
可你还不知道我南极仙翁是和等人吧?我现在抓你出来,就凭私闯民宅、企图抢劫打伤老夫,老夫就可以让人将你活活打死。
南极仙翁说的确实没错,他完全可以将许仙当盗贼活活打死。
许仙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突然,又是一阵嘈杂,隐隐还听到远处有砸门声。
家丁跑来禀报:仙翁!不好了,官府……官府的人来了!来了好多!哦?南极仙翁的声音显然有些紧张了:谁?是谁领队?是……是大捕头顾难得,还有提辖鲁世开。
不好,他们大半夜的前来,必有蹊跷。
怎么办,仙翁?这小贼还捉不捉了?钱不二问。
来不及了。
南极仙翁说:这贼人听到我们谈话了,不能留他活口,放火把仓库烧掉!这间仓库里可有几万斤艾草叶子啊,都是小人派手下四处采办来的,烧了太可惜吧?没关系,我还有好几间仓库囤着艾草。
舍了这一仓库艾草,也比被他把事情说出去强。
壮士断腕事非得已,小子你别怪老夫无毒不丈夫了,给我烧。
南极仙翁说罢,眼中闪过凶狠的光芒。
是!众家丁一声吼,纷纷将手里火把从窗户缝往里扔。
仓库里都是晒干的艾草叶,一碰火星就着,瞬时屋子里便着了好几处,顿时火光冲天。
眼看艾草包一个个连着烧起来,烟味也越发重,许仙只好用袖子捂住鼻子朝仓库深处跑。
仓库深处也都是艾草包,外面的大包一着,里面的大包没隔多久也跟着呼呼烧起来。
许仙怕被活活烧死在里面,脱下衣服使劲拍火苗,又用脚玩命踹那些越烧越旺的艾草包,想给自己弄出一块不着火的空间。
可是,他的努力并没有多少作用,才踩熄的火,瞬间就又被点燃。
难道我许仙就要死在此处?我那可怜的娘子该怎么办?许仙突然想起临走时,济颠和尚送他的三根救命头发,他从怀里摸出个手绢包打开,三根头发整整齐齐在里面躺着。
许仙取出一根双手合十,使劲闭着眼睛念降龙尊者,受命于天!念到第三遍,那根头发化成灰烬直升到天空,只听轰隆隆天空中一个炸雷,骤雨泼水般从天上倒下来。
哎呀哎呀!屋外举着火把的家丁一片惨叫,火把瞬间被浇灭了,雨水冲破屋顶浇进屋里,屋里的火势也被迅速,渐渐熄灭。
真乃活佛也。
许仙瘫坐在地上,闭上双眼,仰着脸感受雨水流过脸庞的幸福。
这雨怎么那么骚气?闻起来跟尿似得。
屋外家丁们纷纷叫唤,许仙抬湿透的袖子一闻,果然自己一身也都是尿味,不知那济颠和尚用了什么邪门法术。
此地不宜久留,许仙勉强打起精神,纵身一跳,跃出仓库,消失在夜空里。
他刚离开,仓库的门便被打开了。
仔细搜查!手里拿着钥匙的是杨捕头,身后是一群临安府的衙役。
仓库里到处是烧得糊黑还在冒烟的艾草包。
顾难得和鲁世开两人在鹤童引领下,右手紧握腰刀,肩并肩的阔步走过几道院门。
二位,里面请!鹤童走到正厅门口停下,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难得和鲁世开相互交流下眼神,反正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有何可惧的?于是一起一起跨过门槛。
本以为见到的,会是南极仙翁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料却见南极仙翁笑容可掬的坐在中堂太师椅上,手中握着仙杖,面前摆着的桌子上堆了两堆金元宝。
两人正不知是怎么回事,身后大门被鹤童知趣的关上,屋里这回只剩下南极仙翁和顾难得、鲁世开两人。
二位大人,深夜大驾光临实在辛苦。
南极仙翁笑着说:这两堆金子,一堆是二百五十两,二位不妨拿去买双鞋穿。
顾难得哼了一声说:我们二人前来,是有事相问,阁下这事何意?我们要拿了这钱,莫非要报官说我二人明火执仗趁夜打劫不成?错错错错!南极仙翁大笑道:顾捕头误会了,老夫不过是想结交二位这两位临安城出名的英雄。
少来这套,爷不吃这个。
爷今天有事相问,你最好自己说,别等我说出来就不好了。
顾难得自己并不很明了实情,只是想故意诈南极仙翁一下。
南极仙翁见顾难得故作镇静,心里也有些发慌。
他不知道今晚来探听的贼人,会不会是顾难得派来的探子,更不知道顾难得对他的事知道多少。
他摸不准顾难得的脉,便说:顾大人,老夫一向奉公守法,府尹大人也是知道的,实在不知道你要问什么。
顾难得说:先说说囤积艾草的事。
他知道许仙药方里有艾草一味,也知道城里这味药料短缺,刚才一看仓库,就知道其中一定有猫腻。
哈哈哈!顾捕头,这话何从说起?南极仙翁抚摸着他的爱须,小号多少有些本钱,夏天趁着药料价低多收集一些也是有的,这院子里仓库何止几十间,大人可以去看,哪间都装的满满的,人参、鹿茸、犀角样样都有,艾草这样的贱药我囤积来做什么?又何谈囤积?每年老夫开善堂施舍给穷人的药都不止这个数。
顾难得说:那你为什么点燃药库?里面藏的是谁?咳,不知道哪来的贼人闯入我家盗窃,被我家丁追急了逃进仓库。
不瞒您说,这贼人抢劫未遂,打伤了老夫。
说着,南极仙翁低下头,给两人看自己头上的伤口,老夫说了要活捉这贼人,交给官府处置。
想来是家丁听错了,慌乱中点燃仓库,害我损失了一库房药材。
南极仙翁停顿了下又道:顾捕头,老夫悬壶济世多年,虽说积德行善的事做了不少,业内也得罪不少小人。
有时候,免不得做些昧良心的事,老夫也时常自责,拜会府尹大人时也有说起。
不瞒您说,承蒙府尹大人看得起,老夫许多生意都是府尹大人首肯的,想必大人您也是知道的吧?南极仙翁说完故意停下来,双目带笑,凝视着顾难得。
顾难得知道南极仙翁是府尹大人的座上宾,自己又没抓到什么真凭实据,顿时语塞。
南极仙翁见顾难得已经没了才来时的气焰,便站起来,抓起两把金子,一把塞进顾难得怀里,一把塞进鲁世开怀里,说:二位大人日常多有劳苦,才保得临安城一方平安。
可临安府给二位的薪资也实在太少,一年也没二百两银子吧?老夫平生就爱结交二位这样的英雄好汉,这点钱就当是小小孝敬,以后也少不了二位的。
我还另外备了一千两银子,给两位带来的弟兄分分。
顾难得见这南极仙翁这般狡猾,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又顾忌他和府尹大人的关系,心下也有些慌张。
老贼笑眯眯地奉上黄金,又让他心中一动:我顾难得虽说尚算清廉,毕竟是公门中人,常例钱多少也收些,可哪曾见过那么多金子?既然府尹大人和他过从甚密,只怕深查下去,对自己也没甚好处。
与其如此,或者顺水推舟,也能捞些金子如何?再看旁边的鲁世开,已然大把大把抓起桌上的金子塞进怀里,见顾难得看着自己,便小声说:顾大人,何必跟钱过不去?拿着吧。
这南极仙翁咱们确实惹不来啊。
顾难得刚进门时还想着定要将南极仙翁绳之以法,现在却觉得整个人都矮了下来,早没了之前的气势。
他左思右想,憋出一句:我家外甥媳妇现在还被临安府扣着,明日要过堂公审,仙翁可能助我一臂之力?南极仙翁笑眯眯的点头同意,顾难得横下一条心,也抓起桌上的黄金,塞进怀里……※※※翌日,临安府衙人头攒动,来看热闹的既有人也有妖,嘈杂异常。
今日临安府要公审蛇精白素贞,据说她是造成此次临安府大疫的元凶。
消息一出来,就轰动全城。
有的人深信这次毒化疫情就是妖怪造成的,妖怪却希望能看到公正的审理,洗清妖怪的冤屈,而大多数人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
近日经过法海和顾难得、鲁世开等人的努力,临安城的毒化疫情大大好转。
大多数深度感染的毒化人都被扑杀,数百名普通感染者被临安府集中收押治疗,经多日服用南极仙翁的金丹,也都病情转而稳定。
府尹大人多日来铁青的脸色好看不少,此次事件到这里,似乎也算是控制住了,是以对于此次审判结果他倒并不很在意。
事实上,基于最近临安城里人妖矛盾激化,从来奉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原则的他本心倾向于白素贞能被洗清罪责,还少数族群妖怪一个公道。
带白素贞。
府尹大人一拍惊堂木,众衙役齐喊威武,所有观众、证人、耆老都安静下来,堂下哗啷哗啷一阵铁链拖地声,带着重镣的白素贞被压上堂。
法海作为陪审之一,在主座下给他弄了个旁座协同堂审。
白素贞没找状师,而是由她自家相公许仙出马。
这让无数熟悉许仙的人大吃一惊。
这是一个温和到有点懦弱的家伙,什么时候去当状师了?许仙对议论置若罔闻。
偶尔发现的南极仙草社阴谋,让他极其愤怒,可是又没什么证据来告官,他心里憋着一团火,正好在公堂上发泄。
证人叫杨安全,三十来岁年纪,是个看起来憨头憨脑的汉子。
王押司和顾难得早被钱不二通了消息,知道此人是三才会派来的,只是瞒着府尹大人。
许仙有秀才功名,上堂不必下跪,杨安全白丁一个,上堂被命跪下。
只见府尹大人又一拍惊堂木,对证人说:杨安全,是你首告白素贞下毒戕害临安百姓?杨安全向上扣头,说:禀大人,正是如此。
小人亲眼得见,那白素贞化作白蛇模样,咬伤多名路人令其中毒,致使疫病横行。
小人首告那日便说了,这是我亲眼所见,小人眼须不是瞎的,必不会看错。
若是乱讲,请愿挨一千板子。
看热闹众人见杨安全说得滑稽,齐声哄堂大笑。
府尹大人点点头,对法海说:禅师,下面你来问吧。
法海问道:杨安全,你把事情过程给我说说看。
杨安全答声是,开始回忆案情:那一日我在街上闲逛,看到个白衣女子长得甚是标志,便在后面跟着,一直跟进了保安堂……说到这里,杨安全一指白素贞,说:就是这女子。
法海见杨安全说话流里流气,情形又如此不堪,皱皱眉头。
杨安全继续说:小人跟周围一打听,听卖炊饼的黄十八说这女子是个白蛇精,我就知道她必不是好东西,于是没事就去保安堂门口张望张望,看她能干什么坏事。
五月初四端午前一天,我夜里从城隍庙出来……等下,许仙打断他话头,问道:你大半夜不在家呆着,去城隍庙做什么?杨安全脖子一梗,挺直腰板说:那天晚上在城隍庙有个大局,我在那赌了一晚上钱。
许仙冷笑一声,没再说话,堂外又是一片哄笑,府尹大人连拍惊堂木让众人安静。
那杨安全见众人哄笑,反倒觉得有了精神,继续说:那夜我输惨了,裤子差点输掉,就想着去哪里找点什么值钱东西来卖,好去翻本。
我走着走着,就到了保安堂,只见他家大门开条缝,白素贞从里面出来了。
我突然想起,这白素贞是个妖怪,大半夜不睡觉在街上鬼鬼祟祟,想必干不了什么好事……你说人家大半夜不睡觉在街上鬼鬼祟祟,你不也一样?堂下听众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声,又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衙役们连忙弹压要他们安静。
杨安全回头朝着堂下说:我要不是大半夜不会睡觉,又怎么会发现这般惊天阴谋?然后转过头,继续讲:我就偷偷跟着她,不远不近的,不让她发现。
这小娘子腰身真是不错,走起路来一扭一扭跟柳条似的……那个戏文里怎么说来着?风摆荷叶,雨润芭蕉。
那小腰,可比德庆班的粉头小翠红还好看。
哎,我就跟着看,你说怎么就没个这样的小妖精儿肯跟我做媳妇呢?我一路就想这事……此人就是个市井无赖,竟然要他来做证人,真是可笑。
许仙在一旁不急也不气,慢悠悠插了一句。
住口住口!府尹大人也觉得杨安全越说越不像话,赶紧敲惊堂木制止,说:说和案情有关的。
是是,我就描述下当时我的心情。
杨安全继续说:我就一直跟着呗,走到鸡鸣巷时,突然打巷子黑影里跳出个男子。
俩人躲到墙角开始说话,我没听清俩人在讲什么,好像是在说情话,那男子叫王三,是翠香楼的厨子。
我想,那白素贞是个有妇之夫,夜里出来做这等不堪之事,若是我跳出来捉奸,想必能讹个十两八两的。
就在此时,那白素贞突然张口,咬在男子脖子上吸血……许仙说:你等下,你说我家娘子一口咬在王三脖子上吸血?正是!杨安全说:我亲眼得见,这白素贞吸得‘滋滋’直响,可知是吸美了。
许仙说:你确定是脖子?杨安全说:正是,我亲眼得见啊,就是脖子。
许仙对府尹大人一拱手说:府尹大人,我想请贵府仵作上堂作证。
府尹当即命仵作上堂。
许仙问仵作:仵作,你说说,王三的伤势是怎么样的吧。
是,仵作说:王三的尸身在前额有一处剑伤,屁股上有一排牙印,他处并无明显伤痕。
杨安全听了连忙说:我记错了,白素贞咬的不是王三脖子,是屁股,他咬了王三的屁股吸血!这回府尹和法海都觉得杨安全实在不靠谱,堂上衙役、耆老和堂下观众都忍不住哄堂大笑。
许仙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继续问杨安全:你说你见过王三,我问你,他什么模样?身高几何?是胖是瘦?杨安全说:天色太黑看不清脸,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府尹见过王二尸体,情知王二是个矮胖子,嘴里啧了一下。
许仙知道府尹大人也有些不耐烦,自己已然十拿九稳可以让府尹判定自己胜诉,便假意说:这说的倒是不错,王三是那么个样子。
不过天色那么黑,想必你看不到他脸上的痦子……有有有!杨安全连忙说:当然有,这个我看得清楚,他脸上好大个痦子,痦子上还有毛,那天月光极好,我看得清楚。
呵呵,许仙打开折扇挡着嘴笑了两声,对着府尹说:府尹大人,天下哪有瘦厨子?那王二身材矮胖,脸上却是极干净,并没有什么痦子。
这杨安全是个市井流氓,所说所言并没有半点实话。
杨安全向前跪走几步,对着府尹和法海说:府尹大人,大和尚,小人所说句句事实,只是不过细节记不得了。
您想想看,白素贞是个蛇妖,这妖怪还能有好的?这些年自从有妖怪在临安府定居,干过多少坏事,这次的疫情如此蹊跷,不是妖怪所为还能是什么?小可不才好歹是个秀才,前日为了备这案子,特地借来最近十年临安府的刑狱记录抄录。
说到这里,许仙掏出一本早准备好的卷宗,对着堂上堂下扬了扬,翻开几页继续说:卷宗里记载,最近十年临安府的杀人抢劫盗窃等重案七千四百三十二件,犯人为人的七千三百四十五件,犯人为妖怪的仅有八十七件。
其中,妖怪犯案的案件十年前为二十五件,到去年只有区区八件,逐年递减。
倒是寻常人犯案的案件,每年案发率相当平均。
犯人为妖怪的八十七件案子,杀人案只有四件,其中两件为口角斗殴杀人,一件为谋杀亲夫,只有一件是作祟杀人。
就这一件作祟杀人,犯妖还是收了寻常人的钱财,是替人寻仇。
说罢,许仙走上几步,故意将卷宗交给法海,目露鄙夷之色,说:大师请认真看看,妖怪是不是比寻常人更不堪呢?法海知道许仙是冲自己来的,自己是本次陪审,不好不接。
堂下听众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和起哄声。
法海拿着卷宗,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他性格内敛,平时寡言少语,现在被许仙抢白,自觉是一代名僧,也不愿和他争执,便随手翻了几页放在一边。
府尹见胜负已分,堂下群众都为许仙叫好,自己也有心出脱白素贞。
于是问法海:大师,您看这案子到这里可以结了吧?法海双手合十,说:全凭府尹大人发落,小僧只是旁听。
府尹点点头,乐得做顺水人情,他惊堂木一敲,摇头晃脑地宣判:犯妇白素贞戕害临安城百姓一案,本系子虚乌有,荒唐至极。
本官既为临安府尹,自然要有为民父母之心,无论人妖都是本官子女,岂有厚此薄彼之心?犯妇白素贞当堂释放,着本主许仙领回,其他在押妖怪,容本官一一甄别处置。
原告杨安全,本是无耻流氓,首告一事纯属捣乱,着拉下去打四十大板,枷号三天——退堂。
府尹大人说完,拍拍屁股去了后堂,王押司知道这祸事都是自己走嘴引起的,见许仙官司赢了,怕他们来怪自己,也赶紧跟着跑了。
杨安全被拉下去打板子,三才会早就上下疏通好,轻轻打了几板子便放回家领做假证的银子,枷号一事没人再提。
顾难得派人解去白素贞镣铐,许仙奔上前和妻子抱在一起,喜极而泣,顾难得连忙在旁边安慰。
堂上听案的耆老和衙役,还有堂下围观群众见案子断了,也各自散去。
许仙见法海还在那里坐着,冷冷地说了句:大师,案子都完了你还不走?是等着府尹大人请你吃素斋不成?法海站起来,瞟了眼还抱在一起的许仙和白素贞,一甩衣袖,飘然下堂离去。
老婆啊,我们回家吧。
嗯!官人……我……我再也不变大蛇吓你了。
许仙搂住白素贞,两人又哭了一通,然后双双回家。
这桩案子,许仙上堂前被顾难得反复嘱咐,隐去南极仙翁一事没提。
他也知道府尹大人不想把事情搞大,多说无益。
自己虽说觉得有些亏着心,好在妻子无罪释放,临安府的疫情基本也得到控制,事情的结局虽说差强人意,也还算不错。
他暗自在心里发誓,再不会离开自己妻子了。
第七章 保安堂许仙退礼金 净慈寺青蛇战巨魔白素贞一案在临安城引起极大轰动,民众对临安府政策风向的转动有些摸不到头脑。
前不久官府还四处出动捕捉毒化人和大妖怪,三才会的人也趁机兴风作浪打砸普通妖怪,一般民众都以为这是要把全城妖怪一网打尽。
公审这才过了半天,府尹大人又贴出新告示,这回的告示强调人妖和谐,宣扬凡是临安人,不敢你是人是妖,都是一家亲,不可相互攻击,破坏团结。
