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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青陋巷救妖孩 提辖赤膊闹当街

2025-03-28 09:36:09

有灵性的黄骠马不停狂奔,它明白,只要自己稍微放慢速度,就可能被毒化人抓住咬碎。

骑在马上的许仙死死抱着鲁世开的腰,身体贴在他炕席般宽大的后背上,双眼紧闭,风的呼呼声、毒化人吼叫的哞哞声、鲁世开挥舞大刀的咔咔声从耳旁略过,交织成血与恐怖的合奏。

不知跑了多久,慢慢的,黄骠马奔跑的速度慢了,毒化人的叫声也逐渐远去,代之鲁世开粗重的喘气声和黄骠马打响鼻声。

他慢慢睁开眼,青石板的街道,白墙黑瓦的屋顶,略带潮气的空气,街面上甚至还有些许围观他们的路人。

一切如旧,仿佛并没有发生毒化人这回事,街区还是那样宁静。

这里安全了。

鲁世开喘匀气,这才对许仙说:刚刚我们过了鹊仙桥,那里还有镇抚军校尉带兵守着,看起来暂时还是安全的。

我说,你打算去哪里?临安府衙被毒化人包饺子了,我是不能回去,也没地方去,看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要不我们逃去城外?鹊仙桥……许仙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他不由得想起了秦少游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的名句,想起生死未卜的白娘子和小青,不禁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陡然间,他想起家里从白素贞血液里提炼出来的血精,那是目前阻止毒化疫情继续扩大的唯一机会,不能放任其丢弃在保安堂里。

保安堂,我们回保安堂。

哎?鲁世开怔了一下,说:我知道你舍不得那点家业,可保安堂也不安全,我看还是去城外的好。

快去保安堂!许仙的口气突然变得坚定而不容辩驳,声音也变得很大,把鲁世开吓一跳,他从没见许仙有过这样的气场。

凶什么凶,咱去就是了。

鲁世开挠挠头,拨转马头,黄骠马的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敲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两人一马,朝着保安堂方向走去。

※※※小青奉白娘子命令前往检疫站寻找许仙,等她到了检疫站,发现这里早就一片狼藉,成了毒化人的食堂。

她收住风头,降下地上仔细寻觅。

几个不知死活的毒化人要找她麻烦,被她三两下打发了。

找了一圈,小青并未找到许仙留下的痕迹,也找不到尸体,看来大约是和逃难的难民一起跑了。

该死的秃驴。

小青想到法海,要不是那死和尚耽误,也许还能遇到许仙。

见找不到许仙,小青又腾到空中,在天上漫无目标的转来转去。

从空中能看到的临安城局势,比在地面所看到的要清晰许多。

部分城区陷入混乱,毒化人到处袭击人类,满足口腹之欲,并增加他们的同伴。

所幸的是,很多街区并未陷落,部分建制尚存的官兵守住了河网上的桥梁和街道隘口,这给了还在沦陷区的市民,逃向安全地区的可能。

成千上万人拥挤前行,哭喊声直冲九霄,官兵和衙役努力想维持秩序,并没有人肯理睬。

人们都在努力想挤到人群最前面,男男女女背着包袱,拉着儿女、老人,有的赶着车,大多数则是步行。

黑压压的庞大的人流从天上看像条巨蛇,蜿蜒穿过许多街道,缓缓前行。

多数人只是没头苍蝇一般在跟着别人在走,究竟该去哪里,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哪里没有毒化人就去哪里。

那么多人,这可叫我怎么找?小青看着屯街塞巷缓缓蠕动的人流,觉得头有点晕。

忽然,她看到奇怪的景象,许多孩子被用绳索像栓葫芦那样栓成串,被几个男人拉着躲在狭窄的小巷子里。

小巷子外是拥挤的人流,难民们争先恐后的拥挤逃命,这些人却不慌不忙的似乎不像是难民。

谁注意不到小巷子里几个人在做什么,身在高处的小青却看得清楚。

人贩子?小青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忍不住降低高度,想看个究竟。

又有个男人背着儿童,逆着人流挤出来跑进巷子,小青依稀辨认出他的面貌,似乎是前日三才会来保安堂捣乱时,作伪证被她浇过一身屎尿的孙二。

孙二夹跑得满头大汗,背上背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

男孩头上竖着冲天辫,额头点着红点,看衣着家里该是个小康之家。

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嘴里还哇哇直叫,两只脚连蹬带踹,想要摆脱孙二。

孙二可不管这些,死死抱住男孩双腿,满脸喜气洋洋的朝着小巷子里跑。

来了来了,又捡到一个!孙二进了小巷子就大声喊。

从巷子口到最深处是个硬角拐弯,几个男人和二十几个被捆绑的孩子都在拐弯最深处,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巷子顶头的墙下,看似小头目的黑衣汉子正坐在人家门口的石鼓上,两脚半悬空,手拿根哨棒。

除他外,还有三个汉子,也各自踢着棍棒朴刀,将孩子们围在中间。

坐在石鼓上的汉子正是在公堂上和许仙对质的杨安全,他见孙二背着孩子,笑呵呵的说:孙二哥好运气,这个妖孩儿又能换五两银子。

可不是!孙二腾出手,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说:今天来回跑这几趟差点跑断腿,拐来七个妖孩儿,这就三十五两银子了,足够咱去赌坊快活半个月。

虽说平日里瞧机会也拐卖过儿童,哪有这次痛快?多亏毒化人闹起来,衙役官兵都没影,要不咱也发不了这注横财。

杨安全点头说:现在城里快待不住了,再抓上几个凑整数,咱们就带着这些妖孩儿出城去。

你们哪里都去不得!一声女人的喊声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迎面站了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衣女子,正叉腰怒目看他们。

孙二立即认出青衣女子正是小青,他吃过小青法术的亏,心里一哆嗦,手也松了,背上背着的孩子摔到地上。

有个不知深浅鲁莽汉子见小青细胳膊细腿,估计没二两力气,粗手笨脚提着哨棍走过来要来捉她肩膀。

小青并不躲闪,抓住来人的手用力一扭,那汉子足足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被她这一扭,居然哎呀一声扔掉哨棒,跪倒在地。

小青又一使劲,只听嘎巴脆响,手腕骨头居然被撅折了。

杨安全等人大吃一惊,孙二见了,连忙逃到杨安全身后,躲得远远的。

给我上,弄死她!知道遇到硬茬子,杨安全拿哨棍一指,两个拿着朴刀的手下大喝着相互壮胆,各使个力劈华山的招式,左右两边朝着小青夹击来。

这点花架子把式在小青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她把捏断手骨的汉子往旁边一甩,捡起他丢下的哨棒,单手耍个棒花,挑开两面砍来的朴刀。

趁两人收势不住,小青棒头朝着左边汉子怀里一戳,又用棒尾朝右边汉子胸口一点,不过用了四成力气,两条汉子竟都应声倒地不起。

见小青手段高强,杨安全顿时慌了,他虽说日常也爱玩枪棒打熬气力,却只是三脚猫功夫。

见小青不费吹灰之力将三人全都打倒,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跳下石鼓,跪下直喊姑奶奶饶命。

小青问道:你说,你们抓这些孩子要做什么?姑奶奶,小人只是下面做事的,并不知其中有何玄机,你不如问孙二!杨安全口中推脱,小青抬眼一看,只见孙二偷偷摸摸正往墙上爬,想趁着小青和杨安全说话,脚底抹油逃掉。

她抄起手中哨棒,朝着孙二扔过去,正砸中右腿,孙二哼都没哼一声就背朝下摔下来,咚的拍在地上。

你给我滚过来!小青对着孙二大喝道,孙二乖乖过来,和杨安全跪在一起。

被孙二拐带来的冲天辫男孩眼尖,见杨安全悄悄从靴筒里抽出把牛耳尖刀,企图趁小青和孙二说话没防备,将她捅死。

连忙大声叫:姑姑小心!小青早看出杨安全不老实,故意留出破绽,一举一动都在她余光里。

杨安全刀子还没到跟前,她就抬起一脚,踹在杨安全脸上,将他踢翻。

又抓住杨安全抓刀的手,反手一摁,杨安全哇呀呀呀——惨叫起来,刀子正扎进他左边大腿,直没到刀柄。

孙二看杨安全吃了大亏,赶紧知趣地连连磕头喊:姑奶奶饶命!说,你们抓这些孩子干什么呢?敢信口雌黄不说实话,我让你和他一样多俩洞出来!小青瞪圆双眼,恶声恶气得吓唬孙二。

是是,小人不敢!孙二连忙说道:是……是三才会的钱会首……不,钱不二要我们干的。

他说,有人要高价售卖妖怪孩子,现在市面上乱,有好多妖怪孩子走失了,要我们上街去找,找来一个给我们五两银子。

要妖怪孩子?小青听了很是疑惑,眉头一皱,问:要妖怪孩子做什么?是谁花钱买的?不知道,真不知道,小人只是下面跑腿的,只是贪图几两银子,并不知实情。

真是奇怪了……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

小青用手一指还在地上抱着大腿哎呦哎呦叫唤的杨安全。

哎呦……小人……哎呦……小人也不知道,小人也是听钱不二的。

他要我们趁乱上街找走失的孩子,只要妖怪孩儿,不要人孩儿,说是没用……见杨安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小青也不再问,她转头问冲天辫小男孩:你爹娘在哪里,还能找到吗?小男孩说:不知道,走散了。

那你们呢?有人能找到父母吗?小青又问被捆着的二十来个妖怪孩子,所有孩子都懵懵懂懂摇头,看来都是和父母走失的。

姑姑,带我们走吧,你去哪里,我们也去哪里。

是啊是啊,姑姑带我们走吧!我们都跟着你!梳冲天辫小男孩忽然抓住小青的腰带不肯松手,其他孩子也跟着喊起来。

小青虽说修炼五百年,毕竟还没嫁过人的姑娘家,这二十来个妖怪孩子还真让她为了难,带上也不是,丢下也不是。

她考虑了片刻,然后厉声对孙二说:你把这些孩子都松绑,再找辆大车来,跟我我带他们去保安堂。

胆敢偷偷溜走,看我不扒了你皮!自从毒化人在全城大规模爆发,许仙搬着铺盖去了检疫所,白素贞奔走于火线,两人都很久没回过家,一把铁锁将保安堂大门锁得严严实实。

周围人家十室九空,多数人逃去乡下亲戚家避难,大街上空荡荡的,死一样寂静。

偶然有野狗跑过来汪汪叫两声,让许仙感到些许安慰。

许仙上上下下摸了半天没找到开锁的钥匙,大约是遗失了。

旁边鲁世开看得心焦,挥起大刀,当的一声将铁锁砍成两半,大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你家还有能吃的吗?鲁世开厮杀半天,早已饥肠辘辘,许仙示意他自己去厨房找,鲁世开挽起袖子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就响起笃笃笃笃菜刀在案板上剁菜的声音。

许仙也不管鲁世开在厨房折腾,自己站在大堂,看着桌椅板凳怆然泪下。

只是几天前,自己还和娘子在同一屋檐下相敬相亲,自己给病人诊脉看病,娘子就在一边端茶送水伺候着。

一面想,许仙一面在屋里慢慢踱步,走到每个房间都开门看看。

走到厨房,他看到鲁世开肥大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正在灶前卖力地颠勺,火苗子在锅里窜出二尺来高,烧得油刺啦啦直响,旁边还有蒸锅冒着蒸汽,案板上堆满了切好的肉和菜。

鲁世开忙碌的身影,似乎和平时做饭的娘子重合到一起。

自己在书房读起书来从不管时间,娘子总是做好饭,悉心的送进来,坐在旁边笑着看着他吃,那是何等平淡的小小幸福。

许仙没吱声,悄声退出厨房,缓步走向朝着书房。

书房还保留着他走时的样子,架子上书堆得满满的,地上和桌子上也堆满书,他的各种仪器被擦得干干净净,桌面还摆着许多培养盏。

许仙抬起袖子,看到娘子给他缝袖子留下的针脚。

他抚摸着针脚,想起娘子在油灯下给他缝袖子认真的表情,一针又一针,银针在她手中翻飞,不一会儿就把破口子缝上了。

他最喜欢娘子给他缝衣服时的样子,看着看着能看入迷。

如今,娘子不知可还安好,不知是否晓得自己回了保安堂,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模糊了,眼泪从两颊流下。