民众糊涂,府尹大人可明白得很,之前他允许临安城闹得鸡飞狗跳有他的道理,现在安抚民心讲团结也有他的道理。
看告示的民众议论纷纷,满腹狐疑,忽听有人吆喝:闪开闪开!走来一队人,前面是两匹青色骡子开道,骡子上的人挥舞马鞭,在空中甩出啪啪的响声。
拥挤的人群争相躲避,闪开条道路。
顺着两头骡子开出的道路,十几个人抬着许多箱子随后紧随。
有好事人从箱子上中间写有仙字的桃子徽章认出,这些都是钱塘南极仙草社的人。
这是要去哪里啊?有路人不解的问。
还用说,当然是去保安堂。
方才认出仙字桃纹章的人甚是耳目灵通:看着吧,八成又有好戏了。
保安堂自从日前上板歇业后一直没有再开,但每天好戏不断。
邻居们谁也猜不透保安堂招了什么事:先是昨天上百官府的人浩浩荡荡来抓白素贞,今天钱塘南极仙草社的人又浩浩荡荡送来那么多箱子。
虽说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但光是看现在保安堂门口这些骡子、挑夫,不问可知是来送礼的,而且东西少不了。
这些人果然是来送礼的,礼物就一箱箱摆在保安堂大堂里,押队的仙草社管家,正拿着礼单介绍:这五口箱子,每箱里是两封银子,五百两一封,五口箱子共纹银五千两。
这两口箱子是八十匹彩绢和蜀锦,这里还有一张地契,是临安城东的六十亩好地,南极仙翁的一点私人意思。
这里还有一口小匣子……说着,管家打开小匣子,呈给白素贞看,里面黄的是金钗子、白的是珍珠链子、绿的是翡翠镯子、红的是宝石戒指,满满当当装得都是珠宝首饰。
管家笑嘻嘻地说:昨日白娘子受苦了,这点小意思是仙翁慰问的,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白素贞看了小匣子里的东西,却不为所动:仙翁如此厚意,我家官人何德何能收受?尊管来意可以直说。
许夫人明鉴,仙翁确有点小小要求。
管家又掏出一张带着火漆封的信封,交给白素贞:只要这上面的些许事可以办到,这些东西都是仙翁白送你们的。
白素贞打开信封上的火漆,取出信件粗略看了下,问道:就是说,仙翁希望我们保安堂加入仙草社?正是,管家陪着笑着说:我家仙翁很是欣赏许先生高才,希望保安堂能纳入我们钱塘南极仙草社的联盟中来,我家仙翁必然不会亏待。
何况,保安堂还是你们的,我们并不取分毫,要的只是许先生可以与我仙草社共进退,这些财物不过是白白送与你们的,未来好处还多得很……没等白素贞回答,一直躲在后堂偷听的许仙忍不住跳出来,摇着头大叫:不可不可!我许仙绝不和你们同流合污!仙翁的那些腌臜勾当,我不说出去已是昧着良心,如今怎么又来要污我清白?尊管送来的礼物都拿去,我许仙分毫不取,莫要脏了我保安堂的地!许先生,我家仙翁也是一番好意……住口住口!许仙根本不想听管家说,抢着打断他话头,我说不要就是不要,全都拿走!若是不走,我拿扫把轰你出去!说着,许仙真的抄起把扫把作势要打,白素贞连忙拦住他,对管家说:尊管快去吧,这些东西我们断断是不收的,代我们拜谢仙翁美意。
管家冷笑着让仆从将这些箱子抬走,对许仙、白素贞拱手说:二位的意思小人明白了,小人回去必然禀告仙翁。
许县先生,您如此这般不识抬举,以后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仙草社的一行人抬着箱子扬长而去。
我的傻官人,白素贞夺下许仙的扫把,说好了你不出来,都由我出面搪塞,你跑出来做什么?我见不得这些小人嘴脸。
许仙的气还没消,他南极仙翁把我家害得还不够苦?差点把我家搞得家破人亡,又勾结官府害苦临安的百姓。
更何况,我亲耳听到南极仙翁和三才会的钱不二说这场疫病就是他们搞起来的,这些人渣不顾别人死活,只图自己发财,今天送来这些钱财,根本就是为了封我的嘴,我又岂能和他们同流合污。
唉……白素贞叹气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咱家舅舅都帮他们说话,让咱不可随便乱说,可见这南极仙翁黑白两道道行都深得很。
官人你性子太直,不可得罪这等小人。
许仙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对了……白素贞突然想起件事,官人,你说过曾经偷听到是钱不二带人挖开了哪里才引出这场大疫来着?当时你说记不得,现在还是没想起来?是啊,我当时就顾着生气,没太注意听。
只是知道他们挖了哪里,也许是雷峰塔、白堤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实在记不得。
你啊!白素贞无奈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在他额头上弹了下,说:需要听清楚的什么都没听见,要你何用?说到这里……许仙忽然想起别的事,岔开话题:你说小青现在在哪里呢?一直没她消息,这孩子也不说回来看看。
什么孩子啊,别看她爱玩爱闹,可比你大多了。
白素贞忍不住掩着嘴笑起来。
许仙这才想起,小青要比自己大好几百岁。
这些年小青总是一副不懂事的小孩子模样,闹得许仙都忘记她真实岁数要大得多。
许先生!保安堂的大门闯又进来一拨人,这拨人有五六个,来得风风火火,前面是个妇女,后面几个人抬着副担架,担架上搭着病人。
许先生!您快看看吧,我男人……我男人突然就快不行了。
走在前面的妇女哭哭啼啼的说。
自从疫情发生后,保安堂已多日没有开业,门口挂了歇业的牌子。
这群人不管外面额牌子直接闯进来,可知病人应该是相当危急。
许仙叫白素贞帮忙横过几条板凳,让来人将担架放在板凳上。
这是毒化了吗?许仙一看躺在担架上病人隐隐发绿的脸,就知道是毒化初期的症状。
不不,许大夫,您好好看看。
妇女说:我男人肯定不是毒化了,他最近半个月都在家里呆着,并未跨出大门一步。
都说这病要被毒化人咬了才会发作,我男人并未被咬过,怎么会被毒化?咦?许仙让白素贞回避,将那男子全身衣服褪去仔细检查,果然身上并没有被啃咬过的痕迹。
这就怪了!许仙心中疑惑,至今为止,所有得了毒化病的病人,都是被毒化人啃咬过的。
看这病人确实没有被咬过的痕迹,听他妻子说,他最近也都没出过门,那又是如何被感染的?想到这里,许仙问那妇女:你男人发病前在做什么?妇女呜咽着说:今日天气炎热,我男人拉了张躺椅在院子里乘凉。
他一直喊口渴,我给他打了一大碗凉水,他几口便喝完,又管我要了两碗。
一口气喝完三碗,到中午时看着便不行了。
许仙一惊,想道:莫非……他抬头看向白素贞,迎上去的是白娘子同样惊骇的眼神。
※※※五代十国时,吴越国王钱弘俶看中西湖湖光山色,在西湖南岸的南屏山慧日峰下,为永明禅师建了永明禅院。
寺成之后,禅师在莲花洞诵经,竟引来天女散花。
后来,钱弘俶听了永明禅院劝导,献出吴越国十三州土地归降宋朝,免去百姓多少兵火屠戮。
宋朝皇帝是以对永明禅院青眼有加,赐名净慈寺,几次大兴土木建设殿宇楼阁,又钦赐大佛,使得净慈寺成了临安数一数二的大寺。
比净慈寺更出名的还有寺外的雷峰塔,这座塔也是钱弘俶所造,并在塔中存了佛螺髻发舍利的纯银阿育王塔,据说夜间经常可以看到塔顶存放舍利的房间生出熠熠毫光。
此时一阵青色旋风卷过,到净慈寺山门前停住,原地盘旋逐渐拉长,风中显出一名青衣少女。
少女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身材窈窕纤细,头上梳着双髻。
这少女正是小青,她自从离开保安堂后,一直在西湖边游荡。
她也有向人打听白素贞的消息,有人说白蛇妖被临安府正法了,也有人说白蛇妖被临安府放了。
她有心去临安府衙打听,又怕遇到法海自己打不过,心情郁闷之下便在天上飞来飞去,任意降下青光,发现正落在净慈寺。
当——当——当——寺内响起悠扬地钟声。
小青忽然想起,南屏晚钟似乎是很有名的西湖名景,自己还从未来看过。
只是,现在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这钟敲得似乎早了些。
听说寺内有一尊铜铸卢舍那大佛,甚是灵验,不如去敬两炷香,求老佛爷保佑我姐姐化险为夷。
想到这里,小青进了山门。
她也不急着去烧香,背着手信步闲游看佛像。
第一道山门内是哼哈二将,第二道是四大天王,第三道是韦陀尊者……小青一道道门看着进去,这寺院果然不愧是皇家寺院,几道门相距甚远,每道门内的神像个个都是威风异常,神采奕奕。
当——当——当——钟声还在响着,小青觉得奇怪的是,她一连进了三道山门,居然没见到一个和尚,真是鬼影也没一个。
心里暗暗想,这些秃驴都是些懒货,大概躲到什么地方去偷偷吃肉喝酒了吧?当——当——当——越向内走,钟声越是响亮浑厚。
走到钟楼前,小青抬头看时,被吓一跳,原来偌大的钟楼上竟然空空如也,留着挂铜钟的巨大钟梁横在那里,钟却不知所踪。
看钟楼的恢弘气势,只怕那大钟至少重达万斤以上,没有几百个人,只怕根本驮不走。
小青在寺里查看一番,从大雄宝殿到文殊普贤诸院,竟然都是空空如也并没有一个僧人。
许多殿中地上摆着木鱼、蒲团和经卷,人好像并没有走太久的样子。
当——当——当——钟声还在响着,小青辨别方向,声音是从五百罗汉堂方向传来的。
这五百罗汉堂乃是先帝所钦建,殿中有五百座真人大小、栩栩如生的泥胎贴金罗汉像,是净慈寺的著名所在。
小青听着钟声是从罗汉堂里传来,觉得事情必不一般,伸手从发后抽出青色宝剑,慢慢走到门口。
由于要装下五百尊真人大小的罗汉,罗汉堂的屋宇建得广大,足够容纳几千人。
从门口看进去,一排排金灿灿的罗汉金身像,整齐排列其中,有仰天长叹的、有手拿钵盂的、有手捻长眉的,每尊都神态各异。
小青没空观赏罗汉,踮起脚尖履着钟声,朝堂内寻去。
当——当——当——钟声震耳欲聋,小青躲在一组罗汉像后面,从两个罗汉中间的缝隙偷偷观看。
只见罗汉堂中间有块空场,聚集着上百僧人,既有白眉白须身披袈裟的老僧,也有穿着青色僧衣的小沙弥。
这些僧人面色发绿,发出哞哞的低吼,有的嘴里流出黄色粘稠液体,晃悠悠的包围着一口大钟,分明都变成了毒化人。
众僧人中,有个身高两丈多的绿色巨人,身材极其魁梧,身体外似乎包裹着石头一般坚硬,他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正在一下一下的砸大钟。
巨人的一对拳头如两个箩筐相仿,每砸一下大钟,大钟都发出当——当——当——的巨响,如同在用巨大重锤敲击。
大钟看起来不下万斤,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看来正是前院钟楼上的大钟,大钟在巨人敲击下,已经有了裂纹。
看来是有人将大钟挪过来罩住什么,毒化人无法挪开大钟,才召唤来巨人砸钟。
小青睁大了眼,她和毒化人交过手,却从没见过那么多的毒化人聚集在一起。
净慈寺的僧人看来都变成毒化人了,可怎么会有那么多?还有,中间那个巨人是什么怪物?看他敲击大钟的样子,下面不知有什么重要东西。
小青知道那些毒化人并没有多厉害,虽说力气大,但脑子并不好用,动作缓慢。
只有中间砸钟的巨人不知底细,看动作只怕也不弱,首先要设法干掉他。
拿定主意,小青拿起宝剑,对准那巨人。
巨人专心砸钟,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暗算他。
眼前的大钟出现好几条裂纹,眼看再砸几下就要碎成几块。
它将双拳高高举过头顶,一声巨吼,准备给大钟最后一击。
只见细长的青光闪过,他的双眼和鼻梁刹那像被针线贯穿,绿色血液从被戳破的眼眶中喷涌而出。
喔!巨人惨叫一声,双手捂住双眼,跪倒在地。
青光刺瞎巨人双眼后,盘旋半圈,飞到半空中变成一把青色宝剑。
只见又是一道青光从罗汉像群中跃起,小青在半空中接住宝剑。
毒化人们见有人出现,纷纷离开大钟,朝着小青涌来。
小青看罗汉堂空间狭窄,不利战斗,降落在地面后抬手斩杀了几个走在前面的毒化人,然后且战且退,几个凌空后空翻越过罗汉像群,稳稳落在大门外。
毒化人们见小青跑出去了,拥挤着也朝门外走。
十几个身材高大的毒化僧人走得快,紧跟着追到大门外,朝仗剑站在庭院中的小青扑去。
小青见走在最前面的三个毒化人离得近了,临空跃起,放他们扑空,剑如闪电,噗噗噗从后脑将他们的头扎穿,三个毒化人应声而倒,脑头的剑孔流出绿色液体。
旁边又有一个毒化人朝小青扑来,张嘴要咬,小青挥剑将他双手斩断,又飞起一脚,将他的头从脖子上踹飞出几丈远。
后面几个毒化人接连扑来,小青灵活的躲过他们的攻击,抽空就是致命一击,剑剑直插要害,毒化人个个应声而倒。
一连捅翻十几个毒化人,后面的上百人也鱼贯而出,蜂拥扑向小青。
小青冷笑一声,毫不畏惧的仗剑冲过去,不到一刻钟,左劈右杀又砍倒二十人,身上斑斑点点都溅上了绿色血液。
剩下的毒化人并不畏惧生死,竟然将小青围了好几层,小青这才知道自己有些大意了。
见毒化人的包围越缩越小,七八个敌人伸着手,从四面扑过来。
小青念句口诀,祭起宝剑,在她身体周围快速旋转,形成一阵高达数丈的青色刃风。
这是她修炼五百年的绝学纡青刃,靠近的毒化人轻者被消去手脚,重者身体被砍成几段,小青站在刃风中间,毒化人并不能伤到她分毫。
噢!只听一声断吼,被戳瞎双眼,还流着绿色血液的巨人,扛着根巨大的木柱站在百步外,看起来他是拆下了罗汉堂的柱子。
噢!又是一声断吼,巨人分辨了下声音,奋力将手中的巨柱,朝着毒化人哞哞叫声最多的地方扔过来。
巨大的柱子带着呼呼风声,朝着小青砸过来,但扔到了小青身后,砸到毒化人群里,当场把两个倒霉的毒化人砸成绿色肉泥。
柱子插进地里一尺多深,地面为之震颤,溅起的碎石从小青的刃风空隙钻进来,崩到小青脸,将她的左脸蹭出个小口子。
听到毒化人们的叫声,巨人知道没有砸中,伸手抱住五百罗汉堂屋檐下的廊柱,只听嘎巴一声,将柱子生生掰断。
他侧耳找了下方向,又像投标枪那样,单手握住柱子,嗖的一声投出来。
这回柱子又扔近了,正砸中小青面前,又有一个毒化人被砸成绿色肉饼。
两根柱子都没砸中,巨人掰断第三根,巨大的木柱再次带着恐怖的风声,呼啸着朝着小青飞来。
柱子直直地插进了青色的刃风中,木屑被刃风削得乱飞,木柱被锋利的刀刃切成许多根小木棍,其中一根尺把长的带尖木棍带着劲风插进来,贯穿了小青的右肩。
啊!钻心的刺痛贯穿小青全身,她感到力量在从伤口泄露出去,顿时失去对刃风的掌控,青色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周围的毒化人见障碍没有了,再次收紧包围,一起对着小青伸出手。
小青忍痛跃起,准备驾着风逃走,才离开地面几丈远,一团乌云般的黑影压过来,盲眼巨人握紧的拳头打在她的胸口。
小青吐出一口鲜血,身体飞出很远才掉到地上。
小青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似乎都断了,瘫软的躺在地上,她再也没有力气飞了,甚至爬起来都不可能。
这回真的完了,我太小看这家伙……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青看着巨人一步步朝自己靠近,抬起脚朝自己踩下来。
五百罗汉堂里发出金属爆裂的巨大声响,一道金光将屋顶戳出巨大的洞,法海从爆裂的大钟里跃了出来。
臭和尚?哼……法海冷哼一声,手里拿起两块门扇大的三角形大钟碎片,跳出金光,如雷霆万钧从半空落下来,两块大钟碎片尖头朝下,自巨人后背的肩胛插进。
长长的钟片刺穿巨人厚重的身体,两个尖从他的胸口穿出。
巨人发出最后地凄绝吼声,重重倒在地上。
毒化人们见巨人倒地,都朝着法海围过来。
南无……阿弥陀佛!法海双手合十,吟唱一声佛号,然后双手伸平握拳,两条胳膊肌肉暴起,如同燃烧般噼噼啪啪骨节乱响,两个拳头外被包上一层金光。
毒化人并不知道惧怕,他们朝着法海扑来。
法海冲进毒化人堆里,挥舞双拳,朝着毒化人的身体打下去,被他大钟的毒化人个个头被打碎,断肢飞舞,有的身体甚至被直接打出个大洞。
有个白胡须的毒化人老僧见法海不好惹,转身朝着小青扑去。
法海见他的目标是小青,举起拳想打,但看到老僧的脸时,拳头却停在空中,那毒化人老僧趁机扑到小青身上,张口便咬。
小青叫了一声,却无力反抗,被老僧死死咬住脖子。
醒过神来的法海赶紧追上来,一拳打碎老僧脑袋。
见小青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他不敢离开她去厮杀,只好守在她身前,将扑上来的毒化人逐个打爆。
好在毒化人并没有什么脑子,不知道恐惧,明知敌不过法海,还是前仆后继冲上来,法海身面前尸积如山,很快就再也没有能动的毒化人了。
看到毒化人都被消灭完,法海长吁一口气,这才收了金光合掌念起经来。
念什么念,别黄鼠狼哭鸡假慈悲了,你打我们妖怪时倒没看你手软过。
小青虽说不能动,浑身哪里都疼,嘴里却不闲着,躺在一边讥讽法海,法海只是念经,并不理她。
说你呢,臭和尚,你刚刚躲在大钟里玩什么呢。
法海念完经,才道出事情缘由。
法海本是金山寺的僧人,在杭州一直挂单在净慈寺。
自从临安府衙堂审后,他决心不再管那些俗事,回到净慈寺,找了间静室准备闭关清修。
他今天正在坐禅,平日给他送餐的小沙弥突然毒化,抱着他就咬。
法海甩开小沙弥,却发现全净慈寺的僧人都毫无征兆的变成了毒化人,法海平日与这些和尚交情都很好,其中有几名老师傅更是他修行的导师,现在让他出手,心下着实不忍。
由于投鼠忌器,为了自保,只好用法术挪来钟楼上的大钟,将自己扣在里面。
这些毒化人无法搬开大钟,其中一个仰天长啸,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上百个毒化人一起长啸,不知从哪里召唤来巨人砸钟。
小青的突然出现,给进退维谷的法海帮了大忙,他身在钟里,却知道外面的一切。
本来他并不忍心去杀那些毒化的师兄弟和师兄弟,但见小青处境危险,这才顾不得什么情义,冲出大钟救她。
哼!小青想表现得很轻蔑的哼一声,然后再嘲笑法海几句,但她实在没力气了,过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要你管……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帮我解了围,我不能不管你,何况……法海看着小青脖子上的伤口说:何况你已经被毒化人咬了,如果不赶紧救治,只怕也会很危险。
你要敢把我送去南极仙翁那,我……小青觉得头一阵阵晕眩,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跟着又是一口鲜血涌上来。
法海侧目看着吐血的小青,说:放心,我送你去保安堂。
说罢,法海脱下身上的袈裟将小青连头裹好抱起,念动咒语,脚下生出两朵白莲花托着二人升到空中……※※※自从白素贞被法海捉了,王押司一直不敢见顾难得,顾难得也不爱理他。
他情知顾难得是在怪他,心中有愧。
今天顾难得约他在茶棚相见,虽说有些不敢去,想到白素贞毕竟也无罪释放,心里又有了些底。
茶棚正对着王押司办公的抄事房,王押司走出门,只见路对面茶棚里,顾难得和许仙早坐在那里喝茶。
他隔着路又有些踌躇,不敢过去,倒是顾难得远远看到他那一身黑色长衫,连忙对他招手,喊道:王押司,这边来,等你许久了。
王押司见顾难得满面春风的样子,并不像要怪他,便壮着胆子走过去,对着顾难得施礼说:顾捕头,不知何事叫小弟前来?小弟抄事房那边公务得很……顾难得道:王押司既然有事,回去便是。
好!王押司如释重负地随口答应一声便要走,忽然觉得不妥,赶紧说,顾捕头哪里话!顾捕头叫小弟来,这一声唤便值一两金子,小弟如何敢不来?公事都安排小押司、抄事们去做了,顾捕头有话请讲。
顾难得要王押司坐下,又叫来茶博士要来壶好龙井,几碟小菜,只是喝茶不说来意。
王押司陪着喝了几杯,看顾难得只是喝茶不讲话,赶紧说:顾捕头,您叫我来肯定是有要事关照,有话请讲,小弟无有不从。
王押司若是真的肯时,小人有一事相求,这也是我请舅舅约押司前来的目的。
不等顾难得说话,许仙先张了嘴。
哦?究竟有何事?近日临安府衙针对疫情的措施,押司可都晓得?听许仙说到这里,王押司赶紧很夸张地一拍大腿,假装很义愤填膺地说:南极仙翁那老匹夫甚是可恨,我在临安府衙主管钱粮文书,眼看着几十万两银子白白进了老匹夫的腰包。
府尹大人急着要平定临安府的疫情,请南极仙翁承包制造治疗毒化病的药物,这老匹夫竟然漫天要价,一颗药丸开出七钱银子,还说是成本价……这老匹夫,真是黑心。
许仙听说那药丸竟然卖到七钱银子一颗,忍不住愤愤不平插嘴说:所谓九转灵通还魂金丹,我已分析出来了,哪里有什么珍贵药材,最主要的一味不过是艾草罢了,根本不值几个钱。
最可恨钱塘南极仙草社垄断了市面上的艾草,让百姓想要治病只能吃他的成药,这般行为哪里像医家所为?其心可诛!可不是!王押司赶紧也义愤填膺地说,府衙收治了近千病人,免费给他们治疗,靠得都是这七钱银子一颗的金丹吊命,每日银子花得流水一般。
南极仙翁还说,这药停不得,总要吃个一年半载,体内的毒才能完全消退。
府库存银眼看支应不上三五个月,府尹大人每天急得什么似的,最近正要请城里富商们来相谈和他们借钱的事。
许多没得病的百姓听说这药丸灵验,也都自掏腰包去和仙草社买药,南极仙翁这回不知赚了多少昧心钱。
此事我们都知道了,这次来还有别的事相求。
顾难得看王押司情绪也有些激动,觉得可以说正事了。
顾捕头请讲,您一句话,我没有不答应的……行了行了!顾难得摆摆手,看透了他说话从来没谱,不想听他吹牛,你王押司是什么样人品,我顾难得自然知道,最近几次事都是拜你所赐。
这次是小事,不过只有你能帮忙办到,办不办就看你的了。
王押司听了忙说:叫什么话,有什么事,二位吩咐就是。
许仙看左右人都离得远,低声说:小侄最近收治一个病人,也是中了毒化症的。
查便身体,并未发现有被毒化人啃咬过的伤口,后来详加询问,小侄认定他是喝井水受的感染……井水!王押司也吓一跳。
正是,小侄以为,这毒化症疫情状况已然恶化,传染疫病的毒源只怕已经渗入临安城的地下水源里。
现在唯有查看府衙秘档库里的全城水井和地下水脉图,小侄才能查到让这家人中毒的水井水源从何处而来——从这条水脉取水的水井都要填埋。
王押司高义,请你去秘档库查看腾画一份出来。
王押司沉吟了下说:这个啊……恩……我看……顾捕头也许可以请府尹大人下令填埋全城所有水井,那样不是更方便……王押司这话差矣!顾捕头见王押司老毛病又犯了,猛地将茶杯扔在桌子上,茶水泼了一桌子,临安府人口百万,所有水井都填埋了怎么得了?若是查到有毒水脉,一者可以填埋避免感染扩大,二者也许可以根据水脉查到毒水源头。
王押司还是有些犹豫,说:只是秘档库未经府尹大人擅自开启让外人进入,只怕个中干系……王押司!许仙恳切道:此事若成,押司便是救了临安城百万生灵性命,这功德胜过建一百座浮屠。
顾难得也火上添油地说:如果你要是不帮,咱们哥们儿情分今天就到这里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顾押司你忒是小看咱了,好吧,我老王这次也豁出去了。
王押司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一咬牙下了决断,从腰中掏出串钥匙拍在桌面上,其中有只钥匙上贴着秘档库的标签。
※※※保安堂二楼的卧室里,白素贞侧坐在床前,紧紧抓着小青的手。
大床的蚊帐高高卷起来,小青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丝被,还处在昏迷状态。
她的伤口都敷了药包扎停当,法海才送她回来时脸色是白中泛绿的青苹果,在许仙给她用药后,逐渐恢复了少女特有的熟苹果红晕。
许仙抱着一大卷纸从外面进来,见白素贞在床边,叫了声:娘子,我回来啦!白素贞示意许仙小声点,又指指床上的小青,意思是要他别吵到尚在熟睡的小青。
娘子,小青好点没?许仙轻声问。
好多了,官人你的药真是灵验,服用后不到半个时辰就缓过来了,看样子现在毒差不多都退了。
太好了!娘子你看,这是什么?说着,许仙展开手里的纸卷,上面赫然是临安的地下水脉水井全图。
哎?白素贞惊喜的叫出来,然后她也发现自己声音很大,赶紧轻声问:哪里弄来的?王押司这回可帮了大忙,他带我去临安府的秘档库找到图让我照着摹了一张。
我画的时候,他一直手足无措的,老跑去门口往外看,生怕有人来,还总在旁边催我,样子甚是好笑。
好啦好啦,不管怎么说,这王押司总算做了回好事。
对了,我看法海怎么还在门口坐着?许仙进门时,看到法海还在药店大堂,脱了鞋盘在座位上打坐。
许仙恼法海抓了白素贞,看他相当不顺眼。
没想到,今天他突然抱着昏迷的小青出现,这让许仙相当惊讶。
亏了法海及时把人送到,小青不但多处骨折还中了毒,若是再晚些,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
这个和尚啊,看样子心中有愧。
白素贞笑着说:小青若是不好过来,他是要在咱们家住下了。
哼,许仙撇了撇嘴说:我看他是没地方要饭,想在咱们家蹭吃蹭喝,他明日不走,我天天买猪头肉吃。
对了,白素贞问,你给小青用得什么神药?怎么这般灵验?之前你用艾草配的方子,还有南极仙翁的药丸,都只能起到缓解作用。
这次用的药,前脚出门,后脚她就见好了。
还有,你当时急忙忙要我放了一盏血出来,也不告诉我干什么用的,究竟怎么回事?许仙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
说完,许仙抱着图纸转身跑向书房,白素贞看他不肯说,也不好强问,只得继续陪着小青。
许仙进入书房,关上门,坐在桌子前心情忐忑。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妻子,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书房墙角放着一个三尺多高的冰鉴,这冰鉴在富贵人家是用来夏天冰酒用的,就是个带金属抽屉的柜子,抽屉里放着大冰块降温,许仙的冰鉴则是用来放一些需要保持低温的药物。
他打开冰鉴的门,里面散着白色冷气,三支透明波斯琉璃小管躺在里面,管口用软木塞塞紧了,三支管里都装着血液。
这是他向白娘子要来的那一盏血。
他清楚地记得,白素贞在给自己缝衣服时,不小心戳破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培养皿,结果迅速净化了培养皿中的毒化人活体组织。
许仙曾经在一本天竺古医术中看过,用精制血精可以治病。
于是许仙向白娘子要了些血分四管装了,其中一管加入盐水放进温水浸透,然后在血里加入特制的药物,试着炼出了精血。
他把这管精血用特制针筒给小青注射,本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不想效果这般立竿见影。
娘子说看到这毒化人的血肉便觉头晕,可见是她体内相性与这毒相对冲。
用她的血制作成血精,果然对治疗毒化人有奇效——只是,这秘密若是让人知道,不知多少人要来求药,娘子秉性善良,只怕要把自己血抽干。
若是让临安府晓得,将娘子再捉了去研究也未可知,那便是害了娘子了……许仙陷入深深的思考,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将剩下的三管血液放回抽屉里。
保安堂的外堂,响起法海咏唱《金刚经》的低沉嗓音,从书房门缝钻进许仙的耳朵里,刺得他耳朵一阵阵疼。
第八章 王押司瞒报藏水图 许小官填井遭拘押小青用了血精,病情果然很快见好转,脸色不再如开始那般难看。
白素贞在一旁守着,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突然听到小青嘴里嚅嗫着似乎在说什么。
白素贞凑近小青嘴边,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黑霾……毒化人……巨人……知道小青是在说梦话,白素贞放下心,看来这孩子再躺几个晚上应该能清醒过来。
她站起来,拔下头上的发簪,将灯芯拨小,让灯光变暗许多。
她最近都没有好好睡过,即便身为千年蛇精,也觉得体力有些不支了。
白素贞悄悄走出卧房,带上门,法海念经的声音越发清楚。
对于这个和尚,白素贞并不恨他,他只是太过耿直,本性并不坏,所以她才没有和他打斗,任他捉了。
现在天色已然很晚,窗外黑漆漆一片,万籁俱寂,唯有知了还在知了知了地叫着,似乎在应和法海念经。
许仙是深恨法海捉去他娘子,是以即便法海救了小青回来,他也不肯搭理他。
法海一定要等小青醒来才肯走,坐在大厅里不肯去,许仙当时气哼哼的撂下句话:他爱呆就呆着,反正咱们家没食物没茶水伺候这秃驴,他想睡就睡地板。
话是那么说,许仙耍性子,白素贞可做不出这样的事。
她之前送了一壶茶、四个酥皮素馅馒头,放在法海旁边桌子上,这才回去卧房。
天色都那么晚了,夜里大堂还是凉的很,总不能真让和尚睡地板。
想到这里,白素贞收拾出一套被褥还有凉席,抱着来到大堂。
只见大厅里没有点灯,只是靠着大堂的几扇天窗,将月光引进屋里。
借着月光,白素贞看到法海将洒鞋脱了,盘腿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串一百零八颗念珠的珠串,正拨着念珠在念经,看样子他是打算这样坐禅到早上。
白素贞眼尖,扫到桌面干干净净的空盘子,忍不住莞尔一笑,原来再怎么得道高僧,也还是凡人,肚子总会饿。
看来是忍着趁着等她都走了,才把点心吃光的,这和尚极是爱面子,当着白素贞他断断不会吃。
她也不去问法海,将褥子铺在地上,凉席、枕头都摆好了,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站起来自言自语说:褥子铺好了,困了就自己睡,桌子上的茶水新续好一壶,晚上渴了自己喝。
说完,白素贞就起身上楼了。
保安堂的木制楼梯相当狭窄,上下楼都要扶着墙,踩上去很容易弄出响动。
她故意蹬蹬蹬的将上楼梯声音弄得很响,上到二楼站在楼梯口侧耳倾听,法海的诵经声果然停止了。
白素贞忍不住用袖子遮住嘴,差点笑出来。
翌日,许仙夹着一大卷用朱笔圈好的临安城地下水脉水井全图,兴冲冲地出门了,他的目标是临安府衙。
现在临安城的毒化疫情控制还算有效,但如果水脉被病毒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他在扩大前发现了这个可怕的水感染危机,只要控制及时,他相信临安城的灾难应该能够到此为止。
到了临安府衙,许仙才发现自己来早了,此时天才蒙蒙亮,衙门口的朱漆黄铜钉大门还紧闭着,两个衙役懒洋洋的守再大门前。
看来离府尹大人上工还要过好久,他这时发现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噜噜直叫,兴奋让他忘记还没吃早饭。
府衙门口有的是做早餐的小摊贩,他们架上油锅,摆上桌椅板凳招揽生意。
许仙找一家坐下,要了豆浆和油条,看着油条在锅里刺啦刺啦翻滚,从白色变成焦黄色,心情无比激动。
他整整一晚上都激动地没睡不着,想必府尹大人看到这张图大概和他的心情也会是一样的。
客官,您的油条。
早餐摊的老板用油纸包着热腾腾的油条,摆在他面前。
许仙伸出三根手指将油条提起来,用嘴吹着朝嘴里递过去。
就在酥脆的油条即将进口的瞬间,他突然呆住了。
一匹青骢骡子,驮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他背后还有七八个汉子,驮着两口箱子,朝着衙门口走过来。
青骢骡子健硕异常,走起路来翻蹄亮掌,发出咔嗒咔嗒的清脆声音。
骑在骡子上的人他认识,正是前几天来过他家送礼,被他扫地出门的仙草社大管家。
他身后紧随的几名随从扛得箱子上,都印着里面写有仙字的桃子花纹。
许仙放下油条,他突然没有食欲了,这些人的出现,给他带来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仙草社管家到了衙门口翻身下骡子,门口站岗的两名衙役见了他点头哈腰。
管家腆胸叠肚,递上名刺,又从怀里摸出些什么交给两名衙役,想必是门包银子。
衙役拿了银子,满面堆笑,然后其中一人推开旁门进去了,想必是去给府尹大人通报。
不多时,那个报信的衙役出来,接引管家和几个抬箱子的随从进去。
许仙伸着脖子看,后来又站到凳子上,管家进校门绕了过道门就没了踪影,想必是转去后宅。
他觉得心里异常忐忑,但又没办法,只好坐回凳子,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来。
过不多时,仙草社管家和几名随从空着手出来,想必是把东西都留在后宅里。
几个人跨过门槛出了旁门,说说笑笑的去解自己拴在们拴马桩上的青骢骡子。
最后从门里出来的人一身黑,大约是衙门里接待的书吏,这人同管家说着什么,送管家上骡子走出几步,这才回衙门。
许仙认出这书吏的脸,原来是王押司。
见是熟人,许仙连忙掏出几个大钱扔给老板结账,夹着图纸大声叫着:王押司留步!朝府衙大门跑过去。
王押司正要关上旁门,却听到有人叫他。
回身一看,原来是许仙。
他寻思刚刚送仙草社管家的事必然被看到了,又怕许仙又要找去秘档库抄什么资料,便想假装没听到,赶紧关门了事。
许仙脚快,没等王押司关门,伸手插进门缝挡住,说道:王押司,是小侄啊,莫要关门,小侄有话说。
王押司见躲不过,只好打开旁门,脸上带着笑说:哎呀,这不是许贤侄?方才我没听到,原来是你在叫我。
这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吗?王押司!许仙拉住对方衣袖,说:借一步说话,小侄有几句话想向王押司讨教。