呆看了半晌,许仙突然想起来,自己回保安堂还有正事要做。

他忙用袖子展展脸上泪水,走到书房墙角的冰鉴前抓住门把手一拉,两扇木门左右打开,白色冷气喷出喷在脸上,冷得他浑身一激灵。

只见三支装了白素贞血精的琉璃管静静躺在冰块里。

许仙找来块毛巾,将三支血精轻轻放在毛巾上,小心翼翼地包了好几层,又找来自己平时出诊背的小布包装进去。

许贤侄,来吃饭吧,都做好了!听到鲁世开在前厅大声叫自己,许仙才发现自己的肠胃早饿得缩成一团,拧着劲疼,毕竟大半天水米未进,只是紧张让他暂时忘记饥饿。

许仙将小包斜挎着背好,用手拍拍,暗下决心:现在这小包里装了多少人性命,今后不管吃饭睡觉都摘不得,死也要跨在身上。

回到前厅,只见饭桌上热腾腾摆着东坡肘子、砂锅炖鸡、清蒸鲥鱼、火爆羊肉、红烧牛尾、叫花八宝鸡、龙井虾仁、响油鳝丝等八个大菜,又有四个素菜和八碟摆盘精美的冷菜,两碗米饭插着筷子,另有木托盘里装着几斤切好的白花花留着油的肥白熟羊肉和一叠蒸饼,地上放着一小坛黄酒。

许仙咽了下口水,想道:这鲁提辖看着是个粗人,不料做得一手好菜,手艺竟在我家娘子之上。

厨房门帘一掀,只见穿着围裙的鲁世开单手垫着抹布,上面托着个青瓷大汤盆走出来。

他将汤盆往桌子中间一放,拍拍手说:鸡火莼菜汤,这菜就齐了。

厨房还有半桶米饭,自己去打。

时间紧急,只能将就你家现有的材料随便做做,贤侄家厨房得菜柜里竟然又那么多存货,我也没想到啊。

许仙忽然想起,鲁世开所说的菜柜,乃是娘子采来北海千年寒冰石打制,那东西甚是神奇,新鲜肉菜放进去,过十天半月拿出来还是新鲜的,忍不住更加思念起白素贞来。

鲁世开也不谦让许仙,单脚踩着凳子,将油手在围裙上抹两把,先抓过东坡肘子撕了一半大嚼着下酒。

许仙就着菜吃完碗里饭,自觉有八九分饱,便放下筷子不吃了。

鲁世开左右开弓,连吃带喝,又将蒸饼卷了羊肉吃,连吃七八卷。

他见许仙放下筷子,干脆去厨房取来饭桶,将桌上剩菜都扒拉进去,和着半桶米饭唏哩呼噜全吃光。

许仙看得呆了,心中暗竖大拇指,赞道:鲁提辖好饭量,不愧是临安第一条好汉。

鲁世开吃饱酒饭,感到有些困乏,也不问许仙,自顾自歪歪斜斜上楼去卧室,很快传来鼾声。

几天没好好休息,许仙也觉得有些困乏,回家的安全感催发了睡意,他将桌子上狼藉的杯碗扫到旁边,趴在满是油渍的桌子上打起盹来。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忽然觉得有人推自己,耳畔还叫着姐夫姐夫。

许仙迷迷瞪瞪抬起头,半睁开眼睛,迷离中看到似乎是小青。

他连忙用力擦擦眼,定睛去看,那人不是小青又是哪个?许仙啊呀!一声抓住小青袖子,大哭大嚎,几天几夜的提心吊胆,今日终于见到亲人,哭起来就挺不住了。

见许仙安全回到保安堂,小青也松口气,总算姐姐面前有得交代。

她劝慰许仙不再哭了,转身呵斥墙根站着的孙二把车上孩子一个个抱下来,将自己救孩子的事和许仙讲了。

许仙也将自己如何遭遇毒化人,如何被鲁世开搭救的事讲一遍,感叹老天果然不亏待好人。

许仙才要问白素贞情况,只听大门外人声鼎沸,有人大叫:青蛇妖,我知道你在里面,乖乖把掳去的妖怪孩儿交还给我们,万事皆休。

若是不还,我今日烧了保安堂。

小青听得火起,叫许仙和二十几个孩子都不要出来,自己单身走到大门口。

只见,门外为首叫嚷的正是钱不二,他身后站着一两百气势汹汹七长八短汉子,有拿朴刀棍棒的,有执着火把的,也有人抱着木桶的。

钱不二,姑奶奶不去找你便罢了,你还敢自己来送死?小青看到钱不二,就想起他在河边恩将仇报,唆使法海和白素贞厮杀的事来:要不是我姐姐好心,早杀了你这狗才,谁知你又干起贩卖人口的勾当来。

现在你来得正好,咱们两笔账一起算清楚。

见小青真的出来,钱不二心里发虚,忍不住后退几步。

转念一想自己带来了一二百人,胆子又壮起来,他冷笑一声说:小青,我不和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一般见识,今日只要把那些妖怪孩儿交出来,我不找你晦气。

若是不给,这保安堂可就保不住了。

钱不二说完,一二百汉子也都大声聒噪,齐喊保不住。

见自己这边声势大振,钱不二顿时觉得豪气干云,挺着胸脯说:如今临安城被你们邪魔外道祸害的不行,我三才会要救临安百万生灵于倒悬,只要有这些妖怪孩儿,自有光明正大用处。

识相的你把人交出来,多一个不要,少一个不行。

说罢,一二百汉子又跟着大声聒噪助威,齐喊多一个不要,少一个不行。

小青并不惧怕,她双手抱在胸前,嘴角轻轻上扬,站在台阶上睥睨地瞅着这些乌合之众。

钱不二眼看着小青不怕,便招手让抱着木桶的十几个汉子上前,自己歪着脖子,大拇指指着其中一个木桶说:小青。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吗?乌鸡狗血!你们妖怪最怕这脏东西,要再不让开,爷让你尝尝这玩意儿厉害。

一二百汉子跟着大声聒噪齐喊让你尝尝这玩意儿厉害。

好啊!小青一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她伸出手,也不看钱不二,扭头对着光欣赏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试试,看来上次屎尿泼得少了,这次你们自己带来,倒省得姑奶奶去邻居家借便桶。

听小青那么说,钱不二想起上次被泼一身屎尿后,足足洗了八回澡,现在想着还能感觉到那臭烘烘的味道,不禁也有点心虚。

会首,上不上?旁边有个不识相的小子,见钱不二不发令,凑上来问。

钱不二心一横,说:上,给我泼!一二百个汉子齐声聒噪,高喊泼泼泼!十几个抱着木桶的汉子起步前进,就要朝着小青泼桶里的乌鸡狗血。

只听得半空中炸雷声喊:都给我退下!只见保安堂二楼屋檐瓦垄上,站着个赤条条只穿着条内裤的大汉,虎虬龙髯,铜铃也似一双大眼,一身牡丹花绣纹身,两手各拿着一节床腿。

大汉哇呀呀!大叫着,从二楼跳将下来,两条床腿上下翻飞,打得抱木桶的十几个汉子抱头鼠窜,装着乌鸡狗血的木桶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大汉和前排站脚助威的汉子浑身都被溅得腥臊无比。

见大汉面目狰狞,一二百汉子吓得齐声聒噪退退退。

小青没想到自己楼上藏着这么条大汉,也是一愣。

只见大汉将两只床腿舞得风响,冲进人群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一二百汉子砍瓜切菜般被打翻五六十个。

有胆大的还想挥兵器上来比划比划,大汉疯了一样几床腿打过来,顿时被打得虎口崩裂,头破血流。

三才会的人大多是市井流氓、乌合之众,看来了狠角色,谁也不肯替钱不二卖命。

突然,有人大喊毒化人来了!只见保安堂不远处的街上,果然冒出来三十来个毒化人。

一二百汉子个个脸色煞白,吓得齐声聒噪逃逃逃,刀枪棍棒扔了一地,乌泱泱的人齐刷刷群四散奔逃,钱不二也跟着遁了。

大汉见众人都跑光,毒化人正渐渐靠近,扔下床腿走到小青面前说:姑娘让开,我去取朴刀来,杀光这几个毒化人。

小青捂着鼻子说:辛苦大叔仗义打跑三才会的流氓,区区几个毒化人就不用劳烦,交给小青料理便是。

哎——大汉不以为然地说:有我鲁提辖在,这种事怎能让你个女娃儿上。

小青笑道:大叔看不上我女娃儿手段?我更要显摆显摆……两人正在争吵,半空中飞来个和尚,脚踩白莲花,僧袍随风飘洒。

他双手比成口字,念几句口诀,喝一声唵,一道看不见的重压从半空中压下来,走在最前面的几个毒化人被压成肉饼。

法海!鲁世开辨出停在空中的和尚正是法海。

剩下的毒化人并不知恐惧,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沿着青石板道朝着保安堂靠过来。

不知从哪里来的几道碗口粗的白光划出圆润的抛物线,飞到空中突然加速,直直落下来,几个毒化人被从头顶刺穿,一直透到脚底。

毒化人身子一歪,全都倒下。

姐姐!小青从白光的轨迹,惊喜的认出正是白素贞的冻气。

不听话,打屁股。

毒化人群里不知怎地冒出个脏兮兮的疯和尚,毒化人们哞——的一声,都转身将他围在中间。

鲁世开和小青都啊!一声,替疯僧捏把汗。

只见疯和尚破蒲扇一挥:都走!千万道金光以破蒲扇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射,所有毒化人都被金光刺成筛子,软趴趴地成片倒下。

济颠大师!许仙欢喜的从屋子里跑出来。

街区的连连失守,使得临安府的防线被撕出许多大口子,成群的毒化人从这些被撕开的口子蜂拥而入。

还在坚持抵抗的街区,遭到毒化人前后攻击,多数官兵惨遭毒手或逃散,只有少数最顽强的部队,且战且退,集中到了临安府衙门口。

天色已晚,毒化人将附近围得铁桶相似,府衙门口的丁字路口成了最后的防线,从各处退下来的几百名衙役和镇抚军士兵聚集在此,听候顾难得指挥。

顾难得失去了他全部的炮兵和霹雳车,靠着一身好武艺和矫健的身手,勉强退到这里。

现在,他是这些散兵游勇中官职最高的,所有人都唯其马首是瞻,指望他能组织起有效抵抗。

临安府周边平时是全城富户最集中的繁华地段,全是高楼和筑有高墙的深宅大院,对防御者来讲简直是最理想的天然工事。

顾难得指挥人们,将镇抚军所属包着铁叶子的黑漆马车一辆辆推翻,堵住路口当做工事。

临安城的夜生活曾经是远近驰名的,一入深夜,商业区万家灯火闪耀,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如今,所有高楼大院都人去楼空,乌云笼罩月色,黑暗吞噬一切,只有那些被推翻的马车上的红蓝两色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摆动,将临安府衙门口人们的脸,映照得忽而变红,忽而变蓝。

顾难得将手边一半使用突火枪的镇抚军士兵,都安排到了附近楼上,他们用枪托将珍贵的雕花镂空窗棱砸掉,上百把突火枪从数不清的窗子里伸出来。

屋顶上也趴满了人,他们身边放着装小震天雷的箱子。

剩下的长枪手、弓箭手和突火枪手被安排在马车构成的工事后面,拥挤在一起,紧张等待着毒化人的进攻。

顾难得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指挥,援兵对他们来讲完全是可望不可及的奢求。

顾捕头!老顾!王押司擦着汗,从衙门里跑出来,没等顾难得回应,他就急匆匆的问:你们还能不能守住?实在守不住就进院子里来,府衙墙高,应该能支应一时。

顾难得啧了一下,他正要背水一战,若听了王押司进府衙,只怕军心动摇。

他用马鞭指指两边高楼,对王押司说:你看街口这些高楼,正是天然屏障。

加上放翻的马车堵住街口,足够我们打上好久。

若是进了府衙,单凭高墙哪里防御得住?王押司请转告府尹大人尽管放心,我这边尽如金汤铜筑一般。

王押司似懂非懂的点着头,等顾难得说完了,说道:顾捕头,我看实在不行,还是逃吧。

那么多人一起逃肯定不行,若是让他们顶着,你我二人一起偷偷走,说不定还有线生机。

若是死守,人都拼光了,倒时想跑只怕也跑不掉了啊!住口!顾难得噌啷一声拔出半截腰刀,怒目瞪着王押司说:老王,你若再胡说,休怪我腰刀不讲情面!他明白,王押司是想让这里人吸引住毒化人的注意,自己没有武艺逃不掉,想拉着他做保镖。