王押司本想找个借口就走,不料许仙紧紧拉着自己袖子,想跑是跑不得,无奈唯有跟着许仙去府门口的石狮子旁站了和他说话。
许仙说:王押司,我看到刚刚你送出的那人,甚为眼熟,可是钱塘南极仙草社的大管家?嘿嘿……贤侄好眼力,王押司说:那人正是仙草社大管家。
他这大早晨的,来府衙是何事?而且我看从旁门进了府衙,我也是来见府尹大人,这等了半晌也没见开门,他怎么可以随便进入?贤侄啊,你也是做生意人,怎么这点机关还看不出?人家抬着礼物来的,便是半夜三更来,也能叫开门。
王押司怕被衙门里的同事听到,压低了声音说:南极仙翁手眼通天,连府尹大人也敬他五六分。
当初他治好了夫人的宿疾,府尹大人对他甚是感激,着南极仙翁又极会来事,逢年过节都要派人送礼,府里人没个不喜欢他的。
王押司说到这里停下,他看到有和他一般的押司来上班,等他们走进衙门才继续说:这位管家来府衙也百来趟,府门的门槛快被他踏破了,这前衙后宅如履平地。
每次他来都是替南极仙翁给夫人送礼,什么苏州的彩绸,西域的珠宝,各种稀罕吃食,选得都是夫人爱的,夫人去年认了他做螟蛉义子。
今日他又是给夫人礼物,夫人连头都没梳就慌忙见他,可知关系有多硬。
许仙听罢面色阴沉,问道:他今日急匆匆送礼又是为何?嗨……王押司的口气里颇有点不耐烦,他被许仙拖着说了半天,这傻小子还是冥顽不灵模样,只好引导着说:你说,南极仙翁最近手边最大的财路是哪一笔?你不知道?你是说……毒化瘟疫?许仙看到距离衙门口不远的疫病集中区,这里集中收治着上千名毒化病人,他们的治疗药品都是钱塘南极仙草社一手包办。
南极仙翁靠着这里赚了临安府官库不少银子。
可不是,王押司可见许仙有点开窍,便说:南极仙翁好不容易叼到临安府这块大肥肉,你说能松嘴?可不是忙着走夫人路线?府尹大人最是听夫人的话,他们给夫人送礼摸顺毛,府尹大人听了枕边风,还不是对他南极仙翁百依百顺?哦……许仙点点头,他总算搞明白,南极仙翁为何在府尹大人眼中地位和活神仙一样,原来是府尹夫人在其中起的作用。
贤侄啊,我和你舅舅是挚友,比你痴长一辈,也算是你叔辈人物。
王押司看到许仙手里拿着的图纸卷,知道他必然是拿着临安地下水脉水井全图来劝说府尹大人,就想劝他:府尹大人现在只听南极仙翁说话,南极仙翁一句话顶你一万句,您莫要自讨没趣啊!现在府尹大人认为毒化瘟疫的事到这里也该翻篇了,你家娘子又放回家了,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别再为瘟疫的事来聒噪。
你要是不晓高低上下,惹恼府尹大人,只怕没你好果子吃。
王押司这话甚是没有道理,这毒化瘟疫只是暂时被压制,哪里就算翻篇了?如今看着毒化瘟疫已无大碍,可我这不时发现新的情况?若是不早早处理,只怕还有大灾在后面。
贤侄啊,你不在官府,哪里知道官府里的事?府尹大人一言九鼎,他说毒化瘟疫了结,那就是了结。
你去和他讲还有大灾,岂不是打了府尹大人的面皮?做官的人最讲究面皮,你让他没面皮,他又如何能听你的?只怕要恼羞成怒。
王押司见许仙说得坚决,怕他惹事,连忙劝说,只是许仙横下一条心,任凭他左说右劝,就是不肯回去,也不肯放他走。
看看快要日上三竿,许仙还是千求万求,王押司拗不过他,只好答应替他拿着图去和府尹大人说话,许仙这才悻悻地放开他。
我附近转转,中午请王押司吃饭,届时务必告诉我消息,可不敢耽搁啊!对于许仙的期待,王押司哼哼唧唧的虚虚答应几声,扭身便走。
他现在只想快点摆脱这位纠察不清的贤侄,且先答应下,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临安府是大政府,办公人员极多,光抄事房的大小押司就有十一二个。
抄事房的摆着二十来张桌子,都是两两相对,押司、抄事们对面工作。
抄事房平时主要工作是抄写文件,比如府尹大人发下新告示原本,这里要照着抄写出一两百份,然后张贴去全城的告示栏。
王押司,在这里算是管事大押司,自己单独背靠窗有张桌子,能够监视所有办事人员工作。
他是不用亲自抄写的,下面做事的人多得很,他只要动动嘴皮子自然有人做事。
可今天,大家发现王押司铺开张宣纸,拿着毛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其实,王押司什么也没写,他只是用毛笔在上面无聊的乱画。
许仙交给他的图纸,他是断断不敢交给府尹大人的,那可不光是吃白眼那么简单,剥了府尹大人面皮,他多年来提心吊胆、提着裤子过桥给上官留下的良好印象,搞不好要留下瑕疵。
对于他这种在官场有着敏锐政治嗅觉的人来讲,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绝不能做,这是他为人做吏的原则。
许仙辛辛苦苦画的临安城地下水脉水井全图在桌面上放着,该怎么处理呢?中午许仙要来找自己,要如何搪塞?正想着,有后堂管家来说:府尹大人唤王押司去后堂,说是早上起来逗八哥,八哥不说话也不吃食儿,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啧!王押司心里咯噔一跳,连忙起身。
他才要走,忽然又看到桌上烦人的临安城地下水脉水井全图,顺手打开抽屉。
抽屉里满满搁着几层亮得闪眼睛的银子,他从怀里掏出早上仙草社管家给他的五两雪花银子扔进去,将图纸也放进去,关上抽屉,这才跟着管家去见府尹。
中午时分,抄事房里有家室的小押司去水房取了家里带来的饭盒吃午饭,王押司这种孤独一人的,和几个同样没家室的小押司一同出府衙找地方吃饭。
他才跨出府衙门口,见到许仙早在门外背着手张望。
他这才想起许仙和他约了中午见面,说图纸的事。
王押司没把图纸呈给府尹,见许仙在门口死等他,心中打鼓不知该如何回应,便打开折扇遮住脸,想跟着小押司们混出去。
不料,那许贤侄眼睛毒得很,一眼就认出他,在门外玩命挥手叫:王押司,我是许仙!见混不过去,王押司只要收了折扇,挤出笑容说道:贤侄来得好快,我正要派小押司去找你。
许仙等王押司出来了,拉住他的袖子忙问:王押司,请问那图可呈给府尹大人了?他如何讲?可有说要见我问个详细?填井乃是极大事,一刻也耽误不得,一天功夫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得病感染。
王押司被许仙急吼吼的连珠发问,问得回不上话,嘴里啊啊的答应着,心里飞快旋转,想该怎么回答。
脑筋一转,王押司计上心来,等口沫横飞的许仙问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贤侄你的事,我怎么会耽搁?那图纸你交到我手里,我就带着去见府尹大人了。
届时他正在梳头,没空看文书,我就将图纸和其他文书放在一起,还特地将图放在最上面。
府尹大人日理万机忙得很,想必很快可以看到。
王押司想得很好,府尹大人每天要处理的公事何止几十间,要看的文书何止几百份,就算他真的把图纸放在文书堆里,府尹大人也未必能翻到。
他就说送去了府尹书桌上,此事也查无实证,许仙是无从知晓,自己也算把事办了。
过几天这位许贤侄见没消息,想必也就死心了。
听说王押司将图纸已然交到府尹大人手中,许仙的脸色缓和许多,他又问:照王押司所说,府尹大人下午可能出来决断?这个吧……王押司被问住,只好模模糊糊地讲:想必可以吧……只是府尹大人贵体微恙,也不知能不能出来决断,我看等等吧,看情形再说。
许仙对这个回答是不满的,只是王押司话说在这里,他也没办法。
总不能闹着让王押司督着府尹大人快点看,那也太不给王押司面子,府尹大人方面只怕也会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许仙叹口气,方才的气势萎下不少。
见许仙不催问了,王押司定下心来,招呼几个小押司过来,和他们介绍许仙说:这位乃是顾大捕头的内侄,乃是临安城大大的名医,诸位看在我和顾捕头面上,都要多多照顾。
几位小押司见许仙有来头,纷纷和他见礼,众人簇拥着许仙找家二荤铺坐了,点下四五个菜,大家喝了一回。
最后,王押司大方的让店主将账记在自己头上,派两个府中杂役送醉醺醺的许仙回家。
许仙原本酒量不济,被王押司灌这一通,直醉到下午才醒,起来床又急匆匆赶去衙门口找王押司问话。
谁知到衙门口打听,看门的衙役说王押司有公事下乡了,也不知几时回得来。
没料到被王押司使了金蝉脱壳,许仙气得不得了,想来昨天不过是为轰自己早些走。
衙门口前有面登闻鼓,百姓人等若是有冤情,可以敲这面鼓向府尹大人喊冤。
许仙从鼓架子上摘下鼓锤,咚咚咚地敲起来。
威——武——敲不多下,只听衙门里众衙役喊起堂威。
衙门里走出个年轻门子,喝道:什么人敲鼓?有冤报来,若是胡乱敲的,拉下去打四十板子。
门子是府尹大人身边人,和看门衙役差上多少级,吓得看门衙役赶紧回禀:大哥,是顾捕头的外甥敲鼓,有要事启禀老爷。
那门子前日在公堂对质见过许仙,识得他相貌,又知是顾捕头外甥,也算半个衙门里人,脸色和缓许多。
他问道:许仙,我且问你,因为何事敲鼓?要知道,擅敲登闻鼓,是要四十下板子的。
许仙说:小哥,我要报的是毒化瘟疫的事,你说大不大?再不赶紧救治,只怕你我都活不得。
门子听了顿时显现出难色来,他放低声音说:这事府尹大人已有决断,病人也由钱塘南极仙草社收治,算是过去了。
你如何又来说此事?府尹大人说到此事脸色就难看,衙门里人也都提心吊胆不敢提,你如何又来找不自在?我看你快去了,我看在顾捕头面上,板子也不用打了,我自去给你周旋。
许仙正憋着一肚子气,听门子这么一讲,顿时三尸神暴跳,气冲牛斗。
他大着嗓门喊道:怎么没事?是塌天大的祸事,临安城百万人性命都在这祸事上!他故意大声喊,就是想让公堂上的府尹大爷也能听到。
门子见许仙无形无状大叫,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说:衙门重地,莫要大声喊叫,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许仙跟着门子进了公堂,两边衙役多认得他,今天当班的又是杨捕头,都替他捏着把汗。
府尹大人升堂坐在桌案后,早听到许仙大喊大叫,见门子带上来的果真是许仙,心中猜到了七八分,颇有些不悦。
许仙隔着不远跪了,向上叩一个头,喊一声:小人许仙拜见大人。
府尹大人问道:许仙啊,前日人妖之辩已然完结,老爷我当堂公断,判你妻子无罪,着你领回,不在家安生度日,为何今日又来?莫不是当日老爷我断案不公?你心生不忿,所以来大堂前吵闹?许仙说:承府尹大人美意,使得小人夫妻团圆,小人感激涕零。
然而,小人乃是医生,天职所在,针石济世,是小人本分。
前日小人又诊得一户人家有早期毒化迹象,但病人身体完好,并无被啃咬痕迹。
小人给他开了药回去将养,眼下已是无大碍。
但是由此小人判定,只怕毒化传染疫情并非仅有被啃咬一途。
许仙啊,你既然给病人开了药,眼下也见好,那就是说没有问题了。
府尹说:说是没有啃咬伤痕,或者只是你体察不细没有看到?你看,如今临安城千余毒化病人都被集中诊治,近几日城里也听说发生毒化人咬人事件,可知南极仙翁的法子还是有用的,本老爷的处置也尚不失得当,你又何必节外生枝?听说你和南极仙翁有些不和,可是故意诬告?见府尹大人怀疑自己是挟私报复南极仙翁,许仙有些急了,说:小人自来做人坦荡,怎么会夸大病情去陷害南极仙翁?小人一心治病救人,不会和他们纠缠。
如今疫情又有新的发展,小人判断传染方式已从人与人的啃咬,发展成井水传播,如果不及时措施,只怕悔之晚矣!哼!大胆许仙,怎敢危言耸听!府尹大人有些按捺不住,口气也不似开始克制,他拿起桌子上的茶盏说:你说井水也能传染,本老爷这盏茶也是用府里茶水泡的,你看老爷我的脸有没有绿?府尹大人说得有些失态,衙役们在下面听着,都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府尹大人也知道自己言语有失,将茶盏放下不再说话。
许仙并不管府尹大人脸色,接口说道:大人明鉴,临安府地下水脉纵横,本就不可能一脉染毒,条条水脉都被感染,只有染毒水脉沿途水井才有毒化效果。
更糟糕的是,毒水经井水稀释,并不如毒化人直接啃咬毒性来得猛烈,饮用者是在不知不觉中染毒,受感染者数量也难以计数,毒性潜伏期不可知,也许会在某日同时爆发。
听许仙说得有理,知府大人气消了些,问道:既然你说井水也有感染的可能,你说该如何救治?许仙回道:填埋水井!只有找到这些水井加以填埋,建立隔离区,筛查附近居户,如有感染统一收治。
只有让全城百姓都动员起来,才能让这次毒化疫情真的被扑灭。
你可知道为了这次毒化疫情,临安府已然花了多少银子?如果按照你的意思,还要花多少银子?更何况,若是照你的方法,不但劳民伤财,还会让全城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这几日官府四处寻访,也没见城里有什么新情况。
就算乡间有,也在官府可控范围内。
什么填埋井水都是无稽之谈,谁知道哪个井水感染了?难道要老爷派人去一口井一口井的尝水不成?做官的人最是怕麻烦,怕自己任内出事情影响官运。
自疫情出现以来,府尹大人都是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事情能盖着,他都不乐意张扬。
找到钱塘南极仙草社来办这防疫的事,在府尹大人看来是在最小影响范围内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如今,许仙提出要搞那么大阵仗,惊动全城打一场人民防疫运动,府尹大人光是想想已然头疼腰疼腿肚子疼。
这还不用说临安府为毒化疫情花了太多的钱,如果按照许仙的办法,光是安置费和填埋水井的善后费用,就是笔天文数字。
小人有图!许仙见府尹大人露出烦躁的表情,立即说道:小人化了张临安城中水脉水井图,用朱砂笔将可能感染的水井水脉都标注出来。
如果只是填埋这些井,临安府不会花太多钱。
此图早上小人托王押司送到大人后堂亲览,难道大人还没看?图?什么图?府尹实在想不起来,悄悄问旁边站着的门子:王押司今天上午来过后堂?他有留下什么图吗?门子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早上王押司确实去了趟后堂,不过是帮府尹大人看生病的八哥。
只是王押司日常也会带些文件直接去后堂,门子也吃不准,只好说:王押司早上确实来过,只是有没有送什么图,小人实在不得而知。
府尹大人、门子还有许仙哪里知道,那张图现在还好好躺在王押司装银子的抽屉里。
现在王押司公干没回来,府尹大人也没处问图的事,许仙热忱地看着自己,他只好含含糊糊回答:嗯嗯,大概有吧,老爷我今日案牍甚多,改日再看。
兹事体大,你先回去等本官传唤……改日!许仙见府尹打官腔要改日再看,情知疫情紧急耽误不得,33334气得忘记这是在公堂,竟然大声喊起来:大人案牍甚多,有什么案牍比临安城百万生灵更重要?大人如此漫不经心,玩忽职守,如果疫情真的爆发到不可收拾地步,大人只怕要留下千载骂名,和先相国般遗臭万年……住口!府尹见许仙越说越没礼数,气得胡子炸起来。
他为官多年,爱得就是自己的名声,从来自诩是忠君爱民的贤臣,不屑与先相国为伍。
先相国活着时,他自己也曾因弹劾他误国误民,被贬斥异乡,他自己常以那段苦难岁月为荣。
如今,眼前的小年轻竟然将自己比作那位陷害忠良、臭名卓著的先相国,正是如同揭了他的逆鳞。
府尹大人也顾不得平日在人们面前的雍容平和姿态,气得两手直哆嗦,把惊堂木拍得啪啪啪直响,嘴里说着:黄口孺子,黄口孺子!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看你说什么水井图,只是为了个人博个直言犯上的好名声,让全临安城的人以为本官是个不懂事理的昏官。
好好好……说着,府尹大人去抓案头签筒,就要喊打。
转念一想,此人如果真是来求名的,如果真打了,岂不是更让这小子抓到把柄,可以出去大肆宣扬本官是昏官?想到这里,府尹大人伸向签筒的手缩回来,对堂下说:你这孺子太轻浮,不知轻重,官府里的事你懂得什么?本官念你也是好心,就不打你了。
杨捕头,顾难得来带他回去严加看管,不要再来滋事了。
顾难得坐在堆五十斤的团头铁枷上,看着外甥许仙,一阵阵发愁。
府尹大人派门子将许仙送到巡捕房,让他严加看管,可许仙方才一席话,却将他说动了。
他亲眼看到毒化人又多可怕,也拿过南极仙翁的金子,知道其中猫腻不少。
只可惜,府尹大人很信南极仙翁,希望凭借他的能耐把事情抹平,别人要是说:这人靠不住,我们还要另想办法。
劈头盖脸一顿骂都是轻的。
只是,许仙说得确实没错,他该怎么办?本来是府尹相公让顾难得看管许仙不要生事,现在他却快被许仙说服了。
舅舅,府尹大人不肯听我的,但如果你也不闻不问,只怕临安城马上就要发生大灾变啊!许仙急切地说着,他绝不甘心被舅舅遣送回家。
但是……顾难得踌躇地说:府尹大人没有下令,我私自调动巡捕房人力去给你填埋水井,不要说你,只怕连我的饭碗也会砸了……舅舅,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要是不动用官方力量,只怕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你的饭碗丢了最多我养你的老,如果这事没人管,到时只怕大家谁也活不成了!听到这里,顾难得终于下了决心,他一咬牙,从团头铁枷堆上站起来,对一旁的杨捕头下令:给我把巡捕房的人都集合起来,带上家伙事儿,咱们自己去填水井。
可是……杨捕头既不敢违抗顾捕头的命令,又怕府尹大人怪罪:此事若是被府尹大人怪罪下来……我一个人扛着!顾难得拿眼睛一瞪杨捕头,杨捕头深知这位老上司脾气,不敢再多言,赶紧去召集手下。
笃笃笃——顾难得拿着许仙按照记忆重绘的临安城地下水脉水井全图按图索骥,敲响第一家住户的门。
这家住户是土坯房子,墙倒掉半边,大门也是斑斑驳驳烂了多半扇,关也关不住。
谁呀谁呀!听声音是个青年男子,嗓音里带着七八分慵懒。
门吱呀的打开,开门的男人歪戴着破头巾,裤子也是破的,敞着怀正伸手在里面挠痒痒。
是你!许仙?男子看到在顾难得身边的许仙,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杨安全?许仙认出来,原来这汉子就是在公堂和自己辩论过的三才会杨安全。
你如何在这里?这是我家,你倒问我?你们这些人来做什么?杨安全看顾难得后面几十个衙役各自拿着铁铲、镐头,顿时警觉起来:姓许的,你莫非恨我告你老婆,带着人来打我?我告诉你,杨爷爷可不是吓大的。
杨安全,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今天不找你麻烦,是来填你家水井的……许仙自觉胸怀坦荡,他话没说完,杨安全脸色大变:你还说我是小人,你带着那么多人来填我家水井,还说不是来找我麻烦?别管他,进去。
顾难得知道和杨安全这样讲下去只有越讲越糊涂,上来将杨安全挤在一边,就要硬闯进去。
哎呀,你敢碰我!杨安全本是个流氓,哪能吃这亏,随手抄起门后的顶门棍,照着顾难得后脑就是一棍。
许仙和众衙役没来得及叫出来,顾难得是个练家子,听到脑后呜的风声,早回身抓住朝自己打下来的顶门棍,顺手一夺。
杨安全觉得好似有千钧之力将棍子夺走,自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给我埋!顾难得一声令下,众衙役镐头、铲子齐下,石头、土块一股脑往井里推。
杨安全见这些人真的填起自家的井,自己又没本事拦着,便跑出门,坐在大街上一把土一把鼻涕地大呼小叫起来:救命啊!来人啊!衙门捕头替外甥出头,假公济私填埋水井啊!这叫人怎么活,朗朗乾坤,干出那么伤天害理的事来……老百姓平日就对衙役敲诈勒索很是不满,今天见衙役们居然成群结伙来填埋民家水井,都义愤填膺,不多时聚集了几百人。
附近街坊有不少三才会的会众,他们看到杨安全在地上闹都来问。
杨安全见来的人多了更是来劲,添油加醋的哭闹捕头要填井抓人,我不活了!说完拿脑袋撞墙角,撞得血流一脸。
会众里很多都是地痞无赖,最不怕打架斗殴,各自抄起棍棒石块,堵着杨安全家大门要和官面理论。
顾难得自然不肯示弱,带着衙役们拿着铁铲、镐头,便要和三合会的人火并。
让开让开!鲁世开带着一对镇抚军士兵分开围观群众赶到,这场冲突才算没打起来。
但是,杨安全不肯了事,吵吵闹闹要去见官,鲁世开无奈,只好压着顾难得、许仙等人去临安府衙。
府尹大人对许仙的冥顽不化本就不喜,现在顾难得不但好好看管许仙,反而好许仙胡闹,搞出偌大事情,搞得他极为愤怒。
府尹大人惊堂木一拍,许仙被判监禁三日,顾难得免大捕头职位,在家反省。
填埋水井的事,就此不了了之。
※※※整整两天,白素贞在家里焦急等着许仙的消息。
这傻小子既不会做人,也不会说话,不但没能说服府尹大人接纳自己的主张,反而一时冲动惹下牢狱之灾。
舅舅顾难得来报告了这消息边摇头叹气走了,他也吃了许仙连累,被停职反省。
白素贞想去衙门打听,只是小青还没醒来,法海又住在家里,自己出门多有不便,只好死等许仙回来。
愁眉不展的白素贞来到卧房点上油灯,然后坐在尚且躺在床上熟睡的小青身旁守着,为她换湿毛巾,或者拿着团扇给她扇风。
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好无聊地守在床边,盼她快点醒过来。
夜色渐渐低沉,喧嚣的街市完全沉寂,灯光逐次熄灭,黑暗笼罩全城,人们渐入梦乡。
白素贞靠着桌子,也觉得有些困乏,单手支着头,瞌睡一波波袭来,好几次都是脑袋差点撞到桌面才醒过来。
黑霾……毒化人……巨人……昏迷中的小青又开始念这几个词。
在她昏迷的这两天,只要说话,必定都是这几个词,白素贞早都听习惯了,知道她念几遍肯定又要昏昏睡去。
黑霾……毒化人……巨人……黑霾……毒化人……巨人……来来回回念了几遍,突然,小青睁大双眼,直瞪瞪看着房梁,全身颤抖。
白素贞正不知发生什么事,只见躺在床上的小青身体平着浮到空中,然后从窗户噌的一下飞出。
小青飞到窗外后,直直的向上飞升,保安堂很快变得只有粉盒大小。
她一个翻身坐在空中,看着灯火阑珊的临安城,高空的凉风让她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
临安城到处都升起黑色的烟霾,空气中回荡着毒化人的吼叫和人们的悲鸣,她捂住耳朵,想把这声音隔绝开,不让它们进入自己的脑子。
事情不妙!今天晚上妖气浓度比白天重了十倍!这样的话……这样的话……那些初期感染者会加速变成毒化人。
小青听到旁边是白素贞的声音。
她左右一看,白素贞和法海不知何时也飞到了空中,正惊愕地俯视着临安城的突变。
看来,我家官人填埋水井的事必定不顺,事情发展太快,必须赶紧告诉府尹大人,立即发动军民隔离疫情爆发地区,下面只怕有大战。
事情紧急,可惜我家官人人微言轻,现在又不知在哪里,如果府尹大人还是漫不经心不肯做准备,只怕整个临安城都要遭到荼毒了。
我去,贫僧在府尹大人面前还算有几分薄面。
说罢,法海冲着临安府衙方向快速飞去,留下白素贞和小青呆呆看着急速恶化的临安城。
这天晚上,许仙被提前释放,他从监狱里出来,看到顾难得和鲁世开正在给紧急召集的衙役、镇抚军士兵以及民兵们分发武器,整个临安府衙陷入混乱,手举瞬间变成了大兵营。
哞——哞——哞——许仙听到四面八方响彻夜空的毒化人鸣叫声,他们现在似乎无处不在,正从临安城各个角落冒出来。
他们在某个街口汇聚成人流,由十而百,由百而千,拖着稀稀拉拉的队形,漫无目的朝着沉睡的街区前进。
人与毒化人的战争,由于在许多人有意或无意的不作为,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第九章 战街巷临安府鏖兵 施奸谋仙草社下毒临安城的格局,和别处略有不同。
它不是京城那种横平竖直棋盘样的格局。
这座城市的街道和房屋按照居民个人需要,随心所欲地建造,房屋有高又矮,街道有宽有窄,小巷有只能进不能出的、有两头直通的、有一个入口多个出口的,总之只有你像不到,没有他们弄不出。
这样糟糕的地理,给官府制造路障封锁街道造成很大麻烦。
被招募来的民兵们花了好半天时间,才用拒马和粗竹竿、石头搭建出并不坚固的工事,这个被划出来的区域的几个出口都用这样的工事堵塞住,为数众多,武装了突火枪、弓箭和长枪、腰刀的衙役、镇抚军、民兵被安排在这些出口守卫。
附近及房屋里的群众都被疏散,比较高的建筑物顶上都趴着观测哨,这些观测都是由手脚灵活、眼神特别好的民兵担任,他们都配发了哨子,一旦发现意外情况,就立即吹哨报警。
被封锁的区域里种满了高大的榆树,榆树的阴影笼罩了观察哨趴着的屋顶,阳光透过层层叠叠、密密扎扎的树叶照在观察哨身上,呈现出斑斑点点金黄色的形态。
所有人都握紧武器躲在工事后,箭搭在弓上,长枪高高竖起,突火枪都装填好子弹和火药,燃烧的火绳滋滋响着冒着白烟,二三十道白烟直直向上飘散,空气中散发着燃烧留下的焦糊味。
一阵微风吹过,榆树轻软的梢头被吹得乱晃,树叶和树叶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先是观察哨头顶的榆树发出沙沙的声音,随着风朝巷子里吹去,巷子里的榆树一层层被风吹拂,纷纷发出沙沙的声音,如同榆树们在齐声欢呼。
沙沙沙沙~风停了,榆树梢头不再晃动,榆树叶的摩擦声还在响,由近及远越来越轻,不久又由远及近返回,声音紧促繁杂。
观察哨很快就警觉地发现,这沙沙声并不是榆树叶摩擦的声音。
他在屋顶立起前半身,手搭凉棚眯缝着眼仔细观看。
渐渐的,他的眼睛睁大了,右手不自觉地抓住胸口挂着的哨子。
嘟——嘟——嘟——观察哨拼命地吹起哨子,尖锐的哨声激起把工事堵塞得满满当当的人们的警觉。
无论当官的还是衙役、士兵、民兵,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屋顶的观察哨,观察哨把停止吹哨,大声喊:来了!下面负责指挥的校尉大声问:有多少?数不清楚,肯定过百!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工事对面的街道。
沙沙沙沙~杂乱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长长的黑影率先出现在几百尺外的街角。
黑影慢慢转出来,是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女人,她低着头,衣服多处被撕扯出七零八落的碎布条胡乱挂着,从衣服破洞露出的身体,都是呈现出可怖的绿色。
她走到街心,慢慢转向工事正对面,猛地抬起头,她头发凌乱,脸色也变成了深绿色,在看道对面的人们,突然不明所以地呲牙微笑,嘴角流出黄色的液体。
妈呀,是要打这玩意儿吗?吓死我了!咋抽签就抽到我?真是放屁都砸脚后跟啊!一个头次看到毒化人的民兵吓得大叫起来,导致其他民兵也窃窃私语,发出怯懦的声音,枪阵顿时晃动起来。
不许交头接耳,好好听命令,要不鞭子伺候!督战的校尉见民兵开始动摇,赶紧挥舞手里鞭子,命令他们住嘴,稳定军心。
女人站在街心咧着嘴笑,背后转出来上百名毒化人,这些人有老有少,排成散漫队形,朝着工事哩哩啦啦走来。
校尉手里的鞭子高高举向空中,嘴里喊着:弓箭手,预备!手拿弓箭的弓箭手张开弓,三根手指抓住箭尾搭在弓弦上,用力拉开,箭头仰朝向天。
校尉攥着鞭子的手高高举着,眼睛盯着缓慢走来的毒化人队伍。
他的手里攥出了汗,可就是不肯将鞭子放下,弓箭手们竖起耳朵等待校尉的命令,双手用力拉着弓一动不动,让搭在弓上的箭矢尽量保持最大的蓄力。
放!校尉终于发出了这众人期待的声音,马鞭狠狠落下。
弓箭手们右手齐齐的松开,几十只箭飞向空中,然后如同被太阳吞噬般消失在耀眼的阳光里。
战场出现暂时的寂静,毒化人们还在前进,片刻后,消失在阳光里的箭矢,自上而下的如下雨般落下,许多毒化人中箭摔倒。
倒下的毒化人堵住路,行进的队伍停下来。
但很快,那些倒下的毒化人又慢慢站了起来,他们身上不同位置带着箭。
人们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女人也是中箭者之一,她左眼被箭射瞎了,流出绿色的血,身上也中了三四箭,箭射得很深,有的已经没到箭羽,但她好像无所谓的样子,站起来后继续前进。
射……射击!接着射击!不要停!校尉见弓箭手们惊愕得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赶紧下命令。
弓箭手们如梦初醒,又是一轮弓箭射出去,箭雨再次落在毒化人群中,又是一些人倒下。
那女人这次又被射倒了,这次她的头中了三箭,箭射得很深,箭头从四周露出来。
这回,她没有再站起来,被箭头牢牢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看到没有,只要射头,只要射头!毒化人也是可以射死的,不要停,给我射击!又是几轮弓箭,毒化人有的倒下很快又站起来,有些则再也站不起来。
看看毒化人队伍靠近了,校尉命令突火枪队上前,将突火枪架在工事上射击。
噗噗噗噗——突火枪射击的声音此起彼伏,震得屋顶上的观察哨几乎要掉下来。
铅制的圆形子弹在黑火药燃烧后产生的爆发力推动下,从突火枪细长的枪管中被推出来,强大的推力产生的后坐力,将镇抚军士兵们的肩膀顶得生疼。
带着火焰和热气的铅弹比弓箭威力大得多,只要打到毒化人的头上就是个大洞,迸溅出大量绿色毒血。
可惜,突火枪也有缺点,装弹太慢,射击又没准头,子弹会乱飞,射程还近,只有在毒化人离得很近时才能进行射击。
弓箭和突火枪的连番射击,让毒化人倒下一大片,但他们人实在太多,而且不知恐惧和后退,所有人都在不知疲倦和疼痛的前进。
长枪!长枪顶上去!校尉手里的马鞭再次落下,手拿长枪的民兵和衙役们,冲到工事前,替换下手拿突火枪的黑鸦兵。
他们手里的长枪用一丈二尺的粗竹竿做枪杆,前面结结实实捆着铁制枪头。
几十人排成三队平端着这样的长枪能有效堵住整个巷子口,他们不需要什么武艺,只要这样平端着前进就好,用长枪将毒化人顶住,让他们无法走近。
所有人都吆喝着相互壮胆,拼命用长枪向前乱戳,在人和毒化人之间造成像被子一般的长枪阵,毒化人的前进被稍稍迟滞。
镇抚军趁机装好子弹,然后噗噗噗噗又是一轮射击,子弹从枪阵缝隙里射出,将最前面的毒化人脑袋打爆。
弓箭手们也再次以抛物线射击,虽然很难射死毒化人,至少可以将他们射倒,破坏他们的队形。
毒化人行动缓慢,但力气是很大的,又不惧生死,长枪插在身上并不能令他们受伤,反而会被他们抓住枪杆折断。
有的毒化人抓住枪杆并不折断,而是向上举起,有些企图从毒化人手里夺回长枪的人,由于不肯松手而被高高举到空中,然后落到毒化人中,惨叫着被毒化人们扑倒啃食。
尽管如此,双方还是战成了一进一退的拉锯战形势,而且总的来讲,形势是对官兵有利的。
打!给我好好打,我们快赢了!指挥的校尉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哞——无法突破阵型的毒化人们,突然齐声长啸起来,那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最前面的长枪手吓得手都颤抖起来。
嗷嗷嗷——不久,巷子深处传来回应的吼声。
接着,一块巨石像被抛石机抛投,呼啸着从很远地方飞来。
排列密集的官兵们都被吓傻了,一起仰头看着飞来的巨石,眼看着石头的阴影将他们遮住,既想不起逃走,也由于队形太密集无法逃走。
石头落下,瞬间砸死砸伤十几人,人们的阵型顿时混乱起来。
嗷嗷嗷——又是一声巨吼,第二块巨石呼啸着飞来,然后咚的一声落在人群,再次砸死好几个人。
官兵的士气彻底崩溃了,在队尾的人有的扔下武器,开始逃窜,阵型大乱。
毒化人趁机突破枪阵,有的人还能拿起刀自卫,有的人则彻底失去抵抗意识,抱着头被毒化人扑倒在地啃咬。
那校尉还想制止溃逃,组织有效反击,三四个毒化人将他抱住,没头没脑咬下来。
校尉大声惨叫呼救,但是此时已不可能有人来救他,他的叫声逐渐微弱,最后彻底消失。
趴在屋顶上的观察哨目睹了战斗的全过程,眼看着官兵由开始掌控局势,到之后完全溃败,毒化人突破包围,进入尚未被毒化的市区。
这个观察哨低低的俯下身子,怕被毒化人们发现,还好这些蠢笨的家伙不会爬墙,只要让他们过去,应该就能安全了。
突然,他感受到有气喷到自己身上,伴着喷气还有类似牛喘的哼哼声。
观察哨慢慢转过头,看到有张巨大的面孔正在盯着自己看,这张面孔足足有衣柜大,脸上似乎覆盖着黑褐色的石头,鼻子以上露在屋顶以上,下面的身体可知也相当巨大。
看来,刚刚扔石头的,就是这个巨人了。
哎呀!观察哨站起来就要跑,企图逃到别的屋顶上。
巨人伸出右手,越过整个屋顶,轻松抓起观察哨,认真端详端详,然后张开巨大的嘴,观察哨惨叫着消失在了两排锋利的黄牙中……※※※临安府衙的大门口紧闭,只开着边门,门洞里垒满沙袋,有许多衙役和黑衣士兵在警惕地观察着大街上的情况。
事实上,大街上人并不多,自从府衙宣布全城进入紧急状态后,人们大都躲在家里,店铺也关门歇业,敢于在街上走的人很稀少,而且多是衙役和民兵。
府衙大堂被改造成了指挥部,靠墙摆着二十几张桌子,桌子上都摆了纸牌写明所负责的工作,许多书吏正在奋笔疾书抄写指令交给等待的传令兵,或者将新得到的情报立即大声通告。
在大堂正中间,摆着一张横竖如十二张方桌拼起来大小的木板,木板上用蜡和其他材料做出了临安城八个区的模型沙盘,房屋、官设、商铺、河流、山峰都做得极其规整真实,如同是将真实的临安城直接缩小放进来一样。
沙盘上插红旗的区域是感染区,蓝色小木人代表由府衙派出去镇压的各个部队。
可以直观的看出,沙盘上已有多个街区被插上红旗,上百个蓝色小木人在这些插红旗区域附近围堵。