王押司舌头吐出老长,吓得想跑回府衙。

顾难得怕他回去乱说,抓着脖子把他提回来,说:老王,你我兄弟一场,这危难时刻难道不肯陪着我?王押司明知道顾难得是要抓垫背的,也推拖不得,只好哭丧着脸留下。

沙沙沙沙——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守卫工事的人们努力想看清楚情况,但除了声音,他们能看到的只有黑夜。

一阵折草劲风吹过,顾难得闻到毒化人独有的、腐败到令人作呕的气息。

火箭!顾难得对旁边的弓箭手下令,弓箭手将箭头的火棉点着,拉满弓嗖的一下射出去。

火箭在夜空飞过,留下一道异常美丽的金黄色弧线,顾难得和王押司的目光随着火箭在几十步外一起落下,微弱的火光落地熄灭前照到许多张绿色的面孔。

来……来了!王押司吓得大叫。

噗——距离不远的一座楼上突火枪喷射出一朵火焰,接着是三朵、五朵,百十条突火枪同时乱糟糟的开起火来。

该死,谁叫他们开火的!顾难得气得直跺脚,他知道,想必是哪个紧张的士兵不小心走火,其他人以为是开火命令下了,便都自顾自的射击。

噗噗噗噗——突火枪射击的声音响成一片。

接连不断的火光照亮了工事前的街道,人们借着闪烁不定的火光,看到漫无边际、蜂屯蚁聚的毒化人队伍,排着散乱的队形,摩肩接踵地朝着府衙移动过来。

我们打不打?衙役和士兵们问顾难得。

见指挥完全失灵,顾难得没办法,只好一咬牙,说:打!地面上火力全开,与楼上的火力交织成一片火网,间或着屋顶上扔下来的小震天雷,在毒化人密集队形中爆炸形成的巨大闪光。

在此起彼伏的火网与爆炸造成的瞬时强光中,毒化人大队毫不停歇地推进着,空气中弥漫着毒化人散发的腐败臭气和火药燃烧的刺激性味道。

一对从马车上掉下来的红蓝两色灯笼,忽明忽暗营造着出不稳定的红蓝光晕,蜡烛的火光摇曳跳动,越来越微弱。

一只毒化人的脚狠狠踩下,灯笼彻底熄灭了……※※※府尹大人扶着大堂的门框,面无表情地望着不远处照亮夜空的火光和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如同过年放的焰火。

逐渐,激烈的火光和爆炸都虚弱下来,变成零星的响声,黑暗再次统治世界。

唉……他长叹一声,失魂落魄转过身。

书吏和衙役们都走光了,有的是逃走了,有的去府衙门口参加战斗。

曾经人声鼎沸的大堂,现在空荡荡只剩他一个人。

那些部署也曾叫他一起走,但是他不肯,身为朝廷命官、方面大员,既不能守土有责,又怎可一走了之?顾捕头率领众官兵、衙役还在苦战,本官岂有逃走之理?本官若是逃走,又有谁肯替皇上分忧?说完这句硬气的话,他遣散部署,让他们保着夫人从后门逃了,自己一个人留下。

顾难得不断派人来向他报告前方战局,他都是以镇定和微笑对前方将士表示鼓励。

后来,顾难得派人通报的间隔越来越长,直至现在彻底不再有人回来,他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

地上散乱的掉着许多代表毒化人的红旗,这些都是书吏们逃走时乱丢的。

府尹大人拿起一面认真端详半天,然后走到沙盘前,挽起袖子,两根手指掐着红旗,在已经插满红旗的临安地图上寻找府衙的位置。

他找到了,在一片红旗中,府衙就像红色海洋中的一叶扁舟,显得那么孤寂。

他将红旗端端正正插在了府衙的位置,自己站远些看看,然后点点头,露出欣喜的笑容,似乎是赞赏自己做了件画龙点睛的事。

府尹大人迈着四方步穿过大堂、走廊、花厅,直到内室的祖先堂。

祖先堂的正中阶梯般层层叠叠摆着他祖上的灵位和画像,他家九世为官,算得上世代公卿之家。

他正正头上的乌纱帽,整整皱巴巴的官服,将玉带扎紧,拈过三支香点着,跪在蒲团上对着祖先灵位拜了三拜,然后插在灵位前条案的香炉里。

然后他又整冠束带,朝着东边大海方向三拜九叩,口里念道:皇上,臣不能为陛下分忧,唯有一死,以谢皇恩了。

大人!正在此时,顾难得咣的一声用力推开祖先堂的门,提着连刀杆都沾满粘稠的绿色血液的朴刀冲进来,正看到府尹大人正在叩拜,顿时觉得自己很是失礼,抱拳拱手道:大人,恕小人失礼。

毒化人已然大破大门杀进来了。

慌什么,府尹大人爬起来,口气依旧那么四平八稳、雍雍容容,他拉长着声音说道:区区几个蟊贼有何可惧?大人,贼人甚多,前后门都已然被他们堵死。

哼,区区几个毒化人,有何可惧?天兵一至让他们化作齑粉。

带本官去看来!说罢,府尹大人搬过张太师椅放在祖先堂门口台阶上,自己端然面朝花园坐了,怀里抱着上朝用的笏板。

见府尹大人官派十足的样子,顾难得竟然觉得似乎自己的惊慌倒是有些不成体统。

府衙外完全失守,战斗不可能取胜,更没有人能够逃出去,这是顾难得意料之中的。

顾难得眼看着手下全部被杀死,王押司也在混乱中不知去向,想必正在被饥饿的毒化人当夜宵吃。

他本想告诉府尹大人早做打算,现在看到府尹大人的模样,自己心中反倒是觉得有了底气,背后好像还有十万援兵正在赶来一般。

他英雄豪气上来,拱手道:大人,区区几个蟊贼不需大人劳烦,请看小人讨伐。

府尹大人微笑颔首,不再说话。

祖先堂外小花园里满园牡丹正开得好,府尹大人最爱牡丹,内堂小花园里只种牡丹,红色、白色、粉色争奇斗艳。

府尹大人对顾难得说:顾捕头,去折两支来。

顾难得唱个大喏退下,去花圃里折了两朵最大的洛阳红在手里,然后返回来,将一支献给府尹大人。

然后自己坐在府尹大人旁边的楼梯上,他厮杀一夜累坏了,站不住了,将朴刀横于膝盖,手拿着洛阳红把玩着回想自己人生。

四十好几的人,也没娶过老婆,外甥许仙对他就如同亲生儿子,还指望老后他夫妻能奉着自己颐养天年。

再和他们相见是不能了,只愿他们都能逃出临安府。

哞——成群的毒化人转过内堂花园的小门,朝着这边过来。

顾难得将牡丹花插在头上,回头一看,府尹大人也将花插在了乌纱上。

顾难得慢悠悠从后腰抽出突火枪,弯腰将身上的火药和子弹、火绳、装火石火绒的荷包在阶梯上一字码开。

他用牙咬开装火药的罐子,将火药和铅弹倒进枪管,拿通条压实,不慌不忙取出火石火绒打着火绳,举起突火枪对准远处的毒化人,点燃药池。

噗——一声闷响,走在最前面的毒化人应声倒在牡丹花丛中,压折许多株牡丹,被撞散的花瓣被激起很高。

好枪法,第一个。

顾难得听到府尹大人在他身后底气十足的喝到,顿觉精神百倍,再次重复前面的程序,装弹、瞄准、点火、射击。

一口气射了五六枪,每射倒一个,府尹大人都要赞一声,替他数数。

火药和子弹都用光了,顾难得看看手里的突火枪,随手一扔,站起身掸干净裤子上的土,手提朴刀迎着毒化人慢慢走过去。

毒化人一起伸出手,嘴里哞哞低吼着,朝顾难得走来。

顾难得站在牡丹花中间挥舞朴刀,心无旁骛的左右劈砍,一口气砍掉二十几个毒化人的脑袋,直砍刀道口翻卷,再也砍不动。

每砍翻一个,他都能听到府尹大人在不远处替他喝彩,然后数着数十一个、十二个、十三个……他扔掉卷口朴刀,把腰刀抽出来,又一连砍了四五个毒化人。

倒下的毒化人激起一波又一波牡丹花雨,顾难得嗅着花香挥舞腰刀砍杀,直到觉得拿刀的手像铅一样重,再也没有力气拿着。

顾难得忽然发现,府尹大人数数的声音消失了,他抽身看去,只见不知何时,上百名毒化人绕过他,已然将祖先堂前的太师椅淹没了。

府尹大人到死也没有吭一声,没有向他呼救。

大人驾鹤西去了,请走好!顾难得朝着府尹大人消失的方向作揖,抬头看到了杨捕头,还有几个与自己熟识的小捕快,他们都在毒化人的队伍里。

他惨然一笑说:你们都来了啊。

说罢,他松手扔掉手里的腰刀,双手背到后背。

毒化人蜂拥而上,将顾难得的身体完全淹没了,那朵洛阳红被撕得粉碎,花瓣被顾难得的鲜血染成了深红色……第十二章 扫地僧指挥罗汉阵 济颠僧巧动飞来峰临安府衙陷落的直接结果,是逃难的难民们失去了指挥,人们不知道该如何躲避这场灾厄。

有人说去东边好,东边有钱塘江,毒化人向来是不会游泳的,只渡过江去就安全了。

实在不行,还能坐海船躲到海上去,毒化人想来是不会划船的。

人们相信了这种说法,滚滚人流都朝着东边涌去,也不管钱塘江上有没有那么多渡船可以供他们乘坐,先上船的笑逐颜开,留在岸上的愁眉苦脸。

江上艄公几辈人都未见过这样好的生意,渡船价钱一涨再涨,下游有船人家也都参与到摆渡的工作中。

有的艄公甚至会将船摆渡到江心坐地起价,渡河的市民并不在意艄公们的狡黠奸诈,他们要的只是过江活命。

与城东万人竞渡的景象不同,城西路径人烟稀少,难民们普遍的认识是,西边没有大江也没有海,不是什么安全选择。

与多数人的选择背道而驰,四匹马、一匹驴和一俩大车组成的队伍,正在城西的路径上奔走。

临安的大路都在通向钱塘江的城东方向,城西多是古木参天的荒山野林,只有一些勉强可以行走车马的小路。

队伍里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女和一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孩子,两人乘骑着同一匹马,少女将小孩子小心地放在马前鞍上,保护着他不会掉下去。

少女放缓马步,放过多数人,然后和队伍最后骑着黄骠马、手拿朴刀押车的精壮汉子说了几句话。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少女和马上的小孩子都咯咯笑起来,拿朴刀的汉子扭过头警惕地继续看周边情况,不再搭理她。

青衣少女双腿夹马,让马跑快了些,追上大车。

大车上有车夫在驾车,旁边坐着书生模样的人,车厢里是二十来个孩子。

有位白衣女子骑着马,一直控制和坐在车上的书生保持同步。

两人面色阴郁,沉默不语,书生看着前方若有所思,白衣女子一直看着书生。

青衣少女知道他们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没有和他们搭话,只是用马鞭轻轻敲了敲车夫的肩膀说了几句似乎很严厉的话,吓得车夫连连称是。

车前引路的是两个和尚,年纪大些的和尚衣着邋遢,身材矮小,骑在一头瘦驴上。

另一个和尚身材高大,衣着讲究,外面罩着袈裟,骑在高头大马上。

但是,骑马的和尚看起来对骑驴的和尚很是恭敬,并不敢超过对方的驴头。

青衣少女向骑驴和尚打了招呼,却并不搭理骑马和尚,这让骑马和尚很是尴尬,他明白少女还没原谅他之前的鲁莽。

青衣少女和梳冲天辫的孩子耳语几句,孩子紧紧抓住马鬃。

喝呀——少女大喝一声,身体前倾,双腿用力一夹马肚。

乘马立即加速,顺着路向前冲去,一晃眼的功夫就甩拖队伍,变成远方模糊的小黑点,消失在更远处郁郁葱葱的小山包后。

小青!别……见小青骑着马自顾自的跑远了,白素贞探身想纵马去追,却被坐在车上的许仙抓住拉着马缰绳的手。

白素贞看许仙,只见坐在马车上的许仙盘腿坐在驾车的孙二旁边,随着吱呀吱呀的车轱辘声一颠一颠的,正在木然看着她。

白素贞知道,刚失去舅舅顾难得的许仙一刻也离不开自己,便柔声说:官人,我去追小青回来,很快的。

许仙坚定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后面押车的鲁世开忍不住说:侄媳妇啊,你就是老拿小青当小孩子,让她自己跑跑,没事。

她的道行你还不知道?再说咱这边还有济颠长老,怕个什么?鲁世开于许仙是叔叔辈的人,见鲁世开开口,白素贞只好作罢。

虽说不是亲眼所见,但济颠是天上罗汉下凡,他既然掐指算出顾难得去世,不由得人不信。

许仙从小跟着舅舅长大,不肯接受顾难得已死的消息,白素贞知道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许仙也不肯她离开自己半步,一路上只好紧紧陪着。

保安堂相聚后,济颠提出众人随他一起去灵隐寺,法海和白素贞知道济颠是真身罗汉都欣然同意,其他人自然也没异议。

若是按照法海和白素贞的本领,从天上飞去灵隐寺不过一顿饭功夫,但带着许仙和那些孩子自然飞不得,他们只好找来马匹,大家一起骑马前去。

万幸的是,西边并没有发现毒化人,一路上安静得甚至有些无聊。

活佛……在队头带路的法海偷眼看济颠,只见济颠骑在驴上扛着扫把,一副悠悠然的样子,不像赶什么急务,倒如游山玩水一般。

他自从知道济颠是罗汉转世,便跟在他身后跟着,生怕自己马头超过他的驴头,说话也小心翼翼。

你……你才活佛呢!你全家老和尚小尼姑都活佛。

济颠见法海恭敬,倒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是!法海赶紧改口说:上师,咱们去灵隐寺究竟要干什么?你管那么多。

是是……法海不敢再问。

这一路上他问了济颠许多佛理疑问,济颠理都不理他,弄得他很是尴尬。

我平生最烦你们这些假正经的和尚,肉也不吃,酒也不喝,也不知在修行什么?看你这好歹不分样子,我就来气。

要不是你从中作梗,哪来那么多是非?如今临安城里闹起毒化人潮,也有你一番责任。

说着,济颠拿扫把指了指法海,法海知他说的有理,只好低头称是。

以后不要再以人妖作为好坏标准,人里也有钱不二那样的坏人,妖中也有白素贞这样的好妖怪。

济颠忽然叹了口气,说:我年轻时也和你这傻和尚一般,以为除尽天下妖怪便能救天下万民。

如果真是那么简单,地藏王又何必在地狱为众生承受苦难?我自有我的苦衷,旁人又如何知道……法海听济颠这般说,忍不住说道。

不料济颠听了却微微一笑,说:江流儿的事你以为我不晓得?听到江流儿三个字,法海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济颠居然真的知道此事。

此事只有他和他师父两人知道,这济颠如何也会知道?想到这里,法海困惑地看着济颠,只见济颠还是那副优哉游哉样子,嘴里哼着莲花落在驴上晃荡。

他想问个清楚,但见济颠这幅模样,反倒问不出口。

你们快来看看!我发现不得了的东西啊!只见小青骑着马,从远处快速奔跑回来,走近看她一脸的惊慌,似乎看到什么令人惊愕的东西。

小青在不远处停下马,急慌慌地说:你们都快点,快点过来,真的特别厉害!没错!特别厉害!同小青合乘一匹马的冲天辫小孩,也跟着应和。

※※※唐人宋之问有诗赞灵隐寺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

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说得是灵隐寺左近山势高峻,绿树成荫,有葱茏之美。

当初天竺僧慧理和尚看中此地灵秀,到秋天还有桂子自天而降,山中异香扑鼻,像极了天竺样貌,随在这里建了寺院。

远处北高峰巍峨耸立,灵隐寺背靠高山,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山林,仅有一条山路上山通入寺中。

灵隐寺前平地二百多亩良田,乃是供养僧众的寺田。

小青带着众人来到寺田,远远看去,只见田里密密麻麻站着几百人,个个身着金盔金甲,排着整齐大阵,正扼在上灵隐寺的入口处。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天上蓝得一丝云都没有,烈日烘烤着天空和大地,刺眼的阳光照耀着这支金盔金甲的军队,光芒四射,夺人二目。

小青故意问鲁世开:鲁提辖,你看看这些兵比你的镇抚军如何?奶奶的,强太多了。

这是哪来的人马?我老鲁带那么多年兵,怎地不知临安府还有这般齐整的人马。

便是镇抚军站队,也做不到纹丝不动。

鲁世开是镇抚军带兵提辖出身,看到如此军容齐整的军队,忍不住出言赞叹。

小青听了调皮地笑着说:鲁提辖好眼力,这支兵马果然了得,是天兵天将呢。

天兵天将?此话怎么讲?鲁世开听得一头雾水,倒是旁边济颠和尚微笑不语,说:你过去看看就知道。

鲁世开心里疑惑,催马下山,这才发现原来这些金盔金甲的兵马,原来是几百尊真人大小的贴金铜铸罗汉。

虽说解开了谜,他却更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罗汉像从寺里搬出来,他挠着头说:怪哉怪哉,难道是怕黄梅天罗汉放在寺里受潮生霉,所以搬出来晒太阳?济颠、法海、白素贞等人催驴马赶上来,法海看了会,问济颠说:上师,我在金山寺闻听说灵隐寺有什么五百金身罗汉大阵,不知猜对没有?旁边白素贞听了恍然大悟:我也有听说过,当年正值东晋咸和年间,战事正烈,天下板荡。

慧理和尚建寺时遂造这五百金身罗汉大阵的机关,以防外敌侵入,但八百年来从未发动过。

今日灵隐寺发动大阵,可见事态严重。

法海用锡杖指着金身罗汉大阵说:这片寺田的田埂阡陌方方正正,如同围棋棋盘一样,五百尊罗汉按照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方布阵,其中又有九个小阵,共有八十一种变化。

说到这里,法海叹息一声,说:慧理和尚建寺时,距离诸葛武侯布八阵图石阵困住陆逊不过百年,此阵占据入寺要津,看来这天竺僧深得武侯阵法精髓。

济颠说:今日连此阵都发动起来,可见方丈是知道毒化人的威胁已近在咫尺,我们快快上山去吧。

济颠话音未落在,只听有人说:师兄,不必上山了,方丈让我在这里等你多时。

只见一个手拿扫把的老僧,从金身罗汉大阵里转出来。

这老僧面容平凡枯槁,身着灰色旧僧袍,只是普通扫地僧模样。

是你!许仙一眼认出来,这扫地僧正是他上次去灵隐寺求见济颠时,在大悲楼下见到的老僧。

老僧冲着许仙含笑点首,然后对济颠说:方丈也先行一步前往金山寺参加会议,命小僧在此等候。

济颠收起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翻身下驴,对着老僧双手合十深深行礼,说道:方丈莫非已知我回来所求何事?当然知道,老僧说:他已命寺僧都前往那里,所以才派我将此物交给师兄。

说罢,老僧双手捧起手中扫把,恭恭敬敬献给济颠。

济颠接过老僧的扫把,拿起自己带来的扫把,合并在一起。

只见两支扫把都被渐起的金光笼罩,金光之后又腾起一道彩光,然后越缩越小,小到手掌大小。

光晕散去,只见两支扫把都不见了,济颠手里拿着两只真人手掌大小的黑曜石手掌。

当初慧理和尚在中国看到那东西,情知若是落入有野心的人手里,必然贻害天下,这才建设灵隐寺保护此物。

今日使用此物情非得已,但愿未来不会再有机会使用才好。

师兄,老僧还要操纵这五百金身罗汉大阵,就不奉陪了。

说罢,老僧对着济颠施礼,转身入阵。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两人对话在说些什么。

许仙突然似有所悟的样子,大声对老和尚的背影喊道:老和尚,你不会真的是善财童子转世啊?老僧听到许仙说的话,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对着他露出一丝微笑,笑得温暖暧昧。

四周的金身罗汉在阳光下光华夺目,在老僧身上也罩上粼粼金光,他消瘦的身体仿佛融入了金身罗汉中,成为它们中的第五百零一尊罗汉像。

善财童子、受命于天。

许仙耳边只听一声淡淡回响,不由得跳下车,朝着众金身罗汉翻身便拜。

鲁世开不知什么情况,也跳下马,跟着许仙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

穿过布置金身罗汉大阵的寺田,走不出多远,却见光天化日平地里起了团灰白色云雾,将方圆几里地都遮盖起来。

越前行越是浓密,济颠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前行,众人不敢多问,只好跟着。

厚厚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济颠骑驴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众人只好跟着跟着驴蹄子发出的不紧不慢的咯哒咯哒声紧紧跟随。

走着走着,咯哒咯哒的驴蹄声停止了,济颠仰头向着浓雾中观看着什么,众人见他不走了,也都跟着仰头观看。

只见浓雾中站着两个身高过丈的巨人身影,他们背后不远处有个硕大无朋的黑色三角形物体,即使两个巨人在这物体前也只是蚂蚁般大小。

巨人?除了济颠,众人心中一紧,法海握紧手里的禅杖,白素贞和小青抽出宝剑,连鲁世开也将朴刀横在马鞍上准备作战。

只见济颠抽出蒲扇,对着雾气扇了几扇,雾气像是被巨大刀刃切开的幕布,朝着两边徐徐退去。

两个巨人的露出真身,原来是两座身穿甲胄的石雕天王像,一左一右站立,手里分别拿着的降魔杵和伏魔圈则是生铁铸的。

等雾气散尽,它们背后的黑的三角形也渐渐露出真貌,原来是座孤零零的石头小山峰。

远远看去,只见小山并没有太多草木,几乎就是块完全裸露的巨大岩石。

山上仅有的少许树木,都是些虬曲苍劲的古树,仿佛条条怪蟒从岩缝里艰难地钻出来。

山上布满大小不一的孔洞,似乎还都有人影在进进出出,看样子非常忙碌。

好家伙,这山真是生得蹊跷,不如让我老鲁先上去看个究竟。

说罢他便要越过济颠,法海伸出禅杖,将他拦住。

只见济颠念了几句咒语,两尊石像竟然手脚动起来,原本举起的降魔杵和伏魔圈被收进怀里,各自咚咚咚地向左右退了两步,竟让出条小径来。

见石人竟然动起来,鲁世开吓得舌头伸出老长。

你这提辖真是鲁莽,法海放下禅杖对鲁世开说:这两尊天王像是守山门的机关,你若是不知轻重随便走过去,他们手里兵器就要落下来,饶你是铜浇铁铸的脑袋,只怕也要砸出几个坑来。

鲁世开摸着脑袋连连后怕:关王刀也不过八十一斤,这两件兵器看着怕不有几百斤?我这脑袋这脑袋只是娘生爹养的肉球开了几条缝吃饭喘气,哪里经得起它砸?说罢赔了个小心,紧跟着法海不敢再乱走。

济颠下了驴,众人也下马,小青命孙二将孩子们都从车上抱下来,一起跟着济颠上山。

这山莫非是飞来峰?许仙突然想起,自己平日也曾见过这山,只是今日气象与别日不同。

飞来峰?小青喜欢在天上飞,很少下地游玩,飞来峰她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名字,并未来过。

这山怎么起这么个怪名字?此山可是大有来历。

法海在一旁忍不住接过话头:当年天竺僧慧明和尚来到这里,见这座山大吃一惊,对身边人讲:‘此山本在天竺佛祖驾前,名唤灵鹫峰,不知何时飞到此间来了?’旁边人不信,他又说:‘我记得山上有白猿,待我呼唤下试试。

’于是他一唤,果然跑出几只白猿来。

小青白了他一眼说:我和我姐夫说话,你这贼秃插什么嘴?法海自觉没趣,便不再讲。

许仙继续说:我也只是耳闻,说这山上有七十二洞窟,佛像数千尊,不知是也不是。

正说着,只见几名僧人顺着小径走下山来,带头的是许仙曾见过的灵隐寺监寺。

那和尚见了济颠远远的就说:济颠,如何来得这样晚?还不快快随我上山。

孙二守着空空如也的大车和马匹发呆,看着这些人一起上了山,济颠突然回头朝他招手:你也来吧,莫要白白送了性命。

孙二觉得疯和尚这句话里似乎有着无穷魔力,双脚不听使唤,跟着一起上了山。

飞来峰上果然有不知几千尊大大小小的佛像,从山脚下到山顶,无处不供养着各色佛祖、菩萨和罗汉,加上满山的嶙峋怪石,整座飞来峰都好似人工雕琢出来的。

山上不知用了什么鬼斧神工,在岩壁开出一条小路,在山上七盘八绕,最窄处只能供一人行走。

山中猿啼鹤鸣声不绝于耳,每块石头上都雕刻着、每个转角都有石雕佛像,真如人间仙境一般。

山上的许多洞窟都住进了灵隐寺的和尚,他们见济颠上山来,纷纷出来问候,监寺命他们将济颠等人带来的孩子还有孙二都安置在洞窟里,然后带着其他人继续朝着山南走。

走到一座洞窟前监寺停了下来,这座洞窟如是在山上开出的石缝,洞口并不很高,两端狭长,洞顶伸出一条巨大的岩石,看着随时像要塌下来一般,下面还刻着几尊佛像,洞壁上錾着青林洞三个小字。