沙盘旁站着五六个负责沙盘推演的衙役,手里拿着长长的木棍,根据情报将蓝色小木人从这里推到那里,或者再哪里插上红旗。
临安府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将手边可以动用的部队和民兵都派出去,修筑工事,围堵成群结队的毒化人。
白马巷堵住毒化人攻击了。
严官巷也堵住了。
丁衙巷我方形势占优!方井弄方面正在抵抗,放出狼烟告急,要求支援。
让最近的二十三团练立即驰援,他们的方向尚未出现毒化人,留下少数人监视就好。
十五奎巷的十九团练全灭!察院前巷出现巨人,三十二团练陷入苦战。
派遣震天雷部队攻击巨人。
书吏们每收到一条前线的新消息,就要大声喊出来,几名衙役手拿木杆推动蓝色小人或插小红旗,根据书吏们报道的前线状况改变沙盘上的形势。
从沙盘上可以看出,城八区已有两个区完全沦陷,三个区出现插红旗的毒化人隔离区,只有靠近府衙的三个区尚无动静。
在书吏们大声喊叫着报道军情的嘈杂中,府尹大人坐在沙盘前的太师椅上,面上毫无表情。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什么都没在想。
顾捕头呢?顾捕头在哪里?鲁世开朝着负责推演沙盘的衙役吼道。
现在正和第三震天雷小队支援察院前巷。
查到顾难得去向的衙役,用木棍指了下一只蓝色部队,这支部队代表的正是第三震天雷小队。
大人不必担心,站在府尹旁边的王押司轻声说:现在我方动员了全部力量,应该可以阻挡住毒化人。
府尹大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嘴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南极仙翁误我啊!府尹大人,您说什么?王押司见府尹说话,赶紧凑过来问。
南极仙翁这老匹夫!府尹大人急促的喘着气,两只手在膝盖上握成拳头:如今事态到了这般模样,都是这老匹夫造成,都是这老匹夫造成!府尹大人平日脾气随和,可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一旦出了问题,他从不会自我反省,而是认为都是别人的错。
这次毒化疫情从最初的传染到现在大批居民感染成为毒化人,究其原因其实最大的责任者是他自己。
府尹大人有很多次机会让疫情平复,每次都被他轻轻摁下,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大事化小。
过度信任南极仙翁,不听旁人劝说,特别是轻视许仙的献策,让宝贵的时间一点点流逝。
如今,毒化疫情已经不再是一场疫情,而是一场战争,他难道不该承担最大的责任吗?不,雍容睿智的府尹大人不可能犯这如此的错误,那么错误就必须有人承担——即便府尹大人知道是自己的错误,他也不能承认,这是官场的规矩,错误必须是别人的。
抄家,给我抄了南极仙翁的钱塘南极仙草社!府尹大人咬牙切齿地说。
※※※察院前巷的战况异常激烈,毒化人几乎突破了官兵组织起来的防御,还活着的人在不断后退。
比两层楼房还要高很多的巨人,正抓着几个手拿长枪的民兵往天上扔,民兵们惨叫着飞上天,然后重重掉下来摔得半死不活,被扑上来的毒化人活活咬死。
嗖——嗖——两枚黑乎乎圆乎乎的大球,用尾烟在天空中画出两道白色弧线,拖着朝着巨人飞来。
巨人躲闪不及,一枚砸到他脸上,一枚砸到他胸口。
大球是生铁铸的,砸到巨人胸口瞬间,突然发生巨大爆炸,并喷射出白色烟尘,将巨人全身都遮住了。
摔倒在地的巨人慢悠悠又爬了起来,但看得出,之前的这一击相当严重,他的胸口和脸部都被严重烧伤。
再装弹!顾难得大声对操纵霹雳炮的炮兵发出指示。
一名炮术士伸出拇指对着巨人,整一眼闭一眼指挥其他士兵调整炮位并装弹。
所谓霹雳炮,其实是下装轮子的投石车,巨大木臂短的一头是十根绳子,由十个士兵牵引;长的一头系着皮兜,用来装弹。
投石车发射的大震天雷是由两个半圆形生铁壳组成的圆球,里面装着火药、铁屑和生石灰,在点燃火绳后发射出去便会发生巨大爆炸杀伤。
炮兵们艰难的从运炮弹的马车上抬下圆形炮弹,装上皮兜,点燃火绳。
炮术士一声令下,两台霹雳车同时被牵引发动,两枚大震天雷飞向刚刚坐起来的巨人,铁球再次发生巨大爆炸,膨胀的火药轰轰两声,将铁屑炸得到处都是,巨人身体里插满铁屑,喷出的石灰烧着他的伤口,发出滋滋声,皮肉烧焦的臭味很快也传过来。
巨人咚的一声倒下了,再也没站起来,看来这回真的被干掉了。
看到巨人被打倒,本来开始溃退的官兵稳住阵脚,大家发出哦的欢呼,然后整理队形对毒化人发起反击。
嗷——嗷——嗷——三名巨人在远处房子后面出现,大概是被打倒的巨人召唤他们来的。
巨人们晃着上半身,朝这边走来。
这回连操纵霹雳车的炮兵们也慌了,一个巨人已经这般难打,何况一下又出现三个。
不要慌!进攻!进攻!顾难得稳定下心神,命令炮兵不可慌张,立即发起反击。
突然,两道光炮兵们头顶飞过去,带起的风掀飞许多人头顶的毡帽,背对着落在对面屋顶上,化成两个女人模样。
白衣女人稍大,青衣女人稍小,看装扮像是主仆二人。
小青,那些毒化人交给你,我去对付这三个大的。
说罢,白衣女子化成一道白光,在几个房子顶上来回蹦跳穿行,靠近巨人们。
这边,小青抽出宝剑,像陀螺般旋转起来,人和剑都化成一团青色旋风,朝着毒化人卷去。
被这阵旋风卷到的毒化人,有的被砍断手脚,有的被腰斩,有的被削飞头颅。
没一会儿工夫,就把残存的毒化人都处理干净。
小青收了风势,将手宝剑朝旁边一甩,甩去上面的绿色毒血,也不理那些尚在惊恐中的官兵,朝着白衣女子看过去。
白衣女子自然是白素贞,她跳了几次就飞到三个巨人旁边的屋顶上。
第一名巨人见到有人类跳到面前,伸手便来抓,白素贞灵活地闪开,跳到对面房顶。
第二名巨人嗷的一声双手相握成拳,举过头顶狠狠砸下来,白素贞再次跳起,被砸中的房屋房梁折断,屋瓦漫天乱飞,不堪重压啊的墙壁朝着内部塌进去。
第三个巨人伸出双掌,朝着飞在空中的白素贞拍过来,白素贞凌空后翻躲开,巨人双掌拍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啪声。
地面上的人都仰头呆看着白素贞和三个巨人缠斗。
白素贞的速度快到看不清,只见一条白练绕着三个巨人来回旋转,找到机会就攻击一下,巨人们空耗力气,却打不到人,气得嗷嗷直吼。
这景象活像孩子玩的拨浪鼓,带着绳子的鼓锤绕着鼓面飞来飞去,把鼓面打得咚咚响,鼓面就是没办法把鼓锤留住。
看将巨人力量消耗差不了,白娘子这才朝着顾难得等人这边飞过来,愤怒的巨人随后紧紧跟随。
舅舅,你们还有多少大震天雷?白素贞飞到顾难得面前问。
顾难得赶紧清点车上剩下的震天雷,还有二十来颗。
足够了,借我一用。
说罢,白素贞一招手,二十来颗重达五六十斤的大震天雷凭空飞起来。
你们都把耳朵堵上!说完,白素贞迎着巨人们飞过去,二十多个大震天雷在她身边一起飞过去。
看看距离差不多了,白素贞又向上飞停在高空中,大铁球也都跟着停下,她居高临下算着巨人们渐渐走到正下方,右手举过头顶打了个响指,停在空中的大震天雷立即同时被点燃,然后像是许多同时扯断线的水桶,齐齐地落下去。
大震天雷下落到巨人面部的位置,同时发生爆炸。
二十多个大震天雷同时爆炸造成的巨大冲击波,以巨人为圆心,将附近屋顶全部掀飞,瓦片如同纸片在空中飞舞。
可怕的爆炸声远到几里外都能听到,顾难得等人用手指堵着耳朵蹲在地上,感到大地剧烈颤动很久,巨响即使堵着耳朵也震得脑仁直疼。
三个巨人被连锁爆炸炸得血肉横飞,绿色的毒血雨下了将近一刻钟。
不知过了多久,顾难得的耳鸣和晕眩才结束,他慢慢站起来,看到白素贞也缓缓降到了地上。
小青拍着掌说:姐姐好手段,那法海的法力相当我们妖怪里的大妖,我看他杀一个巨人还花了半天功夫。
姐姐对付三个巨人都如此利落,我看远比那秃驴厉害多了。
白素贞问微笑着没回她,转头问顾难得:舅舅,你们都没事吧?顾难得检查了下官兵们,除去少数人产生短期耳聋外和擦伤外,并没有更多损伤。
都没问题,不过……顾难得说完想起了许仙:许仙在哪里?你这样出来真的没问题?没事,白素贞说:他在管检疫的事,我想着舅舅这边肯定很困难,所以赶紧赶过来。
唉,如果府尹大人能听许仙的,早几天把那些可疑的井水都填埋了多好。
可惜,府尹大人根本不肯听劝,白白耽误几天时间。
这几天里整街区整街区的人都被毒化,现在光是靠我们这样疲于奔命,不知道能不能挡住那么多毒化人。
一匹快马从临安府衙方向奔来,马上人并不等马减速,便喊起来:顾捕头,严官巷方向出现巨人!请快快支援!明白,顾难得朝着白素贞一招手:走吧,我们去严官巷。
※※※战斗整整经历了一个白天,终于压制住毒化人进攻的势头,多数街区都恢复平静。
临安城的三区已经完全沦陷,两个还在激战的区也建立起了隔离带,官府用工事将毒化区和非毒化区隔离开。
江南的河网在建立隔离带的工作上起到很大作用,许多毒化街坊都是以穿城而过的河流隔开。
隔离带中还有许多尚未被感染的市民,这些人拖家带口、带着大小包裹,疯了一样涌向隔离带之外,希望得到一线生机。
守卫工事的官兵们阻拦住拥挤在工事前的人群,只开放一道小口,一批批放人进来。
工事后不远处有处简陋的白色帐篷,这里便是许仙的检疫站,除他外,还有许多临安府的医生也在这里充当义工。
许仙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每天都在为来自隔离带以内的难民做检查,少数被检查出遭到感染的难民被送去隔离接受治疗。
他在检查完新一批难民后,觉得睡意渐渐上头,忙用力揉揉眼睛,但并没有多少作用。
我去洗把脸精神精神。
许仙拿了个脸盆到井边打水。
深井打出来的冷水果然有很好的醒盹作弄,被冷水一激,许仙觉得脑袋清醒多了,于是他索性将整盆水兜头浇下来,全身每个毛孔都随着张开,冷得他打直哆嗦。
头脑清楚后,许仙开始回想这几天来发生的种种变故:他研究水井分布图认定新毒源来自井水,提出填埋可疑水井,建立隔离区的意,得到的回复却是莫要无事生非。
在府尹大人看来,经过前一段的搜查扑杀,城内疫情早就被有效控制。
南极仙翁的药固然效果慢了点、贵了点,但不到千人感染者的药费临安府勉强也能管得起,只要这些人逐渐痊愈,疫情就算过去了。
得不到府尹大人的支持,许仙说服顾难得擅自调动巡捕房衙役去挨门挨户敲门劝说住户填埋水井,结果遇到三才会杨安全,闹出大事,被临安府打了个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的罪名遭了几日去牢狱之灾。
时间就这样被耽误,大批市民被快速感染,成街成坊的人变成毒化人,成群结队涌出街区进攻市民。
一个个街巷都被毒化,直到此时府尹大人才知道井水有毒的传言确属真实,可现在什么都晚了。
毒化人、巨人、难民,祥和的临安城几天功夫就落入恶鬼界一样状况,行尸走肉般的毒化人充斥着街巷,整个临安城的衙役、官兵和民兵都被动员起来,却只能是勉强支吾。
临安城该怎么办?百万生灵当如何是好?许仙仰天慨叹,天空中星斗依旧,并不因人间的变化受到丝毫影响。
※※※临安府衙附近建立的疫病集中区,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许多幢临时住房,这里收容着多日来从各处运来的感染者,人数多达近千。
官府将他们集中在这里统一治疗,每日服用钱塘南极仙草社提供的九转灵通还魂金丹,食宿都在这里,由仙草社派遣的人员专门管理,大门口设置岗哨,没有府尹大人签发的路引不能随意出入。
木栅栏门口的岗哨亭挂着写有临安府字样的灯笼,一名临安府的衙役挎着腰刀在来回巡视。
一名衙役看到不远处阴影里有人影闪过,忙喊一声:是谁!并提起灯笼去照。
是我。
阴影中的人并不躲闪,倒是迎着灯笼走过来。
哎呦!这不是钱会首吗?提灯笼的衙役发现,来人正是钱不二,手里提着个黑布包袱。
临安府里有许多人入了三才会,这衙役也是三才会会众,见人竟然是会首,说话立即变得很恭敬。
是啊,钱不二并不避讳身份,说:我今天有些事,想见见鹿童。
衙役为难地说:王会首,不是我不给您面子,临安府有令,没府尹大人亲自签发的路引,哪怕是我亲娘老子来了也不能放行。
钱不二嘿嘿干笑两声,说:路引我没有,但我有不路引更好使的东西。
那衙役久在公门中,没什么不明白的,钱不二这话一说,他顿时明白九分。
只见钱不二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衙役脸上堆起笑来:小人入了会,会首便如我亲爹一样,有何吩咐尽管说就是,这是何意?你们公门里人辛苦,大半夜的也不得睡,这点银子买点酒肉犒劳犒劳自己。
衙役收了银子,不再提什么路引,反而提着灯笼给钱不二引路。
钱不二一路跟着走一路看,只见路两边都是木板搭的简易房子,房门插着灯笼,写有甲一号、丙三号之类编号。
钱不二知道,这些木板房里住着的就是接受治疗的感染者。
这些人在衙役们监管下服用仙草社的丸药,进行强制治疗,其中一些人病情已见好转,若假以时日,相信便可以将体内毒素排干净。
两人走到一间条件比较好的木板房,房门口挂着个木牌,写着医士所。
衙役敲开房门,开门的是鹿童,他是仙草社派来的医药代表,管理疫病集中区的医药管理。
他见门外是钱不二,知道必是南极仙翁有事交代,赶紧叫他进来。
医士所里堆着许多大箱子,里面装得都是九转灵通还魂金丹。
钱会首,可是仙翁要你来有要事交代?等带路的衙役走远了,鹿童反锁上门问钱不二。
正是,钱不二把手里的黑布包袱挽扣打开,摊在桌子上,包袱内是几大盒药丸:奉仙翁法旨,让你用这些替换掉今晚给病人的药,让他们吃这个。
这是……鹿童隐隐感觉到不好的预感。
仙翁专门配的药,里面是用毒化人血提炼的精药。
啊!你这是……鹿童听罢大吃一惊,他久在仙草社,颇知道药理,晓得这必定是极毒的毒药。
没错,钱不二狞笑着说:仙翁的意思是,让那些病人吃这个,激发他们体内的毒素,一两个时辰内就可以完全变成毒化人。
这……这……这样的事怎么做得?仙翁莫非是疯了?现在临安城到处是毒化人,怎么还要制造新的毒化人?钱不二收敛了笑容,对鹿童说:今日临安府派衙役查封了仙草社,并让王押司拿走所有账本。
那王押司和我相熟,他说府尹大人今日大发雷霆,怪仙翁没能压住疫情,将如今临安的局势都怪在仙翁头上,要查仙草社的账。
听王押司说,这回府尹大人是真发火了,查账便是要找毛病往死里弄仙翁。
他让我们早做准备,最好趁着抓人的飞签火票下来前赶紧远走高飞。
鹿童是仙翁最亲近之人,知道仙草社的账里花活很多,如果真查起来麻烦小不了,便说:仙草社多年来和你们三才会合作做了不少事,账目上都写得清楚。
每次写账,都是仙翁口述,我来秉笔,某年某月给三才会多少两银子做某桩事,仙草社从而从中获利多少两都记载清楚得很。
若是府尹大人看到这些,只怕仙翁和你都性命难保,你们也都难逃干系。
正是如此,钱不二凑近油灯说:仙翁吩咐,要让这里的病人都变成毒化人,让临安这次乱子再闹大点。
既然府尹大人不仁,就莫要怪我们不义,这次就是要闹他个鱼死网破。
鹿童看着钱不二,回味着他刚说的话,心里越想越害怕,声音颤抖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把今晚的药换成这些毒药……是吗……正是,换完药,你就随我一起逃走。
这里离府衙近,仙翁是要接着这些毒化人的手灭了府尹大人,如此一来,账目的事就算遮过去了,我们只要离得远远隔岸观火。
说着,钱不二将黑包袱里的药丸向前推了下,推到鹿童面前。
看着这包药,鹿童的脸因恐惧而扭曲了,他摆着手连连后退说:不可不可,这事做不得……而且,这里还有很多仙草社的医士……不要告诉他们,以免泄露机密。
油灯的火苗很小,突突跳着,昏暗且不稳定的光给钱不二的脸罩上一层暗黄色,显得他的表情格外狰狞。
我……我……我做不得,这事太缺德,做了要下十八层地狱。
要不……钱大哥,临安府就在旁边,我们去首告吧?府尹大人看在我们自首的份上,免了我们的罪也说不定……你说什么?自首?钱不二逼近过来,他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说:自首了,你觉得真活得了?鹿童见钱不二靠近过来,心里觉得害怕,便贴着墙想往门口蹭。
见钱不二快要靠过来了,猛地跑到门口就要开门,可门刚刚被他自己反锁上,此时手又抖得厉害,竟然打不开了。
见鹿童要逃走,钱不二怕他真要去自首,随手扯下墙上挂着的绑药盒绳子,从后面往鹿童脖子上套去。
哎呀!鹿童觉得脖子一紧,呼吸困难起来,赶紧抓住勒住脖子的绳套说:钱大哥,钱大爷,我不首告了,我跟你跑行吧……如今到这一步,只怕饶你不得了!钱不二发个狠,抓着绳子的双手收紧,身体往后一仰,带着鹿童一起倒在地上。
鹿童拼命挣扎,要从绳套里挣扎出去,钱不二用腿压住他的身体,翻身骑到鹿童背上。
灯光一点点晃着,映照出墙上两个纠缠在一起的黑影。
被压住的黑影开始还在挣扎着蹬脚,逐渐挣扎变得慢了,最后完全不再动弹。