监寺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济颠率先躬身走进洞,众人见济颠进了洞,也都跟着鱼贯而入。

进了洞口,洞内却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只见洞顶虽然不高,却方方正正天然形成一间石室,可以容纳百人。

石室内两面墙壁上层层叠叠雕了百余尊罗汉,下面罗列着十个石座,八位老僧正襟危坐在石座上正闭目凝神。

石室正中墙上着弥勒、观音和大势至西方三圣雕像,下面是一张石床。

监寺走到空着的一个石座上坐下,济颠对着法海说:小……小和尚,正好缺个人手,你凑合顶一下吧。

说罢,朝着还空着的一个石座指了下。

法海福至心灵,什么也没说,紧走几步到石座前坐下,也学着其他九位老僧端坐其上。

济颠见众人都就位了,自己走到正中的石床,石床左右各有个凹陷的手印模子,他将两个黑曜石手分左右印朝里面一放,正好严丝合缝。

刹那间,整间石室都晃动起来,洞顶尘土乱下,间或着还有小石子滚落。

莫要怕,没事没事。

济颠见众人有些惊慌,连忙说道。

大师,这是怎么回事?许仙见济颠并不慌张,心里顿时安定许多:你将那石头手掌放进,手印模子里,洞就振起来,莫非这山在动?济颠一屁股坐在石床上,将腿盘好,在胸口瘙着痒痒说:那你见过山飞吗?莫非……许仙说:这飞来峰真的能飞?只是需要凑够十一位高僧共同注入功力,才能令山飞起。

十一位天竺圣僧,你所见到这些石座石床,乃是当年操纵此山从天竺飞到中国的圣僧们所坐的位置。

后来唐玄奘也曾想驾此山飞往印度,只因那时中原佛法衰微,凑不出十一位高僧,方才作罢。

那么,我们何时才能飞起来?山顶塔里有一株大香,现在已经点燃了。

等大香燃烧殆尽,飞来峰的法力填充便完成了。

许仙还想问,济颠不再讲话,他双手按在两边黑曜石的手掌上,黑曜石受力发出白光,将他两只手都照得几乎透明了。

包括法海在内的其他十名僧人也一同发力,山晃动得更加猛烈,嗡嗡嗡的轰鸣从地底一直传到石室里。

师父师父……一名僧人急慌慌跑进石室,见到十一位高僧正在发力,顿时吞吞吐吐,后面的话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小师父,出什么事了?说来我听听吧。

白素贞见那僧人汗将领子都浸透了,知道他必然有要紧事要说,诸位高僧又无法回答便主动问他。

僧人正不知如何是好,见有人问他,真是求之不得。

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一把抓住白素贞的衣袖说:你来你来,来看看就知道!拉着白素贞跑向朝洞外,连忙跟出去,小青、许仙和鲁世开连忙也跟了出去。

南方多丘陵少高山,飞来峰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山,山脚到山顶不过五十余丈。

峰对面是建在半山的灵隐寺,两边也是山,只有中间一马平川望过去都是寺田和佃户低矮的土坯房,只要在山顶就可将附近十几里一览无余。

白素贞等人站在山顶塔里朝着灵隐寺方向眺望,只见山林草木间走出数不清的毒化人,既有普通毒化人,也有毒化巨人,高高矮矮铺天盖地。

他们像蝗虫般无穷无尽的从山后翻过来,很快就覆盖住了青褐色斑杂的田野。

阡陌纵横的寺田如同巨大的棋盘,规矩整齐的田垄经纬纵横,将大地划分成许多田字格。

五百金身五百罗汉大阵的五百尊金身罗汉,如同五百个金色的棋子,像是被天神的巨手在棋盘上摆成宏大的阵型。

绿色的毒化人并不按棋理出招,如潮如海汹涌而来,很快覆盖了整个棋盘,寺田像是变成了几百亩芦苇塘,不断起伏波动。

金色的棋阵在不停变换形状,金身罗汉们像是活人一样,老僧像用扫把扫地那样挥洒自如的运作大阵,忽而扩大,忽而紧缩。

成片绿色覆盖过来,企图将小小的金色完全吞没,金色像是有生命的整体,绿色来得猛烈它就拉长,等攻势衰退了,它又像拉满的弓弦那样反弹,将绿色从侵占的格子中驱逐出去,恢复原本饱满的形状。

双方连续攻杀多轮,毒化人虽然人多势众,竟然难以撼动大阵分毫,金身罗汉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依旧是五百个。

在山顶观战的人们都被这宏大场面震撼了,莫不感叹天竺僧慧明的大智慧与无边法力。

快看那边!山在动啊!随着小青的惊叫,大家一起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上下天竺方向,两大波毒化人绕过金身罗汉大阵,翻过两边的大山,从两翼向着飞来峰包抄过来。

绿色的毒化人盖住两面的山峦,果然像两座绿山滚滚而来。

糟糕,鲁世开大惊失色,说:这些毒化人怕不有两万之众?若是让他们真的包过来,只怕大罗金仙也没得逃。

不妨事吧?山下机关重重,他们想攻破也不容易。

等他们攻破外围,只怕我们已然飞上天了。

许仙想起上山时看到的守门天王,想必飞来峰各处也都是戒备森严。

鲁世开想起守门天王手里几百斤的铁杵铁圈,忍不住又摸摸自己那颗娘生爹养开了几条缝吃饭喘气的肉球,说:只是……不知何时才能飞起来啊?我看那些和尚鼓捣大半天,除了地动山摇并不曾见离得地面半尺。

听鲁世开那么说,白素贞也不禁觉得有些紧张,她忍不住看了眼塔中香炉插着的那巨香,巨香足有三尺多长,刚刚烧到一半。

她知道,纵使集中十一位高僧之力,想要让飞来峰飞起也要花上一番功夫。

飞来峰本是佛祖驾前的神山,高僧们要将毕生法力化为涓涓细流注入到飞来峰里,这要花上很长时间。

山峰每层都有许多佛像,法力注入山体后,佛像的双眼便会射出金光。

从高僧们入定开始,从山脚依次一层层的佛像都已经亮起来,放射出的金光将半座山都照亮了,只是山腰以上还没什么动静。

毒化人成功包围了飞来峰,从四面八方展开进攻,防卫山脚各处的石天王像都被激活,石像笨拙地挥舞着沉重的铁兵器扫向毒化人大军。

随着石天王像挥舞武器撞击的沉闷咚咚声,靠近的毒化人像被铁锤砸中的肉青虫被噗噗砸爆,黏答答的绿色毒血将石天王像的下半身也染成绿色。

漫天的巨石带着划过空气的悠长呼呼风声,如流星般朝着飞来峰飞来,顷刻间,山上便如下了一次巨石雨。

过百块巨石借着向下的冲力砸下来,有的砸进毒化人堆,造成一阵绿色血雨;有的准确砸中石天王像,将他们砸得手碎脚断、石屑乱溅;有的扔得够远,将飞来峰上砸出许多大坑;有的干脆砸到双目正在喷射出金光的佛像,被砸坏的佛像金光立即黯淡。

怎么回事!被这突如其来情况吓懵的小青问道。

是巨人,那边山上都是巨人。

白素贞清清楚楚看到,对面山顶上,上百个巨人正在将巨石从土里拔出,准备下一轮巨石雨。

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下一轮巨石雨很快如期而至,又是一阵绿色腥风血雨和石屑的冰雹。

不过两轮攻击,守卫山脚的石天王像已然有四分之一失去了战斗力,飞来峰上也被砸得千疮百孔。

许仙焦急得看看香炉里的香,那香已然烧了五分之四,小小的火头像睡着了一样不紧不慢地燃烧着。

许仙急不可耐的吸了一大口气,然后用尽全力朝着香头吹去,香头顿时明亮了许多,燃烧速度也加快了。

官人!见许仙吹香头,白素贞猜到他又在冒傻气,便问道:你吹它做什么?让它快点烧啊!济颠长老不是说过?只要香烧完了,山就能飞起来。

说完这话,连许仙自己也觉得实在是太傻了。

这样不行啊,就算让它烧得快了,济颠师父他们输入法力的速度并不会丝毫加快呢。

白素贞说道。

可不是!要是吹气就能让山飞起来,我不是比你气粗多了?又何用你来费劲。

鲁世开转头问白素贞说:话虽如此,咱们干等着着急也不是办法,现在如何是好?是啊,诸位高僧在全力给飞来峰注入法力,无法离开青林洞。

可若是放任不管,那些巨人再扔几次石头,只怕山上的机关就都毁了。

白素贞说:为今之计……只有我们飞去支应一时,争取多点时间。

好,姐姐,让我去!说罢,小青抽出剑要驾风杀出去。

她双脚才离地不过两尺,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后脑刺痛,手中宝剑当啷一声掉到地上,人也昏死过去。

鲁世开手疾眼快,双手接住掉落下来的小青,只见白素贞左手二指并拢,正指着小青后脑。

娘子你这是……许仙感到不祥的预感。

小青这孩子法力还不够,人又冲动。

如今这里最该担此重任的,非我莫属。

官人,我一直没和你说起,虽然具体如何,我也并不知晓,但是临安这件祸事,我或许真的脱不了干系。

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弄清真相,你先替我好好看住小青。

没等许仙回话,白素贞化作一阵白虹,嗖地一声从塔里飞向对面山上的巨人们。

娘子!许仙扑向塔栏杆,想要翻出去。

鲁世开见他要跳塔,连忙将小青放在地上,冲过去从后面抱紧许仙。

许仙一介读书人本无二两力气,任他左右挣扎如何能挣脱鲁世开的铁臂?只好迎风哭叫,泪眼婆娑、涕泪横流地眼看白素贞义无反顾冲进巨人中间。

白素贞娇小的身躯从塔上是看不清的,只能见到一道白虹带着残像在上百巨人中快速飞腾,巨人们遭到她这一骚扰,果然停止投掷巨石。

许仙不忍再看,背靠护栏坐在地上,抱着双膝紧盯香头。

香火还在一点点燃烧着向香炉底退缩,飞来峰上的佛像一层层放射出金光,逐次升上山顶。

终于,香头摇摇晃晃烧到低,不情不愿熄灭在白色灰烬里,最后一层佛像也终于被点亮。

整座飞来峰四面都密集喷射出粗粗细细的金光柱,山体发出的轰轰声更加猛烈,人们感受到巨大的上升力。

山,飞起来了。

僧人和被收容的孩子们都不顾危险,从山洞里跑出来奔走欢呼,毒化人们不甘接受失败的现实,他们继续企图爬上山,然后被石天王一片片打落。

快回来!娘子,快回来!许仙猛然跳起,抱住栏杆,朝着白素贞战斗的方向嘶声裂肺呼喊。

他的声音问完全被飞来峰上升发出的奔雷般的轰轰声还有数万毒化人的哞哞吼叫声所淹没。

即便如此,白素贞还是感应到了灵犀一点,似乎听到许仙的呼叫。

她望向飞来峰,只见整座山放射着万道金光,缓缓升向天空,已然离开地面两层楼的高度。

滚滚尘土被大山上升的气推动着卷向四周,缠绕在山脚上的藤蔓和树根被巨大的力量所扯断,松动的石头不断滚下,将企图靠近的毒化人砸成肉酱。

是时候撤出了!这念头在白素贞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迅速否定了这自私的念头,她看到毒化人们改变战术,几百人、上千人爬上同伴肩膀,一层层垒起人塔,如同绿色波浪摇摇晃晃企图爬上起飞中的山峰。

只要她离开,巨人们便会继续抛出巨石,上升中的飞来峰何等脆弱,济颠和法海等人正在驾驭山峰,无法抽身抵挡这攻击,也许整座山会轰然落下,然后前功尽弃。

她看到了山顶塔上,倚着栏杆朝这边喊叫的许仙,他的嘴在拼命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再见了,官人,为了你,我乐于捐弃这条性命。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现出原形,你总是抱怨说看到会做噩梦。

但是,这次请你不要讨厌我……白素贞飞向天空,升到俯视飞来峰的高度,化作一道白虹。

白虹不停膨胀、变粗边长,遮住了太阳的光芒。

所有人,所有妖怪,所有毒化人都在向天上看,白虹渐渐散去,显现出一条城墙粗长的白蛇,它的嘴大过城门洞,它的鳞片大过桌面,身形如蜿蜒的山脉。

白蛇发出嘶嘶的叫声,带着骇人的刃风,冲进毒化人中,刚刚垒起来的人浪被像沙堆那样脆弱的被冲倒。

白蛇在飞来峰周围来回游走,用尾巴将那些企图靠近的毒化人成片扫飞,张开巨口,用巨牙一口口将许多毒化人咬成齑粉。

许仙紧紧抓着栏杆,他的嗓子喊哑了,腿在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飞来峰在继续升高,山下的战斗犹如来自地狱的景象,巨蛇与数万毒化人绞杀在一起,这图景随着飞行高度不断升高,逐渐变小,再变小。

上百名巨人扑向白蛇,将她压到在地上。

她努力翻滚着,想将巨人们甩拖,这样的结果就好似在蚂蚁窝翻滚的虫子,巨人们紧紧抓着她的鳞片不肯松手,更多的毒化人像兵蚁汇聚过来,蚁附在她身上。

白蛇滚动逐渐变慢了,一层、两层、三层……毒化人一层层覆盖到她上来,她带着厚厚的绿色外壳继续蠕动着挣扎。

渐渐地,她不动了,唯剩只眼睛还露在外面,直勾勾地向着天上看,看着映在她眼眸中的飞来峰逐渐远去。

飞来峰升高到云层上,云层挡住了地上的一切,高空的烈风吹得许仙睁不开眼,许仙感到眼睛很痛,脸上的泪水在快速干掉。

他用袖子用力擦着眼睛,靠着拉杆缓缓滑落,再次坐到地上。

他看到,小青正坐在他对面,睁大空洞的双眼,怔怔地看着自己……第十三章 善财堂济颠辩长老 金山港疯僧嘱法海炎天暑月的骄阳,将大地照得一片白色,连影子都几乎被晒得消失了。

鹰隼们在湛蓝的天空中盘旋,它们是天空的霸者,对自己锐利的眼睛无比自信,绝不会放过任何企图碰运气从矮灌木悄悄蹿出的兔子或者老鼠。

突然,天色毫无征兆的黑了下来,地面也一片漆黑,被阴影笼罩。

是巨大的云彩挡住了太阳吗?不,什么样的云彩也不可能将太阳遮盖得没有半丝光亮。

天之骄子们抬起头,向比它们更高的天空望去。

方圆十几里的巨大山峰像来自远古的迟钝破旧牛车,在天空中缓慢飞过,没有任何鹰隼见过如此巨大的飞行物,它们怀着崇敬的心情望着这位新的天空霸主,嘎嘎鸣叫着。

小青悄悄走近石室,只见济颠坐在石床上,紧闭双目,一脸凝重的在操纵着气。

法海和其他九位高僧在自己的石座上也是闭目凝神,紧张的将自己气与别人保持同步。

他们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要稍有闪失,飞来峰就可能因气的混乱而产生倾斜。

梳着冲天辫的孩子和其他几个妖怪小孩,笑着跳着朝这边跑过来,小青怕他们惊扰到济颠等人,连忙用动作指示他们走远点。

小青走回山顶,只见许仙靠着塔的护栏坐在地上,依旧在那里发呆,鲁世开在对面抱着柱子在吐。

鲁提辖,我要你看着点我姐夫,你跑那么远吐什么?姑娘你不知道……鲁世开好不容易止住吐,抹干净嘴角的残留物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怕高,九月九重阳节登高什么的我从小不去,上去就吐。

刚刚我往山下看了一眼,然后吐就止不住了。

说完,鲁世开觉得嗓子一阵痒痒,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热流涌动,又继续大吐特吐起来。

真没用,这样的也能做得提辖。

小青摇摇头,朝着塔顶爬去。

这是座锥子形状的五层小塔,许仙和鲁世开在比较开阔的第三层,第五层塔空间很小,只能容纳三四个人。

小青爬上塔,只见有个年轻僧人,手里拿着两面红旗,正在第五层紧张的左顾右盼,高空的强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但是职责所在,他丝毫不敢懈怠。

有什么问题吗?小青问道。

没有,一切正常。

僧人回答。

继续监视吧。

作为眼下飞来峰自由行动的人中法力最强的,小青不得不顶替白素贞原本该负责的位置,在山上几个重要岗位来回巡视。

等下!小青姑娘,你眼睛好,帮我看看那是什么!小青才要离开,身边负责警戒的僧人突然大叫起来。

她赶紧顺着僧人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远方云层中,两个黑点正朝着这边高速逼近。

虽然看不清是什么,但体积可以判定相当庞大,远远大过一般的鸟类,小青的心也立即提了起来。

黑点快速靠近,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两艘带有三角形翅膀的尖头大船,船舷和翅膀都用泡钉钉着加固用的青铜板装甲,船头装饰着呲出獠牙的青铜狻猊船首像,狻猊嘴里突出的是锐角形青铜撞角,甲板两侧装有十二门用青铜箍固定的松木射石炮。

船桅杆上用缆绳固定着方形的蓝色风帆,风帆上赫然画着卍字符号。

两艘飞船飞到飞来峰不远处,忽然左右分开升高转弯,然后从山两侧保持匀速降落下来,占领有利位置,船舷的六门射石炮被推出炮位,指着飞来峰。

问问他们是什么人!小青向负责观测的僧人下令,僧人立即举起手里的红旗,利索地对着一艘船打了几个询问的旗语。

对面甲板上果然有了回应,有人也用红色旗语回复。

这边的僧人赶紧继续用旗语回复,小青紧张地看着僧人的表情,只见他紧绷的脸庞逐渐松弛下来,在对面最后一长组旗语打完后他终于露出了放心笑容。

他们说,他们是金山寺的武僧团,已经从灵隐寺长老那里得知了我们回来,是特地来迎接我们的。

听了僧人的话,小青也终于放下心来。

前方天空一碧万顷,地上的山峰、河流、田野都无比渺小,金山寺大雄宝殿的屋顶在阳光下赫赫发光,召唤着逃离苦难的人们。

金山寺的僧人们为了让飞来峰降落伤透脑筋。

金山寺号称扬子江心一芙蓉,又人赞说卒然天立镇中流,雄跨东南二百州,乃是建筑在扬子江心金山岛小山上的寺院,扼守大江南北要冲。

既然是江心岛上的寺院,自然无法找到十几里大的空地。

最后,他们只好清退江面的来往船只,让飞来峰暂时降在江面。

济颠尽可能让飞来峰缓缓下降,却还是激起巨大浪花,浪花弄湿金山寺高处山门里看热闹的僧人们裤子。

山峰和江底接触产生的巨大振动,更是让金山寺所有房屋的屋顶都跟着晃动起来,引得人们又是一阵惊呼。

扬子江心突然出现两座江心岛,搞得扬子江面狭窄了不少,由此产生的激流,将停泊在港口内的几十艘金山寺武僧团的战斗飞行船被冲击得好似小溪里的几十片树叶,左摇右晃,相互碰撞。

当从山上下来的人们乘着摆渡船在金山岛登陆,岸上已经聚集了上千看热闹的人,他们好奇的簇拥着这些神奇的人上山入寺。

金山寺借助扬子江形胜之地,寺院建在山上险要之处,两面江水奔流而过,如同天然的护城河。

僧团评议会将总部设在金山寺自然是看中了它的地理环境,更重要的,金山寺历产高僧。

唐朝初年,金山寺长老在江边见到有个木盆载着婴儿顺流漂下,顿时心生慈悲将木盆拦下,将婴儿收做徒弟,取名江流儿。

这婴儿长大后竟有高世之智,十几岁便通晓百经,后来更是只身前往西天拜见我佛,取回三藏真经,教化中华。

这婴儿便是后来的金山第一法师唐玄奘,在他成佛后,中原诸寺以金山寺为天下魁首,便将僧团评议会设置于此,每年在此召开大会。

※※※济颠、法海、小青、许仙和鲁世开被引过三大殿,径直去了金山寺里山。

金山寺分表面两层,外面寺院供善男信女参拜,里山的山坳则是法师和武僧们修行之处,四周都不通外界,只有穿过金山寺才能到达,僧团评议会所在的善财院便设在此处。

之所以被称为善财院,是由于在这里乃是被善财童子保护的法地,周山有善财童子塑像崇佛像五十三座。

院外三十三层的阶梯上,数百名来自各个寺院的武僧或坐或站,济颠等人从他们中间穿过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注视他们。

进入善财院,空间豁然开朗,中间是座圆形的大堂,大堂极为广大,大到骑着马绕着跑一圈也要好半天时间。

上万支密密匝匝的蜡烛将大堂照得没有任何阴暗死角,环形墙壁镶嵌着几百面巨大方形铜镜,对着铜镜是很多圈环形桌子,每张桌子前都有僧人在紧张注视着铜镜里的影像变化。

神奇的是,这些铜镜中映照出的,竟然是临安城内各个街坊毒化人暴走的影像。

这是怎么做到的?这些和尚在做什么?为何这些铜镜可以映出临安城内的情况?他……他们用了什么法术?所有人被这场景深深震撼,许仙忍不住张嘴问济颠。

其实,我们随时可以监看到你们俗人的一举一动。

济颠说:临安城里每座寺院屋顶的脊兽在安装时就被与这里的一面铜镜相连,脊兽双眼能看到的影像,便会被投射到人间镜里。

设立这些机关的目的本是为监视临安城的妖怪,僧团方面对妖怪和人类混居一直持有保留意见,直到近年才陆续关闭。

原来如此。

许仙惊叹的点点头,他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和尚监视之中,于是又问:那么我家是否也有被你们监视?大概有五、六个脊兽是照着保安堂的,你家白素贞可是了不得的大妖怪。

直到去年确定她确实没有作恶,才解除监视。

臭和尚,居然偷窥我家那么多年。

听到这里,小青忍不住嘟囔一句,瞥了法海一眼,法海忙望向别处。

大堂中间有座高达丈余的圆形高台,中间地面上绘画着曼陀罗图案,环绕图案排列着十一座纯银打造的禅床,每座银禅床上都盘坐着名身穿八宝如意金斓袈裟、白眉白髯的僧团议事会长老,他们来自不同寺院。

银禅床环形摆放,寓意诸位长老身份平等,并无上下之分,但其实人们都习惯性默认金山寺长老为最高执行者。

一道青白色锥光从殿顶藻井龙嘴里的夜明珠射下来,将圆形光柱投射在曼陀罗图案中心,十一位长老的面目则隐在黑暗中,只能看身体轮廓,给受质询着带来极大心理压力。

执事僧将许仙等人拦在台下,只放济颠登台来到石台中央的光柱。

他对十一位长老都行礼拜见,偷眼看去,只见十一位长老都在慢悠悠喝着茶,嗡嗡讨论着今年的新龙井味道不错你尝尝我这壶,比你的都要好之类。

这十一位高僧岁数都很大,加上僧团长老都是终身制,他们凑到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老人话题。

济颠对其中一位长老单独见礼,说道:师父,小徒谨遵师命,将灵隐寺的僧众都安全带来了。

那长老的黑影似乎在微笑颔首表示感谢,放下茶杯,他正是灵隐寺长老。

长老不紧不慢地对济颠说:徒儿——你平日虽说放荡不羁,但我情知你乃是天选尊者,降龙罗汉转世,来凡间走这一遭,所以并不管束。

这次的事乃是世人造下因果罪业的报应,你不该插手去管。

我也劝你不要去,你偏要去,一次次泄露天机提点这些凡人,是企图将这趟罪业消弭?我看,只怕是你插手过深,引得天意愤怒,才让这场灾厄变成如今这样难以收拾啊。

我们僧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要是觉得没事做,陪我喝喝茶也是好的。

说完,长老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师父,济颠故意提高嗓门,正色道:当年琉璃王欲杀尽毗罗城民众,佛祖情知是因果报应所至,尚且不忍百姓遭到荼毒。

小徒既然已窥到天机,如何能只顾个人修行,不管百姓荼毒。

师父说是我插手过多才将灾祸变得难以控制,这话实在没有道理。

见灵隐寺长老没有回话,济颠又说:更何况,徒儿并没将天机透露给任何凡人,只是有意无意带他们接近线索而已。

若是聪明,他们自己便可消弭这场灾厄,叵耐临安府愚钝,不能深查,才有今日之厄。

灵隐寺长老长叹一声,说:哎——济颠,我管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只听阴影里传出哗啦啦的倒茶声。