钱不二怕鹿童不死,又用尽全身力量勒了一会,直到确定鹿童再也不动,这才松开绳子,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
他虽说平日坏事没少做,杀人却还是头一遭,自己也觉得心跳腿软,坐在那里大口喘气。
等心跳不那么厉害了,钱不二慢慢站起来,看看躺在地上的鹿童,用脚踹了两下,确定确实不动了。
他将鹿童的尸体拖到门后藏好,把手上的汗在屁股上蹭干净,搬过几盒子药开始换药。
啪啪啪刚换完药,听到有人拍门。
他稳稳心神,清了下嗓子,觉得应该没异样,才去开门。
门外是几个来取药的仙草社医士,他们看到开门的是钱不二都觉得很惊诧,不过知道他是南极仙翁近人,也不敢多问。
钱不二怕他们发现鹿童的尸体,用力靠住房门,看着众人把几盒毒药都拿走。
等医士们都进了对面病房,钱不二撒丫子就跑,一口气从医士所跑到大门口,也没听到看门衙役问他什么继续往外跑。
他现在只知道跑,拼命逃离疫病集中区,越远越好,跑过不知多少条街,疫病集中区的灯光早被甩到几里地之外,这才停来下喘气。
这时,钱不二发现自己的裤裆不知何时早已湿透,不明液体顺着腿流下去,裤管湿漉漉飕飕发冷。
第十章 毒化人临安大暴走 得道僧河畔镇蛇妖天色泛出蒙蒙亮的鱼肚白,在疫病集中区门口巡逻的衙役感觉到难以抵抗的困倦。
他即使努力提起精神,他也感觉到眼皮在止不住向下合。
临安府如今要把多数人力安排去守卫街口阻挡毒化人进攻,人手严重紧缺,他要一直看门看到早上才能有人来替换。
幸好,这里的工作并不多,不过是看看门,盘查有没有府尹大人的路引。
集中区里的病人个个病病歪歪的,走路都困难,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子。
今晚运气不错,会首钱不二来兜一圈,让他白得五两银子,换完班定要去小乙哥的赌坊耍两把。
想到有钱去赌坊,看门的衙役顿觉精神一振,忍不住喜滋滋伸手到怀里摸摸那刚得来的五两银子。
啪嗒啪嗒啪嗒衙役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朝着门口这边走来,走路速度不快,但能感觉到来人似乎脚步很是沉重。
什么人啊,这大半夜的还要出门。
衙役皱皱眉头,漫不经心地提着灯笼朝门里照去:我说,有没有府尹大人路引?没有可不能出去。
灯笼照到的,是一张惨绿色的脸,两只眼睛正直勾勾看着他,嘴角还留着黄色液体。
我……我的妈呀!毒……毒化人!衙役吓得顿时双腿不听使唤,责任心让他想起还有吹哨报警这档子事,赶紧掏出哨子来吹。
才吹了两声,毒化人已将他扑倒在地,张开大嘴咬向他的脖子。
疼痛从脖子一直冲向脑仁,衙役知道自己这回是要完了。
他在弥留之间看到的最后景象,是更多的毒化人越过他的身体,迎着初升的太阳,向人口稠密的市区踉踉跄跄走去。
※※※嘟——嘟——嘟——临安城的四面八方都响起尖利的哨声,有远有近,此起彼伏,仿佛是场吹哨接力赛。
市民们被这哨声从懵懵懂懂的迷梦中惊醒,许多人并不知道这哨声意味着什么,有些人骂骂咧咧蒙头继续大睡,更多人则爬起来想看个究竟。
当推开窗子,看到街巷间到处游走的是一队队行尸走肉般的毒化人,人们惊愕了,他们或者立即用柜子、桌子之类重物堵住门窗,或者只是躲在桌子下毫无意义的嘤嘤哭泣,颤抖着等待命运的降临。
然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无法阻挡毒化人进屋就餐。
鲁世开率领着他的镇抚兵,在之前几天里成功抵挡住了来自隔离区的毒化人进攻。
但是,毒化人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消灭一波,很快又会出现新的一波。
可以想见,隔离区正有一批批市民在经历变成毒化人的过程。
鲁世开的镇抚兵在不断减少,临安府却无法派出支援部队,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趴在屋顶上的观测哨直起身子,朝着远方看,鲁世开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他知道,观测哨必定是看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观测哨很快嘟——嘟——嘟——地吹起哨子来。
鲁世开立即大声对手下们喊道:来了!小子们,都给我各就各位。
冥顽不灵的毒化人并不懂得改变他们的作战方式,依旧排着稀稀拉拉的队形,迎着突火枪的铅弹涌来。
身穿黑衣的镇抚兵和身穿杂色服装的民兵们都打得很顽强,他们起突火枪和或长枪,几轮齐射加上长枪戳刺,很快就将毒化人消灭了一半,眼看胜利将再次毫不意外地到来。
嘟——嘟——嘟——尖利的哨声再次响起,鲁世开一脸懵地看着满头大汗吹哨子的观测哨,喊道:你这杀才有病是怎么着?怎么又吹了?这波毒化人不是快消灭了吗?不……不是……观测哨满头大汗,指着他们保护着的市区,喊道:是安全区方向!安全区方向,正有大批毒化人过来,马上到你们背后了!你说什么!安全区怎么会有毒化人?你小子谎报军情,老子一枪崩了你!鲁世开说着,用手里的突火枪朝着屋顶比了比。
不不!是真的!观测哨并没有因为鲁世开的威吓改变口径:真的是有许多毒化人正从安全区过来,数量大概有一百多!鲁提辖,不信你自己看,真的来了!要是没有,我真毙了你!鲁世开捻捻自己那部标志性的大胡子,手搭凉棚朝着观测哨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群晃悠悠行走的人影,已经出现在街道另一头,果然是一大波的毒化人。
他奶奶的,这是咋回事啊?鲁世开也惊愕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帮龟孙是哪里来的?安全区怎么会也跑出毒化人来了。
我……我们被包围了!毒化人,毒化人来了!首先崩溃的是本来就没什么组织纪律的民兵们,他们扔掉手里的竹枪,无视眼前正在进攻的毒化人,不管不顾地往回跑。
逃跑的民兵们冲动了还在坚守阵地的镇抚兵,杂色和黑色衣服混杂在一起,有朝前走的,有朝后走的,队形彻底乱了。
不要乱!不要乱!鲁世开扯着大嗓门喊着,想让混乱的人群重归安定。
但是,这已没有作用了,一群失去战斗意志的人无法再次组织起来,随着正面抵抗的毒化人突破防线,将一个个镇抚兵和民兵扑倒在地,原本纪律森严的镇抚兵们也变得无纪律了,他们扔下突火枪,随着溃逃的民兵一起逃走。
哎呀!哎呀!最先逃走的民兵,发现逃走的路早就被从后面过来的毒化人给堵死了。
他们再想往回跑,从后面涌来的其他溃散士兵,又将他们推着向前,毒化人毫不怜悯地享用了这送上门的美餐,抱着离自己最近的人开始啃咬。
混乱的士兵们失去了理智,所有人都希望找到条逃生的捷径却拥挤在一起,被两面夹击的毒化人像剥大蒜皮那样一层层的扑倒、咬死。
鲁世开从未见多这样的混乱场面,他在意识到大势已去后,立即想到该骑上马赶紧突围。
他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己那匹系在屋旁柳树下的黄骠马,三个愣头愣脑的民兵,正企图解开马缰绳骑着逃走,其中一个已经骑在马上,另外两人在和他争抢。
嗨!鲁世开大吼一声,大步流星冲过去,从后面抓住正企图解开马缰绳的民兵,揪着脖衣领子提起来,狠狠甩到一丈开外。
另一个解缰绳的民兵见是鲁世开,便企图抽出腰刀拼个鱼死网破,鲁世开伸出簸箕大的手掌,上去一个大嘴巴就将他打晕了,接着用额头猛撞对方的脑袋,将他撞倒在地。
鲁……鲁提辖,小人上有八十儿女,下有才会说话的老母还要抚养……骑在马上的民兵见鲁世开睁着一双红彤彤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瞪着他,顿时舌头拌蒜,话也说不利落了。
他的手悄悄伸向身后,企图趁鲁世开不注意,抽出朴刀来给他一家伙。
我去你的吧。
鲁世开抓住马上民兵的左腿,将他生生从马上拽下来,自己一翻身上了马。
今日不是你便是我了!被拽下马的民兵,知道抢不到马只有死路一条,便将朴刀耍得呼呼作响,一个举火朝天势朝着鲁世开扑过来。
鲁世开伸出左脚猛踹在来人手腕上,朴刀脱手而起,在空中转几圈落下来,被他一探身接住刀杆,然后反手一刀砍断马缰绳。
喝呀!鲁世开用力一夹马肚子,黄骠马如离弦弩箭般瞬间加速奔跑,将刚刚拿朴刀的小子撞出几个跟头。
奔跑的黄骠马在人群里冲出一条来,有躲闪不及的被马蹄踢倒,顿时一片哎呀哎呀的惨叫。
鲁世开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人,骑着马冲出人群扑向毒化人,毒化人见有人骑马冲过来,纷纷伸出双手来抓。
鲁世开感到恐惧从体内涨到了全身所有的汗毛孔,从未有过的、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量跟着涌向双臂。
他瞪圆双目,口角唾沫横飞,将一把朴刀舞得水泼不进,将扑过来的毒化人个个砍得脑瓜崩裂。
就这样,他居然奇迹般的突出了重围,人和马都被毒化人的血染成了绿色。
这一人一马朝着临安府衙方向奔去,在他身后,毒化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人群发出绝望的哭爹叫娘声也随着远去了。
安全区也出现大批毒化人的消息,随着响彻全城的哨声以及许多街区接连失守的警报,传到了顾难得这边。
顾难得带着他的震天雷部队配合当地守军,刚刚打退了又一波毒化人的进攻,白素贞和小青都杀得血染征裙。
作为机动部队,顾难得需要在街区间游走,哪里有警情就要往哪里去。
听到此起彼伏的哨声一度狐疑警报的真实性,直到收到确切情报才相信,安全区真的也出现了大批毒化人,前线防御的部队都陷入毒化人的包围中。
顾难得将这突发消息告诉了白素贞,白素贞听罢,眼眸低垂,牙齿咬住下嘴唇并未作声。
看出了白素贞心思的顾难得说:素贞啊,你是担心许仙吗?他在检疫站,只怕是有些危险,我看你还是快去他那边为好。
不可,见舅舅那么说,白素贞赶紧说:舅舅,你这边也要帮手啊。
形势如此严峻,你只怕应付不来。
再说了,要是再有巨人怎么办?我还是留下帮你的好……哎……没那金刚钻我敢揽这瓷器活?顾难得不以为然的一摆手说:素贞,你这就小看舅舅了。
你舅舅也是一身武艺,毒化人再敢来,远了有突火枪和弓箭,近了有长枪大刀,若是巨人来了,我们不还有他吗?你来之前,我也干掉过几个巨人。
自从你来了,我的炮兵都清闲得发慌。
巨人不来便罢,如果真敢来,正好叫它吃我两记大震天雷。
说罢,顾难得用力拍了拍已经打包装车的霹雳炮。
是啊,白娘子,你就放心去吧,我等也不是吃干饭的。
正在装车的炮兵们七嘴八舌的跟着应和,他们和白素贞并肩战斗了一天多,对这位随和勇敢的女蛇妖充满好感。
姐姐……小青在一边拉白素贞的袖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她,示意快答应大家的好意。
白素贞轻轻一扥袖子,甩开小青拉袖子的手,继续对顾难得说:舅舅,现在形势不比往常,如今安全区里也出了毒化人,你们一线官兵腹背受敌。
说不定什么时候,背后就会有毒化人袭来,这叫我如何放心得下?素贞,你就放心吧。
顾难得低声说:舅舅的能耐你还不知道?真到万一,一扭腰咱就上房了。
许仙那傻小子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反应还比别人慢半拍,你要不去救他,我也放心不下。
见舅舅这样讲,白素贞这才下定决心,说:那好,舅舅,我们去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说罢,白素贞和小青腾起一阵风,朝着许仙所在的检疫站飞去。
顾难得朝着空中挥手道别,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踪迹,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这便是他与白素贞的永别了。
※※※晨曦已然将下面的城市完全照亮,这是个云淡天青的好日子,对临安府却是最坏的日子。
白素贞和小青在空中飞着,看到下面的城市几乎已完全被黑色恶霾笼罩,小小的街道里,到处是奔走的人群,还有紧追不舍的毒化人。
有的人摔倒,追上来的毒化人扑上来就开始啃咬;有的人逃过一条巷子,躲过追赶的毒化人,却在转过街角时,被在那里守株待兔的毒化人咬死;有许多人爬上同一棵树顶呼救,毒化人在下面像秋天摇柿子树那样摇树,树上的人像熟透的柿子那样都掉了下来;还有人被毒化人围堵在桥上,前后无路只好跳进河里,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整个城市弥漫着愁云惨雾的末日景象。
白素贞的心在噗噗跳,她的嘴唇颤抖,手脚冰冷冰冷的,好像血液都完全凝固了。
这还是她喜爱的临安城吗?那些端午节来保安堂蹭冷气的大妈大姐们的面孔,一个个闪过她的眼前,这些熟识的人们是不是也加入了逃亡的队伍?她不敢再看下面的景象,现在要优先救最亲的人,实在没有余力帮助这些可怜人。
那些人不像她会飞,可以躲过毒化人的追击,只能在屋顶、在树顶、甚至在奔跑中停下来,仰着头朝她投来艳羡绝望的目光。
他们不是鸟,没有一双能在此时救命的翅膀。
白素贞亲眼看着一个跟着父母逃难的孩子,由于看到她飞过,居然停下脚步呆呆地看,被后面的毒化人扑倒。
已经跑出很远的母亲啊的惨叫一声,返回去想救自己的孩子,丈夫没拉住自己妻子,看着妻子也变成毒化人口中之食。
一下子失去两个亲人的丈夫,呆在那里不再奔跑,结果也被毒化人咬死。
她的眼睛湿了,眼泪被风吹得向后方飘去,滴到小青脸上。
姐姐,这不是你的错,怪只怪这些人太弱啊。
我们救不了他们,还是快去救姐夫要紧。
小青知道白素贞的心软了,怕她忍不住下去救那些人。
以她们两人的力量,并不能救他们所有人,还会耽误救许仙的时间。
嗯。
白素贞答应一声,没再说话,心里却掀起了另一股波澜。
她忽然想到自己在遇到小青之前,在自己还是手握万千性命的妖王的时候,似乎应该经常见到如此人间惨象,但是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动容。
仔细回想,那段岁月却像是一片空白,似乎有什么东西,强行抹去了她该有的记忆。
白素贞如坠冰窖,蛇毒,熟悉的妖雾……如果自己真的被抹去了一段记忆,那这瘟疫的起源,很可真的和她有关。
小青忽然发现,姐姐的飞行轨迹显然有些不稳了。
赶紧飞到难民救助区就好,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啊!小青想。
七八名手拿枪棒的男子,背着两个孩子在前面惊慌逃窜跑,后面十几个肤色五彩斑斓、怪形怪状的妖怪紧追不舍,边追赶还边发出嗷嗷的吼叫。
背着孩子的男子们显然都被这些妖怪外形吓坏了,虽说手里拿着兵器额,却并无抵抗之意,只顾逃跑。
虽说是在此种危机状况,两个被背在背上的孩子却并不配合,又是哭闹,又是蹬脚,想要从两个背他们的男人身上下来。
这一行人跑街道,穿小巷,怎么也没法将妖怪们甩掉。
他们爬上座石桥,只见远处街巷里,几十个毒化人隐隐约约在游走。
前有毒化人,后有妖怪,男子们更加惊慌,众人略一对视,以为前虎后狼,想逃是没指望,不如拼死一搏。
拼了!两个自恃勇力过人的壮汉,嘴里啊啊怪叫着,挥舞杆棒,朝着身后妖怪冲去。
走在最前面的红色妖怪抓住根杆棒夹在左右腋下,用力一折,鸡蛋粗的白蜡木杆子竟然嘎巴嘎巴两声折断了。
两个壮汉平日里舞枪弄棒,也打熬得百十斤力气,如今遇到妖怪,如同两个娃娃跟大人斗力气。
他们各自握着半截棍子,瞠目结舌正不知如何是好,红色妖怪伸出簸箕大两只手左右一分,两个人站立不住,噗通噗通从石桥上掉进河里,没扑腾几下便被湍急的河水冲去下游。
爷!孩子我们不要了,饶小人们一条狗命吧!两个背孩子的汉子见无路可逃,想到对面的毒化人是说不上话的,眼前的妖怪倒是能听懂人话,赶紧扔下孩子磕头求饶。
两个孩子脚一落地,兴高采烈撒着欢跑到妖怪一边,抱住红色妖怪的大腿。
其他汉子聒噪一声加快脚力逃去,红色妖怪招手让几个妖怪追下去。
红色妖怪显然并不想就此饶了正磕头的两人,他把孩子们拨开,交给其他小妖怪。
随手抓起一个汉子,伸手便要打。
张小哥!红色妖怪听到天上有人叫他名字,顺着声音看去,之间天上停着一白一青两位女子。
这两人他都熟得很,前者他要叫娘娘,后者要叫姐姐。
白娘娘,小青姐!红色妖怪见是她们二人,顿时退去妖怪形态,化作十几岁少年模样,朝着两人各施一礼。
原来,他正是小青飙飞的妖怪小弟张小哥,上次小瀛洲之战也有他份。