只听旁边有位胖胖的长老哼了声,慢悠悠地说道:济颠,你几次三番泄露天机,已然犯下大罪。

亏了灵隐寺长老再三说项,我们开了三次会讨论,才免你处罚。

如今你既然来到金山寺,如何还要信口胡言?济颠说:这位是白马寺的长老吧?当初天竺高僧摄摩腾、竺法兰以白马驮佛经越经万里至洛阳建白马寺,为的是中原百姓多苦难,欲以佛法救天下万民苍生,那是何等大勇气、大慈悲?如今白马寺的长老如何能说出放任天下荼毒,不顾苍生苦难的话来?这让摄摩腾、竺法兰颜面何存?济颠,你这就是狡辩了。

另一边,有位高瘦的长老放下茶杯开口缓缓道:你既是僧人,就该安守僧人本分。

我早听说你疯癫不堪,多有悖逆之事,谁知竟至如此。

我大明寺也出过不少高僧,哪一个不是安心修行?我等长老都不曾决断,怎么偏偏你要强出头?这位长老说的是,大明寺出过不少名僧。

济颠说:我记得贵寺第一名僧乃是五次东渡东瀛弘法的鉴真长老,若说不安分,鉴真长老乃是不安分的祖师了。

唉——济颠,我听说你破坏寺规偷吃狗肉,绕你是天上罗汉下凡,到了寺里就要守规矩。

像你这样有恶根之人,不要说修行了,都不该让你出家。

又有位皮肤黝黑的长老在一旁打了个哈欠,然后答话。

寒山寺长老,济颠转向这位长老,说:贵寺的寒山、拾得二位先长老都是屠户出身,后来拾得长老乘大钟东渡东瀛,每日与寒山长老隔着大海敲钟问答。

贵寺僧人常常以两位高僧之事为美谈,言语中颇为自豪,如何我个吃狗肉的和尚就不能出家了?哈——哈——哈——好啦好啦,各位不要拌嘴了。

我大相国寺也不是没出过鲁智深那样的酒肉和尚,人家也是天孤星下凡。

如今有毒化人的大事在前,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才是正经。

大相国寺长老脾气温和,说话最慢,见几位长老和济颠斗嘴,趁着给寒山寺长老倒茶功夫居中来打圆场。

全场陷入不明所以的寂静,然后又是一派倒水声和喝很烫热茶才有的吸溜吸溜声。

长老们又喝了一轮茶,济颠不敢打扰,只好耐下性子继续等着。

如何处置——清凉寺历来是皇家寺院,连他们的长老说起话来语气也总是带有几分皇家的优雅气派,他似乎是端着杯子闻了闻茶香,才继续说:方才我的茶太烫,一直在吹,所以没有说话。

其实我看——按照应急预案处理就好了——既然临安城已是毒化人巢穴,为了不让毒化人流窜到别处,我看可启动大日如来——大日如来!济颠听了倒吸口冷气,没料想清凉寺长老用不咸不淡的语气竟说出这四个字来。

秦时,这一界发生过一场毁天灭地的人妖大战,始皇帝派杨谨韩卓两位贤者,以十二金人为基础,造出白髙俑。

白高俑投掷在大地后,高热覆盖整个地面,河流完全干枯,生物彻底灭绝,十二年间寸草不生,妖族从此一蹶不振,这才有千年后的人妖和平相处。

南北朝时梁武帝萧衍为北伐收复中原,根据秦时图纸,复原了白高俑。

据说铸造花费了二十年时间,耗尽天下生铁,并斋请九千九百九十九位高僧,连皇帝本人共万人,将法力注入其中,并为其命名大日如来。

后来由于侯景之乱,北伐计划终止,大日如来被封存在金山,金山寺的建立正是为了掩盖大日如来的存在。

六百年来,大日如来还从未被使用过。

等下!济颠忙说道:临安城里尚有部分百姓未撤出,何况即使是毒化人,也不是完全没有解救的可能。

许多毒化人并非死后转化,而是活着中毒成为毒化人,他们的身体尚有挽救余地。

而且,‘大日如来’一发动,临安城就要经历十二年的寸草不生,临安百姓何辜,要承受这样的结果?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当下危局?一直没开口的金山寺长老,终于也放下茶杯开口了:佛祖的归佛祖,帝王的归帝王。

凡间的罪业本当由凡间人自己承担,生死之事并不在我等管辖。

只是我等僧团的职责是维持这一界的正常秩序,当秩序混乱之时,我等自当出手。

金山寺长老言罢,其他长老也纷纷不紧不慢地出声表示同意。

济颠见僧团评议会的长老们大都同意启动大日如来,自己却无法说动他们暂停计划,只好用眼神向灵隐寺长老求救,灵隐寺长老摊开手,表示自己独木难支,急得济颠直搓手。

列位长老!只听高台下有人高呼,众长老一起看去,只见许仙手里拿着三个琉璃管抢步走上来:列位长老,可否听小生说两句!放肆——没人召唤,怎可擅自乱入议事会?叉下去——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肩膀剧烈晃动的栖霞寺长老,对许仙自己跑上来深感不悦。

好啦好啦。

大相国寺长老笑嘻嘻的又来打圆场说:栖霞寺火气不必那么大,且听听他说也无妨。

栖霞寺长老见大相国寺长老发话,也不得不给他面子,不再阻止,又去专心喝他的茶。

许仙对着大相国寺长老拜了拜表示感谢,这才说:列位长老,我手中有一物,或可不必使用‘大日如来’,便能平息当下的事项。

说罢,许仙顿了下,将手里装着蓝色血精的琉璃管高高举起,让在场的人都看清楚,然后说:我这里有三支从千年白蛇血液里提炼出的血精,经过试验,只需注射一点,即使是晚期的毒化人也能被很快治愈。

哦——哦——听许仙这样讲,坐在银禅床上的长老们似乎受到少许感染,他们发出了比之前稍微惊讶点的声音,他们谁也想到这青年竟然会拿出这样的秘密武器。

只有济颠满意地点点头,许仙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但是,你手中的血精只有三管,要如何才能治好几十万感染者呢?金山寺长老的话,把许仙的嘴堵住了,他一直只是看长老们要把临安城毁灭,一时心急才跑上来,并有想明白该如何用三管血精救几十万人。

只要知道毒化根源,我看靠三管血精想要救下本次灾厄也不是难事。

济颠的话替许仙解了围:我调查过多次,此次毒化根源很可能是来自某个上古蛇怪,只要找到并将之消灭,摄取人心的毒脉断绝,想要让毒化人恢复正常应该不是难事。

说起蛇怪来——长老们中间年龄最长的慈恩寺长老也终于发话了,他由于耳背,之前的话并没有听到,直到说起蛇怪他才有机会参与讨论:我记得,一千年前,汉王刘邦斩蛇起义,倒确是斩过条自称白帝的蛇怪。

那蛇怪分成两半后,前半截由于为非作歹,被张天师镇压在西湖底下。

恩……时间太长,我都忘记了。

听了两人的话,坚持使用大日如来的长老们也都有点动摇起来,小声和身边人商议。

见长老们动摇,济颠又继续说道:列位长老可知,当初钱王与龙王约定让地建城的故事?众位长老听济颠说起这个往事,不知他要讲什么,便都第一次不约而同放下茶杯,兴致勃勃听他继续说。

看到长老们都坐在银禅床上注视自己,济颠知道这些只要再推一把,他们必然能同意自己的提议,清清嗓子继续讲:当初五代时吴越国钱王要在此地建新城,苦于三面临海,缺少平地。

后来,他救了龙王太子,龙王请愿让出一箭之地与他建城。

钱王遂张硬弓,射出一支劲箭,海水见箭即退,让出建筑新城的土地。

后来,钱王为镇住潮神,在夕照山、宝石山和雷峰上楔入三个神柱……招啊!一直没说话的法门寺长老开口了,他想起本寺也有类似情况:我法门寺也有这般的神柱,是修建唐长安城时埋下的镇物,也是封在宝塔里。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夕照山、宝石山和雷峰里确有神柱被楔入地下,镇住临安城的地脉。

后来,钱王又在三个神柱上修建了六合、保俶和雷峰三座塔,并在三塔中供奉舍利。

正是如此!济颠说:如果将这三管血精放进六和、保俶和雷峰三座塔中,便能借助三塔舍利的法力使血精产生激变,并通过神柱将之渗入地脉,切断蛇怪对毒化人的控制。

我佛慈悲,借助无边神力,或可解救此次危机。

你话虽有理,毕竟卦象这东西并不一定准确。

金山寺长老在和身边人商议后缓缓地说:你们来前,我和众位长老开了很长时间会,启动‘大日如来’的事是都同意的。

现在临安城情况比较复杂,保险起见,我以为启动‘大日如来’还是……长老,如果玄奘法师遇到此事,他会同意启动‘大日如来’吗?济颠的反问,让金山寺长老心中一动,若是玄奘法师在的话,他只怕绝对不会使用此物。

他想了想,说:但是,你有什么办法让毒化人不会袭扰临安城之外的城镇吗?我们现在启动‘大日如来’,还可将损失只限制在临安城一带,若是听了你的,等你们失败了再启动,只怕死人会比现在不知多出多少。

我可以建一座阿耨多罗罩将临安城周边地区罩住,这座罩生人可自由进出,毒化人却出不得,只能在罩内行动。

如此可支撑六个时辰,保证毒化不会扩大。

听济颠说完,众长老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之后还是金山寺长老发话说:这阿耨多罗罩消耗法力甚多,你虽是天选尊者、真身罗汉,只怕现在肉身凡胎,并没有足够法力结成此罩,如之奈何?济颠说双手合十,凛然道:徒儿算定伏虎罗汉也已转世投胎,正在这金山寺僧众里。

敢情长老让我去找他一起结阿耨多罗罩,给予苍生一线生机。

如果六个时辰内不能找到解决方法,诸位长老届时再使用‘大日如来’,济颠无怨无悔。

在座的诸位长老都知道,这阿耨多罗罩虽是法力无边,却需要消耗结罩者巨大功力,结罩者轻则功力大损,重则性命堪忧。

济颠提出结阿耨多罗罩,却面似如常,可见他心怀坦荡,大有地藏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概,众人无不为其品德所动容。

少林寺长老首先拍掌说:济颠,你既然有佛陀舍身饲鹰的决心,我少林寺派遣达摩堂武僧助你。

清凉寺长老也深感之前说的话有些不妥,说:我清凉寺没有少林寺那么强的达摩堂武僧,你看有什么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必当竭力而为。

我白马寺也可。

我寒山寺也可。

在座的长老们都被济颠的精神所感染,短暂商议后,都表示乐于出手相助。

金山寺长老见众长老也都同意济颠,便说:我看这样吧,济颠结成阿耨多罗罩后,必然还有一些漏网的毒化人在罩外活动,我等诸寺武僧可以一起出动,守住外围,防止毒化扩大。

至于进入临安城寻找解决办法的事,还是交给济颠带来的人好,少林寺既然愿意派达摩堂武僧,倒是可以保护他们前往。

见大事已毕,众长老一起点头称是,共举茶杯庆祝。

呆饮完茶,金山寺长老又慢悠悠说说:济颠啊——六个时辰一过,‘大日如来’还是要启动。

你快快去吧。

济颠朝着十一位银禅床长老各施一礼,拉着许仙走下高台。

金山寺的重檐歇山的大雄宝殿里聚满了几百名本寺僧人,个个脑袋剃得青旋旋、瓦瓦亮,有的身披袈裟,有的穿着灰色僧衣,远远看去像是有人在一口大锅里摆了几百个茶叶鸡。

僧人们窃窃私议,整个大殿里一片好似苍蝇炸锅的嗡嗡声,谁也不知道这个在只见走来走去,不停摇头的颠僧是哪来的,要干什么。

虽说看着穿着破破烂烂,人也脏得没样,监寺一直陪着他,而且态度恭敬,可知不是寻常人物。

许仙紧跟着济颠,见他左看看,右看看,认真观察每一个僧人,看完不停地摇头。

许仙知道他是在寻找转世投胎的伏虎和尚,前后相了几百人,看样子是没找到。

折腾半天,济颠来回走了两遍,许仙忍不住了,便问道:济颠师傅,没有吗?没有没有!济颠一个劲摇头:都是些不成器的贼秃,没一个有受命于天的样子。

这话说出来,现场的几百和尚都被激怒了,要不是监寺弹压,早都上前同颠僧理论个清楚。

也不理他们,问金山寺监寺说:师兄,你们这里还有没到的和尚吗?监寺也有点不耐烦了,说:没了,阖寺上下大小沙弥都在这里啦,并无遗漏。

师兄,济颠有些着急了,说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漏的。

监寺叫来首座商议半晌,这才对济颠说:若说遗漏倒也是有的,寺里前日来了个挂单的火工头陀,借住在慈恩塔里。

首座说您要的是本寺僧人,就没叫他来……济颠连连跺脚说:就是他就是他,快带我去!监寺和首座不敢怠慢,忙不迭带着济颠直奔慈恩塔,济颠一路紧赶慢赶的催促,闹得两人苦不堪言。

到了慈恩塔,只见里面地上铺满稻草,黑漆漆没有半点光,走到门洞一阵酸臭扑面而来。

监寺不肯进去,掩着鼻子站在门边,首座朝着里面喊一声:风波和尚,有人看你来了。

窸窸窣窣——隐隐约约,塔里有团黑影从乱稻草里爬起来,一步一踉跄走到门口。

济颠和许仙定睛看去,只见来人身高不到五尺,头顶是秃的,两边头发老长,乱糟糟如同干草。

往脸上看,这人口歪眼斜,胡子拉碴,嘴角哈喇子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身上的破僧衣全是补丁,露出肉的地方都是黑泥,裤子上还有尿迹,七八只苍蝇围着他嗡嗡乱飞,许仙觉得恶心不敢靠近,连济颠都忍不住捂住鼻子。

伏……伏虎,是你吗?济颠也有点吃不准,定定神问道。

对方听了半天没反应,只是咧着嘴傻笑。

这是个疯头陀,人称风波和尚,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首座说:这就是个疯子,脑子不好使,又脏又臭,师兄你要找的必定不是此人。

济颠也不搭理他,将自己头上破僧帽摘下,只见他头顶金光射出几尺远,脑后现出个光圈,现出三道杠的卦象。

风波和尚不惊不慌,还是呆呆地笑,伸出两个袖子左右开弓抹抹鼻涕口水,然后反手擦在屁股上,然后他的脑后也射出几尺金光,脑后现出卦象来。

监寺和首座见两人都现出金身,惊得嘴能塞下俩鸡蛋,一起跪下磕头如鸡啄米,光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乱响。

哎,可惜了。

济颠吞了口口水,叹息道:我以为我投胎已经够惨了,不料伏虎投胎还不如我,居然投了个白痴,法力只怕减少一半。

风波和尚也不知听懂没有,只是呵呵呵的乐,又抢过济颠的扇子去玩耍。

许仙看到这些金光标记,心里猛地一惊,挽起袖子,看到被粽子烫伤的那个三道杠的标记,也正散发着淡淡金光。

他一直听济颠法海等人说什么天选尊者,难道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济颠看到许仙已经发觉,凑过来低声道:你还记得我当初问你,你能为你娘子,为这满城百姓做些什么吗?许仙回想这一路走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

济颠点头大笑:懂了就好,其他的事,我们办完了眼前的事再说!那……济颠师父,既然伏虎罗汉现在这副模样,阿耨多罗罩还能结成吗?许仙见风波和尚痴痴傻傻,不禁有些担心。

我尽力而为吧。

济颠说:我努力教会他如何与我一起施法,你们只管去你们的,要是见到临安城上出现一道金色大网,那就是阿耨多罗罩结成了。

济颠转头见监寺和首座还在磕头,便说:哎哎哎。

你们俩别磕了,快去给他们准备船去。

监寺和首座见罗汉爷爷发话,赶紧擦净头上的血,跑去安排了。

金山寺港口中停泊着数十艘和接引飞来峰降落时那两艘飞船相同的船,来自各个寺院的武僧和水手们正在忙碌的向船上装打好捆的武器和成桶火药,其中一艘船将是许仙等人的坐船。

许仙、法海、小青和鲁世开都自愿参加这场生死未卜的冒险,拯救临安城的百姓以及救出白素贞,对他们来讲一样重要。

江水汹涌拍击着码头,江风吹拂着人们的袖子和衣襟,颇有燕太子丹送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古风悲壮。

毕竟,即使济颠也不知道能否真的靠这些人完成拯救临安城的大任,但他只能赌一下,至少也许能避免大日如来毁灭整座城市。

你知道下面先去哪里了吗?济颠问许仙。

许仙略加思索,然后坚定地点头说:当初夜探钱塘南极仙草社时,听到过钱不二和南极仙翁的对话,记得说是他们放出妖物才导致的这次大灾,我当时并未太在意。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要找到这两个人,必定可以知道事情真相。

甚好,济颠自从来到金山寺,再也没疯疯癫癫开过玩笑。

他从腰上解下个白色小囊交给许仙,说:你和他们不同,不懂武艺,若是遇到危险,只怕无法自救。

这小囊里装得是的眉间尺剑,遇到危险可以自动飞起杀敌,我想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姐夫姐夫,眉间尺剑是什么?小青听着这名字觉得新鲜,忍不住在旁边问道。

眉间尺嘛……许仙见小青好奇的样子,便讲道:当年铸剑师干将为楚王铸剑,三年乃成。

楚王怕他再给别人铸剑,就将他杀了。

干将之妻莫邪生下儿子眉间尺,眉间尺长大了,就提着父亲留下的宝剑去替父报仇。

后来有黑衣人愿为他报仇,但眉间尺必须自尽,于是眉间尺自刎,将首级交给了黑衣人。

黑衣人拿着眉间尺的宝剑和人头,终于杀了楚王,留下的这把剑就是眉间尺剑。

原来如此,不过呢……小青用手指戳戳许仙手里的皮囊,说:那眉间尺剑想必是很大的,又如何装进了这小小皮囊里呢?许仙捏着下巴思考了下,回答说:我也不晓得,大约是有剑仙修炼过吧?反正有空我给你讲《唐传奇》的故事,那里面这种故事多得很。

好啊好啊!小青拍手笑着说:姐夫果然博学多才,分明是能考上状元的材料,卖药材可惜了。

许仙被小青奉承一番,想到自己连乡举都没考过,至今还只是个秀才,不禁暗自惭愧。

法海独自在站在码头一角,没有和许仙、小青他们在一处,他还有心结没有打开。

金山寺本是法海的出身寺院,他自从回到金山寺后,并未和别人说过话。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人生正在歧路徘徊,二十多年斩妖伏魔的时光难道不是在贯彻正义?他自从见到白素贞、小青和济颠,往昔心中的正义,忽然模糊了。

一直认以来,消灭邪道妖怪都是他这样的正道修行之士义不容辞、引以为豪的责任,他除灭妖怪不下百余,买豆腐的张六爷、与普通主妇无异的白素贞都令他迷惑,金身罗汉济颠和妖怪站在了一起,让他对自己更加迷茫。

他主动要求参加这个冒险队伍,而非留在金山寺,正是为了寻找心中的答案。

法海低下头,不愿看济颠,济颠看出他的心思,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压低嗓音叫了声江流儿。

法海听到这三个字,恍惚的心如遭电击,遂抬起头看济颠。

只见济颠一脸正气,嘴角紧紧抿着,目光温和,正在瞧自己。

上师……济颠摇摇头,说:我少年时,知道自己是天选尊者,便以为是世上妖怪太多,要由我来斩妖除魔。

少年的我冷酷无情,巡行天下斩杀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妖怪,只差一个就凑齐万妖之数。

后来,在莫干山我遇到了一个在山中修炼秘剑的妖仙,我和他战了七天七夜,才将他打倒。

济颠看了看正盯着自己的法海,他眼神在期待着后续的故事。

于是济颠继续讲道:那妖仙请我暂且饶他性命,他的秘剑还有三天即将炼成,然后他还要办件事,事情办完自然回来受死。

我当时很好奇他要做什么,就没有杀他。

后来,妖仙三天后带着修炼好的秘剑下山。

那天晚上,我在莫干山上等他回来,结果遇到了仇家,七个早年漏网的尸魔。

我一时大意,身受重伤,几乎被尸魔所杀,妖仙正好回来,见我有难,便毫不犹疑斩杀尸魔救下我,他自己却伤重不治。

他为什么要救你?法海问道:他和那些尸魔无冤无仇,上师若是被尸魔所杀,他正好乐得不用履约,又何必为救你而死?我也很好奇,所以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

济公叹了口气,继续说:妖仙说,他修炼秘剑,是因为答应要替友人复仇。

他在山中苦苦修炼十年才修成秘剑,却几乎为我所破,是以和我许下三日之约,下山乃是去杀仇人。

他回来履约,见我遭到尸魔围攻,若袖手旁边是为不义,那样的卑劣之行他不屑为之,宁可出手为我而死。

既然妖怪中也有重诺轻生的义士,我们有何理由认为,善恶的分界便是人妖之别?那妖怪在莫干山中修炼的秘剑莫非就是……法海看向正在和小青鼓捣眉间尺剑的许仙。

正是,济颠说:在埋葬了那位妖仙后,这眉间尺剑片刻不曾离开我身。

每当我要对妖怪痛下杀手,都会把手伸向腰间,捏捏这个皮囊,然后戾气便会收敛,我会认真思考这妖怪究竟是不是该杀。

上师,我懂了。

法海顿时觉得,心中被堵塞的孔窍都通顺了,浑身上下说不尽的痛快。

此次若要灭掉蛇妖,关键靠许仙和白素贞二人,你定要保护好他们。

我不能前往,那些秃驴又都不可靠,只有靠你了。

法海头一次在济颠眼中看到了略带恳求的样子,于是坚定的点头说:是,法海便是舍弃这条性命,也断断要保住许仙。

济颠见法海胸中的结已打开,便准备离开。

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他,有人粗声粗气地说:站住,你给我许贤侄那么好的兵刃,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吧?抓济颠肩膀的人是鲁世开,他本为镇抚军军官,平生最爱兵器,见济颠给了许仙眉间尺剑,心里百抓挠心,也想要一两样宝物防身。

你不是有朴刀吗?还要什么?济颠想甩开鲁世开走掉,不料鲁世开抓得死紧,他脱身不得。

大和尚,你我也算有缘。

这次回临安城九死一生,法海和小青都有法术,许仙又有神剑,就我空有两膀力气。

再有眉间尺剑那般的宝贝,也给我一二百斤才好。

鲁世开腆着脸耍赖,济颠不给他点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济颠正在为难,旁边的风波和尚伸出手,将个物件递到鲁世开面前,说了声:拿……拿去。

鲁世开接过那物件,原来是块腰牌,前面大字阳文刻着渭州两个字,背面阴文刻着奉命公干,军民人等擅自借用此牌者依律论罪的小字,牌侧面又刻着一百四十四号几个字。

这腰牌乃军队寻常出入军营所用之物,上面的渭州二字代表的是陕西秦凤路的渭州。

鲁世开也还有块腰牌,正面写的是临安,属于首都军队编制,他拿着写有渭州的腰牌,大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济颠欢喜道:这可是上好的东西,今夜二更钱塘江正有潮信……你等等,鲁世开自小长在临安,钱塘潮也是见过的,他说:潮信不是每年八月十八日前后吗?现在才是五月,哪来潮信?哎,不管了!我说有就有。

济颠一挥扇子,说:总之,若是遇到困难,闻潮信声起,你就举起这腰牌大喊一声‘洒家今日特来消遣你’,自然可逢凶化吉。

真那么鸟好……你可别骗我。

鲁世开反复看着手里的腰牌,挠着头搞不明白好在哪里。

趁着鲁世开看腰牌,济颠赶紧跑开。

另一边,孙二带着小青救下的孩子们都来给他们送行,梳冲天辫的孩子和小青最好,哭着不要姑姑走。

小青和他约定,必然好好的回来,带着他找到父母。

孙二见济颠在不远处站着,跑过来跪下磕头,求济颠收他做徒弟,今生愿得个正果。

济颠见他心诚,也就欣然答应。

哚——哚——哚——哚——金山寺方向响起敲击云牌的声音,水手们大声喊着升帆,停泊在港口里的飞船,满载着武僧,逐次振翅飞向天空。

狻猊头像、青铜撞角和装甲,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好似一头头巨型怪兽凌空飞舞。

许仙、法海、小青和鲁世开在水手的催促下登上飞船,他们的船最后升空。

几十艘飞船组成的船队,越升越高,渐渐变成了遥远的黑点。

济颠用蒲扇挡着阳光,直到连小黑点也看不到了,这才示意风波和尚、孙二与他同回金山寺。