张小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小青方才在天上见张小哥带着十几妖怪追杀那几个人类男子,不知是何原因。
哼!你问这几个货色?张小哥冷眼一瞥那两个獐头鼠目汉子,口气甚是不屑:自从毒化人爆发,我和街坊的十几个妖怪伙伴组织起来,保护街坊逃离。
不料,邻居王婶说,她家的一对小儿女丢了,我初时以为是被毒化人害了,结果见到这几个三才会的狗杀才背着两个孩子在狂奔。
大家被毒化人害得够惨,这些败类居然还趁火打劫,拐带人口,我便叫了十几个兄弟化作妖形追他们。
这不,刚刚把两个孩子救下。
小青听了也不答话,飞起一脚踹在张小哥方才抓着的那汉子腮帮子上。
这一脚力气极大,那汉子下巴当即被踹脱环,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呻吟。
仓啷一声,小青宝剑出鞘,朝着躺倒在地的汉子一剑刺去。
小青!别!那汉子眼看性命不保,小青拿着宝剑的手却被白素贞抓住了:小青,你打也打了,何必取他们性命?姐姐,三才会有好人吗?这两个人渣,留着性命还要害人。
小青怒冲牛斗,还想挣脱白素贞去刺,白素贞牢牢抓住她的剑,就是不肯她刺。
两人正在争执不下,只见两个妖怪慌慌张张跑来。
他们是之前张小哥派去追那几个落跑的妖怪。
他们远远见到张小哥就喊:大哥大哥,半路杀出个厉害和尚救了三才会的狗贼,将弟兄们都打得半死!和尚?白素贞和小青相视一下,她们心中都浮起那个名字:法海。
救下逃跑的三才会的和尚,果然是法海。
他刚打倒一群围攻百姓的毒化人,护送他们安全逃走,只见河上游漂下两个人。
这两人被水冲得沉沉伏伏,像是两只葫芦,边喝水边伸手喊着救命。
法海将两人湿淋淋地从河里提出来,撂在岸边,盘腿坐下,双手用力按两人胸口。
两人足足吐出好几斗脏水才缓神过来,法海问他们为何落水,其中一人才要讲,另一个伶俐的抢着说道:高僧有所不知,昨晚毒化人大肆祸乱街坊,我等几人结伙逃命。
好不容易躲过毒化人,不料巷子里跳出十几个妖怪抢去我们包袱财物,竟还要杀我们灭口。
我们两个企图反抗,妖怪仗着力大,竟然将我们扔到河里。
若非大师相救,咱两个今遭只怕就要做水鬼。
另一个见前者编了瞎话,赶紧连声附和,又添油加醋说了许多。
如今毒化人肆意妄为已是让人焦头烂额,不料又有不法趁火打劫,实实可恶。
法海听了两人添油加醋乱说,又亲眼得见两人在水里差点淹死,不由得他不信。
恰在此时,上游头几个汉子沿着河哇哇乱叫着逃将下来,背后果然有十来个妖怪紧追不舍。
被法海救了的两个人指指点点说道:大师,那边厢不是来了?这些妖怪着实可恨,杀人不过头点地,看来不杀我们灭口,他们不肯干休。
法海原本嫉恶如仇,极恨妖怪,只是近日和白素贞、小青相处久了,对妖怪看法略有改观。
如今见这帮妖怪竟然抢劫杀人,怒火直冲脑门。
他紧走几步,放过那一众逃跑的汉子,拦住后面追杀的妖怪,厉声喝问:向天白日,朗朗乾坤,如今临安城里毒化人肆虐,你们如何竟然做此不法之事?和尚,你给我闪开!当先的蛤蟆精上前要推开法海。
法海单手擎住他伸过来的手,轻轻一扭,用脚踩住臂弯,蛤蟆精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放开我兄弟!后面的野猪精见蛤蟆精被擒住,低头露出两支大牙,没头没脑地冲过来。
法海放开蛤蟆精,双手抓住两支大牙,稍稍朝右边一泻力,野猪精竟似被穿了鼻环的牛,听话的向右排出几步。
法海借力一松手,野猪精收脚不住,摔出去老远。
这和尚想必与三才会的人是同党,索性杀了他!众妖怪里有人叫了声,其他的一起赞同,七长八短的都朝着法海冲过来。
这些妖怪都不过是些小角色,本也没多大道行,哪里是法海对手?多则三五招,少则一两招,妖怪们都被打倒在地。
南无阿弥陀佛,你们这般鼠辈既然这般不肖,待贫僧超度了你们。
说罢,法海冷着面孔,便要下杀手。
青光一闪,法海略微闪身躲过。
那青光本来也没朝着法海要害来,只是要将他和倒地的妖怪们分开。
青光插在地上,化作一把宝剑,左右晃动,嗡嗡发出破空之声。
法海认识这把剑的主人,她曾救他性命,之后他又救了他。
不要伤害我小弟!小青的手还保持着将剑抛出的姿势,她旁边站着白素贞,还有个红色妖怪紧随。
妖怪就是妖怪,不管善恶总要护短对不对?法海见小青阻止他除妖,火气更旺。
秃驴,你又闹什么。
没等白素贞说话,小青抢先厉声问道。
你们走开,我不想和你们交手。
这几个为非作歹的妖怪,问我今日杀定了。
说罢,一鼓气,浑身骨节乱响,双手顿时罩上层金光,九环锡杖两头也陡然长出一尺长的光刃,又要去杀那几个妖怪。
哐当一柄白色宝剑挡住法海的锡杖。
事情紧急,小青,你去救姐夫。
张小哥,带你的人走。
这里交给我应付,慢慢和他理论。
白素贞和小青、张小哥吩咐完,将气运到剑上,一道长长的白气顿时将剑包裹住。
张小哥趁空将伙伴们都扶起来,众人一瘸一拐离开这是非之地,三才会的几个人也早都没了踪影。
小青脚踩青光腾空而起,只听背后发出啪啪的爆裂声,她知道,这是法海和白素贞的气息相撞击的声音,如今两个人胜负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检疫站一带聚集了数以万计的难民,原本就混乱异常。
安全区也出现毒化人的消息,在难民中炸了锅,人们开始哭喊奔跑。
可哪里才是安全的?谁也不知道,人们只是在跟着最大那股人流在跑。
许仙开始和几个医士还在检疫站的棚子里大声喊叫,想让难民安静下来,很快就被逼他们几个大上千百倍的混乱嘈杂的噪音淹没。
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毒化人来了!局势顿时更加难以控制。
许仙一回头,发现几个和他们一起的医士也都跟着人流跑了。
检疫站不过是几根木柱支撑着的席棚,被人流一冲,席棚顶都被扯没了,四根柱子也倒了三根。
许仙怕被人流冲走,死死抱着仅存的一根木柱不肯撒手。
他闭着眼抱紧柱子,任凭身边多少人挤来挤去,就是不肯松手。
折腾半个时辰,他的衣服被人撕坏,袖子丢了一半,有只鞋子也不知被谁踢丢了。
好在,人流总算变得稀疏了,许仙刚松口气,只听见哞哞的声音真的在四周响起。
他睁眼一看,只见身边的人不多了,远远几条毒化人的影子已然出现。
许仙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紧紧抱着木柱,等他明白过来,已经爬到木柱顶上。
爬到高处,许仙仔细观察周围状况,只见满地都是包袱和鞋子,以及被踩倒奄奄一息的人,被推倒的席棚里全是脚印,桌椅板凳都被人流踩得粉碎。
难民口中的毒化人出现了,似乎只有五六个,几个被踩伤无法动弹的人被毒化人扑倒,正在啃食。
许仙吓得敢出声,他心里暗自念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希望这毒化人吃饱了赶紧走,生怕发出声引起他们注意。
不久前还熙熙攘攘的广场,顿时变得空荡荡,唯一的声音是那几个毒化人趴在地上啃尸体发出的响亮的吧嗒嘴声。
许仙突然觉得鼻子痒痒,他心中一惊,想:莫不是昨晚用井里冷水一激,有些感冒了。
怎么不早不晚,偏偏此时要打喷嚏?想到这里,他单手抱柱,腾出右手死死捂住口鼻,想把喷嚏摁回去。
谁知适得其反,打喷嚏的劲头反而更足了,他只觉得鼻子里酸酸的,有股热流从里面往外喷。
啊嚏——正在啃食尸体的几个毒化人,都仰起头抽鼻子,寻找生人的味道。
他们终于看到爬在木柱子上瑟瑟发抖的许仙,于是都站起来,朝这边走过来。
许仙被吓傻了,没想到这个倒霉喷嚏会要了自己性命。
现在在木柱上爬着显然不是良策,但下去显然也是自寻死路。
正不知如何是好,毒化人们已走到木柱下,有个毒化人伸出手,开始晃木柱。
别的毒化人也都伸出手一起晃,眼看着木柱就要被他们从土地里拔出来。
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许仙自觉难逃一死,只好把他想得起来的菩萨名号都念一遍,只等柱子倒下,坐以待毙。
伏虎罗汉,降龙尊者……不经意念出降龙尊者的名号,许仙头脑子里电光火石一念闪过,想起怀里还有济颠和尚给他的根救命头发。
在南极仙翁的艾草仓库里,他用掉一根灭了大火,看来这头发果然能临时救命。
于是,他赶紧掏出一根救命头发,高高举过头顶大喊:降龙尊者,受命于天,降龙尊者,受命于天……第三遍念完,头发在空中化成一股飞灰,随风飘走。
咯哒咯哒咯哒咯哒只见远处一团绿色东西,朝着这边奔来。
走近些才看出,原来是一人一马。
来人嗷嗷嗷!大喊着,手里朴刀舞成一团银光,真是当着死靠着亡。
许仙仔细辨认,看出来人竟是鲁世开,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拼了命大叫:鲁提辖快来搭救!小侄是许仙!来人果然是鲁世开,他正疯了一样挥舞朴刀劈砍,听到许仙声音才将他从疯癫状态唤醒。
抬眼一看,鲁世开果然见到许仙在木柱顶上朝他招手,几个毒化人正抱着木柱在晃,眼看就要从地里拔出来了。
鲁世开拍马挥刀,朝着许仙奔来。
只见他手起刀落,几个毒化人人头落地。
木柱带着许仙一起倒下,重重摔在地上,摔得许仙眼冒金星。
没等他缓过神来,一只大手抓住他衣襟,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他身不由己的顺着那股力量蹿上马背。
抱紧了。
许仙听到鲁世开说话,迷迷糊糊抱紧鲁世开的腰,鲁世开用力夹马腹,黄骠马一步不停的奔跑着。
许仙闭着眼死死抱着鲁世开的腰,听到两边毒化人哞哞的吼叫声,看来周围已被毒化人包围了。
嗷!嗷!杀呀!鲁世开的吼叫有些沙哑了,但他还在像只野兽拼命吼叫着,朴刀上下翻飞,时不时有粘稠液体喷到许仙脸上。
他不敢整眼看,耳边风声呼呼直响,只希望早点离开这危险地带。
※※※白素贞和法海打了一百多个回合尚未分出胜负,白素贞剑上的白气短了两三寸,法海双臂和禅杖上的金光也黯淡了许多。
还要再打吗?你应该明白,这样打下去你我都不会有好结果,两败俱伤就随你心意了?白素贞问法海。
孽畜,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法海用力一蹬地面,将地面踩出一寸多深的浅坑。
然后用力运气,他身上的金光颜色又变得深了一层,一柄九环锡杖舞得金色风车也似,锡杖上的九个金环随着哗啷哗啷响个不停。
法海一躬腰,整个人如同突火枪的铅弹般朝着白素贞直直射过来。
白素贞见法海不肯停手,默叹一声,也只好一提气,剑上白气又长出四五寸。
两人来来回回打了二十个回合,法海的锡杖飞快旋转着乒乒乓乓打在白素贞的剑上,白素贞来回抵挡攻击,只听剑上发出了轻微的啪声,心知不好,知道是剑气被法海不要命的罡气攻击砸出了崩口。
白素贞本不想和法海以死相拼,一直不肯痛下杀手。
现在见法海和她同归于尽,觉得再这样打下去是不行,何况她心里还挂念了许仙,想要早些结束战斗。
趁法海全力进攻防御薄弱的工夫,她张嘴吐出一股白气,醉心攻击的法海没想到白素贞会反击,暗叫声不好,想抽身躲避却已经晚了,左手被白气凝结成的冰块牢牢冻住。
紧跟着,白素贞一剑刺来,将法海左臂刺了个对穿,鲜血顺着剑伤喷射出来,将法海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白素嗖地跳到一边,收了剑气对法海说:你现在受伤了,快去治伤吧。
你我本无仇隙,何必苦苦相逼?我还要救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毕,白娘子腾起一道白光向着天上飞去。
负伤的法海大口喘着粗气,他和妖怪打斗还从未输过,现在又要被这蛇妖放他一马,他不甘心让白娘子就这样走掉。
看白娘子飞到了空中,他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个紫金钵盂,用力朝着天上扔去。
钵盂离手后飞速旋转着向天上疾飞,片刻便超越白娘子,飞到她头顶。
紫金钵盂在空中旋转、不断变大,从中间射出道金光,将白娘子罩在里面。
白娘子觉得全身都变得无力了,身体不由自主地缩小、下落,一直摔到地上。
轰的一声闷响,紫金钵盂跟着落下来,将白娘子死死扣在下面,扬起的漫天尘土好半天才止息。
如释重负的法海咚的一下坐在地上,他紧闭双目,双手掐出法印给自己疗伤。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法海感觉左边手臂不那么疼了。
他睁开眼,伸了伸左手,只见血确实止住,活动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这才站起来,走近扣在地上的紫金钵盂弯腰准备去拿。
恰在此时,附近河面上有人唱《莲花落》:一生好放官例债,不消半年连本三。
巢窝里放债现过手,他管接客俺使钱。
线上放债没赊帐,他管杀人俺管担。
积的黄金拄北斗,临了没个大黄边。
法海听了唱一怔,现在城里到处是毒化人,一般百姓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唱歌?只见河上一叶扁舟,顺着流水缓缓从上游飘下来。
船里靠着个穿着邋里邋遢的疯僧,腰插破蒲扇,肩膀上扛着杆大扫把,手里还把着条蒸狗腿在啃。
法海一皱眉,不想理他,又要伸手去拿紫金钵盂。
小和尚。
法海听到那唱《莲花落》的疯僧朝着他这边叫,忍不住又停下,朝着他那边看去。
只见疯僧手拿狗腿朝着他招手,喊道:叫的就是你,小和尚。
见疯僧不过四十岁上下,不比自己大几岁,竟然叫自己小和尚,法海心中很是不快。
但想着他是个疯僧,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就想不搭理他。
谁知疯僧非要招惹他:小和尚,那钵盂下是什么啊?可是偷偷化来肉包子吃?见我来了,怕我告诉你师父,赶紧扣在下面对吧?法海忍无可忍,大声说:你这疯和尚乱说什么?我这是刚降完妖怪,紫金钵盂下面扣着的是妖怪。
哎?妖怪?有趣有趣!疯僧突然站起来,从船上一跃三四丈跳到岸边,举着狗腿说:和尚我活那么大还没见过活妖怪,要不我拿这条狗腿和你换怎么样?不换!法海有些不耐烦了,懒得搭理他。
你这小和尚,真是贪心。
狗腿不比妖怪好?没听说过天上龙肉,地上狗肉吗?你偷偷吃了,我也不找你师父告密……贫僧胎里素。
法海头也不回地说。
胎里素?别瞎说了,你们金山寺除了当年的唐玄奘,大大小小几百个贼秃,有哪个没偷过嘴?法海听疯僧这样说,心中大惊。
他并未自露身份,也不认识这疯僧,他怎么知道自己是金山寺的和尚?想到这里,他跳出几丈远,紧紧握住九环锡杖,问:疯僧,你是什么人?我?我就是个一般和尚,想拿狗腿换你的妖怪。
疯僧嬉皮笑脸地把狗腿贴到怀里,在脏兮兮、油汪汪的胸口蹭了蹭。
法海看着感到一阵恶心,说:我不换,你走吧。
疯僧好像受到很大打击的样子,表情看起来非常失望。
他想了想,举起手里的扫把说:那我加上这把玉皇大帝扫地的扫把,连你那个唐僧要饭的紫金钵盂一起换了如何?法海更加吃惊,心中暗想:这紫金钵盂是当年玄奘法师西天取经化缘用的,乃是当初大唐天子所赠,后来法师得证金身后,将这钵盂送给我金山寺做镇山之宝。
我师父将钵盂赐给我,让我下山降妖除怪用,疯僧来历不明,却能一语点破紫金钵盂的出处,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见疯僧摇头晃脑嘴里念叨说:这小和尚,好好一个要饭的钵盂,却拿来捉什么妖怪,真是大材小用。
边说着,边弯腰去掀那紫金钵盂。
疯和尚,不要碰我宝物,这钵盂法力无边,若是大德高僧去拿轻如鸿毛,如果是邪魅之徒想拿起,便如重于泰山……咦!法海话音未落,只见疯僧呲着黄牙朝他一笑,弯腰轻轻一掀,那紫金钵盂已如一片树叶般被轻轻翻开。
只见被扣在钵盂下的白素贞缩小得如同虫子大小,似睡非睡地趴在地上。
钵盂一掀开,白素贞身体就跟着逐渐变大,转眼就变回原先大小,人也变得精神起来。
嗔目结舌的法海说不出话来了,他过了半晌才问出句话: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只见疯僧嘻嘻一笑,将狗腿插进怀里,左手把头顶破僧帽一摘。
只见他头上头发足有半寸长,脑后却是金光璀璨,刹那间形成一圈佛光,隐隐现出一个三道横标的卦象。
法海出身金山寺降妖僧团,知道这是天选尊者、真身罗汉的天印标记。
师父!法海立即跪下,纳头便拜,说:小和尚肉眼凡胎,这双瞎眼真该挖出来!无妨无妨,济颠戴上僧帽,伸手搀扶法海说:你以后要好好做和尚,不要再和有妇之夫纠缠了。
法海虽说知道济颠爱开玩笑,脸上还是一红。
走了走了,你们这对冤家和我同去,找人家丈夫认个错,事情便过去啦。
济颠说着又用热忱的眼神看了眼白素贞,白素贞的脸瞬时也变得红彤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